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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啊父皇,儿臣悔啊,悔不该生在帝王家”
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癫乱的大笑声,宛如杜鹃啼血。
“帝王家没有温情,只有阴谋诡计,尔虞我诈。为了这至尊无上的宝座,父不父,子不子,你争我夺,互相算计。世人都羡我凤子龙孙,生来就至尊至贵,奴仆无数,享尽世间尊荣多么可笑,若有可能,我情愿与他们相换,让他们感受下这帝王家的无情”
圣上叹息“自古薄情者帝,你素来感情用事,如何能坐稳大位朕,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宁王难以自抑的大笑起来,“为我好,杀我母妃,屠戮我外祖满门,让我孤苦无援为我好,毫不容情的又将不更事的我扔在荒芜的宫殿里,受人践踏,与野狗争食,整整七年,生不如死更是为了我好,在我好不容易寻得了温情,得到救赎之际,您就迫不及待的来斩断,赐她毒酒上路,让我痛不欲生试问天底下哪有这样为人好哪有这样对儿子的父亲儿臣好歹唤了您二十多年的父,您于心何忍”
“天家父子,终究不同平常人家。”
宁王戟指着御座,大笑了许久。
“好一个天家父子不过也是,寻常人家父子,自是少了君臣二字。”他环顾这座冰冷的宫殿,眉目间说不出的憎恶,“真恨呐,为何要生在这冰冷无情的帝王家。除了充斥诡计、阴谋、杀机外,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若有来生,望菩萨睁眼别让我再投生在这里,便让我做一普通人家的儿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择一心爱之人,平淡安稳的过完余生。”
可笑世人还羡他帝王之子尊贵无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实际上,他这双手拥有何物呢连好不容易有了个她,如今也失去了。
他冰凉的掌心抚着怀里人同样冰凉的脸,万念俱灰。
“说到底,凤子龙孙也不过是棋盘上任人摆弄的可怜棋子罢了。只可惜父皇最后一步下错了,儿臣终究没法变成您想要的模样。亦如您所说,儿臣意气用事,做不来冷血无情,成不了帝王之骨。”
“元翊,你莫要自误,跨过去这个坎,你足矣胜任这至尊宝座。”
宁王笑的极讽“不,儿臣割舍不掉情感,做不来冷血无情。您那至高之位适合孤家寡人,不适合儿臣。”
圣上定定看着殿上那落寞哀毁之态的儿子,忍不住环顾了这空旷寂寥的宫殿,许久也不曾再出声说什么。
宁王也不再理会旁人,他抱着怀里人失魂般跪坐在大殿里。过了许久,他缓慢的抬手拢过她散落的发,一丝一缕的都给她仔细拢好。
“兰兰,你为什么不听话”
为什么偏要回来,为什么能忍心让他遭遇这等剧痛。
这种痛苦实椎心泣血,犹如千刀万剐。
抱着她尚有余温的身体,他在她脸颊狠狠咬了一口,“知不知我恨你。你明知道的,我那般在意你。”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将她看的比他命重,他的大半魂魄全都牵她身上。只有她在,他才是活生生的人。
“以后别这样了兰兰,我遭受不住的,真不骗你。”
他脸贴着她的脸,情人般低语呢哝过后,就去整理她的衣物。他温柔细致的抚平她衣服上的褶皱,细微处都仔细抻好,让她得以体体面面。
“这一世,是我没护好你,都是我的错。来世罢,来世我好好护着你,哪个要伤你分毫,就先从我尸身上跨过。”
往事历历在目,这一世他太遗憾了,从刚开始相遇时候就阴差阳错,造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悔痛。错误造成,是他如何都弥补不得的,因误会他害了她,让她遭受了苦痛,也让他至死都无法亲耳听她的一句唤声,听不见她说一句在意他。
今生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只能待来世他们再相遇。
宁王突然伸手解了头上的玉冠,将头发散落下来。
他捋过一缕她的乌发,与他的一缕合在一起,不太熟稔的编成了结。
“来世,我们就做普通的夫妻。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愿安安稳稳,白头偕老。”
旁边侍卫见他拔了她头上的发簪,就移前半步。
“滚开”他凶狂的拿簪子挥舞,逼退那近前的侍卫。
“兰兰,当日我说过,临死前必将欠你的还你。放心,我不骗你,赵元翊对你说过的话,算数的。”
语音一落,那簪子的利尖就刺入了他自己的指甲。
如隐形人般立在旁边的老太监瞧了,就不着痕迹的抬头往御座的方向看去。圣上耷拉着眼皮冷眼旁观,不做任何表示。
殿中人那十指很快鲜血淋漓。
“跟你打个商量,哑药要不就算了。”他斜眸看着她,忽而勾唇笑道,“来世还得唤你名字,否则我怕你装看不见我。便取一耳罢,留一耳还你,再留一耳来世听你唤我。”
语罢,他猛地抬手朝自己左耳刺去。
却被人以迅疾之态踢开,又被人用膝盖敲了后脑拍晕。
老太监收了动作,又悄无声息的退到一旁。
圣上招招手,让人端了药来,直到将药喝的见了底,方重重撂下空碗。
“那点出息”他闷咳几声,喘气,“都给朕抬走。”
大殿西边角落的人,整个人犹如灵魂出窍。眼前一遍遍回放着的,是她倒下的那瞬,唇角蜿蜒下来的凄艳血色。
闭眸之前她好似无意识冲他的方向眨了下眼,被血染红的唇犹似轻微的扬了瞬,浅笑安然的模样却无端的与边城的那夜,她临行前回眸冲他的嫣然一笑重叠。
死了,她死了。
她就死在他眼前,喝了穿肠毒酒,气绝身亡。
她唇角蜿蜒流血倒下一幕,宛如霹雳冲他灵魂劈来,劈的他支离破碎。
他头痛欲裂,想拼命抬手去捂,肢体却好似冻僵住了,一寸一毫都动弹不得。
“老七,老七”
御座上的人连唤数声,他方迟钝的有所反应。
“这结果你可还满意”
满意,他满意什么挪动着双脚,他行尸走肉般朝殿门外的方向动着。
这世间再也没了她。
他再也不用不甘,再也不必嫉恨了。
对她的那些爱恨痴缠,也都没了去处。
看似是卸了负担,但心口也空了,像被人用蛮力扒开掏空了般,不是痛,而是空。
走过那摊血迹的时候,他沉重的脚步停了,原地立过半晌,他缓慢俯身用掌腹将那小摊血迹抹过。
“对她的执念可散”
御座处传来了苍老的问声,他没有应声,拢了掌心之后,又迟缓的朝着殿门外的方向走去。
踏出殿门的时候,还能听到隐约传入耳畔的问声
“她死,与她活着属于旁人,你更愿意接受哪种”
圣上一直看着他孤沉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老太监上前抚背,端过茶给他漱口。
“真是冤孽。”圣上将咳出血的帕子扔了红漆托盘上,叹声,“不知可是大魏国祚将尽,竟出些妖孽事。”
老太监道“圣上且宽心,禹王爷会想通的。”
“谁知呢。”圣上嗟叹,“但愿他日后每每起了念头,便会想起今日这锥心一幕,也望能对他有所遏制罢。朕尽力了,若将来老九还是因此遭祸,那只能说他自己选的路,便自咽苦果罢。”
说着,他往内殿处扫了眼,耷下眼皮“说来也算她命大,但凡她念头一左敢弃老九独活,朕断不会留她。”
“是圣上恩慈。”
“不是朕恩慈,是她命好,仰仗了她婆母的余恩。”
说到这,殿内静了,唯余圣上莫名的叹息声。
“算是朕,最后为他们母子做的事罢。”圣上令老太监研磨铺圣旨,“老九这性情不适合登位,朕虽背弃了对她昔日的承诺,但好歹也看她面上给老九个圆满。但愿朕下去后,她能少怨些朕。”
提笔下了圣旨,赐宁王封地,即日启程就藩。另赐丹书铁劵一副。
“再铺圣旨,朕要下密令。”
除了丹书铁券,这密令也是给宁王的保命符。
来日若禹王若要对宁王下手,宁王可手凭密令登基为帝,号令天下共讨之。
宫门外的曹兴朝一直在跪着等。可他没等来出宫的宁王,却等来了神色僵直麻木的禹王。
出了何事曹兴朝心一慌,忍不住询问了声他家九爷如何。可对方恍若未闻,径自从他身旁沉步走过。
曹兴朝要起身上前,宫外的张总管就带人拦了上去。
张总管见他主子爷朝服褶皱的狼狈之态,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安宁,刚上前去帮忙整理着朝服,却被他主子爷推开。
禹王也没上马车,就这般徒步朝着府中方向走去。
此时落日余晖将散,整个天地间渐渐被蒙上了层黯淡。
回府的这一路上,他浑浑噩噩木胎泥塑般,脑中除了她再也装不下其他。
他想了她很多,想她刚来他府上时的活泼娇俏,想她冲他嫣然而笑的纯真姣美。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她的他也不记得了,从前在宫里头的时候他也不时见到,只是那会她给他的印象浅薄,大概只觉得她是个披着美人皮的躯壳。
对她的在意或许是从她入他府中开始。
没了从前记忆的她,鲜活亮眼,猝不及防的闯入他宛如死水般的人生,如何能不引他注目。
在他不曾察觉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随她而动,他的心神已经随她而牵。等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对她的在乎时,大错已经铸成。
他低眸去看自己的双手,掌腹上的血还在,犹似让他看见了当日地牢里,她用那血迹斑斑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划动写字的一幕。
她一遍又一遍的写,怕他看不明白,急得双眸犹似要淌下泪来。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恐怕此生再难逃离她的魔障。
他知他错了,他也很想补偿她。
可是,她再也没原谅过他。明明看起来那般娇小柔弱的她,骨子里却坚韧的惊人,一旦做出决定竟如何也不肯回头。
她,再也没原谅过他。
他恼过,怨过,恨过,却更怕她忘了他。
他甚至恨不得做尽可恨之事,让她纵是死也难以将他忘怀。他好似是做到了,她死前看着他,双眸里也不见释然。
目的似是达到了,那他可曾开怀
他停下脚步,环顾夜色苍茫的天地,却只觉异常的可怖。
原来这世间没了她,空的让人惶恐不安。
原来他只望她能活着就好,让他的爱也好,恨也好,怨也罢,都有安放之处。
没了她,这万里河山,真的如那赵元翊所说,只是座孤城。
回了府,有人来禀宫里头来人将小主子给抱走了。
禹王立了会后挥挥手,沉重着脚步进殿,孤坐在椅上。
不重要了。所有一切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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