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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成都知府说得很郑重,林侍郎却并不当一回事。
什么另一个世界,什么神秘土地的大门,成都知府就是找不到人愿意去蛮夷之地,所以才弄来一个官话都说不清楚的红毛蛮子,来应付差事。
不过,林侍郎还是把红发蛮子叫到自己马车前,问了问他的基本情况。
红发蛮子向林侍郎鞠了一躬,用蹩脚的官话对答,他告诉林侍郎,他是西洱河蛮的后裔,他叫苴人城,以前他们世代居住在羊苴咩城,他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什么羊什么咩咩”林侍郎费解地问道,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城市叫这么怪的名字。
“是羊苴咩城,大人。”红发蛮子又鞠了一躬,恭恭敬敬地说,“它是一座神奇的城市,您会有机会见到它的。”
“苴人城,我对你们那养羊的地方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这乌蒙山多久才能走出去我们几时才能到云南府”林侍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不是林侍郎突然放弃了维持表面的形象,而是乌蒙山这鬼地方太不适合马车行驶了。
五尺道只有五尺宽,它却盘旋在从峡谷到山巅的各种高度,上一刻还在向下缓降,下一刻就突然拔升,马匹走在这样险峻的道路中,都会时不时受惊而徘徊不前,马车里的体验就更加糟糕了。
林侍郎至少有三次以为自己会连人带车滑到道路底下去。
而就藩车队才刚刚进山两个时辰。
“这很难说,大人,”苴人城充满敬畏地向天空做了一个摊手向上的手势,“度过乌蒙山的时间,不是由人来决定的,而是由山决定的。”
林侍郎听到此处,确定了,这个苴人城非常不靠谱。
可能他是成都知府能找到的红发蛮子里最有礼貌的一个,林侍郎想。
他挥了挥手,让人把苴人城带下去,又派了一个人去前面找李将军,问问他还要走多久才能穿过乌蒙山。
李将军往来于云南和川贵之间,已经有很多次了,他是识途老马,眼下正在前面带路。
只要有李将军在,林侍郎就不怕迷路,李将军就是他的主心骨,所以他并不太在意成都知府派来的人是否靠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打听消息的人跑回来,告诉林侍郎,如果天气一直不错,他们可以赶着八月中到云南府。
林侍郎心里有数了,估计还得在乌蒙山里颠簸一阵,不过,八月中能到云南府的话,正好赶上秋收秋猎,是个不错的时节,也方便他盘点库存,做资源的再分配。
只有做好了利益分配,大家才能安下心来干活,齐心协力准备迎接滇王的降临。
“行,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林侍郎闭上眼睛,靠进软榻,开始养神。
进山的第一天晚上,大部队拔升到一处高山草甸,地势相对平缓,决定在此安营扎寨,休息一晚。
军队的行营扎得又快又好,六部的文官们就没有那么丰富的经验了,一个帐篷扎得东倒西歪,还时不时传来砸到脚或是扎到手的痛叫声。
林侍郎有手下为他搭帐篷,不用操这个心,他早早进入自己单独的帐篷,将门帘放下来,冷飕飕的山风被隔绝在外。
林侍郎脱掉步履,脚踏着毛毡铺就的地板,来到木箱子拼起来的简易床榻前,扶着床沿,缓缓地坐下来,两腿发软的感觉才稍微缓解。
营帐内一片漆黑,隐约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军队似乎开始烧火做饭,六部的官员还在抱怨帐篷质量不行。
“林大人,林大人,您休息了吗”帐外忽然传来询问声。
林侍郎叹了口气,这草台班子,一刻都离不了他。
“什么事”林侍郎站起身来,亲手把帘子的挂扣取下来,掀开门帘,向外面看去。
“林大人,是这样的,我是兵部主管马匹的主事,我刚才检查我们的马匹,发现情况不妙,恐怕接下来的路程,没法再让大部人坐车了。”
“什么意思”林侍郎沉下脸。
兵部主事犹豫了一下,说道“侍郎大人您也看到了,五尺道这样险峻,我们的马,没有办法在这样陡峭的道路上拉车,如果一定要拉,马匹的折损会很大,今天已经倒毙了两匹,其他马匹也疲惫不堪,马腿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李将军知道这件事么他怎么说”林侍郎沉默了片刻,问道。
“李将军建议我们下来走,实在不能走的再坐车,反正是在山道上,坐马车和步行的速度差不了多少。”兵部主事答道。
“不会拖慢行程”林侍郎又问。
“不会。”兵部主事肯定地说,“李将军说,还是八月中到。”
“好,那就叫大家下来走路。”林侍郎点点头。
“如果天气没有变化。”兵部主事把话说完了。
“天气,确实是个问题,我们在山里滞留的时间越长,遭遇下雨天的可能性越大,所以,虽然明天开始步行,你还是要通知到大家,速度不能慢。”
明天开始步行,但速度不能慢。
这个通知发到各个营帐时,大家竟然没有特别意外。
确实是林侍郎风格的命令。
“听到没有,侍郎大人说,明天开始步行,但是速度不能慢。”
“马累了会死,但人累了会快。”
“哈哈哈哈哈哈”
工部狭小的营帐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就是笑声有点苦。
“哎,其实,老实说,我也有点不敢坐车了,这五尺道真的很吓人。”魏大剑坐在马扎上,一边吃驿站带的干粮,一边感慨。
“听说还要在山里走一个月。”高云乔欣赏着自己新买的刀,“我的宝刀可能会派上用场,等粮食吃完了,我就去打猎。”
“嘿,还打猎呢,每天光走路就快累死了。”
“只要不下雨,什么都好说,想想就恐怖,这山里头下雨”劳敬忍不住紧了紧衣裳。
“劳敬你怎么回事”魏大剑和高云乔都嚷嚷起来。
劳敬赶紧“呸呸”了两下。
道路阻且长,努力加餐饭。
工部众猛干了一阵饭,闲下来消食,正好外面月亮升起来,透过帐篷照在大家身上,朦朦胧胧的,互相看着都很亲切,就忍不住想多唠唠。
“你们听说那个红毛的事了吗”有人起头说道。
“什么事什么事”一提红毛,大家都知道是谁,就是那个神秘的红发蛮子怎么会有人真的长出红头发的
“特别吓人,别说是我说的。”那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快讲”众人急急催道。
“有人看见他冲林侍郎的马车吐口水。”
“戚没劲。”众人失望。
“吐口水我也吐,你吓死了吗。”高云乔忍不住吐槽。
这鬼故事都什么质量,完全就是现实白描嘛。
“他还说要送林侍郎去羊苴咩城。”那人急忙加了一句。
“什么城”
“什么羊咩咩城”
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时间,营帐内弥漫着快活的气氛。
“羊苴咩城。”那人大惊小怪地说道,“你们都不知道吗,那座城早就毁于战火,内城被夷为平地,城里的人也都死光了,只有城墙还留在海边。”
众人笑不出来了。
“你说,那红毛说要送林侍郎去见羊苴咩城是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好意思么再说这个苴字,它可不是独独用在羊苴咩城上,你们听说过海西大鬼主么历代的海西大鬼主就姓苴。”
营帐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大家齐刷刷地看着那个能说会道的同僚,屏气凝神,不愿放过他说的一句话、一个细节。
“我觉得,这个苴人城有问题,为什么成都知府偏偏派了他来带路,是信任他,还是被他蛊惑了,这都不好说。”那人压低了声音,似乎生怕被人听见,“咱们在一起修过车,所以我才告诉你们,云南这地方,山高谷深,藏着很多神异的部族,怪异的事多了,不要轻易招惹。”
众人呆呆地望着那人,那人却不再说了,往地下一躺,面朝帐篷布面,开始睡觉。
高云乔和魏大剑面面相觑。
劳敬则是瑟瑟发抖,抓住李狗蛋的一条胳膊不放。
“真的假的,有这么邪性”高云乔又掏出新买的刀,比比划划,“看来我新买的兄弟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什么西海大鬼主,什么山沟里的部族,放马过来,咱们比划比划”
“高大哥,我的好大哥,你还是别吓我了,这大半夜的,荒郊野岭的,你让什么东西放马过来啊”魏大剑忍不住抱怨道,“鬼神可以不信,不能不敬啊,你快给鬼主爷爷赔个不是,咱们就一路过的,没有恶意,鬼主爷爷请明鉴啊。”
“就是就是,我替高大哥给鬼主爷爷赔不是了。”劳敬冲空中虚叩了几个头,又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
高云乔仍是不以为然,他才不信那些,如果那什么西海大鬼主真有那么厉害,怎么会被抚远大将军平定呢
“温师父,温师父,你睡着了吗”高云乔转过头,看向身后抱着小被子缩在一角的小少年,“你听见他们说的了吗你见多识广,肯定知道那是假的吧。”
温榆没有回应。
“睡着了啊。”高云乔失望,本来还想听听温榆的想法呢。
温榆默默地抱紧自己的小被子。
他真希望自己睡着了,压根没听见他们胡说八道的内容。
当天晚上,温榆在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做了一夜的噩梦。
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头人追着他满山遍野地跑,一边追一边发出低沉的咆哮,似乎在说虽然开始步行,但速度不能慢。
“温榆,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翌日,张尚之从主事级别的营帐里出来,看见温榆脸色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
“是不是没睡好今天大家都要下来走路,不过你走不动的话,我可以向林侍郎申请让你坐车。”
“我”
温榆其实挺想坐车的,可是坐在车里那种失控感,又让他有点害怕,那么高的悬崖边上,马车稍微歪一点,都有可能会掉下去,为了安全,他还是想自己走算了。
高云乔从营帐里出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一副睡眠质量很高的样子。
“高云乔,你别只顾着自己睡觉,你们打呼噜的时候也收着点,把温榆吵得睡不着,你看,一早上起来顶着两个黑眼圈。”张尚之忍不住把高云乔数落了一通。
高云乔一脸懵逼。
最终温榆还是决定自己走路。
他吃了两块馕饼,又偷偷啃了一块自己带的咸菜,把体力补满。
虽然没睡好,还是有点飘,但手脚上确实有力气了,走起路来感觉还行。
就这样走了数日。
乌蒙山逐渐向平原上远道而来的人们展现出了它狰狞的真容。
山高谷深,壁立万仞,一片片陡峭的山壁,被金沙江奔腾不休的江水昼夜不停地切割,经历万年,形成乌蒙山险要非常的山势。
五尺道盘旋在悬崖峭壁边,走在上面,必须目不斜视,稍微往旁边看一下,都会感到头晕目眩。
就藩大部队如同一条逶迤的长蛇,跟随着五尺道的轨迹缓慢前进着,从工部众的位置往前看,可以看到之字形的峭壁边上,大部队一直往前延伸,直到被山体挡住的未知区域。
要是在这样的山路上遇雨,那可怎么办。大家心中不约而同地想道。
这不是杞人忧天。
乌云正在他们前面的山峰间聚集,一开始只有一两块黑影,现在它们已经连成了一片。
“温榆,小心”
一只温暖而稳固的手掌拉住温榆的上臂,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远离悬崖的一侧。
高强度的徒步让温榆有点迷迷糊糊的,他抬起头,看见拉住他的人是张尚之。
“谢谢师父。”温榆蔫蔫地说道。
“我带着你走吧,你这样可真不让人放心。”张尚之注视着温榆,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前几天你可以坐车的,非要逞强,现在没法坐了,你看你走迷糊了吧。”
温榆被张尚之挤在里侧,感到心里暖意流淌,他也搀住张尚之的胳膊“师父,你往前走一点,别靠边。”
两人互相搀扶着前进,身上的疲劳因为精神的激发而缓解了不少。
不知又走了多久。
天色完全暗下来,沉沉的黑云笼罩在山头上,前面的山峰完全隐没不见,山风呼啸着灌满每一道峡谷。
山壁上,行路的人不得不贴着里边走,五尺道被不断掠过的充满水汽的云罩住,视野忽明忽暗,前进变得更加困难。
他们今天还能走到可以扎营的地方吗
还是说,今天晚上就要在这崖壁上度过。
人心惶惶。
一个消息从雨雾和大风中传来。
给大家带来了新的希望。
“再坚持坚持,走过这一段,前面就是天一桥,过了天一桥,就是云南地界了,山势会变得和缓,不会再有这么险的路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感到精神一振。
虽然不知道天一桥是什么,不过,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希望
铺天盖地的大雨砸下来,像海浪般拍打着悬崖边的每个人。
张尚之脱下外袍,把温榆裹在自己臂弯之下,一边当着风雨,一边挪动脚步。
大自然的伟力令人感到自己如此渺小,这一条绝境之路仿佛永无尽头。
忽然间,前面的人停下了。
“天一桥”
“没错,是天一桥”
“过去就是云南了”
耳中听到惊叹声,欢呼声,张尚之稍稍放下遮挡风雨的手臂,眯起眼睛,向前看去。
在他怀中,温榆也抬起有点消瘦下去的脸颊,往同个方向凝视。
疾风骤雨之中,万丈深渊之上,一线悬索桥横跨其间,两座桥堡岿然屹立。
天一桥。
不知是哪位大匠,何年何月在此架设。
桥头石碑在风雨侵蚀中早已涣漫不可考。
然而,每一个此时此刻在场的人,抬头看去,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死鱼安乐、老婆饼、yoyi的地雷分别x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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