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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谢子奕的风趣好谈,明明衣着打扮是个十成十的儒家学子,却是涉猎极广,连一些几何的应用都能道出一二。曹硕却是个十足沉默的性子,待确认了几人无害人之心,便默不作声的拾起一旁的兔子,从井里打了水处理了起来。
瞧那手起刀落的麻利动作,只怕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两人,倒全然不似时下读书人一般。言谈间,弘曦不由有些好奇道:“若小弟没有记错,如今距离下一届秋闱尚不过数月,子奕哥哥既有心科举入仕,缘何会频繁至此”毕竟沈先生所长者与普世之所重并不相似。
“沈先生涉猎极广,早年更是走过大江南北。都是些极宝贵的东西,不应该这般埋没的。”
谢子奕面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子奕不才,虽所通者尚不过一二,但若能将其收录下来,留于后世也是好的。再则,世事总不是一成不变的,诸般杂论于世有益,于民有益,说不得若干年后也能有正名之时。”
弘曦瞳孔微缩,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微微仰起小脸,带着些许稚气道:“子奕哥哥觉得日后,咱们能飞到天上吗”
“天上”
谢子奕惊了一瞬,低头瞧着弘曦稚嫩的小脸,心下不由有些好笑,方才因着身份生起的些许疏淡也没了影子。
瞧着再成熟,到底不过是个孩子。人生而如此,又如何能如鸟儿般自在。
弘曦仔细打量了对方的神色,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即便是在这个时代,也从不乏目光长远之人。登时又多了几分好感。
“子奕兄也甭一口一个公子了,直接唤我弘曦便好。”
弘曦,果然是皇家之人,谢子奕神色并无意外,心知对方这是借机表明身份以示相交之意,谢子奕也并未过多推拒,只折中道:
“弘曦公子”
好吧,这样也行两人说话的功夫,破旧的木门缓缓打开,弘曦抬头间便迎上了一双极是复杂的眸子。
弘曦微微一笑,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显得极为纯良。老者眼中愈是复杂了起来,定定地看了来人半响,这才淡淡道:
“进来吧”
意识到什么,弘曦止住了身后几人的动作,迈着小步子只身走进房中。同外间稍显破败不同,眼前不大的书房整理的极为有序,一排排书架几乎占据了大半个书房。此时沈老爷子一身灰袍,兀自坐在主坐,身旁是神色尚还有些惆怅的戴梓。
“沈先生,戴先生”
弘曦缓步走上前和气地打了声招呼,像是丝毫察觉不到对方的怠慢之意。
沈老爷子眉心依旧蹙着,这会儿也不同几人废话,直接拿起桌上的一叠子纸张道:“这上面的东西,皆是出于你手”
弘曦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设计图纸,心下其实并不意外,这时候能打动对方的,只有这种极有分量,甚至可以说是划时代的发明。
他早前便听说这位沈老爷子早年四处游历,又是杂学一道极专研者,不会察觉不到外面隐约的形势变化。甚至比起为政多年,所虑甚多的皇玛法,这位只会更加期盼着国内科技兴起。弘曦瞄了一眼书架中央,那里赫然放置着一本外文书籍。心下又是定了三分,如今唯一的问题弘曦抿抿唇,斟酌着道:
“弘曦知晓先生心中疑虑,然无论何时,政权下的百姓才是国家稳定统治的根本,我们爱新觉罗家断不会自毁长城,再则皇玛法这些年所为如何相信先生您也是看的到的。”
“哼,说的倒是好听,你们满洲的特权还少吗”远的不说,只说旗人便是整日什么都不做便能拿到各项补贴,那些玩意哪来的,还不是从他们汉人这里一点点压榨来的
想到这里,沈老先生神色愈发冷了下来。
弘曦抿抿唇,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一双晶亮的黑眸定定地看着眼前之人,出口的声音也压地极低:“那么先生觉得,这项制度当真能长久存在么”
必然不能,沈盛安心中暗暗回道。不劳而有获者,长此以往,惰性必生。老者低头,看向眼前身量尚不过三尺的小儿,自然不会以为这些东西是对方自个儿悟出来的。只会以为这孩子是从家里大人口中偶然听得了只言片语
沈盛安微微垂眸,复又摇头轻嗤道:“八旗乃你们满清统治之根本,这种动摇根基之事,你那位长辈倒是敢想”
下首弘曦神色丝毫不惧:
“既是腐肉,总有一天是要刮下的”
二老沉默无言,小小的书房内一下又陷入了沉默。
沈老先生依旧是那般冷淡的面色,但弘曦心里明白,对方态度已然有些软化了。说一千道一万,对百姓而言,统治者是谁其实并不重要,倘能国泰民安,雪日里不被冻死饿死才是头等的大事。
果然片刻后,木门缓缓打开,在安宏等人略显焦急的神色中,弘曦抱着一本足足有幼儿手指厚度的书册缓缓走了出来。
耳边还回荡着老爷子那句“五日内,倘吃不透这些,日后便不要过来了”大体翻了下手中书册,弘曦心下明白,老爷子嘴巴虽不饶人,却实实在在没有刻意刁难的意思。
这可比他来时所想好上许多,看来年长者未必都是那般迂腐不化之辈,这会儿心情自是十分不错,开口都扬着几分笑意:
“戴先生同老友多年不见,今儿便先不同我们回去了。”说罢又转头看向一旁同样等在外面的谢子奕两人,笑吟吟地邀请道:
“子奕兄还有曹公子可要同我们一道”人家老友多年未见,必是有许多体己之话要讲,想必两人也不愿多过打扰。然而他们来的时候,却未见村子外有车马停驻,便料想时候还早,两人家里怕还没遣车来接。
两人对视一眼,弘曦所料不错,他们二人眼下却有此窘境,然而谢子奕看了眼一旁从方才起便异常沉默的好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想要开口回绝。谁成想这时曹硕却是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转而对着弘曦拱手道:
“那就麻烦公子了。”
弘曦眯了眯眼,将两人动作看在眼里,嘴上仍是笑着道:“不客气,顺路罢了。”
因着方才种种异常,一路上安宏都紧紧挨在弘曦身侧,活像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一般。他不明白主子爷为何放任明显有异的两人同车而行,但不妨碍他对着两人尤其是曹硕极其戒备。弘曦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胳膊,不说这两人明显不是习武之人,便是有异,他手里的东西足矣将对方拿下,更何况外头还有一大堆侍卫侯着呢
两个伴读紧张兮兮中,弘曦还有心情同谢子奕有一搭没一搭的随口聊着。
“子奕兄也姓谢,那你知道这江宁谢家早前在船上便听说了,是个顶顶有名的书香世家,据说历代族中才华卓越者不知凡己”
“公子谬赞,仰仗先辈遗泽罢了。不瞒弘曦公子,再下便是出自江宁谢氏。”
“哦这样啊”弘曦撑着下巴,随口道:“早前怎么没听子奕兄提过”
“不过是将要出了五服的旁支罢了,再则家中父母虽才华能力有限,然而在世时,却也待我珍而重之,悉心教导。于旁人介绍时不言及父母,却拿不知哪一辈的祖宗说事,又是何必”
谢子奕说这话是面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整个人如玉般温和明澈。弘曦不由微微一笑:“想来子奕兄家中长辈必是极宽厚和气的”
上河村本就地处偏僻,一来一回已然耗费不少时间,一行人进城时已然将近正午,街道上不时传来食物烹饪时的香味,弘曦摸了摸空荡荡地小肚子。马车很快在一家喧闹的酒楼前停下。
“小弟初来乍到,对这江宁美食实在不甚了解,不知二位兄长可否帮着参详一二。”弘曦双手覆后,一双眼睛晶亮亮的。
明知是借口,两人却也不好推辞,一行人很快便往大堂走去。他们来的不巧,这会儿子酒楼里已经没有空着的的包厢了,几人只得在一处靠近窗子的角落里坐下。
“早前听院里同窗说过,这里松鼠桂鱼很是一绝,公子若不介意的话,但可以尝试一番。”弘曦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却听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略显粗莽的声音。
“子奕兄”
却见一个身着茄紫色锦袍的瘦削男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几人跟前。谢子奕微微抬头,男子看清后果然喜道:“子奕兄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同于对方的惊喜,谢子奕神色却有些淡淡,只教养使然,这会儿仍开口道:“同朋友一道过来的。”
男子听罢,这才转而看向一旁背对着的自个儿的弘曦几人,见他们几个衣着虽是不错,但在这江宁城中也排不上什么号来,人又脸生的很,不免有些不以为意,却也无意开口得罪。但一旁的曹硕也就没这般好的运气了。
“扫把星怎么又是你”
扫把星男子本就嗓门大,这会儿又刻意收声,很快便穿透了整个大堂,一时间各色目光纷纷集于此地。弘曦可以清楚的看到,原先紧挨着他们的那一桌子人只看了曹硕一眼,便忙躲晦气似地转到了另一侧。
曹硕从始至终仍是不发一言,连面上表情都未曾变过,只执着筷子地手依稀可见青筋。倒是一旁的谢子奕,素来温和的脸上此时已是一片铁青。
男子的同伴见此生怕此事闹大,忙伸手拽了拽对方的袖口,小声提醒道:“倪兄,这扫把星再晦气,到底也是曹家人,您这回去怕是同倪大人不好交代”
谁曾想对方听完后神色却愈发不屑了:“切,曹家,谁不晓得曹家只有四位公子爷,这接连克死了生母兄弟的晦气货算哪个牌面上的人”
“倪修远”眼看周遭看热闹的原来越多,谢子奕直气的浑身发抖。“好歹同窗一场,你当真做的这般绝”
“子奕兄满腹经纶,咱们书院上下谁人不晓,连院长都说下场秋闱必是要榜上有名的,如何能整日跟这人混迹一处,平白被牵连了运道”
这语气,尤是恨铁不成钢,偏生这位倪兄弟还觉得自个儿很有道理,这是顶顶的为对方着想。一颗脑袋瓜子扬地极高,谢子奕简直都要被气笑了。实在不想费心同眼前这脑残玩意儿掰扯。一把拉上曹硕,同一旁的弘曦温言别道:
“公子实在抱歉,我们二人这厢先行一步了。”
被搅和成这样,弘曦也没了用膳的心情,便干脆带着一干下属随二人一道离开。期间那位倪大兄弟还想出手阻拦,被一旁的侍卫单手扔了出去。这下众人都晓得这是碰上硬茬子了。出去时,几人一路顺畅,再没敢上前说三道四的。
回到马车,谢子奕对着弘曦一行人拱手,神色有些不好意思道:
“抱歉,教公子看笑话了。我那位同窗”提到那位倪大兄弟,谢子奕委实一脸一言难尽。
弘曦理解笑笑,如谢子奕这般出身书香世家,本身又是才华气度俱佳之辈,在哪里都少不了推崇者的。至于曹硕弘曦看着眼前这张颇有些熟悉的脸,想着方才众人避之不及的模样,心下若有所思。
谢子奕忙解释道:“不过是些无稽之谈罢了,子不语怪力乱神,吾等读书人如何能信这些。再者,”
谢子奕淡淡一笑:
“倘真有此事,子奕这般几近绝亲之人又如何算得”
见对方误会,弘曦忙摇头道:“子奕说的对,都道读书明智,可叹却非所有读书人都能心智通明。”
同二人告别后,弘曦带着一众人回到曹府,白日种种浮现在眼前,越想弘曦越觉得心下不对,连抱回来的书册都没了心思。
古代婴幼儿本就难以养成,夭折率极高,连皇玛法早前都连折数子,怎么就能这般轻易说是克了兄弟,关键是周围那么些人明显的躲避姿态,显然是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的。还有曹家这般诡异的态度。
到底是什么,让这些人甚至于不少读书人都如此坚信着
弘曦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小徐子多机灵的人儿啊,见自家主子如此,忙自请上前道:“爷,要不奴才去打听一番”
弘曦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摇头道:
“咱们刚来,还是莫要多事,这位曹大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谁成想一旁的小徐子闻言却是轻嗤一声,鸟悄悄地凑过脑袋道:“依奴才看,这曹府可不像是个规矩好的,那些个下人们,一个个嘴巴松的很,奴才到时候找些人,一把子黄尿灌下去,保准啥话都漏不下来。”这骤然发迹的人家,还是靠着当奴才发迹的,同那些高门大户可是差远了。夜里那些斗酒的,打牌的,届时还不是一套一个准儿。
小徐子一脸信誓旦旦,弘曦想到对方的能力,到底还是安耐不住心下好奇,微微点了点头。
小徐子得令,夜里便悄摸摸地出了院子,及至第二日,瞧着那奴才脸上的得意劲儿,弘曦颇有些没好气道:
“不说就滚,跟你主子我卖关子呢”
“哎哎,哪儿能啊,奴才这么得力还不是主子您有方。”小徐子咧着嘴嘻嘻一笑,忙将昨夜打听来的一一道出:
“主子爷您猜的没错,那曹硕确实是曹家子,还是曹二爷的亲生儿子,其母还是那位曹老夫人的亲侄女儿,不过可怜见的父母双亡,这才前来投奔,据说原来也是定了亲事的,只贪慕府里富贵,这才委身做了妾室。”
弘曦点点头,想到那位曹二爷的德行,对这最后一条不置可否,若真贪慕富贵。论官位论能耐,明显那位曹家大爷更胜一筹。小徐子复又道:
“原本这也没什么,表哥表妹的倒也算的上一桩好事,甚至早先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儿,再加上曹硕,原本也算顶顶有福气了。可惜了”
小徐子叹了口气,“后头这位不晓得得罪了哪路神仙,先是前头两个儿子先后没了,后来更惨生了个怪胎”说到这里,小徐子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弘曦,见对方没反应,这才继续道:“听府里奴才说啊,那孩子生下来,下头两只腿都是黏在一块儿的。”
大暖天儿的,小徐子硬是莫名打了个寒战,乖乖嘞,想他小徐子长这么大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还没听说过哪家孩子长成这般的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还有曹家,也是个没用的,这种消息不紧紧捂着也就算了,竟然还能让对家传出去。
“这流言愈演愈烈,没办法后来就请了大师过来,说那女子身上沾染了妖邪之物,这才祸及了曹家子嗣大师走没多久,曹硕他娘便一条白绫,了结了性命,曹家也就此搬出了原先的老宅。”
“那曹硕呢也是因着这个”
“还不止呢这事儿玄就玄在这儿,那曹硕因着此事不受府里待见,但到底还是曹氏子孙,然而这丧事过后,原本三岁已过,早早开口说话的小儿竟然突然没了声音。原本下头丫鬟们还以为这是骤然失母,性子安静了些,谁成想竟是真的没了声音。”
“怎么可能,今日所见,曹硕虽开口不多,可这话还是会说的。”弘曦眉头微皱道。
“许是什么时候好的呗,但经此一遭,曹硕在这府里是彻底没站脚的地儿,小小年纪就被打发到了庄子,更绝的是,府中排序,按年纪,曹家四公子当是曹硕才是,结果愣是给归了大房的曹颙。”
这是彻底当没这人了呀唉,便是打小尝尽冷暖的小徐子也不由叹了口气: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反正外头人传来传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竟成了曹硕克亲,这曹二爷也真是的,好歹亲表妹呢亲儿子呢,等闲一点儿情分都不顾”
小徐子吞了口凉茶,兀自唏嘘不已。
等等,弘曦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声道:“你刚说亲表妹,那女子同曹二爷是表兄妹”
“可不是嘛曹老太太弟弟的亲女儿,可不是表兄妹嘛”小徐子虽不晓得自家爷缘何这般激动,不过这不妨碍对方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表兄妹表兄妹竟是这般吗想到白日里酒楼内种种议论之声,还有那位背负着妖邪之名死去的女子,弘曦睫毛微颤,一时间竟不知做何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想到八旗,遗憾历史上雍正在位实在太短了,这位上位后,几乎一直在改革。不过也有看到说是就因为动的太狠了,雍正才早早没了。
反正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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