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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随提出分手那天是申城的盛夏。
沈烬记得很清楚, 是一个周六。
那时候是秋随刚刚复读开学没多久。
九月下旬的时间。
他那时候刚刚上大一，也正是忙碌的时间。
秋随给他发了条短信，半个字都没提分手二字, 只是简单的问他什么时候有空, 她在高中校门口等他。
沈烬没有多想，只当是秋随和他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好不容易等到周六, 想要他陪着一起吃饭聊天，仅此而已。
自从复读开学后, 秋随联系他的次数直线下降。
很多时候，沈烬的信息发送过去也要等半天才有回复。
沈烬知道，秋随第二次参加高考, 压力大, 联系他的时间也顺其自然的被压缩。
难得秋随有空, 沈烬连续推掉了几个社团活动，在结束掉几个实在无法推脱拒绝的活动后, 就马不停蹄的开车到了高中的学校门口。
他的眼睛就像是安装了一个只针对秋随的雷达一样。
即使隔着老远, 秋随穿着他没见过的衣服, 他也能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秋随。
当然, 沈烬也一眼就看见了秋随身边的男生。
他穿着和秋随一样的校服, 沉稳得站在秋随身边。
沈烬不认识那个人，但是沈烬心底油然而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原本急匆匆的脚步下意识放缓。
沈烬脑子有点混乱。
秋随身边的男生很安静的站着没说话, 只是和秋随一样, 平静的看向他。
沈烬一时之间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站在原地呆愣了好几分钟, 才强迫自己压制下心底升腾起的猜测。
怎么可能。
秋随怎么可能带一个陌生男生来见他。
也许，她身边站着的，只是她的弟弟或者哥哥。
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这样安慰了自己好几分钟后, 沈烬才终于找到一点重新走向秋随的力气。
那是一段并不算长的距离。
沈烬却觉得是他那天走过最遥远的距离。
走到秋随跟前的时候，沈烬险些站立不住。
他清楚的看见。
在自己快要走到秋随跟前的时候，秋随像是刻意一般，垂落在一侧的右手缓缓抬起，伸手拉了拉一旁男生的左手。
尽管那时候沈烬还不清楚秋随身边的男生到底和秋随有没有血缘关系。
但在亲眼看见秋随的指尖碰到男生的指尖的那一瞬间，沈烬几乎压抑不住心头的戾气。
他再也维持不住原先勉强支撑起来的温润神色。
沈烬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生。
严格意义上来说，秋随甚至没有牵上身边男生的手。
两个人指尖轻轻一碰，秋随就很快收回了手指。
但在沈烬看来，都一样。
秋随当着他的面，牵了一个看上去同龄的异性的手。
沈烬气的胸口起伏。
他那时候完全克制不住心头的怒气和嫉恨。
嫉妒和愤怒像是着了魔，直冲脑门。
沈烬站在原地气的胸口起伏，他盯着面前沉默的两人看了许久，才听见自己从喉咙口发出的嘶哑声音。
“秋随，”沈烬每个字都像是咬牙切齿一般说出来，“他是你亲戚吗”
沈烬没看秋随身边的男生，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沈烬口中的他，指的到底是谁。
他看着面前的女生，有着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清纯脸庞，精致漂亮的像是造物主精心打造的画作。
秋随面色从容又平静，和从前他所认识的秋随一模一样。
但又截然不同。
她身边站着的男生，不再是他了。
半晌后，他终于看见秋随有了动静。
秋随沉静得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就在那一瞬间，沈烬如坠冰窟。
明明是九月的盛夏，他却觉得浑身刺骨。
秋随似乎还担心他不确定一般。
沈烬看见她嘴唇动了动。
他听见熟悉的声音隔着不过一米的距离徐徐传来。
明明是他曾经最喜欢听的声音。
此刻却字字都像是在将他凌迟。
沈烬听见秋随平静的声音响起“不是，沈烬，他不是我亲戚。”
秋随语速很平稳，不起不伏，就连音量也一如从前，并不清亮，有些微弱，但沈烬意外的听得分外清楚。
像是高二篮球赛那一天。
秋随在吵闹喧嚣的环境中低声对他说就是因为我很喜欢，所以才想给你喝。
现在也一样。
马路上有轿车鸣笛的声音，行人闲聊的声音，路边小贩叫卖的声音。
但沈烬依然听得格外清晰。
他听见秋随说“沈烬，分手吧，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以后别来找我了，就是你看到的这样，我喜欢别人了。”
高二那天。
沈烬欣喜自己能够在嘈杂的环境中轻而易举辨别秋随的声音。
他知道秋随对他说了慌。
但他不在乎。
但这一天。
他也第一次恨不得自己不要听见秋随所说的话。
他不知道秋随是否又在撒谎，但是无比希望这也是秋随的一个谎言。
毕竟秋随是个小骗子，她最擅长撒谎，偏偏还总能装作平静从容，不惹人怀疑。
沈烬至今还记得那时候的感受。
和高二打篮球那天一样。
他像是被魔法师施了定身术，呆呆得站在原地没办法动弹。
这是完全出乎沈烬意料之外的事情。
也是沈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他感受到怒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嫉恨的情绪铺天盖地，仿佛要将自己淹没。
沈烬的第一反应是走过去质问质问。
这人到底是谁
他比自己高还是比自己帅
是比自己更优秀还是比自己对秋随更好
他有个无数个问题想要问。
盘旋在脑海中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个
但是沈烬的脚步却比大脑的意识更先一步，朝秋随身边的男生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只是走了几步，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沈烬看见秋随的脸上闪过几分慌张。
她眼底有惶恐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沈烬看见秋随很迅速的往前走了几步。
紧接着。
秋随挡在了那名男生的面前。
她挡在那名男生的前面。
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沈烬在那一瞬间突然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
他的脚步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障碍阻隔住。
明明秋随只是距离他不过咫尺。
但他却无能为力，没有半点的力气再往前走一步。
沈烬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只是淡漠得看着距离他不过一米不到的两个人。
秋随身后的男生个子挺高，即使站在秋随身后，也隔着一段距离和他遥遥相望。
至始至终，秋随身后的男生都没有说过半个字。
他只是安静沉默的站在那里。
沈烬望着那名男生，看见他平静的神色和毫无波澜的眼神，却隐约总觉得。
那名男生像是在对他挑衅。
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
那名陌生的男生在对沈烬无声得宣告他的胜利。
沈烬扯了下唇，没吱声。
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秋随身上。
面前的两个人仿佛一体。
而他，像是一个外来者。
沈烬盯着秋随看了一会儿。
过了好半天，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思绪和神智。
“行。”沈烬扯了下唇，说再多都已经无用，他只觉得自己想要快些逃离这个场地，否则下一秒他不确定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举动。
他原本朝那个男生走过去的时候，是没打算打人的。
尽管这是沈烬脑海中的第一反应。
但他还是硬生生克制住了。
但秋随不这么想。
在她看来，沈烬走过去的举动，就意味着动手。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挡在那名男生的面前。
沈烬知道。
如果他不尽快离开，也许就真的会克制不住心头的戾气和嫉妒，冲上去做一些自己发疯的举动。
沈烬捏紧了双拳，他像是用尽了全部的努力，尽可能让自己离开的时候看上去体面一些。
“不就是别来找你吗，”沈烬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竭力发出的声音，还带着血，“好，再见，以后就都别再见了。”
沈烬甚至没等到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就径直转身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的背影落在秋随眼中是不是无比狼狈。
沈烬只清楚。
他如果再不转身。
秋随就会看见他眼底闪烁的泪光。
让秋随看见他哭，被秋随的新欢看着哭。
是一个更加狼狈的场面，也是沈烬绝对无法接受的场景。
沈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宿舍的。
那天的记忆像是被割裂成两半。
在秋随提出分手前，那天的记忆清晰又深刻，在他脑子里鲜活生动。
在秋随提出分手后，那天的记忆就像是加上了一层厚厚的滤镜，隔着朦胧的雾，看不清也记不得。
沈烬只依稀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在宿舍躺了过去。
被分手前，沈烬其实并不觉得困。
但在分手后又无知无觉回到宿舍，沈烬就像是终于竭力支撑到终点的人。
他只觉得浑身无力，思绪飘走，什么都没办法想，也什么都不想去想。
沈烬只想睡一觉。
他睡的很沉，无论室友多大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沈烬甚至隐约希望，如果可以一觉睡过去也好。
至少可以不用面对秋随不再喜欢他这个事情。
但他还是醒了。
沈烬在第二天凌晨四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凌晨四点。
天空还没亮，空气中是湿润的清新气息。
沈烬起身后走到宿舍阳台。
他发了会呆，又重新摁亮手机屏幕。
屏幕上是秋随的一张照片，他当时用手机随手抓拍的。
那是秋随在学生时代很难得没有内敛的笑，而是开怀大笑的一张照片。
沈烬记得，那是高三前一百天的时候，学校举办的成人礼庆典。
秋随那时候还没过十八岁的生日，不过恰巧那天是姜嘉宁的十八岁生日。
自己的生日赶上学校举办的成人礼庆典，姜嘉宁可能产生了一种全校师生给自己庆祝十八岁的错觉。
姜嘉宁一兴奋嗨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秋随也不知道听见姜嘉宁说了什么，忍不住弯唇笑起来。
临近高考前夕，紧张氛围里还有一种即将得到解放的轻松。
像是马拉松运动员快要到达终点，尽管还没结束比赛，但也有种终于结束的释然。
沈烬记得，临近高考结束前那段时间，秋随肉眼可见的开心。
不仅仅是因为即将高考结束高考，还像是有着一些别样的因素。
但十七岁的沈烬那时候并不清楚。
他只是在成人礼庆典那天，拿着手机随便拍拍照片，不知不觉间，手机屏幕就全程对准了秋随一个人。
秋随察觉到一直追随的摄像头和视线，只是淡淡看了眼他，没吭声，又重新扭过头和姜嘉宁说笑。
沈烬知道，那是一种默许。
十分钟后，他抓拍到了秋随一张被姜嘉宁逗笑的照片。
照片里，秋随终于不再是笑不露齿的内敛笑容，她笑的开怀，眉眼弯弯，像是一轮弯月，唇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和笑意。
那张照片里的秋随感染力极强。
沈烬垂眸盯着看了半晌，也忍不住跟着勾唇笑起来。
秋随不热衷拍照，学生时代少数拍的照片也不过是班集体合照和毕业照。
那张照片被沈烬小心翼翼的保存起来，从高考结束到进入大学，沈齐峥和许婉给他换了新手机。
但秋随甜甜笑起来的那张照片一直都被沈烬珍藏在相册的一隅，无论他换了多少手机，那张照片也一直都是他的屏保照片。
沈烬从不遮掩他的屏幕照片，室友裴新泽就不经意看过很多次。
每回被刚刚认识的人问起，沈烬都不避讳得回答:“女朋友。”
直到那天。
秋随对他说了分手。
凌晨四点的温度有些微凉，但和九月炙热的盛夏中和，气候便显得恰到好处。
沈烬站在阳台，垂眸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会。
朦胧且并不清晰的天空有零星的亮光，照亮他的屏幕。
沈烬自己都不知道，他盯着那张照片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和从前一样，他因为秋随的欢乐而欢乐。
直到沈烬自己察觉到他不由自主翘起的唇角。
沈烬唇角一僵，过了片刻，才缓缓抿直了唇线。
他因为秋随的欢乐而欢乐又如何。
秋随已经不会因为他的喜怒哀乐而感同身受了。
沈烬在手机设置里选择了随机屏保，取消了秋随照片的屏保设置，又在相册里翻出秋随的照片。
他对着屏幕按了几下，屏幕弹出一个对话框
“确认删除此照片”
沈烬手指在半空中停顿了好几秒。
他盯着照片里难得在成人礼庆典上笑嘻嘻的秋随，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没有按下删除键。
以后应该见不到了。
沈烬想。
留个念想吧。
至少，不要忘记了她笑起来的样子。
沈烬将秋随的照片在相册里上了锁。
他一个人站在九月凌晨四点的宿舍阳台上，对着照片上的秋随低喃道:“如果和他在一起，你能像照片上一样开心。”
沈烬顿了下。
他深呼吸了一下，唇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沈烬像是终于认了命。
他语调不舍，但又无能为力无可奈何:“也行，我认了。”
沈烬对着相册输入了上锁密码。
那张照片从此被藏在相册里，无人可以看见。
像是他心底的一个秘密。
没有人能够窥探，只有他自己清楚。
但这事还是被裴新泽发现了。
裴新泽只是不经意看到了他的手机屏幕，不再是熟悉的屏保照片，又联想起沈烬前一晚如同失去灵魂一般的异常模样，就猜到了大概。
“兄弟，”裴新泽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怎么，分手还是吵架了”
沈烬从没隐瞒过秋随的存在。
宿舍几个人自然早就清楚沈烬有个高四复读的女朋友，据说还要和沈烬考一所大学。
裴新泽自然也不例外，他在沈烬手机屏幕上不经意看到过几次秋随眉眼弯起笑起来的模样，不过并不清楚这个女孩子的名字。
沈烬没吱声，只是熄灭了手机屏幕，扭头扫了他一眼。
裴新泽了然的挑了下眉，提议道:“喝酒去不去”
当天晚上，沈烬被裴新泽拉着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
沈烬并不沉迷酒精，即使在酒吧里，他也只是点了杯威士忌喝了几口。
他情绪不高，也不太迷信039何以解忧，唯有杜康039这句话。
沈烬只是坐在吧台时不时喝一口威士忌，然后看着裴新泽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酒。
喝多了后，裴新泽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借着酒精壮胆询问:“说说呗，怎么就分手了，我也没见你找新对象啊，咋了，被甩了”
沈烬那时候也才入学不久，他与生俱来就带着点冷淡的气息，隔着几百米就会散发生人勿近的信号。
宿舍里的室友勉强算是能说上几句话，但也没到熟络的程度。
裴新泽大约是好奇心作祟，没忍住想来探听一下情况，满足他内心蠢蠢欲动的八卦心理。
沈烬没搭理他，只是抬手将酒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的瞬间，沈烬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件事情。
那天是周一。
还没有分手前，秋随和他约定好了，他要送秋随回家的。
算算时间，也快到秋随下晚自习的时间了。
沈烬在吧台上静坐了片刻，淡淡开口问裴新泽:“喝醉了么”
裴新泽不屑笑了声:“这点酒精也能让老子醉”
沈烬点头:“那你自己回学校，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径直推开酒吧的门往外走，没管身后裴新泽一声高过一声的询问。
从沈烬的大学到高中有一段不长不近的距离。
沈烬喝了酒没法开车，在路边随手喊了辆车。
他坐在车后座，看着一路飞驰而过的灯光不断变化色彩，打在出租车的窗户上。
五彩缤纷，缭乱的他眼睛疼。
沈烬吸了口气，闭起眼睛，往后座座椅看上去。
他的脑海中突然想起曾经的一个画面。
也是有一天高三，秋随不知道为什么闹脾气。
他默默扶着单车，跟在秋随身后走了一路。
一直到一个十字路口，秋随站在红灯前停下脚步，才回头发现他在。
沈烬那时候觉得委屈，忍不住对秋随抱怨说:“秋随，我跟着你的影子走了一路，你终于回头了。”
沈烬闭着眼睛想起曾经的片段。
那时候的委屈放大了数百倍重新涌上心头。
沈烬坐在出租车上自嘲搬扯了下唇。
分手那天，秋随说了，让他别来找她，希望他们以后不再见面。
也行。
沈烬心里想。
不用见面。
坐在出租车后座的沈烬默默开口。
秋随。
我做你的影子也行。
我也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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