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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 你说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为了你,哥哥做什么都愿意。”
凌耀鲁满口答应,随即却又面露难色“但是我是个没用的, 刚刚还差点被张天晴杀了。”
“我连自身都难保,又何谈帮你做这些事情呢”
“没关系,”凌耀琪捏住凌耀鲁的手, 满脸认真, “我会帮哥哥遮掩的。”
“这里是神明的祭坛, 我们是替神明做事,神明会保佑我们的。”
“我会将神明的旨意传达给哥哥你, 你只要照着神明的指示去做就行。”
听到凌耀琪的话,凌耀鲁稍稍放下心来。
妹妹口中的神明,是他们兄妹俩一切痛苦的来源。
在凌耀鲁的内心深处, 那个所谓的至高无上的神明就是夺走妹妹眼睛,只会给他们带来无尽苦难的邪神。
但在经历了多年社会毒打之后,凌耀鲁早已经学会了妥协。
只要能让他和妹妹活下去, 活得更好,姑且为邪神做事又怎样呢
在自身利益面前, 善与恶又有什么区别呢
“为了防止别人对哥哥不利, 你就不要回到那两个房间了。”
一边说着, 凌耀琪一边塞给凌耀鲁一把钥匙。
“这是114号房间的钥匙,接下来的两个晚上, 你就睡那里吧”
凌耀琪用轻柔的声音,叙述着她那貌似面面俱到的计划。
听着妹妹一如既往的周到部署,凌耀鲁提着的心也渐渐地放了下来。
妹妹还是那个妹妹,那个能力非凡的妹妹。
他只要和往常一样,用尽全力, 按妹妹的话去做事就行。
兄妹两人挤在一起,塞在角落里。
极近的距离,紧贴的肌肤,让凌耀鲁觉得自己和妹妹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回到了最初的亲密无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隔在他与妹妹之间。
凌耀鲁身边的墙壁轻轻颤动,似乎想提醒他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墙壁的颤动愈发明显,终于引起了凌耀鲁的注意。
凌耀鲁想起了他逃离张天晴的桎梏前看到的那诡异一幕。
诡异的肉芽、行动迅速的触手。
“不好,琪琪你快跑。”
凌耀鲁赶忙先推开怀中的妹妹。
之后,他自己才翻滚着拉开了与墙壁的距离。
“哥哥,你怎么了”
凌耀琪迷茫地问道。
“墙壁里有危险的东西。”
凌耀鲁警惕地环顾四周“总之,琪琪,你注意不要靠到墙壁。墙壁里有怪物。”
“嗯。”
在兄妹俩的注视下,角落里的墙面翻腾了几下,又像是筋疲力竭一般,放弃了挣扎。
米白色的墙面,再次恢复平坦。
凌耀鲁大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随即转向凌耀琪,关切地问道“琪琪,你没事吧”
凌耀琪低着头,将嘲弄的笑容隐去,用柔软的声音答道:“没事的,哥哥。”
地下室,黑猫依旧窝在架子上,一双血色的猫瞳紧盯着角落里的尸块。
凌耀琪的头颅被邢斯曼随手扔在地上,皮开肉绽,沾满了尘土。
凌乱的躯干少了一块。
随意摆放的四肢少了一只手。
突然,凌耀琪的头颅再次流出了血泪。
“哥哥,哥哥”
被豁开的嘴唇颤动着。
破碎凄切的声音从距离头颅半米远处的喉咙中挤出。
“他是假的,不要听他的话。”
黑猫眯了眯眼睛,拱起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趴回了原处,眯着眼睛,毛茸茸的猫脸上看不出表情。
邢斯炎在旅馆里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
他漫无目的地跑动着,穿过一个又一个住客的身影,没有目标,满心彷徨。
之前内心产生的对邢斯曼的恶意,就像红火蚁一般,啃噬着他的心脏,将致命的毒素注入其中,让他无法逃离,痛不欲生。
邢斯炎觉得之前的自己就像个畜生一般,若无其事,沾沾自喜地凌迟着邢斯曼被强行扭曲的心。
邢斯曼又有什么错
如果没有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的那二十万,邢家可能早已分崩离析。
邢斯炎设身处地的去想了想。
如果是他,经历了那般种种,该有多么的崩溃。
恐怕就连活下去,都已经用尽全力。
邢斯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这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年人,越想越左,越想越左。
到了最后,他竟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鞋袜、每一寸皮肉,都是由自己亲哥哥的血泪交织而成的。
他浑身上下的桩桩件件、他以前那些幼稚的怨怼,都让他难堪到无以复加。
想到这里,邢斯炎愤怒地一拳砸向墙壁。
紧接着,又是一拳。
“呼”
“嘶”
背后传来轻轻的浅浅的呼吸声,将邢斯炎从自责当中抽离。
“谁”
邢斯炎猛然回头,眼神中写满了警惕。
一道黑影立在邢斯炎面前,大大的眼睛中充满了血丝。
那双眼睛极近。
邢斯炎如坠冰窟,全身上下几乎无法动弹。
他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由自己浑浊的气息喷到黑影脸上。
然而,他却感受不到黑影的一丝气息。
突然,黑影动了。
他的指尖轻轻一点。
无数奇形怪状的记忆,被灌输进了邢斯炎的脑海。
“你想救他吗”
“你想知道你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吗”
“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不要让他再继续下去了。”
“一旦他杀了那四个人,他将生生世世变成苍蝇,停留在最肮脏的角落里,万劫不复。”
“至高无上的神明愿意救助他,让他重归圣洁,脱离苦海。”
“获得永生”
“啊”
一声尖叫,从邢斯炎的嘴里迸出。
他想迅速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可双腿却不听使唤,一个劲地打摆子。
光怪陆离的画面,被灌入邢斯炎的脑海,让他头疼欲裂。
可当他想要去仔细查看时,每一帧画面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血色的薄纱,让他看不真切。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直至黑影淡去。
“记住,不能让他杀了那四个人。”
“至高无上的神,会不要有他最圣洁的信徒。”
“斯炎,斯炎你怎么了”
“你不要吓爸爸呀”
当邢斯炎再次回过神来时,什么黑影,什么沙哑的声音通通不见了。
面前只剩下老邢关切的脸,以及一声声急切的问询。
“爸爸”
惊魂未定的邢斯炎喃喃着,在他的鼻尖以及额角,满是虚汗。
他的目光在四周逡巡。
黑影,已然消失无踪。
“你这孩子,在看什么”
老邢一边用双手按住邢斯炎不停地打着摆子的身体,一边也跟着环视四周,一脸警惕。
“没没什么。”
邢斯炎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稳定了心神。
那让他备受冲击的事实再次涌上心头。
他的亲生父亲,为了那二十万,出卖了他的亲生哥哥。
为此,他的亲生哥哥在病痛与扭曲中挣扎了十多年。
而他的亲生父亲不但不弥补,反而推波助澜。
愤怒,再次遍布了邢斯炎的胸膛。
黑影带来的恐惧,被他抛到了脑后。
“你放开我。”
“你离我远点,你这个畜生”
邢斯炎重重地甩开老邢固定着他的身体的手。
“畜生”二字一出,不只是老邢,邢斯炎也愣住了。
他向来懂事,对父母也是尊敬有加,何尝对着自己的父亲吐露过这等锐利的字眼。
老邢后退了几步。
似乎是左脚绊到了右脚,老邢一不小心朝后跌倒在地。
猛烈的冲击,带来强烈的痛楚,让老邢的面容扭曲。
但很明显,上的痛苦,根本及不上邢炎口中那“畜生”二字给老邢带来的冲击。
老邢挣扎着想要起身。
可他努力了好几次,却还是无法站起来。
似乎邢斯炎的话语,已经卸去了他全身的力气。
邢斯炎见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要去搀扶老邢。
但步子刚刚迈出去,却又被他立刻收回。
邢斯炎转过头,不去看老邢。
他似乎在忍耐着些什么,身旁捏紧的拳头不住地颤抖。
父子俩对峙了很长的时间。
终于,老邢还是忍不住了。
“唉”老邢干脆就坐在地上,抱住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是我没用,给人骗了,签下了合同。”
“是我没用,拖累了你们娘仨。”
“说我没用,我当初就该一头撞死,一了百了。”
老邢的话语中满是沮丧。
在这沮丧中,竟还带了些许绝望。
语言里,竟还存了些许死志。
邢斯炎一惊,立马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知子莫若父。
老邢眼见自家儿子心软了,赶忙再接再厉。
“那个时候,是我手不够狠,被那个小男孩逼上了绝路。”老邢垂头丧气,“而且,斯炎,你可知道,斯曼的事归根结底是一场意外。”
“就算不发生那些事,斯曼的那里已经毁了,不能当一个完整的男人了。”
“爸爸是想着斯曼那是还是个婴儿,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什么性别意识。既然他不能当一个完整的男人,那么就想办法当一个完整的女人。”
“爸爸也是为了斯曼,为了你,才接受了你严叔叔的提议。”
“他不是什么严叔叔,他是魔鬼。”听到老邢的解释,邢斯炎几乎要出离愤怒了。
他把拳头捏得嘎吱作响,语气森冷“还有他的老婆,出了这么重大的医疗事故,她不应该为此负责吗”
“他们凭什么那么道貌岸然地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受害者做实验,依旧享受着他们光鲜亮丽的人生”
眼看局势渐入佳境,邢斯炎的愤怒被从自己身上,转嫁到了老严夫妻身上,老邢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挣扎着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灰尘,走到邢斯炎的身边。
邢斯炎的身体颤了颤,并没有闪躲。
老邢得寸进尺地拍了拍邢斯炎的肩膀。
“斯炎,你还小,不知道。”
“成年人各有各的苦处,我作为你们的爸爸,只能想尽办法为你们遮风挡雨。”
“可严太太娘家的势力很大,爸爸妈妈根本无法为斯曼讨个公道。”
“”
随着老邢避重就轻的娓娓叙述,邢斯炎对老严夫妻的憎恶愈发深刻。
在他憎恶老严夫妻的同时,他对自家父亲的愤怒,几乎要被悉数淡化了。
在这时,老邢乘胜追击。
“我们现在一起被困在这个诡异的旅馆里,未来是生是死,还不清楚。”
“但危险往往与机遇并存,如果我们能趁此机会,杀了老严夫妻,也算是为斯曼讨了个公道了。”
邢斯炎一听这话,立即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数次愤怒到想要杀人,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自己老实巴交的爸爸嘴里听到杀人二字。
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个姓严的畜生,不是已经变成怪物了吗”
“我们只是普通人,怎么可能杀掉他”
“其实”老邢吞吞吐吐地答道“在我们中间,有人能杀了老严。”
“最近,你没发现斯曼有些异常吗”
“什么异常”
邢斯炎反问,异样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
“斯曼,可能已经变成和老严一样的怪物了。”
“那天你妈妈的反应很古怪。”
“我推测,小贺可能是斯曼杀的。”
“只要斯曼杀了”
“不行。”邢斯炎立刻跳了起来,打断了老邢的话,“他不能再杀人了。”
“为什么”
老邢不解。
邢斯炎正想把黑色人影告诉他的一切合盘脱出,可脑海里的一幕却在陡然间变得清晰。
那似乎是一个远古部落,四周是极为高大笔直的树木。
他的父亲,跪在邢斯曼面前,苦苦哀求。
他们俩穿着古怪且质朴的服饰,身后是燃起的火堆。
在远处,是无数赤身裸体的人,脸上都戴着黑猫面具,站在父子俩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刹那间,一股不妙的预感,阻止了邢斯炎即将要出口的话语。
邢斯炎的沉默,让老邢误以为他刚才的阻止,只是少年人对正义的坚持。
“斯炎,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老邢苦口婆心地劝道,“杀了老严夫妻,不仅是杀了鬼怪,更是为斯曼报仇。”
“只要咱们一家能活着出了这间诡异的旅馆,咱们就前尘尽忘。”
“爸爸会想办法让斯曼恢复男儿身,此后咱们一家就能好好地生活在一起。”
邢斯炎摇着头,断然拒绝。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呢”
“即是哥哥有能力杀掉那些怪物,那么何不让他安安分分地保护着我们,直到离开这里呢”
听到邢斯炎的这番话,老邢沉默半晌,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爸爸又何尝不想呢”
“斯曼先是从小被做了变性手术,从男性变为女性。现在又想让他由女性变回男性,手术何其复杂。”
“请专家做手术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咱们家负担不起。”
邢斯炎像是第一天认识老邢一般,上下打量着他。
这回,轮到了老邢回避邢斯炎的目光。
毕竟,让一个成年男性向自己未成年的儿子坦诚自己的失败与无能,是一件极为难堪的事情。
“咱们家,不是还有房子吗”邢斯炎轻轻问道,语气无波无澜。
“咱们家的房子虽然破旧、面积不大,但是地段好,应该够哥哥做手术了。”
“那你怎么办”
老邢的语气中略有些着急。
“我有吃有喝,有手有脚,卖掉房子,我是无所谓的。”
邢斯炎摆摆手。
“可是,你想想,你长大以后还得结婚。”
“现在房价那么高,没有房子,哪有姑娘会跟你”
“那就不结婚。”
“有多少能力干多大的事情,像我们家这种情况,人家好好的女生跟了我也是造孽。”
“不行”老邢脱口而出,语气激烈,“斯炎,你怎么能这么想”
“爸爸只有你这么个儿子,你是我们老邢家的根,你怎么能想着不结婚”
随着老邢上下嘴皮子的碰撞,一个字接一个字的,从老邢口中迸出。
邢斯炎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奇怪。
明明自家父亲口中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清楚,并理解其中的意思。
怎么他们组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呢
“斯炎,你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斯曼已经毁了,就算再做变性手术,也没有生育能力,是指望不上的,爸爸只剩下你了。”
“爸爸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你,为了咱们老邢家的根啊”
“再说了,你以为老严那四个人是什么好货色”
“他们余氏私立医院背地里拿人做实验,每年都要死无辜的平民百姓。”
邢斯炎的身子颤了颤,无力地撞到墙上。
天际间所有的声音全部在此时隐遁了,在他的耳畔,只剩下自家父亲喋喋不休地劝导。
字字句句,炸得他脑内轰轰作响。
“男子汉应该不拘小节,敢作敢为。”
“斯炎,爸爸今天就跟你实话实说吧”
“只要我们想办法一起鼓动斯曼,先问出他们的账号密码,再杀了老严夫妻,钱就不成问题。”
“到时候,我们就给斯曼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材料,让他最大程度上恢复男性功能。”
“剩下的钱,爸爸就给你买一个最好的婚房。大平层,装修随你心意。”
“至于爸爸妈妈的这套房子,就归斯曼了,你也不要因为以往的惯性思维,跟斯曼去抢。”
“”
“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和妈妈说呢”
“你和妈妈一起劝,成功的概率不是更高吗”
“呃”老邢一时语塞,“你知道的,女人家就是比较感性,不顾大局。我们男人自然要挑起大梁。”
“你妈妈不会同意的,那么咱们爷俩就要担起家庭的责任来。”
邢斯炎听到这话,只剩下惨淡一笑。
之前他所认为的重女轻男,都是一场笑话。
什么衣裙首饰,什么奢侈品护肤品,哪有房子值钱。
现在,邢斯炎知道父亲在眼中最看重的是他这个儿子。
只是,他明明身为利益既得者,怎么却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开心呢
在距离这对父子的不远处,凌耀鲁捂住自己的嘴,屏息凝神。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现实。
对老邢一家的愧疚,很快就被担忧冲淡,消失殆尽。
凌耀鲁忧心忡忡。
一旦邢家人知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妹妹就是当年那个小盲女,他们会怎么办
他们,会想要杀了自己和妹妹吗
不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被凌耀鲁珍而重之地圈在怀里的凌耀琪低着头,神色莫名。
在她的身后,墙体翻涌。
一颗柔软的肉芽破墙而出,却又迅速被凌耀琪按回。
另一头,邢斯曼并没有去追逐那对父子的脚步。
他慢悠悠地走在走廊上。
发泡的橡胶鞋底与厚重的木板接触,落地无声。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走廊的末端,看到了小裴。
不是在旅馆里,而是在旅馆外。
小裴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窗外。
在邢斯曼的眼神投到她身上时,她的眼神也直勾勾地投到了邢斯曼身上。
“大人”
小裴语带犹疑,面容苦涩。
“我不是什么大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可”
小裴吞吞吐吐。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说出来那句话“您是来杀了我的吗”
“就像以前那样。”
邢斯曼不语。
只是他的神色说明了一切。
“我看到了我的命运,背叛你是我的错,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我甘愿付出生命,但是请您姑且让我再活一会儿。”
“我想去问问她,为什么每一回,她都要杀了我。”
“求您了”
邢斯曼意味深长地盯了她许久,方才转过身,缓步离去。
待到邢斯曼的身影彻底消失时,小裴方才脚尖轻轻一点,翻进了旅馆里。
她的指尖、手臂,早已失去了之前的伤痕,光滑如初。
再次进入旅馆后,她抬起头,透过木板,透过建材,痴痴地看向旅馆的某一处。
如果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一起死去吧
就算这回是轮回的尽头,只要有她陪着,她也甘之如饴。
崔慎薇呆坐在前台,没有注意到一楼走廊上一闪而过的小裴,更没有注意到小裴手上不翼而飞的伤口。
昨晚加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的冲击太大,让她罕见地在工作中频频走神。
“老板,退房。”
“老板,老板”
住客不耐烦的催促声,唤回了崔慎薇神游天外的思绪。
“哦,好的,请先把钥匙放在台面上。”
回过神来的崔慎薇立刻开始忙碌起来,收钥匙,退房登记,一气呵成。
崔慎薇麻利的动作,让对方不耐烦的脸色稍稍缓和。
随即,她看到了前台上趴着的黑猫。
“老板,你这猫不错呀,皮毛油光水滑的。”
面对住客的赞美,崔慎薇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还好,也就一般般。”
听到崔慎薇搪塞的话,黑猫猫脸一皱,一爪子拍在了崔慎薇的手背上。
送走了住客之后,崔慎薇像是漏了气的气球一般,再次趴在了桌上。
一人一猫,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崔慎薇率先别开了目光。
因为早年的经历,她一直对这些神神怪怪之事,颇为避讳。
没想到这只黑猫的出现,将她的平静生活,彻底打破了。
“唉”
崔慎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随着崔慎薇的叹气,黑猫用两只前爪捧着自己的脸,揉了揉,上演了一出猫猫洗脸,试图吸引崔慎薇的注意力。
看着黑猫能萌化人心的举动,又想想黑猫的实质,崔慎薇心头的压力不增反减。
这只黑猫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
既然自己已经身处于危险之中,她就不应该拖别人下水。
崔慎薇仔细忖度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阿霄只是个普通人,她不能拖他下水。
趁着感情还没有深到非君不可的地步,还是,分手吧
黑猫像是捕捉到了崔慎薇的想法,整只猫先是一僵,随后又露出一丝奸笑。
它知道那小子是不可能离开旅馆的。
但那小子手足无措的样子,它挺喜欢看的。
至于那些人
阿季的预料是错误的。
有着诸多感情的牵绊,那些人怎么还会顾得上自己的任务呢
毕竟,在那些人眼里,爱似乎比永生更重要。
的确,在老严眼中,爱比永生更加重要。
杀了旅馆老板
获取永生
这些,哪有她重要
折磨她,看着她陷入到无尽的痛苦之中,让老严身心舒畅。
刚刚经历了一番深入交谈,或真或假的“真相”,被老严一一呈现到了严太太面前。
“不,不会的。”
严太太拼命摇头,泪流满面“你胡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她英年早逝,并没有利用我。”
“我们是相爱的。”
“如果没有你,我们现在已经去国外结婚了,一切都会好好的。”
与老严的结婚,只是利益为之。
与小裴的相爱,只是阴错阳差。
只有那早逝的青涩恋情,珍藏于她的心底。
每一丝甘甜与苦涩,在时光的发酵下,显得尤为珍贵。
看着这个一次又一次背叛了他的女人,在他的言语中陷入绝望。
老严陷入了无尽的快感之中。
比与女性的深入交流更加畅快。
心理上的快感,让老严获得了无限的满足。
老严步步紧逼。
“一次又一次,你都被他所蒙蔽。”
“他是部族的大巫,沟通着神明,掌握着部族的生死。”
“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个平平无奇的女人”
老严脱口而出的话语,反而让严太太重归平静。
部族、大巫、神明
这些都是什么跟什么
现在的老严,还是老严吗
或许真正的老严已经死了,现在的老严,只是一直披着老严的皮的怪物。
想通了以后,严太太冷静下来。
她一边继续与老严虚与委蛇,一边徐徐后退。
尽管知道逃离老严掌控的希望微乎其微,严太太还是想要试一试。
这样严太太退一步,老严就进一步。
两个人陷入了你进我退的死循环。
终于,严太太退到了二楼楼梯口。
曾经,就在这里,她还为他们三人即将杀害旅馆老板而忐忑。
再回首,曾经忐忑的自己已经变得面容模糊,一如曾经那个清纯懵懂的自己。
想到这里,严太太自嘲一笑。
或许,这就是因果报应吧
自从她帮助那些代孕女孩接生,自从她对父母做下的孽债视而不见,自从她在邢太太的肚皮上划下那一刀。
一切,皆以注定。
也许初恋的早逝,也是因为自己造孽太多,不配得到幸福。
她,是个该死之人。
或许,现在就这样死了,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嗤。”
一道细微的声响过后,严太太只觉得心口冰凉。
严太太回头一看。
炽热的鲜血,奔流向下,染红了对方光洁的手指。
是小裴。
小裴朝着她清浅一笑,一如初见。
“严女士,我们要在一起,永远永远。”
“哪怕死去。”
严太太的喉咙微微颤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但大股大股的鲜血涌入喉间,吞没了最后的字字句句。
在弥留之际,她看到了她的爱人。
不是老严,不是小裴,而是她那个刻骨铭心的初恋。
想对老严和小裴说的字字句句,悉数消散。
她用尽全力,想要喊出她的名字“余”
听到一个余字,小裴的表情似哭似笑。
她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了所有,却活像个笑话。
她所在意的人,只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巫。
哪怕一切都是一场骗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老严始料未及。
老严的眼睛陡然瞪大。
“小裴,你敢”
“不不会的”
暴怒的老严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扑到严太太身前,想要将她拉入怀中。
同时,他劈手抓向小裴,想要置她于死地。
小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脸色一变。
大口的褐色淤血以及内脏碎片喷了老严满头满脸。
小裴的身体缓缓下滑,露出了身后无数的触手。
邢斯曼站在小裴身后,平静地吸收着小裴的血肉。
而且小裴却不管不顾地将严女士的尸体搂在怀中,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只剩下平静恬淡的微笑。
这诡异且惨烈的场景,让老严浑身颤抖。
而面无表情的邢斯曼,更让老严肝胆俱裂。
被眼前之人虐杀的回忆,像是走马灯,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你想起来了。”
“是的,我想起来了,不论是几天前的,还是在轮回之前的。”
邢斯曼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这场旅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
老严已然等待多时,想要收起那张往住邢斯曼命运的巨网。
邢斯曼被送进了实验室。
实验室里发生了很多意外。
背叛、暴动纷纷上演。
死亡之人,被封存了记忆,成了像老严这样的活尸。
幸存之人,被消去了记忆,恍若无事发生一般地来到了这家旅馆。
“小裴曾经是我的侍从,可她却被你的妻子所引诱,向你们告密,背叛了我。”
“小贺曾经是你的侍从,他将我视为他自己的实验台,对我百般,千般折磨。”
“而你这个巫医大人”
说到这里,邢斯曼停顿片刻,上下打量了老严半晌。
“呵呵,好一个甘于奉献,好一个绿云罩顶的巫医大人。”
老严被戳到了痛处,额头青筋直跳。
他拼命去拽严太太的身体,可严太太的身体却像是和小裴的身体长到一起去了似的,严丝合缝,无法分离。
最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的尸体消失在原地。
这像是扯断了老严心中的最后一根弦,他暴跳如雷。
“总好过你这个供人洗涤身体的圣女,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如何”
“不如何。”邢斯曼的语气云淡风轻,“无论如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及不上您的奉献精神。”
“每一次,您的妻子要么是为了大巫而死,要么是死在了小裴怀里。”
“此等奉献精神,我真是自叹弗如。”
一边说着,邢斯曼的身上一边延展出一根细丝,探向老严。
而老严也就那么定定地站在原地,紧盯着严太太与小裴消失的地方,不躲也不闪
漫长的一天终会过去,暮色再次降临。
这是他们即将在这里度过的第三个晚上。
太阳还未收尽余晖,月亮早已高高地悬在半空中,边沿透着一圈若有若无的红光。
这似乎会是个不眠夜,杀手潜伏在黑暗中,一出出杀戮的戏码,在夜幕中拉开序幕。
107号房间里,金如许的尸体正如凌耀鲁说的那样,已然消失。
张天晴与邢太太达成了共识。
“今晚就是我们留在这家旅馆的最后一晚。”
“杀了严家夫妻,还得靠小裴。”
“小裴”邢太太疑惑,“她有什么用”
“你没发现她手指上的伤口吗”
“那伤口,似乎有点不简单啊”
张天晴的手指轻敲桌面,观察着邢太太的脸色。
邢太太大吃一惊“她是鬼怪”
“很有可能。”
张天晴下了一个近乎肯定的结论。
邢太太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绝对不能让斯曼在她面前受伤。
“至于凌耀鲁,他大概率是个普通人,随手杀了就行。”
张天晴对杀人的淡漠让邢太太心惊肉跳。
而此时,老邢与邢斯炎推门而入。
丈夫与儿子的出现,让邢太太提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父子俩手中一共拿了五个便当盒。
很明显,这些是分别为了他们一家四口以及张天晴准备的。
张天晴礼貌地接过便当盒,说了声谢谢
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发现,这对父子脸上的神情颇为不对劲。
邢斯炎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的愤怒,更添了几分迷茫与空洞。
更让张天晴注意的是,这一家四口,似乎少了个人。
“您家的大女”
收到女儿二字时,张天晴顿了顿,慌忙改口“你家的大儿子呢怎么还没回来”
一提到这,剩余的一家三口立刻反应过来。
邢太太差点蹦了起来,率先朝老邢发难“斯曼呢”
她的声音短促又洪亮,像是爆竹爆开在耳边。
老邢也是正好和尚摸不着头脑,冤得很。
“我哪知道”
“斯炎,你看到过斯曼吗”
邢斯炎摇摇头“没有。”
邢太太闻言整个人一软,就瘫倒在了床上。
“斯曼丢了怎么可能”
下一秒,她就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冲向门口“斯曼该不会出事了吧”
“都怪我,我怎么能让斯曼去找你们。你们都是靠不上的。”
“对,还有老严他们。他们一直对斯曼虎视眈眈的。”
“天哪我要去找斯曼。”
房间里的其他人连忙去拦。
外套天渐渐黑了,哪能让邢太太一个人在旅馆里游荡。
正当房间里闹成一团不可开交时,另一个人推开了房间的门。
邢斯曼站在门口,脸色平静。
晦暗的鲜血染了他的半个身子,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若一尊修罗。
“斯曼”
邢太太赶忙扑过去,上上下下地检查着邢斯曼的体表。
“你没事你没事就好。”
老邢也赶得上去,紧接着是邢斯炎。
他磨磨蹭蹭的跟在父母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张天晴皱了皱眉。
因为,她看到了红色的虱子在邢斯曼的头发间穿梭。
这让张天晴看得头皮发痒,骨头发麻。
很明显,不只有张天晴看到了那些虱子。
老邢惊叫出声“斯曼,你头上怎么这么多虱子,快去洗一洗”
邢太太听到这话,失声惊呼“斯曼,这是怎么回事”
邢斯曼并没有看邢太太,只是定定地看向老邢“我杀了他们。”
邢太太僵住了。
她那帮邢斯曼擦拭血迹的手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老邢反问“你杀了谁”
比起第1次听说邢斯曼杀人时的气急败坏,这回的老邢淡定了很多。
“老严和严太太。”
这短短的六个字,像是一枚核弹,投到了房间中央。
房间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良久,只有邢太太颤抖的声音。
“你说,你杀了谁”
“老严和严太太。”
邢斯曼再次回答,依旧盯着老邢,眼睛一眨也不眨。
老邢被盯的心里发毛。
他虽然遗憾自己得不到老严夫妻的财产,但也不会因此对邢斯曼大小声。
“你没事就好。”
房间里唯一的局外人张天晴对此先是心中慌乱。
老严是怪物,那么能杀了老严的邢斯曼,难道那是什么小白兔吗
随后,她又恢复淡定。
因为她发现邢斯曼的注意力,并不曾放在她身上一瞬。
最后,邢太太打破了僵局。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开玩笑。”
“还把身上弄得这么脏。”
“走,妈妈帮你洗一洗。”
邢太太拉了邢斯曼一下,没拉动。
她鼻头一酸,泪水落下“听话。”
邢斯曼这才把眼神放回邢太太身上。
他的眼神早已不复最初的澄澈。
只是看向邢太太的目光深处,有着盈盈的泪意。
洗不掉。
完全洗不掉。
在这种情况下,邢太太已经不顾什么男女之别,禁止把邢斯曼拉入了女浴室。
花洒高悬在头顶,邢太太疯狂地搓洗着邢斯曼的皮肤。
血痕像一朵花一样自胸口扩散,占领了邢斯曼的躯干。
红色的虱子密密麻麻地排在邢斯曼的头顶,甚至有些挤不下的虱子,蜿蜒向下,占领了邢斯曼的脖颈以及背部。
没有衣裳的遮盖,邢斯曼身上的红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最令邢太太恐惧的是邢斯曼身上的红,结成了一道薄薄的痂,细细密密的覆盖在了他的皮肤表面。
“斯曼,你这是怎么回事”
“明天我们就可以出去了,你不要杀人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的。”
泪水被花洒喷出的温水稀释,坠落。
此时邢斯曼的背部有些佝偻。
他静静地站在邢太太面前,嘴唇轻颤。
“对不起,对不起”
无数个对不起自他口中逸出。
可他的声音太小,完完全全地被浴室里的水声所覆盖。
邢斯炎在浴室门外来来回回地踱步。
明明老严夫妻已死,老邢的计划已破,大仇得报,他却开心不起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他头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烦乱的心绪,扰得他不得安宁。
突然,脑中不属于他的记忆再次变得鲜明。
又有一幕褪去了血色的薄纱,赤裸裸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他的父亲,似乎劝服了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身披纯白棉布长袍,被身旁的人一拥而上,淹没在人海中。
那种场面极其残忍,让邢斯炎几欲作呕。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这不可能
这一定是假的,是那道黑影来蛊惑他的。
邢斯炎想要转移注意力,可那一幕暮一直定格在他眼前。
“呕”
邢斯炎终于忍不住呕出了声。
“斯炎,你怎么了”
一旁的老邢顿时大惊失色,上前去拍邢斯炎的背,想要缓解他的痛苦,却被邢斯炎像是躲避饿鬼一般地避开。
“斯炎,你到底怎么了”
老邢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闹这种小女孩脾气”
“下回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这副模样。”
邢斯炎闭口不答。
因为,他在那记忆中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那个人神情愤恨。
在那个人的手中,捏着一把纤薄小巧的石刀。
一个不小心,石刀划破了指尖。
一点殷红的鲜血,占据了邢斯炎的全部心神。
这不禁让邢斯炎想起了自己口袋里的美工刀。
他不由自由地探向口袋,握住了美工刀。
谁知,这美工刀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了刀尖。
邢斯炎插入口袋的手指,被美工刀划过。
“嘶。”
短促而又尖锐的疼痛让邢斯炎痛呼出声。
邢斯炎从口袋中将手,放到眼前。
殷红的血珠,几乎与那奇怪记忆中的血珠相重合。
邢斯炎盯着手上的血珠愣愣出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114号房间里,明明是身处于相对安全环境中的凌耀鲁愈发不安。
他甚至不知道,这回的危机感来自于什么
凌耀琪静静地坐在窗边一动不动。
突然,她开口打破了房间里的安静“邢斯曼又杀了两个人,还差一个,我们的任务就失败了。”
凌耀鲁大吃一惊“还差谁”
照这个趋势下去,他得去提醒下一个受害者,并在必要时予以保护。
只希望那个受害者,不是张天晴。
那样,他便自身难保了。
凌耀琪再次开口,语气轻描淡写“老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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