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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大狗旁边,鸡舍内外干干净净,连蒲公英都吃秃了。
今天晚饭便只有锅里那只鸭,还有书生手里仅存的三只蛋。
怎么吃都像是最后的晚餐。
发财脑子不太好使,见主人像是闷着笑又像是不高兴,晚饭时间很老实地没有上桌,坐在旁边默默看着。
哈喇子流淌成河。
蔺竹往旁边让了让,寻思着有它在吃完饭还要拖地,把水煮蛋递给解雪尘。
“你怎么会给它起个这样的名字”
解雪尘拿过蛋,过了会儿才模仿他的样子,把蛋凑近桌面磕碎,一点点剥开。
“这名字怎么了”
“不符合你的特点。”蔺竹含蓄道“我本来觉得,你的狗该叫霸天撕海之类的。”
“你说的很好。”解雪尘淡漠道“根本就不是我起的。”
“当初纯种的银雪獒生下两只狗崽,我五哥抱走一只,送我一只,送之前就把名字起了。”
蔺竹若有所思“难道他那只叫恭喜”
你们家文化水平有待提升啊
男人简短解释“我哥小时候很蠢。”
虽然意外,但这狗还是凑合着住下了,晚上把秋千当枕头,鼾声惊天动地。
它有三只眼睛,蔺竹担心过乡亲们看了害怕,但解雪尘伸手一拂,额头上那只眼睛就听话阖上了,说是以后有外人的时候不会轻易张开。对应的,三条尾巴在有外人时也能听话收好。
多一只狗就多一张吃饭的嘴,书生夜里辗转反侧,做梦都在想法子解决生计问题。
转天天还没亮,他突然坐了起来。
解雪尘睡意未消“怎么了。”
“我觉得这头狗可以耕田。”
“”
蔺家并非只有后院这么一丁点菜地。
元宝村地处江南,家家户户都种了水稻蔬果自力更生,按照道理,他本也该是个地道的庄稼汉。
但十年前意外之后,他们家的大片庄稼地渐渐就荒了。
无他,小孩要读书赶考,哪里顾得上这个。
种地这件事,看着撒撒种子浇浇水就能活,其实得翻土施肥拔草除虫一长串伺候下来。
真要靠他一个人种完四亩地,论语春秋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得亏有康姨妈时不时的探望接济,以及他渐渐能靠帮人写信算账攒一些钱,不然早就饿死在哪个冬天了。
蔺竹没有牛,自己也学着邻居强行用力气犁地。
当天放弃,效果一般。
那几亩田荒着也是荒着,附近的人家偶尔会占用些田地种点东西,收获时大方分些粮米瓜豆,算是互相帮助了。
这事在解雪尘来了之后并没有转机,直到今天。
为了表示友好,蔺竹早上特意分了发财一个油饼。
后者嗷呜吞了,继续淌哈喇子。
“它听你话吗”
“还行。”
两人把仓库里积灰多年的木把式翻了出来,套在了狗脖子上。
绳索居然还有点紧。
大狗接近成人半身高,鬃毛如狮子般蓬松茂密,若是现了原形,便有犀牛般大小,足够当个腾云驾雾的坐骑。
解雪尘没把真相告诉他,神情复杂地看见自家狗子套上了犁,站在荒田边缘傻乐。
田废了很多年,上头尽是杂草藤蔓,得连根翻起来,把深的一面曝在天日里,之后再考虑播种。
蔺竹拍了拍狮子狗的脑袋,见它还在那傻站着,早有准备地从袖里掏出来一根胡萝卜。
魔尊表情有点绷不住“你想干什么。”
“老百姓的智慧。”蔺竹把胡萝卜绑在竿上,竿插在狗鞍上,偌大一根胡萝卜登时晃荡在狗鼻子前头,闻着喷香。
发财看见吃的就乐,嗷呜一声狂奔向前,身后木犁狂刨不止,把草根藤蔓全撅了个干净
狗子嗷嗷嗷嗷向前疯跑,身后放土炮似的沙土飞扬,场面蔚为壮观。
眼见着要跑出田垄了,蔺竹拉拉解雪尘的袖子,后者一脸无奈地吹了声哨。
狗子忙不迭转弯掉头,发现胡萝卜也飞到主人那边了,撒丫子又是一阵疯跑。
一来一回,两拢地就翻了个彻彻底底,别说草根了,蚂蚁窝都能翻出来。
解雪尘寻思着我家狗原来还有这个功能,听见有旁人在往这边来。
“哟蔺哥儿来种田了好大一只狗”
“好家伙,狗都能犁地了,我家二黑怎么不行”
“你也不瞧瞧人家那狗有多大,个头都顶得上半头牛”
乡亲们本来日常来这附近干活劳碌,远远瞧见蔺举人家里的荒田今天跟放炮炸窝一样惊天动地,吆五喝六地过来看热闹。
紧接着就看见猛狗耕田的壮烈场景。
大伙儿一拥而上,伸手撸狗。
“嘬嘬嘬嘬,给我摸摸。”
“好软的耳朵,毛这么厚夏天得多热”
“哪儿来的狗啊,蔺哥儿,叫啥”
蔺竹尴尬笑道“我们山里捡的,叫”
解雪尘平和道“叫发财。”
大伙儿纷纷夸赞“好名字一听就吉祥”
村里人都心地善良热情好客,本着新狗来了跟新人一样的道理,陈伯还把自家婆娘煎的杂粮饼子掏出来喂它。
银爪狮子狗张开血盆大口“吸溜”
陈伯半条胳膊眼见着连同饼子一块进狗嘴了。
蔺竹“发财。”
乡亲们“不打紧不打紧”
“你这个狗,亲人的很,好狗”
陈伯把胳膊拔了出来,就着旁边张伯的大背心擦了擦“就是口水多了点。”
等热闹看得差不多了,乡亲们各自扛着锄头干粮去种田,留他们两站在原地。
蔺竹把胡萝卜薅下来给发财囫囵个吃了,又在竿子上栓了棵花菜。
解雪尘已经看淡生死了,站在田垄上看自家傻狗奔来跑去,权当给它放风。
四亩田全部翻土很需要些时间,蔺竹主动把竹水壶递给大个子,随口问道“原来你还有这么多个个,做最小一个肯定很幸福吧。”
解雪尘看他一眼“我不是最小的。”
“你排多少”
“四十九。”
蔺竹愣住,心想这得是怎样的英雄母亲,木讷道“那统共”
“统共一百三十多个。”解雪尘猜到什么,冷漠别开头“我父亲纳妾成性。”
书生一拍脑袋,知道是自己想错地方了,但也听得惊骇“居然有一百多号兄弟姐妹,你们互相认识的过来吗。”
“基本都死绝了,还剩下五六个活口吧。”
“难道是家里发疫病了”
“可以这么说。”解雪尘终于露了个笑“我干的。”
蔺竹又想到杀人如麻的那个夜里,后背发凉。
这是个魔头啊。
他很少与特殊人物站得这么近,一时间甚至不知道怎么接话。
正义感暂时被活命的欲望压制下来,但好奇心还是有点绷不住。
“总有和你关系很好的家人吧”
“有,”解雪尘回忆道“但是大部分很早就已经下落不明了。”
他正要继续往下说,突然灵识在某处倏然跳了一下。
“鹅要破壳了。”
“什么”
“还有半个时辰不到,走,回家。”
他还没有看过小鹅破壳,那个比较要紧。
魔尊对着田里撒欢的大狗吹了声哨,后者回嗷一声表示收到命令,继续顺着指令往后耕地,一仰头连竿带花椰菜全吃了,撒丫子往远处跑。
这边蔺竹跟着解雪尘往回走,终于回想起来他是买过两个鹅蛋。
家里老母鸡暴毙前只肯孵鸡蛋,碰到别的蛋都会一脸嫌弃地扒拉开。
他没想到,那两个鹅蛋居然能活到今天
鹅蛋就在鸡窝深处放着,从头到尾都没动过地方。
有一个已经在微微晃动了。
鸡窝里太暗,解雪尘把它们两都掏出来平放在草地上,搬了个小马扎在旁边等着看。
蔺竹也没见过小鹅出生,跟着搬了个马扎,一时沉默。
屠戮手足这种事,对他这种普通人来说,还是太出格了。
他只有一个妹妹,生前也是百般疼爱着,恨不得把天下所有好吃好玩的都送给她。
明明互相有血缘关系,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解雪尘低头盯着蛋,许久才开口。
“我五哥,从小就是叛徒。”
“叛徒”
“嗯,他自听话起便忤逆父亲,不肯抢掠,不肯杀生,也不肯迷诱旁人,巧取豪夺。”
蔺竹听得迷惑“这么做才对啊”
解雪尘摇一摇头。
“如你所说,众人是恶,唯他是善,那便是叛逆。”
“五哥不仅救走即将被杀的仙人,还私开血牢,放跑了数百个囚犯,父亲勃然大怒,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凌迟。”
蔺竹
你爹感觉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后来还活着吗”
“处刑的那天,他挣开捆神索,当着万众鬼魔的面剁了一条我爹的胳膊。”
“然后自剔魔骨,去了仙门,从此再无音讯。”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这在我们魔界属于标准的堕落行为。”
蔺竹听得百感交集这是什么奋发向上的阳光好青年你们那个地方要不得
他不敢说出声,只能用眼神表达情绪。
“你也这样觉得,是吧”解雪尘叹一口气,有些惋惜“他本来天赋异禀,虽然脑子进水了,总归胜过旁人一大截”
两百年四十年前,五哥一走,父亲也只剩四条胳膊,事情就开始乱了。
没等他再惋惜一句,旁侧突然传来冷笑。
“是,你全家脑子进水了。”
蔺竹根本没听到脚步声,冷不丁一抬头看见有银袍美人斜倚竹墙,看得愣住。
再漂亮的闺秀小姐,都不及他面前这人仙娥般的外貌。
当真是云想衣裳花想容,千娇百媚及一身。
仙娥梳着远山髻,银衣似是彩霞织就,外有轻纱闪烁,内有华缎轻垂。
只是略一偏头,步摇上的翠色便像是活了,摇曳生光。
她的剔透眼眸竟如红宝石一般,衬得面粉唇薄,说不出的从容柔美。
蔺竹回过神来,明确知道这人不是来找自己的。
“你朋友”
你未婚妻你亲姐姐
解雪尘也是愣了下。
“五哥”
两颗蛋跟着晃了晃。
美娇娥轻笑一声,这才把周身珍珠般的闪闪华光给收了,没那么晃眼睛。
“真叫人一通好找。”
蔺竹总算听出来他这是清澈男声。
男。的。
解雪尘瞧他一眼,挥手让家里最后一个马扎飞过来。
“我哥从小就喜欢穿裙子,被别的兄弟打过几次,把人家牙给打出来了。”
“在下解明烟,多谢你照顾舍弟。”
蔺竹还了一礼,同他一起坐回小马扎,三人坐成一排。
解明烟“你们在干什么”
“看鹅。”解雪尘言简意赅“你来找谁”
“谁都不找。”解明烟施施然道“我逃难来着,总得找个地方落脚。”
蛋壳上终于相继裂了几条小缝,能听见细微的啄壳声。
“逃难”解雪尘眼睛仍盯着鹅蛋,面无表情“高山洞府不够你呆的,你百年前早已渡劫升天,何苦下凡。”
“有人向上头举报我出身有问题。”解明烟温和道“我感觉身份像是暴露了,就连夜抛下徒子徒孙跑路来着。”
“雪尘,我还以为你死了。”
解雪尘终于侧目看他,表情晦涩。
“没想到在这里会见到你。”
“等一下,如果你跑到这儿来了,难道说”
话音未落,两颗蛋接连被啄出小洞,细碎鹅叫传了出来。
小白鹅努力地顶开黑暗禁锢,竭力睁开眼看一看全新的世界。
解明烟本来还在唏嘘,突然伸手捂嘴。
“好可爱”
他看解雪尘无动于衷,伸手大力摇肩“是小鹅耶”
解雪尘不祥的预感再度加深,旁侧的蔺竹正要俯身去捧起新破壳的小鹅,地下传来熟悉的震感。
地下突然就爆起一张狗嘴,张口跟无底洞似得把两只鹅连着壳吞进腹中
“吸溜”
蔺竹痛哭出声“小鹅”
“我介绍一下,”解雪尘较为冷静地把黑蹄白狮子狗从地底下拎出来“这是恭喜。”
解明烟痛骂一声,踩着仙云履一脚撑在矮墙上,把大狗子倒拎怼地“吐”
狗子惨兮兮嗷完,呕呕呕几下把两只小鹅哕出来。
两只鹅刚出生也没见识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卵生胎生,顶着满头黏液迟疑地叫了一声。
“呱”
解明烟伸手捂头,花容失色“完了,鹅都被吓出蛙叫了。”
“不,”书生默默道“鹅本来就是这么叫的”
恭喜蹲在旁边,十分热情地又舔了一口小鹅。
“吸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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