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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几十年前,林家就是当地的经商大户。
本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家小少爷,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试了许多办法都治不好。有人断言,他活不过十八岁。
小少爷因为身体虚弱,被常年禁足在家。家中的长辈起初还对他心有怜惜,渐渐地,这些情感也被时间消磨光了。
那个年代的人都很迷信,不知从何时期,流出小少爷命中带煞的传言。
这种说法越来越多,有时候林归坐在窗边看书,都能从经过的佣人口中听见一二。
他的身体的确弱,但他并不认命,总是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的锻炼和泡一些能强身健体的草药水喝。
林归十八岁那年,年关刚过,族里上下开始张罗丧事,怕他突然死在家里却不能及时料理,不吉利。
他们从年头等到年尾,林归竟然没有死。
族长命人找来算命师傅,那人早就被林归父亲曾经得罪过的人收买了,故意在看过林归后告诉族长,“他命中的确带煞,但命格又与林家的运势十分契合。族长,他若继续活着你们就好生养着,若是死了,可以请高人前来,用他的骨灰做一个法阵,纳财聚气,可保林家永久亨通。”
保住家运那是死后的事情,人还活着时所带的煞气却实打实的容易伤到自家人。
族长忧心忡忡地把这件事告诉林父,林父听后越发严格的控制林归的日常行动,勒令任何人不得和他接触。
等到第二年,林归还是没死,甚至有医生说他的身体有了起色。
也恰好是这一年,林家好几单生意被对家抢走。族里对于林归命中带煞,会影响整个家族的事情越来越深信不疑。
第三年起,林归日常喝的汤药中开始加入慢性毒药。
也不知是他命大还是身体真的如医生所说,正在慢慢变好,等到第七年,林归二十五岁那年,药效才发挥作用。
那天清晨,他如往常一样在回廊里看书,突然就呕出一口血,昏迷过去。
他维持着这一丝可怜的清明,希望有人能救自己。
可是没有,四周的下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将他扶起来,只听到有人叫喊“小少爷死了快去告诉老爷。”
林归在地上躺了半个小时,等来的不是医生,而是有人抬起他的头脚,将他放进了棺材里。
那具棺材他看过很多次,光是闻木头的气味就能辨认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死了。
也清楚的意识到,这个家族有多盼着他死。
唯一为他真情实感哭过的,只有几岁大的林兆琛。
夜里,林兆琛就被他的父亲,也就是林归的大哥拖走了,留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下人守夜。
半夜时,天上电闪雷鸣,风刮得出奇的大。
下人将手中烧到一半的纸钱全扔进了火盆里,不住地磕头。
“小少爷真的不关我的事,你千万别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是老爷,是他和族长勾结害死你的”
风带着雨水一起落进火盆中,跳跃的火焰中发出“滋”的一声,佣人当场跳起来,抱着脑袋蹲到一旁,死死保住自己的脑袋,“我说的都是真的,是我阿妈听见的。”
他阿妈是宅子里的老佣人,是林归母亲从前从娘家带来的。在林归母亲过世后,继续留在林归父亲身边做事。
她也曾想过要阻止,可是她不敢,她怕影响到儿子的前途,也怕被灭口。
下人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咚咚咚的声音仿佛落在林归的心上,将他血肉做的心脏砸得生疼。
被父亲冷落的时候,他没有恨。因为莫须有的流言被人避如蛇蝎时,他没有恨。哪怕是在没有任何医生证明下,他们随意断定他死亡时,他仍旧没有恨过。
可是现在,他仇恨所有。
恨命运不公,恨可笑的父子亲情,更恨人的贪念。
他不想活着时没有安稳生活过,死后还要为这个冷血的家族卖命,拼尽了一切才终于抬起手。
在药物的长期摧残下,他的身体器官已经衰竭,外表的康健只是假象。他没想到,手指还没碰到棺材板,就无力的垂落下去。
路过的管家恰好听到声音,疾步走进来,揪起还在磕头的下人道“出什么事了,刚刚是什么声音”
“小少爷显灵了,是小少爷显灵了”佣人浑身发抖,快疯魔了,“他回来报仇了”
管家推开他,立刻就去找了林父。林父得知后请来族长,族长马上就找到来一名道士。
这个人就是陆鸿畴。
陆鸿畴察觉到棺材里还有生气,打算封棺时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妥协在了金钱诱惑下。他用墨斗线将棺材封死,又钉下八根铁钉。
之后不久,林归彻底断气。
他的意识漂浮,悬在半空看着跟在送葬队伍中的父亲,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他亲耳听见他对族长说“我们林家有救了,终于有救了。”
上百年的家业不能毁在他的手里,这几年因为生意处处碰壁,他吃不香,睡不好,如今看到亲儿子下葬,他难得体会到一种久违轻松和极致的欣喜。
林家的大少爷带着林兆琛站在林父身后,他捂住想要哭喊的小儿子,明明知道弟弟死得冤,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他恨自己的懦弱,但也仅仅只是表现在心里。
林兆琛的眼泪打湿了父亲的手掌,瘦小的肩膀一颤一颤。
这就是为什么,在相隔几十年再见到林兆琛后,林归没有对林家展开任何报复的原因。
他始终记得,曾经有个小孩子为他流过泪,也曾小声的,带着几分怯意的喊过他小叔。
下葬后没多久,林家开始不太平。
陆鸿畴在林父和族长的催促下,加快画阵的速度,于回魂夜那日完成了最后一笔。
他们在午夜将林归的尸体从地底下挖出来,烧成灰烬。
陆鸿畴用一部分息壤将骨灰包裹住,直接埋进阵眼。
法阵没日没夜的折磨着林归的灵魂,他的痛苦无人知道,每一个路过附近的人都能听见怪异悲戚的叫喊声。
久而久之,那一带被冠上了鬼村的称号,再没有人去过。
除了陆鸿畴。
陆鸿畴每天都会去看法阵有没有出纰漏,等到第九九八十一天的时候,他将一个巴掌大的香炉带过来,并且告诉林家,他需要将林归带走,换个地方供奉。
林家求之不得。
挖骨灰那天,艳阳高照的野外突然乌云密布,坟土被挖开的瞬间,冲天的怨气奔涌而出,四周山野震动,植被摇晃发出簌簌的声音。
在场的老一辈们吓得半死,林归浑身鬼气,抬手便可生出藤蔓。那藤条坚不可摧,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小刺,竟然能将大活人扎个对穿。
第一个死的,就是族长。
那一天林家长辈死了好几个,陆鸿畴废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人封入画满符文的香炉中,带去了陆家祖宅。
此后每年春节一过,他就通知林家族人前来祭拜上香。
也不知是不是林家的人作恶多端,老天爷看不惯他们贪念成魔,那些有幸活下来的老头子一个比一个死得惨。
而当初在阵眼处发生的事情,也被他们带进了棺材,林家年轻一辈无人知晓。
林家的运势慢慢好起来,到了林兆琛掌管林家,森源集团不断地发展壮大,拓展业务,触角延伸到各行各业。
很难否认说,这其中没有林归的照拂。
长达几十年的回忆,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察觉到他的恨意,陆鸿畴反倒笑了下,仇恨是人最大的弱点,这个道理放在不人不鬼的怪物身上同样适用。
他像一只耐心十足的猎豹,等待着林归露出破绽。
然而并没有。
林归在注意到分身对陆鸿畴的影响后,下手越发狠绝迅速。
意识到不能再等了,陆鸿畴不得不亲自上阵,刚碰到林归就被几根藤用力捆住。
林归和他捆在一起,五指落在陆鸿畴的头顶。
这是要故伎重演陆鸿畴一下子将藤蔓挣得粉碎。他修炼的时间还是不够,单打独斗根本打不过对方。
他冷冷一笑,既然这样,那就一起毁灭吧。
陆鸿畴出了意识空间,身体由四周的息壤快速凝结。他微眯起眼睛看向陆汀,动作快如闪电。
意识到他想去碰林归的精元,陆汀提着刀冲上去。他攻击的不是陆鸿畴,而是覆盖在墙上的息壤。
那一刀下去,息壤连带着后面的水泥墙壁裂开了一条缝。
陆鸿畴动作一滞,而他四周的藤也重新结成一团,化出人形。林归接过陆汀手里的刀,迎面劈砍下去。
陆鸿畴避开要害后,肩膀挨了一刀,转头就跑。
建筑四周的息壤收拢过来,挡住三人的去路,林归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操控着外墙的树根,让它们相互交叠得更紧。
“树根又长了”有人拿着望远镜惊讶地喊道。
此时外面已经没有人再逗留,可是躲在附近住宅中的人耐不住好奇,纷纷用相机、手机、望远镜进行观看。
“好像有东西溢出来”
“是泥是被树根压制着的泥”
“到底是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树根就算了,为什么连泥巴也能活过来。”
陆鸿畴的身形隐进息壤中,在大厦中快速逃窜,可他走到哪里,林归都能追上来。
简直是阴魂不散
突然,他像是收到某种命令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林归收起长刀,冷眸凝视着对方“另一半你在哪里”
陆汀和一起跟来的章诺闻言一愣,恰好此时,几位大师也到了这一层。
在看见陆鸿畴那张脸时,震惊了一瞬。又看向林归,这人的阴煞之气比那青年的还要重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另一半分身在哪里”林归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早在进入意识空间后他意识到了不对。
陆鸿畴这些年困住的鬼魂成千上万,他不知从那些东西身上吸收了多少力量,不该在短暂的强硬后就落了下风。
直到刚才对方被砍伤,林归脑海中灵光一闪。
既然息壤形成的泥身可以随意分裂,那么眼前的陆鸿畴,会不会也是分裂出的
陆鸿畴眼睛里爆发出兴奋残忍的精光,“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清风观的大师兄提着七星剑上前,古铜钱撒发的威力立刻灼伤了陆鸿畴的脸颊,“你到底是人是鬼”
警局知道的情况并不详细,只是粗略判断公寓大楼内藏着恶鬼,外界也百鬼肆虐。但他们万万没想到,最大的恶鬼居然是陆鸿畴。
不但如此,他竟与息壤合二为一,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
恐怕早在这人死之前就开始谋划了。
只要一想到陆鸿畴人前装正派,人后搞这些邪魔外道,几个正派人士就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人千刀万剐。
大师兄的剑直接刺了下去,在刺到一半时,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照理说,就是个阴气重的普通人看到七星剑都会不舒服,更何况是修士。
可眼前这人不但没事,反而神色自如,全然不受影响。
难道是修炼成精的精怪
修炼成精需要千百年,而这过程中有无数艰难险阻,所以至今无人见过真的精怪。
大师兄打量林归两眼,又觉得不像。
“我还有话要问他。”林归松开手,掌心内没有丝毫灼伤和刀尖划出的伤口。
世间修炼的方法有千百种,精怪应该也没厉害到刀枪不入的地步,所以他肯定是某隐世大家的后人几人相互对视一眼,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连带着陆汀也得了几个笑脸。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的。”陆鸿畴阴森森地说道。
大师正想追问,被陆汀一把拉住,“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
听完青年的简单叙述后,他们愤怒又惊骇,不敢相信陆鸿畴凭一己之力竟然能创造出人间地狱。
陆汀看了林归一眼,“我们猜测,另一个陆鸿畴正躲在暗处,操控那些之前跑出来的厉鬼。除了你们说的医院,和我们脚下的这栋大楼,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正在遭受陆鸿畴的残害。”
“那还等什么”年长的僧人脾气焦躁,说完甩袖先下楼去。
林归勒着陆鸿畴的脖子,让他只能发出嘶哑的,越发苍老的模糊声音“我和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没用。”
随着话音落下,一直被藤蔓压制的息壤顷刻间溃散成了灰烬,从藤蔓的缝隙间散落到地上。
之前一直附着其中的血腥味也消失了。
陆鸿畴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走到最前方的僧人感觉脚下塌陷,随即人便跟着轰然倒塌的大楼一起落了下去。
长藤在空中飞快穿梭,形成强有力的支撑,外墙的树根配合着快速褪去,以减少大楼对藤蔓造成的压力。
陆鸿畴的眼睛越来越红,周身的煞气猛烈膨胀。
“他要自爆。”林归推开陆汀,用藤卷住陆鸿畴的身体飞出窗外。
陆鸿畴反手死死抓着林归的胳膊,想拉他一起陪葬,眼底渗着狠毒“别白费功夫了,晚了,一切都晚了。整个华国都将被我主宰,我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万鬼将归顺与我,活人将成为我的傀儡”
“接住”随着一声叫喊,一串念珠飞了过来,是那位老和尚。
林归一把攥住,解了封印的念珠威力极大,林归的手被烧伤了。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冲陆鸿畴轻声一笑,迅速将念珠套在对方脖子上。
庄严威慑的经文自僧人口中溢出,连距离他最近的师兄师弟都听不见,可是陆鸿畴的耳朵里宛如雷震。
他头痛欲裂,被念珠触碰的皮肤上窜出一圈蓝色火苗。
那是佛语对邪恶之气的焚烧。
陆鸿畴又岂是这样就败落的他拼着双手废掉的风险,拼命拽着佛珠,串珠用的绳子被他用自身的煞气切割,剩下几缕丝线勉力维持。
眼看着就要扯断了,一双手握住他的手,将它们死死按在佛珠上,手指动不了分毫。
念珠威力穿透陆鸿畴的手背,林归的掌心起了一层被烧烂的焦黑色,趁陆鸿畴短暂的惊讶间,将自身力量过渡到他的身上。
本就濒临自爆的身体迅速涨红,鲜血渗进肌理和皮肤的每个细胞。
随着那股力量不断增加,他的神识开始混乱。这该死的孽障,竟然将之前从自己这里吸走的力量全部送了回来
陆鸿畴再也忍不住了,发出痛苦的嘶吼。
下一瞬,念珠崩开,古朴的木头珠子飞溅得到处都是,而被套在其中的人,已经成了一颗颗细小无比的红色蒸汽。
林归手一翻,阴风升起,血色蒸汽被吹拢到一起,凝成了一颗红色的血珠。
清风观的二师兄急忙掏出随身携带的法器,高高举起。
待血珠落进去后立刻封盖,身旁的大师兄掏出五雷咒贴于法器上。念完几句咒语后,不放心又贴了两道符纸。
毁掉的也仅仅只是陆鸿畴的一半身体,另一半仍然在作恶。
“快走”见林归平平安安,大楼里的陆汀松了口气,组织大家一起往楼下走。
碎了的墙体中不断有水泥块和粉尘从藤蔓间落下,众人护着脑袋,踩着摇摇欲坠的楼梯终于到了大厅,正好碰见护着大家疏散的陈队他们。
陈队一脸焦急,他冲着下属和其余两个队长打了个手势,快速对陆汀道“我刚刚接到电话,乱了,外面全乱了”
医院里越来越多的病人离奇死亡,墓园中新死的尸体爬了起来,还有一些人好端端的突然性性情大变,拿着菜刀冲出家门疯狂袭击路人。
这种状况在不断地扩散,哪怕警局和派出所的所有人都出动,人手仍然不够。
闻言清风观的人道“我们派去的弟子呢”
“我不清楚。”大楼里的信号虽然没被屏蔽,但通话时断断续续,他正要追问上级时,覆盖在建筑内层的泥土突然消失了,紧接着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
要不是那些交织的藤撑住了天花板,此刻的他只怕已经成了压扁的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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