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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佩宁放下空了的针管,才发现自己的手抖个不停。
而他一手掌之外的左棠没了多余的动静,蹙起的眉头抚平了,宛若陷入永恒的安眠中。
在左家姐弟呜呜哇哇的哭声背景音中,龚佩宁轻颤着抬起自己的手,缓缓在左棠鼻下探去,迟钝了好几秒,他才感受到左棠的呼吸。
一颗心狠狠落地,龚佩宁带着难言的余悸俯身把左棠抱住,许久许久后,他才沉淀下了自己的心情。
“不用哭,救回来了。你把粥拿去热热,我想办法给他喂一些下去。”左棠如此虚弱乃至病危濒死,有生病发烧、长期营养不良的原因,也还有给饿的。
左薇擦掉眼泪,再次去热粥,随后不久他们又看龚佩宁用“特殊”方式给左棠强行喂了半碗粥。
再不久,左家姐弟帮着,龚佩宁把大房地炕的火生起来,虽然长久下去柴火消耗不起,但至少今天左棠睡的房间彻底暖起来了。
这一晚龚佩宁依旧留宿左家,他亲自照看左棠。
中午出门,晚上在老韩家吃饭的左林在近凌晨时才回到家。他并不知道左家一众经历了怎样撕心裂肺、心有余悸的下午和晚上。
左树和左萝睡梦中还在哭,左蔷和左薇也深深自责、愧疚她们这些年对长兄无底限的苛待和索取。
左棠情况真正稳定下来是在后半夜,从高烧到失温再到恢复正常体温,系统的治疗剂见效自然没这么慢,但在剧本世界里,左棠不受世界限制的天赋技能外,其他一切都要符合自然规律。
没有龚佩宁准备的那管药剂,系统也无法在左棠完全昏迷后触发隐藏的宿主保护机制。
冬日里难得的朗日晨光落进主屋的梳妆台时,左棠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这回他再没有前几次醒来那难受沉重的感觉。
他的力气,他的五感悉数回归,混沌不适合思考的脑袋也比往日清楚了那么一点点。
“阿宁”
在安安静静地躺了好一会儿后,左棠主动蹭蹭身旁快要醒来的人。龚佩宁看起来憔悴了好多,左棠略有些心疼地想着。
龚佩宁睁眼,眼底的朦胧睡意快速褪去,他迅速坐起来,右手抚上左棠的额头,仔细又仔细地感受,才把乍然又悬起的一颗心放回去。
左棠眼睛眨巴几下,乖乖让龚佩宁检查。
“还有哪里不舒服告诉我,我会想办法。”
久病成医,说的就是龚佩宁这种情况,让他比同龄人更容易疲累的心疾外,他身上原本还有不少这些年天地劳作落下的病症。
但心疾在内,这些折磨得他死去活来、夜不能寐的沉疴病症,在昨日黎明时分一下子痊愈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的痊愈,直接导致了左棠的濒死。
“不舒服没有只是我没有力气了。”
左棠气弱地说明,按照系统的换算成年男性的体力在150到200之间,而他的体力上限连他们一半都够不到。
“但我会努力学不费力气也能赚钱的活儿,我我可以的,阿宁,你相信我,好不好”
左棠说着蹭蹭龚佩宁的鼻尖,黑眸里盛满了对龚佩宁的依恋。
这个时代活下来会很辛苦,让龚佩宁和这样拖家带口的他在一起肯定更辛苦。但左棠还是想自私地留住龚佩宁。
龚佩宁没有应话,在久久凝视左棠后,他低头亲在左棠那看得他胸口莫名酸胀的左眼下。
“好。”
龚佩宁低声应了,这个决定不算艰难,不算突兀,从昨天近黎明时分到现在,人生几味里的怒喜悲恐惧他经历了个遍。
此时此刻左棠在他心里的分量重到他自己都有些惊讶,未来会变轻还是更重他不知道,但现在他放不开左棠。
“太好啦”
左棠扑腾了两下也没能坐起来,他就势勾住龚佩宁还未离开的脖子,满怀喜悦地给了龚佩宁一个盛大的洗面吻。
已经有了点血色的唇微微撅起,“啾啾啾”地亲个没完没了。
龚佩宁昨夜照顾人的疲累、残余的惊悸悉数在左棠的洗面吻里散了干净,而他以前那被人碰一下都要洗五分钟手的严重洁癖恍若是个笑话。
等左棠亲累了,龚佩宁继续把人紧紧拥在怀里。
“你想继续在床上躺着,还是和我去烧水和煮粥”
外头在天色不算早了,但龚佩宁预计昨儿受惊的左家姐弟都还起不来,地炕的余温基本散尽,左棠待房间可能还真不如跟他去生起火的厨房温暖。
左棠没有任何犹豫,他揪紧了龚佩宁的领口,少许紧张地道,“我要跟你。”
起床穿衣后,龚佩宁把瑟瑟缩缩、又有点反悔想躺回被窝里的左棠抱起,大步往厨房走去。
将人安置在烧火的小木桩上坐着,龚佩宁熟练地生火,添水,加地瓜米煮粥。
左棠努力又努力地搜刮原主记忆后,对这个厨房的陌生和无所是从感才慢慢少了一些。
原主能活,龚佩宁能活,他也可以的
左棠一边安抚自己,一边跟着龚佩宁磕磕绊绊完成了洗漱,和对左家前院后院环境的熟悉。
龚佩宁盯着左棠多看两眼,上前一步,他再次把人抱起放回厨房的小木桩上,左棠再次不适地挪了挪屁股。
“垫上。”
一团烂成一缕一缕的破布,擦脚都不好用它,但左家人始终舍不得一把火烧了,它们就在那角落里越聚越多。
现在拿来给左棠垫垫屁股,勉强能用。
“嗯嗯,”左棠垫着它再坐时,神情立刻安分了许多。
在龚佩宁炒好配粥的咸菜时,左蔷和左薇带着左家两小只起来了,左萝扑到左棠腿上,眼泪汪汪地问话。
“阿萝想一直有大哥,可不可以不要死”
左萝虽然才五岁,但已经从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里知道了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儿。别人有爸爸妈妈,她没有,因为她的爸爸妈妈死了。
左棠要是也死了,她就没有大哥了。
“我舍不得我们家小萝卜小树苗,我不会死的。”
他昨天是病糊涂了才觉得自己不想活,但其实他很想完成任务,他想活着回去原世界。
再就是他继承了原主的一部分情感,他做不到对眼前小豆丁们的糟糕未来视而不见。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世界有龚佩宁。
而他一直被教导结果不重要,过程和有没有去做才是最重要的。
左棠揽住先后扑上来的左萝左树,又分别在他们露出的小圆脑袋上摸了摸,“昨天吓到你们了,是大哥不好,对不起。”
左萝左树第一次被成人如此郑重地道歉,哭意立刻被拘谨和无措取代,“阿萝不怪大哥。”
“我也没有。”
左树比左萝略微早熟一点,但在亲人的生死面前,他也是个稚儿,昨儿一样被吓得够呛,哭得够呛。
左蔷左薇在内,他们第一次察觉左棠在家里的重要,不仅仅是赚米粮和工分养活他们,还是他们最亲最重要的家人。
“嗯嗯,我们小萝卜小树苗最乖最可爱了”
左棠继续揉揉两小只泛红泛黄的头发,脸上扬起又甜又暖的微笑,受他感染,左萝左树也慢慢脱离了那些恐惧担忧的感觉。
左蔷左薇没插上话,她们默契地对视一眼,明显感觉今天的左棠很不一样,说话的语调变了,也爱笑了。
“他差点死了一场,总归要有些转变。那边有热水,你们去洗漱吧。”龚佩宁指了指炤台,他继续把咸菜端去左家饭桌。
左蔷左薇立刻意识到她们让龚佩宁在厨房忙活了这么久,这原本是她们该做的。
“马、马上”
左蔷左薇一人一只把左萝左树从左棠身前拉开,领他们洗漱去,左棠起身自己蹦起龚佩宁怀里蹭人。
“阿宁真厉害”
左棠也会煮米饭,但那是在现代厨房里,加米加水放电饭煲里,而在左家厨房,他什么都不干就是对龚佩宁最大的帮助。
龚佩宁琥珀色的眸里漾开浅浅的笑意,他揽着左棠坐下,给左棠把粥舀上,又再夹了一筷子咸菜到他的粥里。
“先吃着,中午再给你煮别的。”
左家食材有限,加上左棠大病初愈,要把过去亏损的营养补充上也不能在这一日两日的三餐上。
“好呀好呀,阿宁煮什么我都吃。”
左棠应着话,舀起一勺到嘴里,他整个人经历两秒的停顿后,嚼也不嚼直接下咽,更准确地说,是味道都不太敢尝。
他眼泪汪汪地想收回自己刚说的话,又在龚佩宁抬眸看来时,他一狠心端起碗,眼睛闭上,咕噜咕噜往里喝去。
龚佩宁看左棠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也端起热粥喝了一口,是熟悉的味道没错,极淡的甜、微酸的霉涩味儿以及老咸菜发酵过后的齁咸。
左棠分三次把早饭的粥喝完了,喝完后,他死死抿着嘴不敢说话,呼吸急促、心跳加快,好长时间都是随时能吐出来的模样。
四姐弟回来担忧地看着面色不正常发白的左棠。
“大哥”
左棠弯了弯已经沾湿了上下眼睫的双眸,示意自己无事,他早晚要适应家里的食物。
大致在龚佩宁也吃完早饭时,左棠用尽全身力气忍下的呕吐欲真正压回去了。
“我抱你回去休息”
见左棠虚弱地点了一下头后,龚佩宁俯身把左棠从座位上抱起,又和看来的左薇左蔷轻轻点头后,他们从厨房里离开。
“以后实在吃不了就不吃了。”
真把左棠弄吐了,或继续这样强忍着都挺折磨他的,龚佩宁无奈又心疼地想着。
“不要,阿宁能吃,我也能吃我需要一点时间。”
左棠也察觉自己太娇气了,但一想起那粥可怕又复杂的味道,他面色再次煞白了。
龚佩宁把左棠放到床上,再拨开左棠被发帘儿遮住的眉心,低头,轻轻一吻,“阿棠”
左棠偏了偏头,眼睛眨巴两下才应道,“什么”
“我要回知青点一趟,把东西搬过来,乖乖等我,别让我担心,嗯”龚佩宁伸手揉揉左棠的脸颊,又在左棠留恋地偏头过来时,自觉把手停留。
“你喊我棠棠好不好”
左棠巴巴地看着龚佩宁,被龚佩宁喊明显指向原主的阿棠,他无端有一种自己被绿了的感觉,其他人无所谓,但龚佩宁和其他人不一样。
龚佩宁眉梢一挑,立刻改了口,“棠棠。”
“棠棠在,我听话,我特别乖”
左棠笑弯了眼睛,再偏头过来在龚佩宁的掌心“啾啾”亲了几下。
龚佩宁继续在房间里陪了左棠半个小时,确定左棠不会吐了后,他才出来按计划出左家,回知青点去。
来三江村八年时间,龚佩宁在知青点的东西不算少,而他要搬去左家的手续也不复杂,和村书记递交一份申请即可。
像龚佩宁这样搬去村民家里的知青不在少数,特别是入冬后,知青点房屋的坚固性和保暖性堪忧,他们能自己在村里找到住所也算帮了大队的忙了。
龚佩宁去递交申请回程的路上,顺便借了牛车,随后就开始搬自己行李,棉被和他自购的锅碗瓢盆外,最多的就是书籍了。
左家里,左林在上午近10点才起来,他在厨房里找到自己的那份食物,吃完后才感觉今天的左家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平时多多少少都能听到左薇左蔷没完没了的絮叨,左萝左树时不时尖锐的哭闹。
前院后院溜达完,又再在各屋门口走一圈,左林最后在主屋门口停步,没有敲门的习惯,他直接推开走进来。
左家兄妹五人围坐在炕上坐针线活,更准确地说是左棠复述原主刚入门的刺绣知识,教左蔷左薇绣花。
半年前开始镇上的黑市是没抓得那么严了,村里有不少人家都偷偷把家里有多出的作物、手艺品带去卖,或从那边买一些紧缺的食物和物品。
左棠仔细考虑过,他没力气干不了农活了,但一根针还能抓得起。
他会有这个想法,是因为脑袋里还有原主母亲王娟华教原主蜀绣和双面绣的记忆,王娟华是蜀绣王氏流派的传人。
她之前零零散散地教过原主,又在病逝前的半年抓着左家兄妹们填鸭式地教授,但当时左蔷左薇年岁太小,左林对这个不感兴趣,只有原主死记硬背下了那些技巧和手法。
左棠得益于系统的记忆灌输,短时间内原主的记忆都算记得牢,但记住不等于就会,他也得边教边学,才能把原主会的变成他自己的。
“对,就是这样,小薇学得好快小蔷手好稳你们太棒啦”
左棠身上披着龚佩宁留在左家的外套,他努力说明他认为做得好和不够好的地方。
以左棠的眼力,看不够好的地方挺难的,但他有系统,而现阶段,左家蔷薇姐妹最需要的就是左棠的花式夸夸。
左蔷左薇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像左棠夸得那么有天赋,但学习的过程无疑是开心和充满成就感的。
“啊,小萝卜小树苗画的是程奶奶家的猫咪们对不对,真可爱”被左棠安排去画画的左萝左树一样画得非常开心。
两块木炭,一块木板,被发掘出了无限乐趣。
更关键是左棠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画了什么。
“大哥怎么没去上工,有空陪他们玩。”
左林走进来后,目光扫过坐着的四人,又再看向背对他站着的左棠。
他的疑惑是发自内心的,这五年来左棠只要没有病重到卧床不起,都会坚持去上工,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时会闲两天。
长久下来,在左林眼里,左棠能下床走动就表示他应该去上工。
左棠握着左树的手一颤,被房间里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吓了一跳,他下意识拉起左树左萝到身后,才神情警惕地转身看来。
“是是你啊。我生病了,没办法上工。”
昨天初来乍到,左棠急着“绑定”龚佩宁,对左林没太大感觉,现在他看到左林脑袋里自动浮现的是,他把龚佩宁和原主害得极其凄惨的场面。
或许最开始这么算计的时候,左林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会直接惊动龚佩宁在京城的父母,会让留在三江村里的原主到死前都遭受集体舆论的暴力。
还有就是原主明明比左林大一岁半,身高却比左林矮了四五厘米,被一键复制的身体情况的左棠也比他在原世界瘦小了好多。
左棠眨巴两下眼睛,恍然察觉到他到现在都没仔细看过自己的模样,他潜意识里以为自己永远都会那么好看,但其实不是
所以,他是以怎样糟糕的模样和身材勾引到的龚佩宁,色衰爱弛,这个没有了共同成长经历记忆的龚佩宁还能喜欢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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