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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被收监到出狱正是三年零两个月,因有贾家每年打点,贾琏在狱中过得不算极辛苦,也没什么人欺辱于他。
但贾家的面子还没有大到能让他和贾蓉免于劳作。
整整三年的挖渠沟、搬砖瓦、抬泥沙下来,又不似做公子哥儿的时候事事有人伺候得周全,更兼饮食粗糙休息不足,贾琏人黑了不少,也瘦了一大圈儿,发梢枯黄手背开裂,连原本俊俏的容貌也折损了大半,看上去和三年前几乎是两个人了。
接到贾琏,贾瑛先哭了一场。
和贾琮一起扶贾琏上了车,他思索再三,说“琏二哥这样回家,老太太见了难免痛心,不如让琮儿先回去报信,我带二哥到客栈稍作整理,再回家见老太太,如何路上便有酒楼,进去洗澡换身衣裳也便宜得很。”
看见贾瑛贾琮是一个样儿,再想他如今的模样,贾琏本便无地自容,更不知如何回家去见贾母,现听贾瑛如此说,他自然同意,又叹“宝玉,这几年你真是出息了不少。”
贾瑛撑着笑,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贾琮便笑道“宝二哥得了陛下的赞赏,如今已是渤海郡马,还给我和环儿兰儿都求来了荫监。今年八月,我们就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贾琏这一惊不小,忙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家里也没来人告诉我”
贾瑛忙道“此事说来话长,我路上慢慢和二哥说。”
在正式下圣旨赐婚前,就算贾瑛已几次面圣,也得了圣上金口,选他为渤海郡马,他和贾母也不能对别人露出半点口风。
贾琏被判三年徒刑是在三年前的四月初一,但因他将近五月才正式被分去劳作,所以出狱也是在今年的五月初一。
“因四月初六那日圣旨赐婚,老太太想着离二哥出来只有不到一个月了,便没再派人过来,也是怕再起波澜。”贾琏洗完澡,贾瑛帮他往浴室递衣裳,解释道。
贾琏颓然的擦干身子,看着他粗糙干裂的双手,忽地鼻子一酸。
他出来了,但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甚至不敢让宝玉的小厮帮他洗澡。
“宝玉,你婚期定在什么时候”默默擦干眼泪,贾琏若无其事的问。
贾瑛分明听见贾琏话音中的哽咽,却做不知,笑道“就在六月初五。等我和郡主成了婚,渤海使团就该回国了,家里也能清净过日子了。”
想到贾母对贾琏的打算,贾瑛说不下去了。
贾琏正心里一团乱,不知以后他的日子还得怎么往下过,也没听出来贾瑛的异样。
贾琏换过衣裳出来,贾瑛令他的小厮给贾琏重梳了头,又给贾琏系上荷包玉佩等物,收拾了这一番,总算能看出贾琏曾是个大家公子哥儿了。
可饶是重新穿上锦绣戴上金玉,在牢里苦熬了三年的痕迹怎能被轻易掩盖
贾琏低着头不敢上前见她,但贾母不必仔细去看,就能发现他变了多少。
荣庆堂内哭声一片。
不但贾母贾琏痛哭失声,邢太太虽有了贾琮做依靠,到底和贾琏母子二三十年,没有实在的母子情分,也是一家子,且贾琮还没有实在的出身,贾琏是再靠不住了,也落泪不止。
而贾政因想到兄长贾赦还有一同被流放的贾珍、尚未出狱的贾蓉,想到贾家这几年起落不定,他年才五十出头,便仕途全断,宝玉得陛下青眼,被取中做渤海郡马,竟是“以色侍人”,再与正经科举出身的清流不同,他别的时候不敢表露半点,怕贾母生气,此时借着哭贾琏出狱回家,更是悲从中来。
余下尤氏、李纨等触景生情,也都纷纷红了眼圈儿。
怕贾母哀痛过甚,伤了身体,尤氏李纨等皆上前劝慰,好容易让贾母收了泪。
贾母有心早些把她的打算和贾琏说了,早些分他出去,也好早些让他过起来。可等真见了人,看贾琏这个样儿,她又不忍,便令贾琮贾环先带他去前院安顿了,吃过饭再来。
她则拿了账册细看,又给贾琏多分了五百两银子。
在牢里三年没吃过精米细面,乍回来见了满满一桌子鱼肉,贾琏饶是还记着幼时学的过饱伤胃等养身要诀,也不禁风卷残云一顿,吃了个肚儿圆。
贾琮贾环怕他尴尬,一早避出去,只令小厮好生服侍,不许怠慢。
贾琏这里饭毕,贾母也已把心重新硬了起来,命人再带他来。
“陛下要重新起用咱们家,所以选了宝玉为郡马。可渤海以为宝玉出身簪缨世胄,身份高贵,堪配他们的王女,并不知情你父亲和你们兄弟的事。渤海郡主府就在东边,只隔着两道墙,若留你在家里,一但露了风就不好办了。若你搬出去,便是渤海知道有你们几个人,只说并非咱们家嫡支,也好遮掩。”贾母把道理掰碎了给贾琏讲,“不但是你,就是蓉儿回来,我也是让他搬出去住的。”
吃了三年苦,才到家第一日,从小疼他的老祖母就让他为了家里的大事搬出去。
看贾母的神色认真,并无半点玩笑意味,到了此时,贾琏心里才愿意承认,他真的已经做不回国公府的公子了。
这就是他不听老祖母劝、不顾结发妻子、不尊王法的报应。
伏在贾母膝上哭了小半个时辰,贾琏揉着红肿的眼睛抽噎“老太太,我不住府后头的房子我想搬得远些。”
贾母被他哭得拗动心神,也拭泪道“你既不住那儿,我就再给你加三百两银子,你自己拿了钱去买院子罢。”
贾琏道“不用家里再给银子,我有三千两尽够了。我在京里也没脸过下去了,不如回南去,照管家里的祖坟祭田,也算我给家里赎罪。”
想了一想,贾母道“如此也好。你先回去,等过两年蓉儿回来,我也让他回去,有你在,还能看着他些,别再让他惹祸了。”
贾琏羞愧道“都是孙子不好,不但不能规训蓉儿,反还被他哄了,做出许多错事。”
当初为贾琏和贾珍贾蓉沆瀣一气,偷娶尤二姐还在国孝里有孕再气,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贾母道“蓉儿是彻底被他老子教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是一时的糊涂,倒还可恕。只是凤哥儿你是再别想了,你珍大嫂子的二妹子现下在女医院里做杂役,一月虽只有五百月钱,可她生得那个好模样儿,我听你林二妹妹说,不知多少人家想要求娶,禁卫里也有几个对她有意的,只是她皆没应,倒是一心做事,你林二妹妹想再看她几年,也可提拔了。是你非跟着珍儿蓉儿胡闹,把人家好好的官家小姐偷娶成二房,还落了胎,坏了名声,人家如今也不会中意你。你今年三十一的人了,还没个一儿半女,又经过这一遭儿,也该收心定下来了。再别管人家姑娘家世如何,是不是天仙一样的模样儿,只要知礼踏实,愿意跟你过日子,你就知足好生过,别再弄出什么新文,到老了才后悔呢。”
贾琏几乎无地自容,只低头道“全凭老太太做主。”他又不免存着侥幸,以为尤二姐不应别人是在等他,问“老太太,二姐她”
贾母还不知他在想什么
她一叹,才要说几句狠的打醒贾琏,外头鸳鸯报“老太太,清宁侯府的王长史派人来了。”
王熙凤派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原荣国公府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小红。
贾琏还认得小红,见来的不是平儿,也没带着巧姐儿,心里先觉失望。
又想起在狱中这几年,王熙凤没少来嘲笑他,他又怕小红此来是王熙凤专派她来讥笑他的,不免先缩了脖子,不大敢听小红开口。
一进门,小红客客气气的给贾母和贾琏都行了礼。
贾母让她坐,她斜着身子坐了,不必贾母细问,便笑道“长史派我来是想请问老太太,不知贵府上对琏二爷有什么打算哪日若方便,长史想让巧姑娘见一见琏二爷,到底是父女一场。”
一听这话,贾琏当即便觉心里发酸,只是不敢先于贾母答应。
贾母唏嘘道“凤丫头真真心地宽大,都是琏儿这混账东西,不然”
把不该说的话止住,她道“他现在闲人一个,哪日没空只管看你们长史方便就是了。”又给贾琏求情“我让他下个月就回南边老家去,省得在京里丢人现眼。若你们长史得空,好歹让他们父女多见几面。”
小红一惊,笑道“请老太太安心,您的话我必会给长史带到的。”
贾母便问小红还有没有什么事,因正是午饭时候,想让鸳鸯请她去吃饭。
小红站起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九龙佩。
贾琏看直了眼睛,心中狂跳。
把九龙佩转交给鸳鸯,小红笑道“这是尤二娘子求我们长史让我带来的,说这玉佩本是琏二爷的东西,如今都交还清楚,也算两不相欠了。”
鸳鸯把九龙佩拿给贾琏,贾琏抖着身子双手接过来,一时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贾母虽不知九龙佩的究竟,听小红几句话,再见贾琏这模样,也知道了个大概。
她瞪贾琏几眼,对小红笑道“真是麻烦姑娘了。也烦请姑娘替我给尤二娘子带句话,就说当年种种,本便是琏儿对不住她,如今她的意思我也知道了,让她和三娘子都放心,琏儿不日就回南去,必不会再去相扰,请她们姊妹只管安心过日子罢。”
在贾家用了午饭,又与鸳鸯几个旧日有交情的叙过一回,小红便回去给王熙凤回话。
恰尤三姐因心急,耐不住性子,便厚着脸等在王熙凤屋子里。
听过小红回了贾母的意思,她喜得直念佛“阿弥陀佛,幸好那府里老太太明理有了这话,我可再不用怕他来缠着二爷,也不怕二姐见了他糊涂了”
王熙凤在旁听得分明,和平儿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由笑了。
尤三姐回神忙道“多谢长史,我打扰多时,这便告辞了。”
王熙凤笑道“我看你二姐是真改了性子,你本不必这般担心。你去罢,小红,你去送一送,恕我今儿累了,就不亲送你了。”
小红去送尤三姐,王熙凤便与平儿商议最近哪日有空,多让贾琏见贾巧姐两次也无妨。
到六月前,贾琏见了三次已经不算他女儿的贾巧姐,带着三四个仆从和简便的行李,不无遗憾的南下回金陵去了。
他本想给贾巧姐留下五百两银子,但王熙凤把她嫁妆里出息一说,又把贾母给了贾巧姐多少东西讲明,道很用不上他的,他不如自己留着,他实在强不过王熙凤,只得罢了。
贾琏走后没有几日,六月初五,贾瑛与高琼在太子和太子妃的主持下举办大婚。
高瑞见渤海郡主府气派非凡,婚礼当日宾客盈门,极近奢华热闹,算一算他这差事办得极好,心下得意非常。
按大周礼仪,郡主出降的第二日便要与郡马入宫谢恩,再至家中回门。
待回门当日,见了贾瑛对高琼是言听计从,从眼底流露出来疼惜和爱重,全然不似作伪,再看王子腾已回京就任兵部尚书将近一月,清宁侯早退下了,高瑞更是对他亲自选中的高琼丈夫十分满意。
诸事完备,在高琼成婚半月后,高瑞便向大周皇帝请辞,带着他来大周一整年满满的收获,回国去了。
渤海使团离去激起的热闹还未平息,皇上要亲自给清宁侯举办加冠礼的圣旨又在京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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