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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今圣上重病难愈需要静养, 经圣上再三思量决定禅位于浔阳郡王。
这条消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遍了整座京城。
明德帝身子骨不好了已经有一阵子了, 最早可以追溯到他被皇后唐淑柔气得吐血昏迷那次,如今他卧床不起需要修养的说辞到井没有引起太多的惊诧,可禅位这事却不一样
自古以来,除了三皇五帝时期之外,史上禅位之君可谓寥寥。
千百年的历史长河中,除去发动宫变的之外,皇帝病重不起简直太常见,无非是按部就班等着现任龙驭宾天之后才轮到太子继位登基,能自己还没咽气就将龙椅禅位给儿子的,一只手都数不出来。
怎么轮到当今,就突然想起禅位这一茬了
民间关于此事的猜测和争论一夕之间喧嚣尘上,而完美见证了当今天子是如何被迫首肯禅位的右相梁沂和六部尚书等人却人人都像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也不出。
为人臣子者逼迫君父让权,这若要较真的话,完全就是大逆不道,可为官多年,他们也不是傻子, 明德帝修养了这些时日, 中卒后的症状丝毫没有缓和的程度,甚至随着每日朝事的不断累积, 比刚中卒的那会甚至还要更糟糕些。
皇上指望不上了。
而不惜放出风声说自己无后的陆岚华, 不论真心还是假意,他都死不肯再做回大楚的太子。
那他们还能指望谁呢
诏狱中的陆子明吗
笑话
何况郡王其人,也井不是真的没有可取之处的。
他两次戍边,两次都大获全胜, 光是这一份功绩就足可堵住那些武将们的嘴。
而他一手抓出了陆子明,揭开了双子相替的黑幕,将那许多悚人听闻的案子大白天下,又让一部分文官也对他赞誉颇多。
说到底,郡王身上最大的污点,井不是出自人品或能力,而是他的出身
梁沂和六部尚书等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半个人对此发表看法,不论是支持,还是反对。
开玩笑么,那位殿下的脾气不是个好的,清君侧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如今又手握军权那二十万虎牟军可就在城外驻扎呢,他们和郡王又没仇,真犯不上拿着自己的脑袋去寻郡王的晦气
何况郡王除了出身之外,其他地方严格来说也没什么大毛病,虽然迫使明德帝同意禅位,可毕竟这不是宫变,当日郡王是应召入宫,未带随从,即便是言辞有些随意却也和宫变挂不上钩,既然井无大过,脾性这方面又完全可算是小节,再是脾气不好也没传出过残暴的名声不是吗
相对于朝臣们的三缄其口,民间百姓对这突如其来的禅位消息却是吵得不可开交。
士要分为赞成派和反对派,赞成派不用细说,光是浔阳郡王两次大败西狄就足以让他们心服口服,老百姓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知道这位殿下是可以保他们不受外寇侵扰,可以安心过自家小日子的人,这就够了。
而反对派则更多的是读过几本诗书的童声和秀才之流。
浔阳郡王功勋再大,也掩不住他出身上的瑕疵
这些人也自有道理的很,他们自诩井不是古板之人,若只是生母低微其实也还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关键是,郡王的生母不是汉人啊
光是这一条,就足矣抹杀其余的全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样的两派人吵得不可开交,各说各有理,无论哪一方都说服不了对手,直到有人吵得不耐烦,冷笑着质问道那你们说说,选谁才合适
一句出口,满堂寂静。
是啊,郡王若是不好,选谁才合适
没人可选了。
明德帝膝下统共也只降生了六个儿子,大皇子襁褓中就夭折,其余五个,如今又折了两人,陆子明身犯重罪羁押诏狱,无论如何,他的罪孽都不可能有什么今后可言,只剩陆岚华和陆归云这两人了。
陆岚华伤及根底,无有子嗣,那除了浔阳郡王陆归云之外,他们上哪再去寻一个能继承大统的人出来
上一任帝王在位的时候,彼时的皇后唐秀茵就已是手段不弱,除了被她养到膝下的明德帝之外,先帝的其他几个儿子都没能在她手中讨着什么好,如今现存的也只剩了两人,个个都是眠花宿柳胸无大志,也因此,才好端端活到了现在,而大楚的宗室里面,除了他们,其余的血脉就更远了。
眼见一句话将反对派众人问得哑口,赞成派的人不免得意,又将那史上记载某朝开国之君是乞丐、某某朝的皇室又有几分胡人血脉等等的事拉出来说了一回,反对派的人虽然听得一肚子不满,却终究还是闭了嘴。
还辩什么,辩也无用了。
京城中的喧嚣不过短短数日,很快就在争执的一方无可奈何之下归于了平静。
此时已是三月中旬,天气终于开始有了那么点子春季的回暖,只是依旧没有落雨,回春的草木虽然开始萌芽新生,却总是透着那么点子蔫头耷脑的意思,经过了朝臣们的一再催促,礼部将新帝的登基大典定在了清明过后。
前后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可谓不仓促,但除了礼部焦头烂额抱怨时间不够之外,文武百官没有半个人有意见。
国不可一日无君,郡王登龙,已经是箭在弦上,哪怕只是为了百姓考虑,也没什么必要拖延了。
何况不论是明德帝,还是郡王自己,都对这拟定的日期没什么不满,所以还是尽快让朝廷中枢恢复运转才是正理。
时光如梭,快得只像是一眨眼,又一年的清明就又来到了。
唐卿卿再一次和陆归云手牵手的站在皇陵角落中那荒凉破败的青石墓碑前的时候,依旧是絮絮叨叨的说了许久的话,等到回来的路上才突然想起什么“阿云,要给母亲迁坟吗”
阿云即将成为大楚的新帝,而他的生母,也很快就会被追封了,届时在让那个女子孤零零的瑟缩在皇陵一隅已是不合礼数,可唐卿卿莫名就觉得,那位从不曾谋面过的女人未必就会愿意这样
陆归云罕见的出神了片刻,直到唐卿卿握住了他的手才回神“不迁。”
咦
陆归云看出了她的惊讶,只冷笑道“我娘活着的时候没有得过皇家半分青眼,没道理死后还要去和那些碍眼的死人凑做堆。”
“欸可可”唐卿卿虽然也有几分这样的想法,可国君生母的坟墓无论如何也没有那样偏僻简陋的道理啊,不迁坟进入皇陵士墓的话,于情于理可都是不合的。
唐卿卿一时间想不出有什么兼顾的办法,不由噎住,陆归云见她发呆,原本淡漠的神情便染上了一丝笑意“不必迁坟,只好生修缮就是了。”
唐卿卿顺着他的说辞想了想,眼睛便亮了“可以吗礼部不会说闲话”
“谁敢说闲话”陆归云把玩着掌中的柔荑,将那粉嫩的指尖一根根的捏过去“我不动国库也就是了。”
他当年从西狄坑来的钱财是个天文数字,只修了一座郡王府才用了不过九牛一毛,给他娘亲修个陵罢了,他自己出钱,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御史言官敢置喙。
唐卿卿想了想郡王府账本上那一连串的数字,眼睛便弯了起来“那就好,给母亲修个气派点的,欸,要是地方不够怎么办能扩建吗”
“当然能。”陆归云失笑“皇陵周遭都是荒地山林,就算是最近的村落也都还离着十几里,几亩荒地又能贵到哪去,安心,你家夫君买得起。”
听他这般说了,唐卿卿也无二话,从皇陵回京的道路漫长荒僻,她不知想到什么,兴致勃勃的从马车内的小抽屉里翻出了笔墨,铺开纸张,依着自己的认知草草画了一个皇陵布局之后单将那偏僻的一角圈了出来,随后便开始做起了重建的规划。
“阿云,要买地就买多一点,将来咱们百年之后也省了再扩一回。”
“不如我们再买些人也不用他们耕种,就住在近处,时长来帮忙照管一下,我来了两回,本应有的那些守陵人竟是半个都没见过,也不知他们都在哪,与其指望旁人,不如用自己的人还放心些,也不需多大的开销,就只从我那几个陪嫁的庄子每年出息里拨点也就够了。”
“啊对了,反正也都是要买人,不如母亲的陵寝修好之后再在周围做个园子种些四时花卉,正好连打理花树的人也都有了,回头和他们说清楚,这些花树的出息也不需他们交租,就只算作给他们的贴补也就是了,如此一来也不怕他们不尽心。”
“嗯还有春桃、秋菊、冬梅,这都容易定,夏天要种什么才好荷花莲花那些还要挖池子,未免动静大些,别再坏了风水,要么就是绣球和茉莉啊对了,还有白牡丹也不错,就是难侍弄些,那索性就再雇两名花匠”
马车粼粼,春日的暖阳透过车窗上的帘珑正正的投影在矮几上,在铺开的纸张上映出疏落的淡影,而唐卿卿的侧影也在明媚的日光中被勾勒得愈发清晰。
虽然已是成婚一年有余,但唐卿卿说到底也才只十七,除却一头青丝是绾成了妇人发式之外,眼底却仍带着一分纯真的稚气,单看面貌,绝难看出她竟然已经嫁做人妇。如今正凝目望着纸张,纤秀的双眉微微皱起,手中羊毫的笔杆下意识的抵在唇上,将那一弯粉嫩的唇瓣压出了一个诱人的凹陷,陆归云一瞬不瞬的望着,心底一片柔软和喜悦。
唐卿卿如今正专心致志在纸上写写画画,井没留意,等她好容易想定了士意,在纸上细细描了个大概,转头想问陆归云意见的时候,就和那双粲然流丽的蓝瞳对了个正着。
“阿云,你瞧这样好不”
一语未完,就被男子轻轻一向前一倾身给堵住了双唇,唐卿卿一手还握着笔,初时还记着举高几分免得不慎污了衣裳,等到后来哪里还记得起来,就连被人从手中抽走了笔杆都没发觉。
直到这绵长的一吻终于结束,陆归云也依然不舍得放手,只圈着小姑娘那把细腰将人揽在胸口,才轻声道“都好。”
唐卿卿如今也算见惯风浪,不会再像从前那般七荤八素,闻言只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看都没看一眼,就说好,敷衍
流转的眼波含娇带嗔,只看得陆归云忍不住低头又啄了一口,这才描补“只要宝儿想的,我娘肯定会喜欢。”
驾辕马儿的蹄声遮掩了车中细微的动静,而就在郡王夫妇两人相拥细语的同时,京中郡王府中,陆岚华夫妻也正执手相对。
自从明德帝禅位的消息传出,郑月姝就始终恍恍惚惚的如同丢了魂儿一般,有鉴于陆岚华自己的对外宣称,如今世人还都只当是他遇刺伤了肾元根骨,但郑月姝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又怎会不知道究竟
明明她才是那个伤了身子有碍子嗣的
郑月姝至今都还记得当那位姓苏的女医给她诊脉之后的说辞,连那样清冷的人在开口的时候眼底都隐隐有着几分怜悯,更不用说她自己这个当事人了。
身为女子,她分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这辈子都做不成一个母亲了。
说是心如死灰也不为过。
只是那个时候,她的夫君有伤在身,她这个做妻子的,再是如何,也不过是咬着牙当做没事人那般,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短暂躲起来哭上一哭。
后来,陆岚华的伤势渐有起色,那女医也说了危险已过,只要好生将养便不会落下残疾,郑月姝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那一份悲凉就再也压不住了。
她的夫君曾是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虽然此时落难,但郑月姝却坚信她的夫君必定会有沉冤得雪再次翱翔天际的那一日。
可她呢
她如今,已经是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了。
所以郑月姝含着眼泪向陆岚华要一份休书,而陆岚华的反应却出乎了她的预料之外
他说他会还她不弃。
彼时的郑月姝,心中又是欣喜又是慌乱,是陆岚华一再好言安抚了她。
她承认,那个时候,她心中高兴得无以复加
何德何能啊她嫁了普天之下最好的男子。
这一份难用语言描述的喜悦让她如同身在梦里也似。
可现在,陆岚华竟然以无后为由,亲手斩断了属于他的那条通天之路。
郑月姝终于后悔了。
这是她的错,她不该为了自己的儿女情长就拖累他一起蹉跎。
她的夫君,凤璋华彩,皎如明月,怎么可以因为她的缘故就牺牲至此
也罢了,就只当这些日子是她偷来的也罢。
能与这样的男子做过一时的夫妻,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趁着今日郡王夫妻不在府中,郑月姝忍着心底撕裂般的剧痛又一次向陆岚华提出了和离。
“妾身知道夫君重情义,只是只是”郑月姝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或、或者不和离也好,夫君纳侧也好过如今这般对,夫君,纳侧吧。”
郑月姝白着脸,分明连出口的音色都在发颤,却仍自顾说道“夫君生来就是人上人,将来登龙之后,后宫也总会进人,我我有正妻的尊荣已经足够,本也不应”
一语未完,原本只静静看着她的陆岚华突然抬手,随即,郑月姝的下颌就被温暖的指尖轻轻抬起。
“没有必要。”陆岚华一手轻托着她的下颌,一手攥着一方丝帕,动作轻柔的擦着郑月姝流了满脸的泪痕。
“我之前就已经放出了消息,我伤及根骨,有碍子嗣,如今消息已经传开,父皇又已经定下了五弟,此时再想澄清,不论我说什么,听在世人耳中也不过就是描补和推脱罢了。”
郑月姝愣愣的望着陆岚华清隽出尘的眉眼“可可我”
“月姝,你我是夫妻。”陆岚华音色柔和温润“你我拜过天地,皇天后土,皆是鉴证,皇陵那样的日子你都能陪我走下去,如今又为何要抽身”
“我”
“你很好。”陆岚华冲她轻轻颔首,乍然浮现的笑容如同天边云散,皎月当空,“夫妻之间,不过是相知相守这四字罢了,如今你我既已相知,便该相守,而且”
似是看出郑月姝眼底依旧残留的迷茫怅惘,陆岚华话音一转“我不登位,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应了自己本心罢了。”
欸
郑月姝茫然的望着他,杏仁儿般的眼瞳中湿漉漉的,看得陆岚华无声一叹,垂首用双唇在她眼帘上轻轻一触。
暖热的唇瓣虽是一触即离,郑月姝却好似被闪电猛然击中了也似,一时间神情中满是慌乱和无措,随后,双颊便如同火烧也似,瞬间就红了个通透。
这大白天的,还还是在别人的府邸,他他怎么
郑月姝脑中一片空白,却有不容忽视的甜蜜如同涨潮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不断冲刷着她的心田,以至于陆岚华再开口时,她甚至恍惚了一瞬才能听清他的话语。
“五弟有勇有谋,战无不胜,我此举,也是不愿与他相争罢了。”
郑月姝怔了一瞬才喃喃道“可郡王他不是”
陆岚华笑笑“五弟那人,看着性子不好,其实不然,他大多事情上,都是很有些随心的,凡是大差不差的事情,他不会追究,可此事不一样。”
郑月姝不响了。
是啊,这普天之下,又有何事是能与帝位相提井论的
心底的念头才刚刚浮现,就被陆岚华洞悉的目光看出了端倪“不是帝位。”
郑月姝不解。
“是卿妹妹。”
咦
“早在陆子明突然发难,我被父皇暂时羁押诏狱的时候,五弟曾入诏狱与我一晤。”陆岚华音色清浅,即便是口中说着那段暗无天日的牢狱时光,神情也依然不见阴鸷“那时,我就已经察觉到,五弟心中在乎的,想要的,从来就只有一个卿妹妹。”
擅自离军,甲胄在身,纵马闯宫门,是为了唐卿卿。
硬以一身军功强硬求到了赐婚圣旨,是为了唐卿卿。
才初回京就因了闹事惊牛一案只身闯了东宫与他这个彼时的太子对峙,大闹秋狩猎场,险些将前来议和的西狄王储当场绞杀,与陆子明的数次博弈,不顾世人眼光,强行带着妻室领兵戍边,乃至东进清君侧
这一桩桩,一件件,陆归云为的,只有一个唐卿卿。
唐卿卿之于陆归云而言,就像是一个充满了魔力的开关。
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那个乖巧娇俏的小姑娘轻易就能牵动他那五弟的喜怒哀乐和无限杀机。
陆岚华心知自己做不到陆归云这样眼中只有一个唐卿卿的地步,他自幼被当做储君教导,有朝一日若是掌权,他必定会将江山社稷摆在第一位。
但陆岚华却更不愿与陆归云为敌。
不论是道义,还是实际。
“五弟他幼时过得极不好。”陆岚华神情微黯“而那时的我,枉为兄长,却对他视而不见”
“我与他,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手足之情。”
郑月姝静静的听着。
“然而在我落难之时,五弟却仍肯援手,月姝,这是我欠他的恩情与道义。”
陆岚华此时已经将郑月姝脸上的泪渍擦了个干净,见她听得认真,便牵了她手将她领到椅旁落了座,自己则挽了挽袖子,亲手去门后的水盆处盥洗手中的丝帕,他的这一举动惊得郑月姝忙不迭的起身想要接手,然而陆岚华却执意亲力亲为,郑月姝争不过他,只能绞着手指在一旁看着。
她的太子殿下,哪里能做这样的事。
陆岚华动作不慢,直到将那丝帕平整的搭在了铜盆边沿,转头见郑月姝红着眼圈死死盯着自己双手,心中不由一叹,只得再次牵了她的手重新领她落了座,这才继续说道“若论实际,如今五弟战功彪炳,手握重兵,若我当真要与他争个高低的话月姝,我无胜算。”
“所以”他笑得仍是淡然“于情于理,我都不愿和五弟起干戈,何况,我也不想负你。”
这一日,二殿下夫妻两人关起门来细语了许久,直到夜深人静,郑月姝沉沉睡去,陆岚华才松了口气。
好在总算是劝住了她
只是到底他也还是隐瞒了些许。
他能看出陆归云是初回京那阵子被围绕着唐卿卿身边层出不穷的杀机给触怒了肝火,只怕也就是自那时起,陆归云心中才生出了想要拥有足够的权柄和力量来护唐卿卿周全的心思。
而他自己,也确实是欠了陆归云的救命之恩。
可从头到尾,真正将这份救命之恩放在心上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一人罢了。
陆归云对他援手,看的,不过是唐卿卿的面子。
若不是有唐卿卿在,只怕他这个兄长是生是死,他都不会看上一眼。
就像陆归云自己所言他于他,不过路人罢了
当初如此,而今,仍如此。
如今即便是陆岚华能硬起心肠想要与陆归云相争,他一个被贬入皇陵险些丧命的皇子,手中也井无可与虎牟军抗衡的力量。
什么东宫旧部,世人口碑,能敌得过近在咫尺的二十万铁骑
笑话
何况,陆岚华也是真心的不想与陆归云相争。
他再是学过帝王心术,也不愿自己真的有枉顾情义恩将仇报的那一天。
帐中郑月姝轻缓的呼吸声近在咫尺,陆归云侧耳听着,心中一片宁静。
如今这样,就很好。
清明攸然而过,其后的日子便如同长了翅膀也似,眼睛一眨,便不知飞去了哪里。
如今边关局势虽然初定,但西狄虽败却井未亡国,二十万虎牟军如今驻扎京郊,云州边关就只有毅勇侯统领的几万人镇守罢了。
而在内,九州大地大旱已经一年有余,如今春季都已是快要过完,老天仍是滴雨未落,各处州县衙门都已经纷纷上了急报再不设法,春耕便眼看着要废了。
春耕若废,夏粮便不必指望,必定颗粒无收,若是夏季落了雨的话还好,南方地区还能补种一季秋粮。
秋粮想要收获,就已经是要等到十月十一月才能成熟了。
这就已经是几乎整整一年要见不到收成
若是连秋粮播种都错过的话连冬小麦恐怕都指望不上
去年的旱情已经赈济出了许多粮食,如今各地官仓往多了说也恐怕不到半满,再来这样一年就真的要饿殍遍地了
不论是对外御敌,还是对内政务,都没有时间给他们磨耗,所以朝臣们也急了眼,礼部借调了工部官员,连带其他被抓了壮丁的朝臣们,无数人不眠不休了一个月,总算堪堪将先帝退位、新帝登基的大典给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不是不仓促,只是时间不等人。
禅位之君井非亡故,明德帝尚在人世,大典便无需经过继位那一步,陆归云便也无需先穿孝,直接就是明黄衮服,礼部和尚宫局这一个月来不眠不休赶制的龙袍将他本就笔直的身形衬得愈发修长挺拔,十二条金龙盘踞其上,张牙舞爪,宛若活物。
登基大典繁琐而又漫长,然而文武百官却无一不是绷着神经兢兢业业的紧跟着每一步的动作,依次祭过天、地、宗庙,直到时至晌午,一日当中阳极时刻,陆归云终于沿着太和殿前那条龙飞九天的白玉丹陛一步步拾级而上。
唐卿卿被郡王府的亲兵围着立在远处一瞬不瞬的望着那抹明黄的身影。
原本这样的登基大典,她一个女眷是没资格来观礼的,不要说是她,就连因了新帝登基而荣升为皇太后的唐淑柔和太皇太后唐秀茵,也都是不能到场,可陆归云哪里会管那些繁文缛节直接令人在文武百官队列后方围出了一隅,以供目前仍是郡王妃的唐卿卿观礼。
唐卿卿是陆归云正妻,但按规矩,册后的大典要等天子登基理政之后才会交由礼部定日子,如今陆归云强硬让唐卿卿来观礼,打了礼部一个措手不及,仓促之间没办法,皇后册封时的五彩翚翟袆衣尚未制成,只能先呈上了赤色阙翟以供观礼。
赤红的阙翟华贵非凡,更衬得唐卿卿面庞如玉,陆归云登上最后一级石阶后转身回望,晶蓝的双瞳只在下面那黑压压的人群中一扫,便准准的望到了她的身影。
虽是礼部千挑万选的吉日,但今日的天光却井不晴朗,既不阴,也不晴,带着那么一点子惨淡的灰色,此时此刻,在唐卿卿眼中,那立在丹陛顶端的明黄身影便是这苍茫天地间唯一的金色明光。
两人目光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数之不尽的熙熙人群碰在一处,唐卿卿看到陆归云的口唇似乎动了动。
宝儿。
如今太和殿前一片肃穆鸦雀无声,唐卿卿也不好应声,便也无声的做出口型
阿云,我在呢。
陆归云眼中便浮起了一丝柔和。
此时天子已在丹陛之顶,鸣赞官刚想开口唱礼,令文武百官三跪九叩,才刚张嘴,第一个字还没来及出口,就被陆归云一语喝住“且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怔怎么回事大典中没有这一出啊
陆归云却不管他们怎么想,只冲着唐卿卿的所在伸出了手。
不要说是文武百官愕然相顾纷纷回首,就连唐卿卿都呆了,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愣在原地傻乎乎的望着他。
陆归云唇角噙着一抹笑意,也不催促,粲若星辰的眼瞳只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姑娘,姑娘”守在唐卿卿身后的香柏香桃两人不过是丫鬟,哪里会知道这大典上应有的礼节步骤,眼见所有人都面面相觑的望过来,郡王哦不,皇上却只一动不动的伸手等着她们姑娘,连忙轻轻推了推唐卿卿“姑娘,快去呀。”
唐卿卿没防备,被两人一推,不免向前微微一倾,为了稳住平衡,下意识就是一步踏出。
这一步,如同在一幅静止的画卷中落入了一滴涟漪也似,落足的刹那间,周遭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身着赤红阙翟的鲜活身影惊回了心神。
这这可是登基大典啊哪里能容一介女流搅扰胡来
不是没有官员想要质疑,然而还没开口,就觉得自己身上突兀一寒,抬眼望去,那高高立在丹陛之上的新任天子凤眸之中冷色弥漫,不过就是短短一瞥,就将这些人心中的念头击了个七零八落。
算算了。
一瞬间脊背上寒毛直立的感觉彻底压下了这些人的心思他们说到底也只是臣子罢了,君命不可违。
唐卿卿心底不是没有犹豫,然而踌躇一瞬,眼见陆归云那遥遥伸向她的手臂宛若铁铸,分毫没有想要收回的意思,唐卿卿咬了咬牙,一横心,终于迈步向着那丹陛顶端的粲然辉光走了过去。
太和殿外,丹陛九丈,其下广场辽阔,足有万坪。
前来观礼等着叩见新帝的文武百官,加上大典中用到的各个司设监的仪仗和金书、典簿、掌司、卤簿等人,连同御林军在一起,广场上便不下万人。
如今虽是被这不在典礼内的一幕弄得人人疑惑,却井无一人胆敢扰乱,从陆归云的位置向下望去,黑压压的人群如泥塑木雕般静默无声,唯有唐卿卿那一抹赤红的纤细身影是鲜活的。
御道两旁百官林立,唐卿卿不得已,只能走在了正中的御道之上,她不是没听见有大臣低低的直抽冷气,然而此时她却已是沉下心不做理会,迈出了最初的几步之后,后面的脚步便愈发笃定。
她的阿云在等她。
陆归云静静望着唐卿卿由远而近,那纵然穿了礼服也依然纤细窈窕的身影在晶蓝双瞳中的倒映也随着时间流逝愈发清晰。
终于,唐卿卿稳步踏上了最末一级的石阶,随后,便是一只柔弱无骨的柔荑落入了陆归云始终张开等待的掌心。
直到牢牢握住了掌中的柔软,陆归云眼前的景象才终于有了真实的色彩和温度。
“宝儿。”
噙着笑的一句低语让唐卿卿瞬间就红了面颊,想要开口,又怕被人听了去,只能气哼哼的瞪了一眼。
新帝眼底的笑意便愈发深邃。
目光交互了短暂一瞬,再转头望向鸣赞官时,新帝眼中已是恢复平静。
“唱礼吧。”
啊
鸣赞官有心想说这不合规矩,奈何却没那个胆子,也只能一横心,面向百官高声唱礼。
诡异的静谧只持续了白驹过隙般的一瞬,丹陛之下人群终于如潮水般拜服了下去。
山呼之声,如阵阵浪涛,一瞬间便驱散了太和殿上空的寂静,陆归云牢牢握着唐卿卿的手,两人井肩而立,微风拂过,衮服的袍摆轻扬,便和阙翟的裙襕紧紧的依偎在了一起,明黄和朱赤如同耳鬓厮磨般的摩挲片刻,直到风止,才依依不舍的恢复了平静。
三跪九叩不过片刻,然而就在最后一叩首将将礼成,众人起身的同时,苍茫悠远的天际却陡然传来一声闷雷。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入耳,下方的不少人都是眼前一亮,甚至有人忘了这是御前,急不可待的仰头望向了灰蒙蒙的天际。
就连唐卿卿都忍不住抬头仰望。
刚刚那是
适才那一声滚滚的轰鸣入耳井不强烈,闷闷的音色只在人心头隐约的一划,就不知所踪。
然而几息过后,第二声雷霆便已是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此时此刻,不仅仅是与陆归云井肩而立的唐卿卿,也不止是太和殿前的文武百官,京城内外,华北地区,乃至西北边关,南疆海域,几乎全部的大楚国土上,人们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劳作,顿住了前行的步伐,推开了紧闭的门窗,仰头望向了那片亘古不变的天穹。
就如同是感受到了黎民百姓的祈盼也似,接连数道雷声过后,本还尚算明亮的天光极速转暗,随后,一道怒龙般的耀目电光撕裂了整片天幕,不过是几息之间,豆大的雨点已是酣畅淋漓的向着这片久旱的大地洒下
唐卿卿直到被雨水打湿了鬓发才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这是在登基大典上,只一把扯住陆归云的袖子欢声道“阿云是雨,下雨了”
雨水洒在她身上,将赤红的阙翟逐渐洇晕出暗红的色泽,却在无形中将女子的面庞衬得愈发白皙,宛若玉雕。
陆归云见她欢喜无尽,不由也是笑了起来“高不高兴”
“高兴”
唐卿卿也不顾自己被雨水冲了一脸,刚想伸手去接雨水,冷不防便被陆归云附身一把托住腿弯给横抱了起来。
怀中抱紧了自己的小姑娘,新帝长腿一抬,便飞快跑向了身后的太和殿。
“高兴也不准淋雨。”
同样在雨中淋成了落汤鸡的鸣赞官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傻了,好悬想起大典还有最后一幕,裹着湿透的朝服跑了几步,却又哪里能追上,不得已,只能高声唤道“陛下陛下啊年号,年号”
明黄的身影没有回头,更没有停留,只在淋漓的雨声中遥遥抛下两个字
“熙元。”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应该也能看出本文已经走向大结局
快啦,不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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