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磬钟敲响的声音悠远绵长, 仿佛每一声都敲响在人们的心底，冬日的大雪如期而至，绵延的白色羽毛般的雪绒从空中飘落, 成了点缀夜晚的星星点点。
和漆黑的夜不同, 太和殿却灯火通明, 每一个宫人仍然兢兢业业, 丝毫不敢偷懒半分。
当今圣上的脾性和先帝不同，最是吹毛求疵，十分严厉。
陛下的要求很高, 对细节要求更是高, 原本伺候先帝的那群老人, 也因为陛下的不满，早早地给发配出去了。
虽然室外寒冷，但是太和殿的内室却十分温暖。
孙有才抖落了身上的落雪，才走进内室, 原本因为寒冷而冻僵的身躯也逐渐缓和了过来, 很快十分有眼色的小太监走过来, 接过他解下的外篷，还递给了孙有才暖手的手炉。
孙有才感觉到暖和了一点，将东西给了其他小太监，便恭敬地走进了内室。
内室安静极了, 只能听见上好的银炭发出的燃烧声和陛下翻书的声音，还时不时传来陛下的咳嗽声。
孙有才走进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声音小而轻“陛下，夏太医来了。”
皇帝闻言皱了皱眉，他似乎想摆手让孙有才出去, 却又是像想到了什么，凌然贵气的凤眼闭了闭，最终道“让他进来。”
孙有才趁着夏太医诊治的期间，叫来了干儿子，小声问道“今个儿小燕大人可是进宫了”
干儿子也很明白干爹的话，他人很机灵，也很快回答道“是的，今日陛下午膳后，小燕大人进的宫。”
孙有才心中叹了口气，他也知道了为什么今日陛下能够配合太医的诊治了。
陛下伤寒有一点时间了，却一直不愿叫太医，情愿将病拖着，让它自己好。
可这病哪能拖呢一国之君，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丢的可是底下人的性命。
皇后与嫔妃们也都有劝过，只是陛下独断专权，又是最执拗不过的人，威严庄重，嫔妃们都不敢多说。
知道陛下为何不愿意看太医的人，唯有他与小燕大人知道。
孙有才也很感慨，没有想到当初那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女孩，如今真的从黑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在阳光之下，活得很圆满。
孙有才想到了陛下当初，还未入先帝眼的日子。
被皇后记到名下养了之后，陛下的日子好了许多，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只不过，隐藏在这些光鲜亮丽的东西下，是无尽的杀机。
陛下收起了心中的野心，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无害的，满是破绽的年幼孩子。
皇后对太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将陛下放在了兴德宫，由嬷嬷来照顾陛下。
而孙有才原本是兴德宫最边缘的扫洒小太监，每天做着重复的各种事情，稍不注意，被打被骂也是常有的事。
兴德宫后院则是比较衰败的花园，因为皇后养子的入住，稍微好了一些，不过许多人看着皇后对养子并不热衷的模样，也开始对着陛下阴奉阳违起来。
孙有才是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小燕大人，也是后来的影卫十七。
那天因为失手打碎了一个青玉花瓶，孙有才被司宫叫人打了个半死，他知道如果自己不赶紧上药，恐怕伤口在冬日中溃烂，他的结局终究是死亡。
然后也是这样的一个冬日夜晚，孙有才悄悄地从房间里，拖着病躯出来，翻找着他埋藏在树下的金疮药，那可是好东西啊，还是有一天一个贵人赏给他的。
结果他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意志力，在这寒冷的冬日，血流得越来越多，他视线迷蒙，觉得自己是不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当时，他听见了一个尚且带着稚嫩嗓音的女声。
“喂，大冬天的你都要冻死了，浑身是伤，不在屋里呆着，出来在这里做什么”
孙有才连头都抬不起来，却因为被人发现了，原本就在抖的身子更加颤抖，也许是他的模样太过于悲惨，随后他听见了声音的主人似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即眼前一黑，就不知道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等他再次清醒，先是听见了对话声。
“皇甫，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声音的主人，正是刚才的那个小女孩，她似乎有些郁闷。
孙有才睁开眼睛，就看见一个黑衣小女孩，矮矮小小的，伸出短短的手指，戳着一个穿着精致绣纹衣裳的小少年。
“我不来是有原因的，这阵子训练突然加重了，我也很辛苦的好不好。”
少年似乎有些动摇了，但是语气仍然有着一丝冷硬“我没有在等你来。”
“是是是，你没有。”小女孩笑嘻嘻地拖长了音调，好脾气哄人似的，“如今你身价都不一样了，过得想必也比我好很多了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却转移了话题“你说你训练加重了，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抓了抓脑袋，她人小鬼大地坐在一旁的八仙凳上，架起了一只小短腿，大人似的谈起叹气“唉，说来话长。”
少年凤眼划过一丝笑意“那便长话短说。”
小女孩郁闷地看了少年一眼“干嘛学我说话，长话短说就长话短说。”她想了想，便开口道，“我不是很厉害吗，这个事情我之前也跟你说过，然后管教看我同辈人都打得过了，就帮我找了个更厉害的来训练我，结果那男的不是人，我天天在那里被毒打得都要累瘫了，哪里还有时间来找你。”
少年皱起好看的眉眼，他眼眸暗了暗“你被打了”
女孩瞥了他一眼“这都是基础课程，没有办法的事情大哥。”
少年似乎更加不高兴了，他神色很差，抿了抿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女孩反倒来安慰他“你也别露出这种表情，反正我也都习惯了，死不了人的，他们都有分寸。而且这个事情你也没办法啊，你放心，将来学有所成，我就不会这么累了。”
少年看了女孩一会，随后忽然开口道“将来，你来我这里吧，如今我养在皇后身边，你若是来我这里，定也不会如同在父皇身边一样，总是活在刀光剑影之中。”
女孩睁大了眼睛“你你你”她指着少年，“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
少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还是说道“皇后都与我说过了，皇甫家隐藏着影卫，唯有皇帝太子才能差遣。”
女孩又一次抓了抓脑袋，正想说什么，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看向了在一旁软榻上的孙有才。
孙有才一愣，看见了矜贵的小少年也顺着女孩的视线看了过来，眼眸中的柔和消失得一干二净，满是威严的压迫性。
他急忙起身，牵扯到伤口都不管，跪在了地上给他们磕头。
“奴、奴才、才，孙有才，叩谢殿下与大人救奴才性命，奴才做牛做马，愿报殿下与大人的救命之恩。”
他见到他未来要效忠的主人眯起了眼睛，在小燕大人看不到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多了几分杀意。
然而最终，殿下将他带到了身边。
孙有才却知道，并不是因为殿下心软，而是因为他在小燕大人面前有了名字，时间久了，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不，应当是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小燕大人有着她自己的世界，而太子殿下在短暂的偏离之后，也重新走回了自己的路。
孙有才和燕霜都知道，太子殿下内心的最想得到的东西，就是那个太和殿上的宝座。
然而小燕大人却不知道，这不仅仅是因为年少时的苦难造就了太子殿下想要成为人上人的心，还因为是太子殿下想要让她能够实现她想要的东西。
有时候皇甫擎苍会问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这么喜爱洛仙儿，喜爱到就连他多年来的布局都可以打破，喜爱到疯魔了一般仿佛连皇位都不想要了。
他觉得自己不爱任何人。
和洛仙儿在一起的时候，皇甫擎苍觉得自己就好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人，一半对洛仙儿有着蓬勃汹涌的爱意，一半却冷静得仿佛在看自己发疯。
多年来的筹谋被毁的一干二净，朝中拉拢而来的大臣也纷纷退怯，人人看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过去那个温润如玉的温和太子，而是一个易躁易怒的暴君。
唯有燕霜。
只要她在的地方，他就好像能够恢复理智一般，然后是是她的受伤，每当她受伤时，他都能感觉到他的理性在一点点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就好像是原本能控制住他爱意的东西，在一点点的离开他的躯体。
而皇甫擎苍让自己忽略了每一次见到燕霜受伤时内心产生的疼痛，忽略自己好像浸泡在寒冷的冬日冰河之中的心疼。
他不应该在前往那个位置的路上耽误，也不能有外物的东西来动摇他。
当仙儿离开他时，他那一半的情绪痛苦万分，但是另一半却冷静到极致，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过去因为自己发疯而留下的烂摊子。
他不喜爱看太医，是因为过去皇后为了让皇帝留下来，总是会故意让他伤寒发烧，亦或者是一些七七八八的病症，他的身体仿佛就没有好过，直到皇帝对皇后真的完全淡了下来，对他也更不在意，皇后才最终放弃折腾他。
当初他从父皇那讨来了十七做他的影卫，就是为了遵守儿时的诺言，也是为了更好的能够利用十七。
他也绝不会承认，是他不想让十七活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
在父皇眼中，从来就没有将影卫当人看过。
在被情绪控制的那段日子里，他也伤害过十七，有时候他抱着洛仙儿时心底深处总会有一个声音在问，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就是不能够控制自己
他是不是生病了
皇甫擎苍是个从来不会后悔的人，但是却是在自己情绪能够控制之后，头一次感到后悔。
然而并没有时间能让他后悔，也没有机会让他后悔了。
看到十七平静眼底深处的戒备，皇甫擎苍知道他们之间已经有了深深的隔阂。
其实皇甫擎苍知道迟早会迎来这么一天，他走的是一条孤独的路，当他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的那一天，这终将都会到来。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他并没有感到痛苦，这种绵密的疼痛就像是细细麻麻的针尖，小到让人可以忽略，但是每当停下思绪，亦或者是夜深人静时，这样的疼痛又会将他包围，翻来覆去，刺痛着心。
十七那双澄澈又明亮的眼睛，也不会再如过去那般看着他。
其实皇甫擎苍有时候挺羡慕十七的，这世间爱她的人很多，她的心性和韧性，让他觉得十分耀眼。
这世间唯一爱着他的人，或许就只有他早死的生母了。
然而他却连生母的模样都记不清了。
成为皇帝，他迟早会失去朋友，失去身边能够信任的人，这一点他早就知道的。
可是如果不成为皇帝，那么他会死，燕霜也会死，燕霜在意的人也会死。
当然，想要获得那个位置，也是他的野心，他再也不想过过去那种人人都可以踩他一脚的日子，他也不会用这种看似崇高的理由来掩饰住他的野心勃勃。
他能够帮助她，但是也会利用她。
皇甫擎苍想，这大概也是他不配得到任何人的信任和爱的原因。
他身边唯一知道他过去的人，也只剩下孙有才和燕霜两个人了。
或许将来的一生之中，他也不会再如同当初兴德宫后院那个少年，有着稚嫩又天真的心思了。
他和燕霜，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能活得很好，他也并不失败。
这样耀眼的太阳，还是不要被污泥浸染的好。
他仍然把燕霜当成朋友，只是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将他当成朋友。
当然，他也绝对不会承认，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初成少女的友人，蹲在兴德宫后院的树梢上，阳光洒在少女的脸上，让少女多了几分高洁的秀丽动人，她笑着看向他时，他怔然神情下眼眸中的惊艳。
也不会承认，当她哭泣着抓着他的手，让他去帮帮她时，他压抑住了想要抱住她，让她不要在露出这样悲伤神情的冲动。
不可言，不可思。
发乎情，止于礼。
他是终将只有一人前行的孤独之路，而她是有着亲朋好友与爱人的圆满。
他们其实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皇甫擎苍，从不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是燕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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