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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溪春与家人回到了京城, 武家在朝中素来中立,武大哥又是义军领袖,武阳伯回到京中立刻官复原职, 还得了不少封赏, 门前车马如同流水,都是要攀交叙旧的亲朋故友,往来皆是显贵、入门无一白丁,父兄如此得势,那些曾鄙夷武溪春与夫家和离的人, 一个个全都笑脸相迎。
在这群人中, 有个面目斯文的男子天天牵着一个小孩儿徘徊在武家门口,他也不求人通报,只抻着脖子看着进出的人, 似乎是在等人。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权贵人家的下人是最会看人眉眼高低、更会捧高踩低,新来的门子并不认得那男子,那人与孩子穿得也不算破烂,只是与每日进出的高官勋贵相比,这人身上明显有一股失意不得势的冷落萧疏,让门子也懒得主动去与他搭话。
英扬骑马来到伯府门前,他下了马把缰绳往小厮手里一扔,门子立刻迎上来谄媚道“国公爷可算来了, 让我们公子好等前儿个听润墨姐姐说,公子嘴上不说, 心里可一直在等着您呢,说您一回京就不见人影,八成是被花花世界绊住了脚”
英扬挑眉一笑, 他父亲在一年前因病离世,他已袭了英国公的爵位,穿着一身的紫绶华服,“狗屁的花花世界,难道爷也是刚进京的土包子,爷自小什么没见识过圣上降旨让我主管刑部,这几日不眠不休地翻检卷宗,这才得了个空儿,马不停蹄地上这儿报到,你们公子只会编排我”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扔给门子,又问“我让你留心看着,可有什么可疑的人来过吗”
“谢国公爷的赏”门子点头哈腰地说“来往的都是各位体面的大人,若说可疑的人那边那个领着孩子的男人天天在府门前转悠,却又不让人通传,真真奇怪”
英扬回头一看,正和站在石狮子旁边的安致远对上了眼神,“诶呦,瞧瞧这是谁”他大步走过去,脸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毫不客气,“安大状元、永安伯哦,不对,大乱前你跟镇国公过从甚密,太后最恨镇国公一党,你已被削了爵了汲汲营营,最后还是一无所有,看你起高楼、看你楼塌了,你说这老天爷是不是还是开着眼呢”
“英扬”安致远恨得牙痒,“你如今是春风得意,何苦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是你自己到这里来讨我的羞辱”英扬沉下脸色,用马鞭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你还有脸来见小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李青萝死了,你孩子也有了,又想挽回小春了说不定还想借着武阳伯府的实力东山再起你想的倒美”
安致远恼羞成怒,急急道“我和桃源的事轮不到你管我们做了五年多的夫妻,岂会没有真情李青萝不过是个意外,现在她死了,一切也该拨乱反正,我对桃源的心从来没变过”
“是,你想害他、想占他便宜的心从没变过安致远,你他妈真不是个男人”英扬挥起马鞭在安致远脸上狠狠抽了一记,“小春儿的事怎么轮不到我说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别再做春秋大梦,你来这儿一次、我就让人打你一次”
安致远倒在地上,他怔怔捂着脸,一瞬间与武溪春婚后甜蜜的场景全涌进脑海里,他们也曾有过花前月下、赌书泼茶的美好日子,一切全因为李青萝的怀孕而分崩离析,英扬提着鞭子走了几步,突然回头冷笑道“我刚才说错了,你也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个儿子”他上下打量了几眼懵懂地站在一边的小男孩儿,“为了那个女人、为了这个孩子,你抛弃了桃源,可这孩子怎么看都不像你,你说多奇怪”
英扬把马鞭塞给门子,让他以后看见安致远就打,不许这人出现在伯府附近,他一边往府中走,一边悄悄松了口气,其实他有些害怕武溪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又见到安致远,被前夫的哀求和花言巧语动摇了嫁他的决心。远远地,英扬看见武溪春以手支颐正在小亭子里读书,他快走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只草编的蚂蚱,悄悄放在武溪春的肩膀上,轻笑着说“小春儿”
“突然出声,吓我一跳”武溪春捂着心口回头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在山里避难时天天守着我,早憋坏了吧这一进了城啊,撒欢儿似的人就没了,你花街柳巷里的老相好,可想坏你了吧”
英扬见他眉目灵动的模样,脸上笑意更浓,“诶呦呦,我就是真有老相好,也被武公子的醋味儿熏死了早就说了,那不过是障眼法,我若不闹出个风流的名声,只怕京城里的哥儿姐儿要排队嫁我,我怎么等着心里的那个人呢”
“臭不要脸”
“诶,小春儿,你肩膀上是什么”
武溪春疑惑地低头一看,只见一个碧绿的草虫正趴在他肩膀上他从小最怕这些,大叫一声扑进英扬怀里,英扬抱着他笑得打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说“别怕别怕,虫子是草编的,你怎么每次都上当”
武溪春狠狠捶了他的胸口一下,“我还要问你你怎么从小到大玩不腻呢”
“因为你的反应每次都太招人爱了”英扬语声一顿,停了一会儿才又说“我刚才遇到一个人。”
武溪春在他怀里抬起头,“谁”
“安致远”
武溪春一愣,而后不太在意地说“他也回京了,可又与我们什么相干”
“李青萝死了,永安伯的爵位也被太后褫夺了,他现在一个人带着那个孩子”英扬紧紧搂着他说“其实,我一直有件关于安致远的事没和你说。”
“什么事”
“等你嫁给我以后,我再告诉你,不然我总觉得不踏实”
“你还和我卖关子,”武溪春拍了一下英扬的肩膀,“你爱说不说,反正他的事我也没什么兴趣知道。”
两个人正说着话,那边跑来一众仆从,气喘吁吁地说“贵君驾到,公子快去接驾吧”
“太好了,梦枕来看我了”
武溪春喜笑颜开,转身就往门口走,英扬在他身后叫道“好个重友轻色的武公子,你就这么走了”
“你算哪门子的色” 武溪春回头用手指了他一下,“你给我老实点,若还敢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小心我哥打折你的腿”
英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笑着从地上捡起那只草编的蚂蚱,自言自语地说“小春儿,你可终于是我的了 安致远那个蠢货,自以为城府深沉,费尽心机地用阴谋算计别人,到头来却被人骗得团团转,真是报应不爽,活该他为别人养儿子”
“华胥”武溪春紧紧握着江梦枕的手,眼眶发热地说“想死我了,自我回京后,一直想去见你,只是宫中难进,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桃源,你可好吗”两人虽三年未见,却没有一点生疏之感,江梦枕柔声问道“战乱离京时,你受苦了没有躲在山里的日子好过吗”
“有英扬一路照顾着我与家人、有惊无险”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内侍尖声道“武公子还未向贵君殿下行礼,万不可失了礼数”
武溪春怔了怔,随后赶紧下拜,江梦枕一把拉起他,向跟随的宫婢仆从道“我们之间不讲这些,你们下去,让我和武公子单独说会儿话。”
宫人们应声退下,武溪春感动道“华胥,你如今已是贵君殿下了,可对我还像以前一样,你真好”
“就像你给我取的字一样,这富贵繁华不过是华胥一梦,贵君不过一个名号,我还是江梦枕罢了。”二人一同往伯府里走,穿过花园时,江梦枕轻声道“我还记得,那年你在这里念的那首词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正恰切是此情此景,”武溪春把这首词接续下去“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那时花宴事发,我们在屏风后面偷偷听到安致远在父母面前求娶我我那时不知道有多欢喜,怎么能想到以后的难堪又怎么能想到,十年后我们再在一起读着这首词,竟是我又要嫁人的时候。”
“英扬这么多年不离不弃地守着你,他定是你的良人。”江梦枕望着好友道“桃源,我真佩服你,你从来都是比我更加果断勇敢,安致远失去你一定痛悔无比。”
“你还说呢,我回京后听见了你和齐大将军的流言,真叫我惊讶,要我说,你才是真正有勇气的那个,我是绝不可能再和安致远在一起了,想起他的脸我就会感觉到一种喘不过气的难受,齐二齐大将军把当年的事和你解释清楚了吗我还记得你当时有多难过,我是感同身受的,难道你是因为他的扶保之功才原谅了他”
江梦枕摇了摇头,“我在意的是他的心,我们和离三年后,他在危难时又出现在我面前、为我舍生忘死地拼杀,身边没有肖华,已经证明了他当年没有骗我。既然他没有喜欢别人,那么这些年,他心里一定也是很苦的,我还能恨他、他又能恨谁我们之间只能说是阴差阳错,他不是安致远那样的人。”
“齐鹤唳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见你”武溪春叹息道“若是我,就算他有苦衷、有误会,也绝对不会再回头了,伤过的心总比别处脆弱,想起来就要疼一下,我不想再看那些伤痕,只想全部翻篇过去、重新开始。”
二人进了武溪春的屋子,一只雪白的猫正卧在罗汉床上打盹,“好可爱”江梦枕试探着摸了小猫几下,“你又养猫了,是从哪儿来的”
“英扬送我的,有一段时间,我一想起雪宝就会哭,他特意找来这只和雪宝很像的白猫,和我一起养大了它,这回我肯定会好好地保护它 ”武溪春坐在罗汉床上,微笑道“看你这么喜欢,不如你也再养一只”
“不了,”江梦枕很慢地说“我以后都不会再养猫了,我想把我对猫所有的喜欢都保留给云团。”
武溪春看着他的表情,半晌后重复地说“齐鹤唳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能遇见你”
武溪春与英扬的婚礼极其盛大,英国公府里一片的红,而比武溪春连绵十数里的嫁妆更引人讨论的,是安致远发疯般的一场大闹,他跪在地上拉着武溪春的衣摆,痛哭流涕地说“那孩子不是我的李青萝那个贱人骗了我她为了让我们分开、让我娶她,才设下这个毒计那个贱人害苦了我桃源,求你原谅我、求求你别嫁给他”
武溪春一个字也没有说,安致远被赶来的家丁拖了出去,洞房花烛夜的时候,英扬掀开他的盖头,捧着武溪春的脸左右地看,“今儿是咱们大好的日子,你可没为安致远那混蛋掉眼泪吧”
“你想什么呢”武溪春覆住他的手道“我只觉得痛快他和李青萝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儿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
英扬笑着举起和合卺酒,“本来说在花烛夜给你一个惊喜,也不知他从什么地方知道了真相,我在当年刑讯那个在你茶里下药的小厮时就知道了,他就是李青萝的奸夫说奸夫也不恰切,李青萝给了他钱让他出力,好赖上安致远,他自然当作一桩美差。”
“好啊,你早知道却瞒着我,怎么,怕我回头吗”武溪春点着英扬的心口说“你记着了,我眼里可是不揉沙子的你以后若敢和哥儿姐儿过从甚密,不管有事没事,我只当作有,宁可误杀不可放过”
“我真是娶了个好厉害的夫郎”英扬抱起他往床上一扔,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在花烛的烛影下吻在一起
武溪春三个月后就怀了身孕,安致远得知后许久都没缓过神来,他浑浑噩噩地在荒凉破败的永安伯府中四处乱走,忽然听见两个婆子在廊下说话。
“小少爷让那奸夫领走了,万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事”
“哼,你是后来的,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当那李青萝是什么好东西从小就懂得用柔柔弱弱的模样狐媚男人,她做出这样的事真不稀奇”
“那伯爷不对,是安爷,是不是得另娶一房绵延子嗣啊”
“诶呦,你别提这事了,我告诉你啊,再娶多少都没用”
“什么意思”
“老伯爷的赵夫人是妾抬的妻,她毒杀了当时的主母,也就是安爷的娘,她那样一个厉害人物,怎么会给自己留下祸患她不敢真动年幼的安爷,却在他饮食里下了一种绝嗣的药嫡长子不能绵延子嗣,继承伯府的自然是她儿子了哪想到安爷也是个狠角色,多年后撺掇知情的仆人把赵夫人告上京兆尹,她被腰斩死在街市,安爷以为自己报了仇,却不知道身子早被她毁了,还怨自己的夫郎生不出儿子”
安致远脑子里“嗡”的一声,听那婆子又道“我以前是伺候张夫人的,在安爷与夫郎和离后听她说起,她一直也是知情的,只不过不说罢了。呸,真是狗咬狗一嘴毛,没一个干净的,深宅大院里的腌臜事儿太多了,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儿,互相害来害去娶那么多老婆生那么多儿子干啥呢斗来斗去的,你看看如今这里多冷落”
安致远已听不见那婆子又说了什么,恍惚中他听见一个少年轻软的嗓音“你家的事也太乌七八糟了,我真想帮帮你,可是又没有办法 我赠你一个字吧就潜渊二字如何潜龙于渊,有朝一日你定能一飞冲天,得到你应得的一切”
继而有个老人的声音,“金麟岂是池中物,只应漂母识王孙。归荣便累封诰命,为报当时一饭恩。小孩儿,你命里有一贵人,你此生的荣辱兴亡皆系于此人一身,你若辜负了他,一生功业尽付东流”
安致远这才悟透,原来他命里的贵人从来都不是给他一碟冷饭的李青萝,而是那个为他取字、扶助他于微末的武溪春。善游者溺、善骑者堕,精于算计的安致远最终也陷于重重圈套罗网之中,越是什么都想要,越是落得两手空空。
作者有话要说 小武的故事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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