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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依依抬高手,将兜帽往后拨了下,顺着娄诏指的方向看过去。
雪又大又急,绵软的雪絮落在她卷翘的眼睫上,跟随着轻扇两下。
“碧水村。”冯依依直起身子,语气中带着惊喜。
可不是吗纷扬大雪中,村口的那座大水车高高矗立,静静的,像一个辛劳一整年的农夫陷入沉睡。
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深秋,彼时秋色浓重,山村静谧如世外桃源。如今的深冬,村子隐藏在山坳中,害羞少女一样遮遮掩掩。
娄诏摇了下手中的缰绳,手指掸去冯依依肩上雪絮“上次见你喜欢这儿,可是因为事多,只停留了一日。这回过来,也算弥补遗憾。”
“喜欢,”冯依依深深点头,歪着脸看娄诏,“这次可以五日”
“这次真的可以。”娄诏点着冯依依小巧的鼻尖,应下。
骏马优雅的迈着四蹄,在铺上薄雪的冰面上快速前行,没有路上的颠簸感,有一种独特的风驰电掣。
耳边是簌簌而过的雪,白色世界中并没有多少寒意。
冯依依依偎在娄诏身旁,双手接着雪絮,白嫩的手指肚染上微微冻红。
爬犁停在村口,娄诏带着冯依依上了岸。
两人站在水车下,前面是安静的碧水村,后面是万亩良田。秋日见着,总有些江南的影子,如今确确实实的北国风光。
沿着路往村里走,风雪中是孩子们的欢笑声,再冷的天,对于他们来说也不怕,正是最活泼的年纪,无忧无虑。
冯依依跑去前面,红色斗篷招展开来,像一朵盛放的海棠。
“夫君,还是上次的屋子”她停步回身去看。
娄诏手里提着白鲢,长长鱼尾一直垂到地上“是。”
“我去前面看看。”冯依依笑着嗯了声,随后撇下娄诏,自己跑进了村子。
雪落在脸上,点点冰凉,两片腮颊微微透红。冯依依跑去看那些孩子捉迷藏,看他们雀儿一样四散躲开,留下一人趴在墙边数数。
抬头,谁家院墙上探出一株红梅,迎雪而放,淡淡清香。
冯依依随意走着,心中放松又惬意。
两年多的噩梦过去,她终于做回了原先的冯依依。仔细想想,那冯家大火的噩梦似乎再也没有发过。
永王伏法,当年旧事一并扯出,那些枉死的冯家下人,九泉之下也当瞑目。
人一生总会遇到各种事,顺意的,不顺意的,终归还是要往前走,走下去才能看见后面的好风景。
而她的黑暗,是娄诏帮着散去。
村子的人很友好,见了面会点头招呼。
冯依依七绕八绕的在村子里转,听见院子里的狗吠,母亲对孩子的轻声责备
后面,她跑着去了村子最后面,那是上次住的屋子。
此时,屋顶的烟囱冒着白烟,雪绒盖住了黛瓦。
院门半开,站着就能看见院子里劈柴的男人。
男子长得好看,芝兰玉树,一身青衫,袍角卷起掖在腰间,高高举起手中铁斧子,对着竖起的木柴重重劈下。
“咔嚓”,木柴应声劈为两截。娄诏弯腰,将柴扔回柴堆,在捡起另一块继续。
冯依依走过去,站在娄诏身后。
她知道娄诏以前是不会做这些的,别说劈柴,就连一片衣角都不会允许有褶皱。在他的身上是浓重的世家贵族影子,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休息会儿。”冯依依跑过去,从后面抱上娄诏的窄腰。
娄诏动作一停,微热的掌心握上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多准备一些,不要冻着我家依依。你进屋去暖和一下,睡一会儿,醒了有鱼吃。”
冯依依跳到娄诏面前,眼神中带着狐疑“你会做鱼”
“我觉得没那么难。”娄诏抬脚踩上木桩,一副轻松。
冯依依点头,水亮眼中爬上丝丝倦意“那我去睡了。”
屋里,娄诏已经生了火,外间锅灶直通着里间的火炕,暖融融的。
冯依依抱着枕头坐在窗边,一层窗纸隔绝了外面的风景,能听见雪粒子砸下的轻响,还有院子里的劈柴声。
一切都那样让人安定,她躺下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屋里已经发暗。
冯依依抱着被子坐起来,外面已经没有劈柴声,家中也无动静。
整理好,冯依依披好斗篷走到院子,并未见着娄诏的影子。
只过了睡觉这会儿功夫,地上已经完全被白雪覆盖,没有了孩子的笑闹声,只剩下雪还在簌簌下着。
冯依依回过头看着灶台,那条大白鲢鱼已经清洗干净,整条的躺在铁锅里,还添了半锅水。
正想着,院门处有了动静。
娄诏雪中撑伞而来,青色斗篷垂至脚踝,身后留在一长串脚印。
“醒了”他穿过院子,走到屋门边。
冯依依低头,看着娄诏手中端着一个瓷碗,里面装了各种调料,花椒,姜,八角
娄诏把碗往身后一藏,将伞搁在门边“听话,再去睡一会儿。”
说着,他推着冯依依往里间走,借机把碗搁上灶台。
“我睡醒了。”冯依依抗议。
娄诏一把掀开帘子,把人送进里间,往冯依依手里塞了一本书“先看看书。”
“看书”冯依依盯着书皮上的一行书名,苦了脸,“我看不懂。”
这本书是娄诏的,上面全是一些晦涩难懂的话,冯依依瞬间觉得头疼。
娄诏失笑,似乎也觉得让冯依依看这书,实在为难,便道“要不然,你去村长家取一坛酒回来”
冯依依点了头,回身去到门外,捡起方才那把伞,踩着雪出了院子。
“依依,”娄诏追到院门外,长身立于墙边,唤了声,“早些回来用膳。”
几步外,冯依依回头,笑着点头“嗯。”
外面雪景更美,脚下踩着咯吱咯吱的响,沿着路去村口的村长家。
这里安静,让冯依依想起了辛城。有些地方一样,又不一样。辛城她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可是嫁给娄诏后,总觉得什么也不用做了。
村长正在家里和村中的几个长辈商议事,有年底的各种事项,也有来年的打算。
冯依依等候的时候,听见他们提起过傅家如何。
村长夫人是个和气的女人,从地窖里上来,提了两坛酒,还有一小坛腌菜。
“带上点儿小菜,到时候解腥气。”村长夫人道。
冯依依弯腰谢过,从人手里接过。
这里的人都很友好,就像在辛城时一样,互相帮衬,彼此和谐。
如此想着,冯依依才发现已经过了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期间发生了许多。
与娄诏不算愉快的重逢,辛城的乱民事件,定国公府林家,傅家昔年旧案,好像还是昨日之事。
冯依依提着酒坛,怀里抱着菜坛,沿着小小上坡往回走。
风雪中,看着小院升起的炊烟,半开的院门,正间有些手忙脚乱的男人。
“回来了”娄诏抽空抬了下头,随后蹲在灶前,往里添柴。
冯依依进去屋中,将坛子放在桌上,随后蹲去娄诏身边,笑嘻嘻的看他。
“笑什么”娄诏捏捏冯依依的鼻子,被烟呛的咳了两声,“咳咳。”
“开心。”冯依依手指去拽娄诏的袖子,一双眼睛弯如月牙。
看,她也找到了,找到一个什么都愿意为她做的夫君。爹爹会亲手为娘剥松子,娄诏会为她亲自炖鱼。
其实,并不是期望他会做多少事情,而只是想要他那份在乎而已。
“开心”娄诏笑着转过脸来,扔掉手里火棍,一把将人揽进自己怀中,“那夫君想要夫人的奖赏。”
“松开。”冯依依脸一红,哪里试不到那只作乱的手,“火烧出来了。”
娄诏脸埋进那片柔嫩脖颈中,薄唇深深一吸。
“你”冯依依羞恼推着,脖间刺疼让她声音一尖。
也不看看正在火灶旁,就做这些随心所欲之事。明明方才还觉得他人好,这下就想到了夜里自己遭的那些罪,逃都没地方逃。
“夫人,”娄诏带着烟火味的手落上冯依依腮颊,点点水润的眼角,“你脸红了。”
“哼,”冯依依脸一别,推开那之手,“是灶膛里火烤的。”
娄诏试着勾上冯依依的手,轻轻晃着,言语轻柔哄着“是是是,这火太热烤到我家依依,真不像话。”
冯依依挣脱站起,手里整理着衣襟,嗔怪的瞪了一眼“我去洗手。”
炕中摆上一张矮脚几,一角放了一盆热水,温着白瓷酒壶。
冯依依坐在炕上,手里剥着芋头,咬上香香软软的一口。
娄诏端了盘子进来,里面盛着鱼肉。
“要不要吃”冯依依举着芋头。
娄诏放下盘子,低头看着芋头,想也没想张口咬上。
“你。”冯依依皱眉,眼看芋头被娄诏全部吃下,只剩下一块外皮。
罪魁祸首嘴里嚼着,满意的点头“夫人喂的芋头,果然香软。”
冯依依转而看到桌上,足足两大盘,一盘鲢鱼头,一盘鱼肉,俱是白白的汤汁,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说实话,她可真没指望娄诏能做出饭食,毕竟他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子弟。别说他,就是普通人家的男子,也难有真的下厨做羹汤。
“你真会做”冯依依不可思议。
正想着,娄诏袖中掉出一张纸落在炕头。冯依依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
刚想展开来看,后面的人将她抱住,手臂伸过来就想夺走“还给我。”
见着冯依依想躲,娄诏一把将人摁在炕头,手里去抓她腰间的痒肉。
“我看看,就一眼,哈哈哈,你别。”冯依依怕痒,似哭似笑的求饶,“我不敢了,呜呜”
娄诏手下一松,看着冯依依高抬的手,就知道她不会还回来。
“算了,你看吧。”他趴下去,吻去她痒出来的泪滴。
冯依依身上一轻,泥鳅一样缩回炕里头,得意的对着娄诏笑。
随后她垂下头,展开那张抓皱了的纸,上面一字一句的是娄诏笔迹,刚劲有力,行云流水。
可是吧,写的是做白鲢鱼的方法。
娄诏也不在意,将自己的衣袖放下,一撩袍摆坐到炕上,抓起酒壶倒了一盏温酒,眼角往冯依依看了看。
冯依依瞅瞅娄诏,烛光正好照着他的全身,衣袖上被烧了几个洞,似乎白皙的手背也烫了发红。
“看好了”娄诏问,又抓起一个番薯剥皮。
冯依依轻轻移着身子,靠去娄诏背上,歪着脑袋看他“你跟村长夫人学的”
娄诏垂眸,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快吃。”
一块甘甜的番薯堵到冯依依嘴上,香香软软的。
“啊呜”学着老虎的样子,冯依依张开嘴咬下一大块,撑得腮帮子鼓鼓的。
娄诏忍不住笑出声,手指为冯依依拭去嘴角的甜渣“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冯依依鼓着脸眯了双眼,然后绕去矮几对面,跪坐好。
她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娄诏面前的小蝶中“夫君辛苦了。”
娄诏弯腰回礼,笑着道“谢谢夫人。”
冯依依咯咯一笑,烛光中的双颊泛着桃红,明艳夺目“为什么要亲自做”
若是想要的话,依着娄诏的本事,从京城请来一个名厨都是小事一桩。
娄诏吃掉那块鱼肉,随后搁下筷子“在傅家有个传统,新妇入门,三日内什么都不必做。”
“三日”冯依依抿抿唇,眼珠咕噜噜转着,“每个新妇都有吗妾呢哎哟”
话还没说完,她的额上就挨了一记,赶紧抬手揉着。
娄诏脸色一沉,垂下眼眸“以后这种话不准说,傅家男子只娶一妻。”
“娄家好像也是啊。”冯依依道,心里倒是舒畅,抓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
“对,”娄诏夹了一大块鱼肉放进碟中,用筷子一根根找出里面的鱼刺,“傅家,娄家都是。”
冯依依点头,觉得那酒香甜,便就又喝了一杯“那宋将军家呢也是一样”
“宋家”娄诏笑着摇头,“宋家可像一个大染缸般,男子三妻四妾养外室,和定国公府林家有些相似。”
“那是挺乱的。”冯依依皱眉,不免就会想起林晋那件事。
林家的庶子庶女多,麻烦事可真是一大堆,明面上各种规矩礼数,内里一团糟。也就想着,宋锦瑶过去,会否受得了
“不对呀,”冯依依伸手去娄诏那边,将酒壶够了过来,“宋将军不就只娶了宋夫人”
娄诏放下筷子,面前几面已经一堆鱼刺“宋将军不是在宋家长大,那将军府也是他凭自己本事挣下的,不关宋家什么事。”
冯依依似懂非懂,那些个世家之事总是乱七八糟,跟一团乱麻似的。
“少喝点儿,”娄诏将一碟鱼肉送去冯依依面前,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鱼刺挑干净了,夫人请用。”
瓷碟中的白莲鱼肉细腻,是鱼儿最肥美的背部。
冯依依喜欢这样,像一对平常人家的夫妻,晚上回到家一起用膳,讲着彼此白日里的事情。
这酒是村长家自己酿造的,番薯作原料,因此醇厚有香气,对人身体有益。
用完膳,两人到了院中,相依偎着坐在檐下,看那漫天落雪。
冯依依舔舔嘴角,眼睛开始发沉,又忍不住想那甜酒。
“我喜欢这儿。”她趴在娄诏的腿上,半眯着眼就,手儿伸出去接着雪花。
娄诏垂首,手指缠着女子长长青丝,低声道“你想去哪儿,我都会带你去。”
酒气上涌,后劲儿实在厉害,冯依依忍不住拿脸在娄诏腿上蹭着。
才没有两下,就被娄诏双臂一脱,抱来身上。
“来,让我看看。”娄诏一手将人稳住,一手抚上略烫的脸颊,“醉猫,总是不记苦是吧”
冯依依眨眨眼睛,嘟哝一句“可是真的好喝。”
“还想喝”娄诏问。
冯依依先是点点头,后面又摇摇头。
借着微微雪光,娄诏知道冯依依这是有些醉了。向来是这样,她醉了要么发懵,要么话多。
“不喝酒了,夫君带依依看雪。”
说着,娄诏抱着冯依依走进院中,淋进漫天飞雪中。
院中积雪已经很厚,可是依旧不见要停下的意思,好似无穷无尽。
冯依依缩在娄诏身上,感受着雪轻轻落下,然后试着自己的身子慢慢旋转开,耳边带着风声,长发飞扬。
是娄诏抱着她在雪地里转圈,衣袂飘来,层层叠叠绽放,红色斗篷艳丽。
雪夜中女子小声惊呼。这样的旋转让她头晕,加上酒意,身子亦开始发软无力,只能紧紧抓住娄诏。
不知是不是娄诏故意,他身子一歪,带着冯依依一起滚进雪中。
雪太深,两人躺在地上,身子陷进雪中,手牵着彼此紧紧扣住。
娄诏欺身而上,将软软柔玉顺势压进雪中,俯下唇去,深深吻上。
急促如现在的落雪,又夹杂着酒香蔓延,唇齿间的柔腻低喃,似要将那一把香骨压碎。
冯依依胸腔中的空气被挤出,拼命想要吸进一点空气,嘴里不由呜咽一声。
可等来的只是反反复复缠卷。
许久,娄诏将冯依依从雪里捞出来,微凉的手指去刮着她的嘴角。
他呼吸略急,凑近她的耳边,舌尖轻卷一下,留在她小巧耳垂一点濡湿“夫君带你回房。”
话音刚落,冯依依的身子腾空而起,软软双手不禁圈上娄诏脖颈,嘴角微微麻疼“什么”
方才耳边的话音并未听清,只记得耳垂的温热。
“我说,”娄诏打横抱着人往屋里走去,脚步坚实迈步,“回屋去,吃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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