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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骄做了这个决定,实际上是担着很大风险的。
他让沈祁修住在他的隔壁,和他仅有一墙之隔,的确可以每日观察对方的动向,规避他时不时就设道结界悄无声息地搞小动作,但掣肘沈祁修的同时,他自己也要分分秒秒提防警惕,毕竟这样一来,沈祁修假如居心叵测想对他图谋不轨,要比之前方便得多。
事实已经为他证明过了,真到双方剑拔弩张、生死存亡的紧迫关头,小兔崽子一点不会迟疑顾虑,翻脸的速度几乎和他不相上下,而且除了那枚品级可怖的妖丹以外,他应该还留着其它自保反击的法子。
沈祁修没有什么值得归置的东西,他过惯了辛苦日子,近三年又在九州颠沛漂泊,常常风餐露宿,起居住行皆不挑剔,竹屋中的摆设也一应从简,故而只带着灵台深处的锁魂鼎、须臾不离身的储物戒,外加炽霄剑和几件衣物,仓促地搬进了扶月峰主峰的玄度殿。
玄度殿与扶月殿格局类似,虽不是正殿,却布置得奢美考究,琉璃雕窗白玉为瓦,紫铜松鹤座炉内燃着奇楠沉香,藻井斗拱镶嵌的明珠汇成熙熙星河,投映一室玓瓑璀错的柔润清辉。沈祁修缓步踏入这座陌生的殿阁当中,整个人仍飘飘忽忽,神思不宁,从头到脚弥漫着如坠幻雾般的不真实感。
他就这般草率的
和师尊住在一起了么
锁魂鼎不能再轻易取出,锦袋珠饰里的至宝不能再贸然启用,他亦不能再无所顾惮地彻夜不归,那些偏门左道的激进功法得停止研习修炼因妄动贪欲付了这种受限于人的代价,怎么算都是舍本逐末,利弊失衡。
沈祁修站在窗牖正前方,盯着恢弘的廊庑檐角和不远处洁白无瑕的睡莲,将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良久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
束手束脚的躁郁和克制不住的欣喜交替循环,互为抵消,他默默地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师尊选在彼此对立后的第一天要求他搬到这里,其间必定别有深意,至于如何应付将来发生的种种变故,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管师尊相信与否,他在比试场上装完了虚弱力竭的模样,总得要认真地善后收个尾。沈祁修思索了一会儿,便在窗边盘膝入定,假作凝神调息之态,犯愁着该怎样避开师尊,准点去赴和林清昀的约。
四周寂静得落针可闻,并无人到访打扰他,直到了长日将尽,夕阳余晖暗淡的时候,一个面生的小侍童轻轻地叩响了他的殿门。
小侍童探头探脑地观察着这位师兄,见他果然像二宝描述的一样温文和善,堆着笑禀报道“沈师兄,仙君请您去陪他用晚饭。”
沈祁修自入金丹境以来早已辟谷,但以往陪着师尊进食也多少会动几下筷子,他听见传召立刻起身出了玄度殿,跟着小侍童的引路穿过一重重的回廊树影。
那个既让他想要独占又让他觉得头疼的人坐在雅致亭台中,穿着闲散随意的雪色薄衫,一根素簪松松垮垮挽起墨发,眉眼昳丽神情慵懒,玉雕似的手腕搭在案几上,好整以暇地等待着他。
沈祁修加快步伐,上前唤了一声“师尊。”
许骄抬眸瞧了瞧不消片刻就赶到的便宜徒弟,拿指尖敲敲桌角制止了对方行礼的动作“在家里没有外人,用不着这么拘谨循礼,坐吧。”
沈祁修仔细品味着“在家里”这三个字,眼底翻涌着某种奇异的暖流。他依照着师尊的吩咐坐下,娴熟地摆放杯盏碗碟、忙前忙后地替师尊适时添菜,许骄则收起了下午的强势与不耐,由着他大献殷勤,不忘关心了一番他压根不曾负伤的身体,师徒之间的气氛轻松且温馨,一餐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毕,小侍童奉上了茶水便躬身告退离开,许骄漫不经心地低头品着茶,忽而冷不丁问道“阿祁,今日归元派那个小少主,是你属意的道侣吗”
沈祁修顿时呼吸一窒,险些把刚喝下的水呛进肺里,剑眉拧成了个无法理解的疙瘩“师尊,您何出此言弟子和他是普通的朋友。”
他忆起赵锦略显秀丽的样貌打扮,怀疑师尊莫非把他给认成了女孩子,不自在地补充道“赵锦他是男子,不是姑娘。”
“我看他和你交谈时攀着你的胳膊,跟你极为亲密,逾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许骄笑了笑,意味不明地宽慰道“仙门讲求缘法,男子结为道侣是件寻常的事情,你无需因此忌讳。”
沈祁修的眉头拧得更紧了“赵锦亲近弟子,是因为弟子在鬼域救过他的命,绝无其他缘故。而且他也从未攀过弟子的胳膊您是不是看错了”
“原来阿祁不心仪男子。”许骄本就是诈他,微微阖着凤眸故意忽略了对方的困惑,继续盘问道,“那你有没有倾慕的姑娘”
他问的问题越来越离谱,沈祁修纳罕地顿了顿,半晌摸不透这话里隐含的玄机。他一心认定师尊真的看晃眼了,不愿对方误会了他,于是敛眉端肃面容,正正经经地道“弟子没有倾慕的人,只有敬慕的师尊。”
许骄料他不会承认,却没想到他竟然冒出了这样一句刁钻的答复,简直让人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才合适。
他不置可否地审视着沈祁修虔诚的眼神,心道小兔崽子当真出息,哄起人来一套一套的,怪不得能靠甜言蜜语骗到一群后宫为他卖命。
沈祁修见师尊额间飞花明亮,以为这发自肺腑的剖白取悦了他,顺势搁下手中的茶盏,绕过桌案移至他的身边,试图借机修补一下昨夜的裂痕“师尊,昨天是弟子莽撞了,不该和您顶嘴惹您生气。您非但不责怪弟子、不疏远弟子,还对弟子愈发地好,允准弟子住在主峰弟子已然好好反省了自己犯下的过错,实在觉得愧对师尊的厚爱,忍不住自责难安。”
饮血啖肉的豺狼顶着羊皮恭顺示弱,往往有意外的反差萌,许骄即使忘不掉他杀机毕现时讥诮森寒的冷笑,情知他是被迫蛰伏才搬的这个家,但还是摸了摸便宜徒弟的头发,一直不大痛快的心情随之纾解了不少。
他笑着包容道“嫡亲师徒哪有隔夜的仇怨,此事过去了就无需再提,阿祁不必心存负累。”
沈祁修一时半刻不肯认后宫的这笔帐,反而急着跟他聊表忠心,看来短时间内没有和他交恶的意图,他点到为止就够了。许骄把话题转向别处,待饮完杯子里的茗茶便施施然站了起来“为师乏了,我们就此回去休息吧。”
沈祁修温声应是,待将师尊送回寝殿、替师尊闭拢门窗之后,乖乖地返回了自己的新住所。许骄探出的神念附着在长拱窗沿精巧的纂刻上,确定隔壁宫室的灯火明珠一一熄灭,终于幻化成缥缈银光重新隐归了识海。
他放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窝进床塌,曲指捏了个一秒入睡诀。
这是他使用频率颇高的法术,若非遇到思绪起伏特殊情况,鲜少会有失灵无效的时候,恰逢今夜正巧就赶上了。
许骄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在黑暗中定定地望向墙壁出神。他比照小说原文的内容频频推敲,判断着沈祁修方才和他“坦露心迹”的话语到底有几分诚意。
念及此刻两人近到不安全的距离,他发现自己这次做决定的时候难得的脑子不清醒,称得上是意气用事了一回,因此更分不清让沈祁修匆忙搬到玄度殿究竟是对是错。等好不容易熬到了睡意侵袭,他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不久,耳边却捕捉到了“咔哒咔哒”轻微开合的响动。
许骄陡然一个激灵,支起手臂一骨碌坐直了身体,迅速看了看床头摆放的仪象台。
仪象台的指针显示子时将至,沈祁修在这种时辰要瞒着他出门吗
许骄刚刚被徒弟信誓旦旦地哄了一通,不曾想这小兔崽子会如此胆大妄为,同住的第一个晚上就鬼鬼祟祟地漏夜搞事情。他瞬间冷了脸,尝试着准备给对方一丝信任的遐思顷刻烟消云散。
他当即以神念紧紧缀上沈祁修的踪迹,恼怒地下榻披好了外袍。
沈祁修的修为暂不能与他相提并论,但许骄考虑到尽量不惊扰他,慢慢引蛇出洞方为上策,打算此行无论看见什么情形皆不插手,只在一旁作壁上观。然而当他认清了沈祁修约见的人时,郁结的闷气猛地窜上了胸口。
林清昀一袭家常便装,身侧空空甚至连本命佩剑都未携带,显然察觉不到师弟的不怀好意,正一脸单纯地立于月华溶溶的山脚。
别人也罢了,偏生是林清昀。即使不在乎宗门闹反了天的后果,单单论起与元珩的情义,这桩一团乱麻的糟心事许骄就管得也得管,不管也得管,没有丝毫多余的选择。
眼见他笑里藏刀的便宜徒弟和他蠢兮兮的好师侄凑近说了几句话,居然一道往更加偏僻阴森的山崖尽头走去,许骄强压着心中邪火,懒得温言软语讲道理,干脆甩手唰地一声抽出了锋芒凛凛的银鞭。
他面色发寒,一字一顿地出声问道“你们两个,这是预备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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