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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闻那熟悉的药味, 苏落云知道公主依然还在喝她给的药。
既然药能入口,公主对她的厌恶,应该还没有到不可忍的地步。
落云与渔阳公主相交甚久, 无论她身处低微时,还是后来做了世子妃,都跟公主时有接触。
也算是了解公主的为人,她生来金枝玉叶,一生除了“情”字,并无其他坎坷。
这样的贵人行事虽然有时也豪横些,却也还算讲理,跟方二那种疯魔乱拳不甚一样。
所以听了公主的话,落云也就替小姑子略略放心些,再次跟渔阳公主施礼之后, 便转身离去了。
渔阳公主原本以为这世子妃还要再跟她痛哭流涕一番,表达一下歉意。
可没想到,这女奸商除了给小姑子说情, 便再无其他。公主看她退下的背影, 忍不住有些着恼。
渔阳公主起初负气去了惠城,吃吃玩玩了几日倒也好。可是日子久了, 身边却少了能说话的人。
惠城的官夫人虽多,但都是阿谀奉承的俗人, 渔阳公主连跟她们打花牌的兴致都没有。
昨天因为儿子的成礼, 赵栋倒是忙里抽空, 陪了公主半宿。
虽然是中年夫妻,可是这小别也胜新婚, 一时夫妻团聚的枕席边,公主再也忍不住, 说出了那日探营的委屈。
赵栋压根不知自己酒后失言,可听公主说起,又是隐约有些印象。
一时间,赵栋也是觉得有些对不住渔阳,可又没法像年轻人那般软语哄弄妻子,于是只揉头穴皱眉道“酒蒙子的话如放屁,你居然也往心里去以后我不多饮了,你也忘了那些话。”
渔阳公主在驸马爷这,向来是得些阳光雨露就能灿烂。他既然死不承认酒醉之言乃是心里话,公主也好受多了。
这夫妻既然和好,公主现在看着受了波及的苏落云,其实也就不那么气了。
若是方才落云再低声下气赔一赔不是,苦求她搬回梁州王府,公主说不定也就顺坡下驴同意了。
没想到死丫头只顾着给小姑子说情,却半点没有请自己回去的意思
公主如今消了气,有心跟昔日小友重拾一点友谊,奈何没有台阶,只能立在高台之上,无奈四望。
这心里不由得闷气还奸商呢这点子眼色都没有
再说没眼色的苏奸商,刚从公主的厅堂门里走出来,转过屋角,正好看见那对小夫妻手拉着手一路走来。
韩瑶似乎没有睡好,脂粉也没盖住黑眼圈,蔫巴巴的样子。
而赵归北则是一脸毫不掩饰的喜气,一边走一边帮韩瑶扶好松动的发钗。
韩瑶还小声说“一会母亲若是看我不顺眼,你可得帮我”
赵归北赶紧道“你这么乖巧,母亲为何会不喜欢你有我在,莫怕”
苏落云笑着看两个新人,扬声说“快去吧,公主正等着你们二人奉茶呢”
韩瑶冲着嫂子不好意思地一笑,便跟着赵归北入了厅堂奉茶去了。
赵栋因为公务太忙,昨天半夜与公主歇宿了半宿,天不亮就走了,只嘱咐公主代他喝了儿媳妇的新茶,
就像公主对落云所言,她虽然对这亲事有一百个不满意,可是看儿子着实欢喜,她也不忍心泼冷水。
公主在王府里住了那么长时间,知道韩瑶没有她嫂子那么多的鬼心眼,老老实实的孩子倒也好相处。
若是她为难了韩瑶,儿子夹在中间也为难。他如今就在前线跟着他父亲出生入死,渔阳公主也不想让儿子分心,再出个好歹意外。
于是这奉茶的环节倒也顺顺利利,公主还很给新妇面子,让自己的嬷嬷给韩瑶选了几样自己陪嫁时的头面,赏赐给她。
看着儿子成婚,渔阳公主也忍不住感叹岁月催人老。那时还在襁褓里睡得拳头紧握的奶娃子,一转眼的功夫也娶妻准备生子了
从此以后,只怕儿子也要顾着自己的小院子,不会再分出太多时间给她这个母亲了。
想到这,渔阳公主的心里有些说不出的落寞。
不过她也知道,这大约是因为离开了京城的缘故。惠城梁州的地界就这么大,能谈到一处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而能像女奸商那样对她胃口的人,只此一家便再无其他分号了。
但愿这边关的战事早点结束吧,她回了京城,到处都是闺蜜挚友,便也不必再想跟女奸商这段不顺畅的情谊了。
想到这,她眼望窗外,北地的夏花开得都格外的迟,稀疏地挂在枝头。此时京城的夏花应该已经繁衍成锦,也不知父王和母后的身体怎样
再说那钦差一路又风尘仆仆地回去,详实禀明了自己这一段命运多舛的差事过程。
当讲到驿站被铁弗人劫持的时候,陛下也是震怒地一拍桌子,然后忍不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直到太监奉茶,陛下喝了两口才算压制了怒火。
大魏心存议和之心,可是铁弗蛮人却如此无礼其心可诛
待听到韩瑶居然好巧不巧赶在钦差到达之前,嫁给了赵栋之子时,陛下不由得挑了挑花白的眉毛。
关于这赵归北妻子的人选,其实王家人之前就已经筹谋甚久了。
自从知道了女儿渔阳喝了落红花水,恐怕再生不了孩子后,皇后便几次找上自己,说是王家有几个年龄相当的侄女,正好许配给赵归北亲上加亲。
这明显是怕渔阳公主无后,以后失了扶持,便要再塞给赵归北一个王家的侄女。
可是在魏惠帝看来,赵栋乃是自己的女婿,是难得没有被王家掌控的武将。
他并不喜这亲上加亲的提议,又不好拒绝王皇后,干脆便将赵归北这个未成婚的公子派往了北地。
没想到赵归北居然在北地成婚,还娶了北镇王的女儿
魏惠帝心里一时衡量了半晌,没有说话。
不过并不是羞恼着没了和亲的女子,而是估量着北镇王那个偏宗冷门子跟赵栋这样的虎将结为亲家,合适不合适。
魏惠帝权衡了一下,这样的结亲虽然不妥,但应该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赵栋自从娶了渔阳,就被闲养多年,如今若不是朝中没有可堪一用的武将,也绝不会派他上阵。
大约这边关危机解除之后,他还要卸了赵栋的兵权,再闲养起来。
若是那样,闲云野鹤的将军儿子娶了被废皇族的后裔,倒也无足轻重
想想那北镇王韩毅年轻的时候也曾入京,跟他的儿子韩临风一样,都是沉迷吃喝,胸无大志之辈。
再想想北镇王府几代的联姻,娶进门的不是贪官之女,就是商贾瞎子。只怕给北镇父子一对锋利虎爪,他们也不知如何去用。
想到这,魏惠帝略略放了心。
这时,一旁的臣子小心问道“陛下,铁弗人如此猖獗,居然敢偷袭驿站您看这和亲的事宜,还要不要进行了”
魏惠帝又咳嗽了几声,撩起层层褶皱的眼皮,寡淡问道“那边境的铁弗人,还把持着二十州里多少地盘”
下面的臣子答道“最近铁面军不断攻城陷阵,据最新的战报,铁弗人已经被打得退到了黑水河以北,二十州里,被铁弗人实际掌控的只剩下不到七州”
魏惠帝半闭着眼,缓缓道“铁面军不过月余的功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野路子匪军,却已经将如狼似虎的铁弗人打得节节败退朕且问你,如果那股子匪军彻底平定了二十州,就此羽翼丰满,如叛贼裘振一样,转而攻打大魏的城池,依着我大魏如今的兵力,又能坚持多久”
那几个臣子面面相觑,一时语塞,不再说话。
魏惠帝怅然一声道“人要上些年岁才懂得,最怕的就是年老体弱,可周围环侍之人却是身强体壮,兼怀狼子野心。铁弗人固然贪婪可恨,不过他们想要灭我大魏,绝非一朝一夕能成。可是那些高举收复失地的铁面军,不光对铁弗人攻城陷阵,对我大魏子民也施用攻心之术。这才是真正的其心可诛”
这话说完,几位臣子忙连连称是。
说到这,魏惠帝道“与铁弗人议和,刻不容缓,既然北镇王府已经嫁女,就只能再另外选一个宗室女子。若是能就此与铁弗人握手言和,才好与之联手,先剿灭了这股野火蛮生的铁面军”
虽然给铁弗人的议和书已经发出去了,不过诏书上的和亲公主,只有封号并无姓名。
无论嫁出去的是哪个宗亲,只要她姓韩,是如花的未婚女子就足够了,反正都要隐去名姓被赏赐封号,被当成皇帝的亲女嫁过去。
就像韩临风预料的那样,这个节骨眼,陛下压根懒得分心思去琢磨个偏门宗亲是不是搞了名堂。
听陛下这么一说,诸位臣子这才恍然明白陛下的心事,魏惠帝现在就是将威胁皇权的势力分了等级,挑拣最要紧的先剪除后患。
此时能站在书房的臣子,都是会揣度圣心之人,于是连连称是,不再赘言。
而此时皇后的宫闱里,一直称病不甚见人的皇后,正跟探病的六皇子说着话。
“你父亲这几日的饭量又减了”
听了母亲的话,六皇子诧异地抬了抬眼。年岁大的人,若突然减了饭量,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再想象父皇最近又瘦削许多的身子骨,六皇子不由得紧声道“那父皇的龙体 ”
王皇后抬眼看了看儿子“你现在还有心担忧你父皇的身子还是想想,最近陛下召见了你几次,又召见了老九几次吧”
六皇子一听,不由得眼皮微跳。最近,父皇几乎没有再召见他。反而是那老九,几次被召入书房,不知跟父皇又拍了多少马屁。
王皇后冷冷道“陛下最近还命人重修了起居注,其他未改,只是加入了许多他与老九的日常言语,你可知为何”
起居注只是记录帝王日常,并非史书,然后帝王驾崩,谱写碑文追思,乃至为帝王立传,都是借鉴起居注起笔润色。
比如之前早逝的太子,在起居注中,与父皇的对话记录就有很多。只因为他是王储,所以帝王日常教导王储的话,要重点记录,成为帝王之家父慈子孝的笔录。
而现在父皇却突然偷偷叫人增加他与老九的父子日常显然不是父爱突然泼洒,而是有意要为老九树立起时时接受父王点拨,聪颖谦逊,堪为皇储的形象
想到这,六皇子彻底急了,悲愤道“父皇他他怎能这么做不顾长幼有序,却要立个奸妃之子”
王皇后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从他卸了王昀的军权开始,我就猜到他要做什么。最近京城里的城防不是也都换过了吗你的人已经被被换下来不少了吧大约也是该到了宣读诏书,册封王储的时候了”
六皇子腾得站了起来,因为愤怒,整个脸都微微扭曲变形“父王怎么能如此,难道他不怕立了老九,长溪王家等诸多世家会反对吗”
皇后微微勾勾嘴角,目光森然道“他不是给老九找了个有力的老丈人吗方家最近几年能臣辈出,族中子弟多有出息,你和瑞王都是他方家的女婿,陛下立哪个,方家就拥护哪个。有方家做后盾,我们日渐西山的王家,又算得了什么”
六皇子听了母亲的分析,颓然往后一坐“那我就要管老九称陛下了我与他宿怨甚多,他岂能容我”
王皇后看着儿子颓丧的样子,慢慢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时,突然扬手给他一巴掌。
六皇子被打得脸红了一片,愣愣看着母后,王皇后沉声道“亏得你是男人,居然早早想着后路还不如你姐姐有韧劲我王劝雪的儿女,不达目的,绝不可轻言放弃”
六皇子被母后教训得一激灵,也不敢捂脸,连忙站起来,低声道“难道母后有什么补救的法子”
王皇后直直看着儿子的眼,低声道“你父王的心,坚如磐石,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无非就是火中取栗,险中求胜罢了”
说到这,皇后原地走了几步,又回到了儿子身边低语道“他老九虽然得了陛下的人心,却无天下百姓的拥戴。当初在彦县时,他纵容下属贪墨修筑公款,到现在彦县的河堤还是不够钱银修补,听说彦县那边开春又闹了灾荒,流民无数,这些民怨只要利用好了,就是民心导向若是京城内外挤满了怨愤九皇子的灾民,这个节骨眼,你父王怎么好忤逆民心,立一个名声狼藉的皇储继承大统”
六皇子听了有些恍然“就是要制造民怨,搞臭老九的名声”
王皇后摇了摇头,缓缓低语道“那还不够一旦京城有暴民,那么陛下势必要增调军队。只要王家的军队能趁此机会混入城,就算你父王先前调换了布防,撤下你的人也没用了你父王年岁大了,也该颐养天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王皇后突然伸手抓住了六皇子的肩膀,死死捏住。
感觉到了肩膀的痛意,六皇子再次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终于听明白了母后的意思,她这是要逼宫啊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震惊,睁大眼睛,犹豫地看着母后。
皇后最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他向来只做十拿九稳的事情。现在自己说得如此激进,他定然拿不定主意。
可是王皇后却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
她继续劝服儿子道“当年,圣德皇帝被围,你皇祖父当机立断,抓住了这个时机,利用方家和王家两大世家的助力,才终于登顶王位。没有他的大胆果决,就没有你们今日皇子的富贵尊显。你若迟疑不决,那就算了。只是你要明白,像北镇王府那样被贬荒镇的偏宗子弟混沌度日的样子,就是你的子孙明日的情形”
听到这里,六皇子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凭什么他明明才是正宗的嫡子,外祖家又是权倾朝野的长溪王家
若是就此将皇位拱手让给一个奸妃所生的蠢货,生之何欢,死又何惧
最了解父皇的,从来都不是朝中的那些大臣们,他这白头华发的母亲才是最了解父皇的人。
既然母亲猜到了父亲即将立瑞王为国储,那么他只能抓紧机会,才能为自己争得一线机会。
那日,六皇子与王皇后密谈了之后,便急匆匆地出宫而去。
就在他出宫的时候,正看见了奉旨入宫的九皇子。
老九腆着肚腩,正在宫门口与几位刚出宫的臣子寒暄,一时谈得热络,无人朝六皇子这边望来。
那些出宫的臣子,都是陛下的肱骨之臣,应该是了解了最近的风向。
六皇子冷然一笑,没想到自己身为皇子,居然早早体会到了所谓“世态炎凉”。
他没有过去大煞风景,冲散了九皇子与重臣们的寒暄,而是顺着一侧长廊,带着随从径自离去。
九皇子在围拢的人群中,朝着六哥的背影得意一笑,然后继续神采飞扬地与众位臣子寒暄。
就在前几日,他的王妃方锦书喜得贵子。
方锦书刚怀孕的时候,因为陪着皇后打花牌,在宫里没有呆安稳,曾经有流产的迹象。幸好随后他府内外防护周全,总算是有惊无险。
可是保胎月余,依然早产了二个月。虽然婴孩羸弱了些,却是个男婴这便是瑞王府上延续了嫡系香火。
瑞王狂喜之余,也心知阻挡自己继承大统最后的障碍已经扫荡干净了
此时已经入夏,而他瑞王的繁华锦缎之路,也才刚刚开始
就在传召的钦差回京之后,不到几日的功夫,陛下再次下诏,选了另一府偏宗女儿入宫听封,待封完公主封号后,便前往铁弗王帐和亲。
与此同时,赵栋却被连续七道圣旨追责痛骂,痛陈其剿匪不利,罔顾陛下的恩宠信任。
同时陛下给赵栋立下了军令状,若是不能尽快剿灭铁面叛军,那么下个月,北地的上将军将要换人
这其实还真冤枉了赵栋。
在铁面军躲避了他的几次追击之后,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铁面军终于渐渐开始正面回击他的围剿进攻了。
赵栋惊异地发现,铁面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换了行军的方法。
不再是游击点战,而是开始渐渐由一支支零散的游击小队开始汇聚,形成铁拳,开始列阵迎击。
不过是靠一腔热血,零散汇成的义军,不知什么时候,仿佛注入了新的魂灵,好似由一个老辣而诡诈的将军指引,因为战术指导有方,而变得战斗力更加犀利而凶猛。
赵栋几次正面对战,都是被对方的阵法分割切散,不得不早早鸣金收兵。
这几次下来,他的损失可谓惨重,许多兵卒被对方俘虏,进而收编。
私下里,许多领兵的将军也开始说起了丧气话。
每次开战迎击前,就会有人自嘲道“得,今儿又要给铁面军送新兵去了”
赵栋无意中听到了一次后,自然是以军法处置,重重责罚了动摇军心之辈。
可是管住人的嘴,却难管住人的心。若是不能想办法破解了对方的阵法,扭转战局。只怕不用再开战,也会有人偷偷逃跑,投奔义军。
现在陛下又连下圣旨痛陈他懈怠备战,不能快些歼灭敌军。赵栋瞪着铜铃大眼,盯着自己桌案上的白纸,拿起笔来几下子就写完了回复的奏折。
可是旁边的幕僚拿起来一看,咧了咧嘴,哭丧着道“上将军,您可不能这么写大实话啊虽然朝廷一再克扣军饷,下面的兵卒也两个月未发军饷了。可是这个节骨眼,您说因为军饷军心不稳,那就是推卸责任,更惹陛下不喜啊”
赵栋阴沉着脸道“若朝廷真有难处,迟发军饷也有情可原,可是你看看跟铁弗和亲,不光送去了宗室女,居然还有陪嫁的白银十万两是朝廷没钱吗那是宁愿拿钱喂了虎狼,也不肯给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卖命钱银”
说到最后,赵栋是越来越气炸。
他年轻时投身军戎不光为了养家糊口,更是因为固守家国的理想。
可是现在,他虽然位高权重,满腔的情怀无人赏识,别说将士们,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现在打的每一场仗的意义何在
幕僚叹了一口气,他跟随将军多年,深知将军的为人脾气,可是身在北地的军帐发发牢骚也就算了,若是真闹到皇帝的眼前,吃亏的还是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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