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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尾【一】(变节的卧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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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以后,再回想起这一天来,宣月总觉得像是一场梦。

    儿时怕黑,怕鬼,做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过全世界都是僵尸,自己躲在床下瑟瑟发抖,孤立无援。也梦见过飞机失事,一片火光,而她从高空坠落,尸骨无存。甚至梦见过亲人去世,半夜哭着醒来,才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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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噩梦就在眼前,火光燃起后,她并没有醒来。

    吉普车一路疾驰在颠簸不平的路面上,车内只有引擎轰鸣声,谁也没说话。它穿过山林,穿过旷野。

    宣月一动不动靠在椅背上,再也没像前几日那样伺机而动了,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简直像个死人。

    日头当空时,油量耗尽了,阿皓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备箱里拎出早已备好的机油。

    加油的间隙里,他把椅背调直,拿来面包和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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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以为宣月会反抗,但她没有。她麻木地张嘴,咬下一口面包,阿皓喂她喝水,她也从善如流。

    只是做这一切时,她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一眼也没看阿皓。

    越靠近边境线,天气越炎热,四周是一片山林与旷野。

    就连这里的风也比别处自由,孟浪地吹动草木。植物被晒得发烫,汁液蒸发在空气里,又被狂野的风卷起,送到鼻端。

    宣月咽下最后一口面包,侧过头来,越过阿皓,看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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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不得而知,但宣月很清楚,他们的目的地距离林长野卧底那两年待的地方只会越来越近。

    东南亚,听上去是个很宽泛的概念,她只在梦里去过。

    梦里有座村庄,漫山遍野开着罂|粟|花,淳朴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扎辫子的姑娘跟在青年身后,一口一句“阿归”。

    说来奇怪,在林长野的叙述里,那两年的卧底生涯苦闷,充满艰险,可在宣月的梦里,它温热绮丽,充满热带风情。

    梦中的她原本是个局外人,后来梦境一转,扎辫子的姑娘变成了她自己。

    她在田埂上飞奔,起初叫着阿归,后来变成林长野。可那个身影由始至终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越来越远,直至某一刻彻底消失不见。

    宣月停在原地,茫然四顾,只看见漫山遍野数不清的罂|粟,那片赤红铺天盖地压下来,像个黑洞,吞噬一切。

    吉普车里,宣月又一次回想起这个梦。命运像一出滑稽剧,写满拙劣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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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一路疾驰,开到黄昏时,边境河跃然眼前。

    前有雨林掩映,后有芦苇遍地,阿皓一踩油门,车速不减反增,不要命地冲向河里,最后一个猛子扎进芦苇荡,堪堪停在河边。

    他扯起嘴角笑笑,回头打量宣月:“吓到了?”

    宣月没有反应。

    阿皓松了安全带,靠在椅背上观察窗外,芦苇又高又密,没过车顶,透过隙缝能看见青绿色的河。河岸对面同样是片雨林,半轮夕阳挂在树梢上,像是在负隅顽抗,试图在离场前燃尽最后一丝光亮,好将天地都染得悲壮。

    视线随着落日缓缓下沉,阿皓走了下神。

    一切都在迅速腐朽,迅速陨落,不管是太阳还是人,结局都一样。

    窗外并不安静,风声、水声,草木与林叶发出的沙沙声,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味道。

    车内却一片静默。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阿皓放下双肩,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靠背上,看上去更像是来度假的。

    “宣月。”他轻声叫她,“我们说说话。”

    他当然知道宣月不会搭理他,也并不很在意,自顾自地讲起话来。

    “林长野死了,你很恨我吧。”

    身边人的呼吸蓦地重了。

    “其实我不是非要他死,杀警察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阿皓淡淡地说,“要他死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听命行事。”

    呼吸越发沉重。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没想过林长野会是你的联络人。如今阴差阳错,他死在我手上,倒像是我刻意为之,就为了手刃情敌。”

    说到这,他忽而笑笑。

    有人死了,他竟然能笑得出来。

    宣月缓缓侧头,眼里是密密麻麻的血丝,就这样一动不动盯着他,配上青白的脸色,散乱的头发,简直触目惊心。

    然而阿皓没有看她,说话的全程,他都盯着车上的出风口。

    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继续往下说。

    “死了也好,死了你就没牵没挂,可以和我做对野鸳鸯了。这叫一箭双雕,既帮true哥完成了心愿,又帮自己解决了情敌,何乐而不为呢?”

    “他不会死。”这是很长时间以来,宣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林长野不会死。”

    她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咆哮的意味。

    阿皓笑笑:“你看见火光了,也看见爆炸现场了,烧成那样,除非他是钢铁侠,不然都得死。”

    “我说他不会死!”宣月一字一顿。

    阿皓依然望着出风口,“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你迟早会接受事实。”

    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他想说点自己真正想说的话。可张了张嘴,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剩下一片苦涩的迟疑。

    ——

    阿皓打开车灯,那人倏地将枪口对准他。

    他翻遍手机,最终在短信箱里找到了一条已经拟好却并未发送出去的消息。

    快艇像离弦的箭,穿破黑夜,湿热的风吹起头发。

    船靠岸,面孔黝黑的男人问了句什么,说的是宣月听不懂的话。

    ——

    但他没时间了。

    良久,他才低低地笑起来。

    阿皓仔细筛选着想说的话,可多年来忙着铤而走险,疏于学习,竟找不到半点头绪。最后模模糊糊只抓住一缕即将飘散的念头。

    卧底联络密码?

    快艇过了河,停在一片芦苇荡里,一行六人下了船。

    他们在下一个环节出了点岔子,原因是对方要求蒙住阿皓和宣月的眼睛,阿皓不同意。

    这是……

    太阳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天地骤暗。

    明明有好多话想说,想说说她没有参与过的从前,在他一贫如洗、笑容明亮时;或是一些有趣的事,老街上对他宠爱有加的街坊邻居;还有他被生活磋磨前,也曾爬树掏鸟蛋、往人家窗户里扔石子。

    短暂的回忆后,他看懂了这条未曾发出的消息——

    确认身上什么也没有,他们才被允许上船。

    为首的男人频频瞄宣月,轻浮地笑起来,即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能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他微微笑着,说:“你知道吗,和野狗干架受伤之后,去你那待的那几天,是阿月走后我最高兴的一段日子。”

    他熄灭车灯,然后又开,再熄,再开,一连好多次。

    阿皓却颇为熟练地应答着,跳下车,打开副驾的门,把宣月拉下来。

    阿皓不以为意,执着地把那缕耳发替她整理完毕,然后才缩回手。

    九点一刻,河上出现一艘快艇,有人立在船头,全副武装、身背冲|锋|枪。

    可这套密码已经弃用好些年了,这一行本就讲究变通,时时变动才能保证安全。就连他本人也很久没有看见过这么“古老”的东西了。

    “通风口里有窃听器。追踪器在副驾底座。”

    咔哒一声,黑影轻轻打开车门,在车上摸索一阵,最终在驾驶座下方找到一只手机。

    河对岸除却风声、水声、林叶声,隐约还有别的声音。

    “如果你早点出现就好了。”

    阿皓沉声答了两句,又一次警告,那人撇撇嘴,不再放肆。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看已知结局的老电影,吃重油重盐不算卫生的外卖,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说无聊的话,都让我觉得找个喜欢的人过日子,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上船前,按惯例要搜身,男人趁机想占宣月便宜,被阿皓蓦地喝止住,只好笑笑,举双手表示妥协。

    老张:“为什么?”

    没关系。

    扫一眼,号码再熟悉不过。

    “不为什么,照做就是。”

    雨林里慢慢出现一队人,全副武装,神色警惕。

    手机是最老旧的非智能手机,方方正正,只有四分之一巴掌大小,打开通讯录,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林。

    “张国元。”耳机里一字一句叫出他的名字。

    僵持一阵,以阿皓的妥协告终。失去视野的前一秒,宣月只看见月光下黑魆魆的雨林,和看不见终点的前路。

    乍一看是乱码,要在脑子里过好几遍,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

    出风口还在呼呼吹着冷气,吹不散这漫天热气。

    老张撇撇嘴:“得,爆炸没给你炸死,脾气倒给你炸出来了。”

    耳机里的人下了最后指令:“a组观察环境,准备过河。b组原地待命。”

    耳机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离崔明皓停车的芦苇丛远点。”

    沙沙,沙沙。

    通话记录也只有三通,悉数是打给“林”的。

    在两组人分头行事时,发号施令的人自己走出雨林,悄无声息靠近了某片芦苇荡。

    “如果你早点出现就好了。”他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如果你早点出现就好了,宣月。”

    他缓缓抬手,抚平她凌乱毛躁的头发,得到的只是她猛的一侧头,避开他的触碰。

    “即便知道你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在骗我,但偶尔看你笑的样子,我会想,总有那么一点不是虚情假意吧?总有一点该是发自真心。不然你这么好的演技,人长得也好看,还干什么警察,去当演员一定能技惊四座、声名鹊起。”

    阿皓放松地笑着,视线终于离开出风口,转而望着身侧的人。

    阿皓的车就停在那里。

    “得得得,就开开玩笑。”

    但好在他当卧底那些年,也已经可以追溯到“远古时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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