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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终章 :他的眼底全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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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叛变终结在庆元四年的最后一个月。

    即便是过了很久,京都的百姓们依旧忘不了镇北军冲入城门的那一夜。

    北风呼啸,男人身姿修长挺拔,怀抱着满身血污的女子,宛若孤刹遗世独立。

    他从风雪中逆行而来,步步沉重,无人敢扰。

    又是一年岁末,先前战时的萧索随着时间的流失逐渐冲淡,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恢复的民生百态。

    街头人潮熙攘,随着大人出来采买家当的儿童们在大街上来回嬉闹。

    先前被猛火油柜烧毁的悠茗坊又重新搭建了起来,说书人也再次支起了摊子,讲述着新一轮的传奇。

    “要说此番南平王叛变,攻势之猛可丝毫不输于当初匈奴压我朝边境,不过半月便北上攻下三城,那势头”

    “哎李老头,你怎么老称赞叛军莫不是什么敌方奸细吧”

    此言一出,还在摇着折扇悠哉悠哉的李老头瞬间色变。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什么奸细这话能乱说吗懂不懂什么叫欲扬先抑”

    见他急得面红耳赤,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好了李老头别卖关子了给你赏钱哈哈哈哈”方才打趣他的男子笑着从怀中摸出铜板扔上。

    李老头啪的一声收起折扇,仰起头冷哼继续“饶是那叛军势头再足又如何我们祁公爷率镇北军南下,立马便将他们堵在了宁郡”

    “可那裴益川当真是阴险狠毒又卑鄙至极,将战场拉到城中百姓最为聚集之处,大肆使用猛火油柜,便是料准了镇北军不会伤及无辜,更是不会反抗”

    “但我们祁公爷是何许人也那可是自少年起便随父征战四方的大丰战神怎会被这般低劣的伎俩难倒不过辗转数月,后以几百轻骑兵绕后包抄,打破僵持许久的战局”

    说书人的齿舌天花乱坠,引得无数人大声叫好。

    “说起祁公爷,便不得不提起祁夫人,那时祁夫人即使身怀六甲亦首当其冲用自家的产业去救助军需,真可谓是夫唱妇随”

    “这个我知道哎,说起来,这悠茗坊不就是当初祁夫人遣人新修葺的”

    “对对对,当时我家婆娘日日念叨着什么巾帼不让须眉,亦是将家底掏了个底朝天,要一道送去运往前线呢”

    “可我听说祁夫人在宫变那日动了胎气以至早产,好像已经”

    “是了,我听旁人讲那晚公爷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从宫门一路走出,想必便是祁夫人吧。”

    “嘶据说公爷当时的模样极其可怖,简直就像是从那”

    “呸呸呸,别瞎说,国公府可从未挂过白绫,若被国公府的人听见你们仔细些舌头”

    那边的人群不过说了几句便识趣地缄默不言,而这些话落到另一边人的耳中便又是另一番心境。

    阿绫红着眼垂头跟在德元身后,终是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开口“夫人不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吧”

    这话令强撑许久的文茵心中一凛,但她到底比阿绫大上几岁,很快便稳住了心神“不会的,夫人自幼就身体好没生过什么大病,这一次一定也会”

    边说着,文茵的眼眶也红了。

    当初太医说奚蕊身体的那丝毒素因生产时血脉涌动而游走通身,导致毒发。

    此毒无解,若夫人三日内能醒来便算是挺了过去,可如今已经过了十日夫人都没见有苏醒的迹象,虽说一息尚存,可

    德元朝后睨了她们二人一眼,心中虽不好受,却还是出口宽慰“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未到最后便不成定数。”

    国公府。

    拱门上还悬挂着去年的灯笼,簌簌白雪将红砖绿瓦遮盖了通便,满院萧索同外面的喜愉格格不入。

    府中仿佛又回到了长公主离世之后数十年里的凄凉,即便是梅花开了一片又一片,也依旧遮挡不住其中孤寂。

    宫中本是为了早产的小世子选派了许多乳母医师,奈何德元害怕惊扰公爷引他触景生情,便只留下了办事最得力的几个,其他种种事宜,皆还是由他们去外操办。

    德元和阿绫、文茵一道进了府,路过卧房之前他略微顿了脚步,终究还是没有往内走。

    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开始,公爷便将自己和夫人锁在房中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若小季大人在或许还能帮劝一二,奈何小季大人也受了重伤不得在南平城暂歇

    后来即便是太皇太后和娴贵妃冒着大雪前来也没能让公爷踏出半步。

    而此情此景,对德元来说可谓是十分熟悉。

    虎父无犬子,公爷继承了老公爷的骁勇善战,可为何连这种事情都要如出一辙

    再者,夫人那样好的人,怎么就

    二十多年前,怀嘉长公主因难产离世,那时的老公爷抱着长公主的尸体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若非太皇太后赶到以性命相逼,长公主殿下恐怕都无法入土为安。

    后来的老公爷更是疯了般夺过乳娘怀中还是世子的公爷,差点将他掐死于襁褓之中。

    思及此,德元后背发冷,即便是之前吩咐过很多次,依旧忍不住再多说一句“记得别把小世子抱到公爷眼前。”

    那件事令所有人都心有余悸,以至于太皇太后亲自将公爷带入宫中抚育。

    虽然随着年岁渐长,老公爷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

    但如今的公爷可不一定还有理智。

    “是。”

    昏暗的室内只堪堪燃起一支火烛,缥缈的火光窜动在空气之中。

    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隙,那是外面生气唯一的通入口。

    床榻边散乱摆布着拆开的一封封信件,是战时奚蕊写下的。

    那个时候她害怕惹他分心,便只是写下并未寄出。

    娟秀的小字在昏黄的光晕里映入祁朔眼底。

    这些字句里只是写着素常生活中最为琐碎的小事,可在这十天中,他却翻看了无数次。

    祁朔指尖抚摸过奚蕊苍白的脸颊,他看着她,又看向那些字迹。

    就好像是要从这些他不在的日夜中,寻到一丝她饱含生机的证明。

    「我怀孕了,三个月才发现,这个小家伙可真是一点也没有折腾我,知眠姐和太皇太后来府中简直让我受宠若惊,她们说你不在身边没有照应,便让我随她们入宫,其实我觉得一个人也可以,府中还有德叔和其他婢女小厮,倒也不至于让我出事,但是也不想让她们担心,我便答应啦。」

    「今日让大表哥他们动用了崔家的商线给你们送去了物资,可有收到」

    「没想到京都的百姓这样热情,一觉醒来宫门口都是自请送来物资的人们,今日收整许久,感觉有些腰酸,便早些歇下了,就是辛苦了知眠姐。」

    「今天孩子踢我了无比奇妙的感觉,你要是在就好了。」

    「今天又睡了将近十个时辰半粒米没吃,想念夫君烤肉的第好多天」

    「昨日瞧见锦和楼新来了许多缎子,可我肚子越来越大啦,做上一身要花不少银子,也穿不了多久,还是等着生产之后要夫君陪我去」

    「我好想你呀,数月不见思之如狂思之如狂思之如狂」

    「听说你们包围了南平城,不知我的阿沐可有平平安安我的夫君一定平平安安」

    「八个月了,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你回来。」

    祁朔垂着头,低敛的眼帘看不清情绪,只是一缕碎发搭到额间,徒增了些寂寥。

    “我也很想你。”

    捏着纸张的手收紧又摊平,本已干涸的心底再次纷杂着涌动的情潮。

    祁朔握拳抵着额,瞧着日升到日落的光影从南到北,隐隐约约中他好似听到了阵阵婴儿啼哭。

    那声音越来越大,他又听力极佳,饶是隔了很远,也依然能听得清楚。

    忽有一阵雪风顺着窗口的缝隙吹来,带着纸张吹起簌簌声响。

    祁朔伸手按住翻动的信纸,纸张停顿。

    「希望他是如夫君一样的男孩,弥补你幼时的苦难,我们一起将他养大。」

    指腹摩挲过早已干涸的字迹,他的瞳仁颤动不止。

    缄默许久,祁朔俯身吻了吻奚蕊的额头,又站起身为她关严了窗户。

    黑靴踏地朝外迈步,十天以来,他第一次拉开了门板。

    烧了数盆炭火的房内婴儿的啼哭撕心裂肺。

    文茵抱着那团小丸子来回踱步轻哄,可不知为何就是无法同往常一样安然入睡。

    “这可怎么办,若是吵到了公爷惹他烦躁可怎得好”阿绫跟在文茵身后满眼心疼和担忧。

    小世子是早产儿,不比足月的孩子身子强壮,在这寒冬之际更是需要烧上好几盆炭火才能勉强煨热身子。

    也不知为何,他极为抗拒乳母,除非饿极了才会喝上两口奶。

    “小世子啊小世子,乖乖的,莫要吵到你爹爹了啊”

    文茵轻哄的话还没说完,身后门板倏得被人拉开。

    她惊得回头,正见男子高大的身形将大门堵了一半。

    完了。

    “公公爷”

    文茵吞吞吐吐地抱着孩子便被一旁的阿绫拉着一道跪下。

    她背后覆了曾冷汗“公爷,奴婢小世子不是故意吵到您的”

    可眼前男子却并未搭她的话,回应她的只有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见他不语,阿绫一把匍匐下地磕了几个响头,眼泪顺着鼻尖落到地上。

    “是奴婢看守不周,求您饶了小世子一命,奴婢愿以命相抵”

    文茵亦急忙曲身“奴婢也愿以命相抵”

    收到消息的德元疾步终于赶到了门口,看着站定在室内的祁朔,他呼吸一滞“公爷”

    “给我。”

    “夫人怀胎辛苦,又那样艰难地将他生下来,公爷您不能这样对小世子,也不能这样对夫人”

    德元眼一闭,一把老骨头了往下跪下时碰出的声响让他瞬间煞白了脸。

    “若您一定要怪罪,便怪罪老奴罢”

    眼前乌泱泱地跪下了一片,祁朔半伸在空中的手掌顿住,黝黑的瞳底闪过不解“你们在做什么”

    而他这冷然的声线愈发引得他们心中惶恐。

    “求公爷饶小世子一命”

    “求公爷饶小世子一命”

    “”

    祁朔漠然扫视众人,似乎理解了什么,遂抿唇又道“我说,给我抱。”

    文茵“”

    阿绫“”

    德元“”

    他的话令一众人猝然愣住。

    祁朔再次伸手,文茵后知后觉地将怀中的小团子递了过去。

    手掌的触感很软很小,几乎是一瞬间便让祁朔松开了紧拧的眉峰“他为什么哭”

    文茵“大抵是因为小世子出生便离开了母亲,您知道的,小世子是早产的孩子本就未曾足月”

    边说着,她顿了下来,好像自刚刚公爷来开始,小世子便没有哭了。

    祁朔缄默片刻,虽表面依旧不动如山,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怀抱着糯团的那只手掌是如何僵硬到不能动。

    他也听说过,刚出生的孩子一向是黏母亲更多,如今奚蕊昏迷不醒,这孩子甚至都未见过她一面。

    可这太小了。

    简直比他娘还要小。

    下首众人依旧跪在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唯恐祁朔一个不悦便将孩子给扔下。

    “嗯。”

    他低应了一声便准备带着孩子转身离开,德元见状立马上前“公爷,小世子”

    “带到我身边来。”

    闻言,德元倏然愣住,以为是听错了,过了良久才理解他所言何意。

    喃喃地应是,德元接着又问了句“小世子尚未取名,太皇太后欲遣礼部挑字,您看是”

    能让礼部选字的除了皇子公主别无他人,由此可见太皇太后对小世子的看重。

    奈何公爷前些时日的模样太过骇人,对于和小世子相关的事,更是无人敢提。

    “不必。”

    祁朔俯视到怀中不过一只巴掌便能握住的小糯团,眉梢微松。

    半响后,他薄唇轻启“韧。”

    “祁韧。”

    德元本以为公爷将小世子带到身边定是鸡飞狗跳,更是做好了稍有差错便叩地替罪求饶的准备。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祁朔待他竟有难得的耐心。

    如果不看那些离奇行径的话。

    “公爷,这事便让奴婢来吧。”

    眼看着他要亲自去换小世子的床褥,文茵差点没能站稳,连忙上去便要帮忙。

    可他的动作太快,不等自己走上前便已然将小世子剥了个精光。

    “”文茵几欲晕厥,立马拿着新的被褥披到孩子身上“公爷,小世子不能受冻的”

    祁朔蹙眉“屋内似乎并不冷。”

    “”

    那是您不冷

    当然这话文茵还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小世子才不到半个月。”

    祁朔若有所思半响,轻轻颔首“嗯,知道了。”

    文茵咬唇难言,也不知公爷究竟是为何突发奇想会让小世子到他身边来,如今这情形,总感觉还不如

    就在她思忖的当头,那本该熟睡的小祁韧突然哭了起来。

    文茵一惊,刚想伸手去抱,却不想他忽然挣动,紧接着便顺着床榻边缘滑了下去。

    “不”

    不等她接住,已然有一只大手拖住了婴儿软糯的身躯。

    见他还在啼哭不止,祁朔紧拧着眉将小祁韧放到榻上。

    拇指食指收拢,捏了捏他的脸。

    “哇呜呜呜嗝”

    文茵“”

    救

    小祁韧突然止住了哭声,饱含水润的大眼睛睁开对上祁朔抿唇不语的面容。

    祁朔“”

    文茵心尖颤抖“公爷,要不奴婢还是将小世子带到侧厢房吧。”

    “不用。”祁朔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即执起搭在一侧的小棉衣欲给小祁韧穿上。

    “此物如何穿戴”

    文茵愣了愣“这需先将小世子的左胳膊放入其中”

    大冬天的,看着眼前男子不算温柔的动作,文茵感觉同公爷说的每一句话后背便覆上一层冷汗。

    嘶这该不会是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折磨小世子吧。

    思及此,文茵只觉背后一阵森寒。

    “锦和楼的新缎是什么”

    男子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她蓦地一抖“是是如今刚过战时,当初夫人将用得上的物什都运往前线了,也包括当时能裁剪以作纱布止血的段匹,所以现在应该是没有新缎的”

    提到奚蕊,文茵多看了他一眼,好在他并未有何异样。

    听言,祁朔沉吟半响,又将视线投到不远处依旧安静躺在床上的女子身上。

    搂抱着小祁韧的手掌收紧,他的眉梢染起柔色“嗯。”

    从那日开始,祁朔再也没有将自己锁在房中,紧闭的门板和窗户开始在阳光好的时候被打开透气,萧索的院庭中也会挂上奚蕊从前穿过的衣裳。

    晨起的第一缕初阳透过窗台伶仃撒进室内,身姿修长的男子一身黑衣劲装,挽起的以袖露出精壮的小臂。

    他一寸寸揉捏过躺在床榻上女子纤细柔软的四肢,又为她换上新一日的衣衫袄裙。

    看着她原本苍白的面容逐渐回转血色,祁朔敛眉低目,瞳底揉碎了一片温光。

    为她系好衣带,他修长的指节抚过她的唇瓣,如以往的每一日般,又低身吻了吻。

    悱恻的视线中又带着淡淡的思恋,他没有说话。

    文茵和阿绫一早便将小祁韧推到了暖阳极盛的院庭中,看到从不远处走来的祁朔,又福身行礼。

    文茵与阿绫识趣地退下,却又在走了不远后,文茵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从那天公爷第一次来见小世子之后整个人都像是变了个模样。

    他开始日常关注小世子的起居,还让她们将夫人以前穿过的衣裳全数找出,新洗了一遍,然后日日亲自为夫人更衣。

    可夫人如今分明是毫无意识的。

    外人有道公爷许是因为夫人再也醒不过来,悲伤过度,以至于行为异常。

    更有人言公爷同老公爷一样少年丧妻,彼时老公爷还有匈奴未灭尚且存有一丝斗志,可如今世道太平,公爷更是没了旁的牵挂,心防便一道垮了下来。

    但文茵却不这样以为,她总觉得公爷的通身虽依旧冷然淡漠,可她却能从中隐隐体会到一丝期冀。

    他在等,等夫人醒来。

    裴云昭一次次遣人将镇北军军令送还国公府,却又一次次被拒之门外。

    他知道如今的祁朔没有心思去掌管政务,可这镇北军权只有在祁朔手上才足够稳妥。

    “臣妾参见陛下。“林知眠推门而入便见裴云昭愁眉苦脸的模样。

    她自然知晓他在愁些什么,却也并未点明。

    “起来罢。”裴云昭摆摆手,视线掠过她侧脸快要好全的疤痕,目光柔和不少。

    “你可知国公夫人如何”

    林知眠抿唇摇头“臣妾不知。”

    他们甚至连国公府都进不去,只能勉强从德元那里知道些消息,但奚蕊的情况终究还是老样子。

    裴云昭低叹了口气,并未多言。

    当初奚蕊中毒,宫中太医倾巢而出,更是招揽天下民间医术高者,均无可奈何,唯有等。

    可这等之一字,看似盼头,却又是折磨。

    “陛下,恕臣妾多言,如今朝政逐渐安稳,陛下要早日打算,也莫要让皇祖母忧心过多。”

    自那日宫变后,太皇太后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再加上见不到祁朔,整个人更是恹恹儿的。

    就连催裴云昭选秀,为皇室开枝散叶的老生常谈都甚少再说。

    “至于玄羿那边,蕊蕊若能醒来,自是一切无碍。”

    可若她醒不来呢

    二人均是没有去往下再说。

    裴云昭捏了捏眉骨,忽而觉得肩上一轻,一双柔荑搭到了自己的脖颈轻轻揉捏。

    “今年除夕家宴一切从简罢。”

    少了许多人,又变了许多事,虽说是他成为真正掌权帝王的必经之路,却也难免有些唏嘘。

    南平王裴益川,是先帝最小的弟弟,裴云昭幼时还跟随他习过箭术,却不曾料最后死在了自己亲儿子手下。

    只是萧凌会对裴益川亲自动手是裴云昭没有想到的。

    如今正值年末,恰好趁此新岁除去以往污秽,从前种种便让他们过去罢。

    “请帖给国公府也送去一份。”

    林知眠手指一顿,随即点头“是。”

    暮色降临,苍白的天际边隐隐听到炮竹几声。

    外头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此起彼伏,今日是又一年的岁末之夜。

    国公府内仍旧暗淡无光,宫里送来的请帖被横陈在清冷落灰的书房桌案上。

    文茵与阿绫将今日曝晒好的衣物收整到室内,却在半途被祁朔叫住。

    他的视线落在她们手头捧着的大红月裙上“这是何时的衣裳”

    阿绫道“这是夫人未出阁前裁制的百褶如意月裙。”

    奚家不算富裕,奚蕊还在奚府时便精打细算惯了,一年上头才在岁末给自己裁上一件好衣物过年。

    而这月裙便是出嫁之前在家过的最后一次年所置办的衣物。

    只是后来入了国公府,虽说并未大肆铺张,可所裁制的衣物也远远比之前的要好。

    是以,出嫁前奚蕊所舍不得而带来的衣物最终都压在了箱底,这也是时至今日才轮到这件月裙出来曝晒的原因。

    这些时日,祁朔日日为她更换衣物,也将她的喜好摸了个大概。

    相比于丝绸,她更爱棉制,而喜欢的色系大多为湘妃色、橙红色更多。

    如此艳丽的大红,除去大婚之日,他从未见过。

    可不知为何,他看着那抹绯红,总觉得有些熟悉。

    “夫人未出阁前曾穿过几次,奈何那几次的运气都不算太好,便觉是衣衫风水咳,所以就封存了起来,若公爷不喜奴婢这就拿去处理了。”

    运气不算太好

    提到这个祁朔便知道方才那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他不可抑制地弯唇“拿来吧。”

    阿绫微怔,同文茵对视一眼,还是将月裙递了过去。

    祁朔垂首瞧着那不算精致材质的月裙,不由得想到了回京之初,那通往皇宫的阴暗小巷里的一抹红影。

    那时候的她似乎是在因为自己回京而害怕吧

    后来在上元灯宴,她一舞倾城,风头正盛之际却悄无声息地退离了场。

    彼时自己正因她的舞姿疑惑,又刚巧得到章家在宫内安插暗线的消息。

    于是寻个由头离了席,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被人追赶的她。

    思及此,祁朔指尖细细抚摸过月裙上方的精致绣纹,低笑了声。

    傻姑娘,运气确实不算太好。

    遣退了一众下人,他带着月裙走进了室内。

    无风无雪的夜空,月光皎洁洒在地面。

    祁朔没有燃烛,听着炭盆里滋滋声响,他一层层为她换上了这身百褶如意月裙。

    系上最后一根腰带,他将她侧揽入怀中,瞧着窗外白皑皑的积雪泛着光亮。

    “蕊蕊。”他细细低语,目光缠绵,“你睡了很久了。”

    他知道她甚是爱美,便将那些她爱的衣裳一一为她穿了个遍。

    一个月了。

    “快回来吧。”

    小祁韧在一旁的小床上睡得安稳,刚刚一个月大的孩子养得比先前白嫩了许多,却依旧是小小一团。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细小的眉头忽然皱起,紧接着小嘴一瘪,便是嚎啕大哭。

    祁朔头皮一紧“”

    按了按突突的太阳穴,他将奚蕊平放在床上,又拉好被角,随即起身走到小床边。

    熟练地摸了把被褥,发觉无异,便一把将哭得愈发凄厉的小祁韧抱起。

    “别吵你娘。”

    祁朔拧着眉,将小祁韧举高,又颠了颠,轻哼一声,“小东西。”

    “哇呜呜呜”

    “”

    祁朔叹了口气,搂好小祁韧的衣角,单臂抱靠在肩上,大掌顺着他的后背,朝外边走边道“别哭了。”

    “再哭把你扔出去”

    月光将男人越走越远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背对着室内,并没有看见榻上女子露在外面的指尖动了动。

    祁朔缓慢着步伐走到院内,周遭是前几日堆积的雪层,满园的梅树在冷风中摇曳。

    不知是与他对着干还是如何,小祁韧在这步步颠婆中竟又睡了过去。

    祁朔站定到院前,俯视着怀中的小东西,本想伸手捏捏他,却又想到自己手指冰凉,便又放了回去。

    小祁韧的重量于他而言微乎其微,可此时此刻却又觉得有千斤之重。

    祁朔仰头望月,凝望着飘飘荡荡的枝叶和奚蕊曾悬挂的风铃,倏尔想到那些他不在京都的日日夜夜,她是否也是这样思念着自己

    思及此,他不由得弯起眉眼,似乎看到小姑娘瘦小的身姿忙前忙后的模样。

    后来她挺着和自己不符的大肚子,举步蹒跚,却又满怀期待。

    那时候的她一定很辛苦吧。

    祁朔感觉自己胸口漫起密密麻麻的疼痛,挺直的脊背不可抑制地弯下了腰。

    那些他以为麻痹的情愫其实从未远离,只要稍稍想起,便如洪水倾泻,绞痛痉挛蔓延到四肢百骇。

    手臂缓缓收紧,引得怀中的小祁韧哼唧了一声。

    祁朔蓦然清醒松手,可那崩泄的爱意却毫无停歇,寸寸土崩瓦解。

    “夫君。”

    就在他快要淹没于窒息中时,一道清哑的女声顺着清风徐来。

    那声音如同无数次午夜梦回记忆里的声线,耳鬓厮磨,似水如歌。

    祁朔微弯的脊梁猛地一震,背对着后方的瞳孔倏然放大。

    这是

    此时此刻,他竟有些不敢转身,害怕又是自己的幻听,和先前每一次一样,一触即碎。

    奚蕊站在门前的台阶之上,看着那立在皑皑白雪中的孤绝背影,氤氲的眼眸早已溢满了泪水。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祁朔终于转过了身子。

    当真正瞧见那抹魂牵梦绕的身影时,他瞳仁颤抖不止,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

    奚蕊就这样瞧着他,成串的泪珠顺着眼尾掉落。

    她想哭又想笑,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提着裙摆飞身朝他奔去。

    祁朔胸腔收紧,看着她飞奔而来的身影,缓缓张开单臂。

    洁白的风雪里,寂寥的玄色衣袂中撞入一抹绯红,他们肆意翻飞,又错落缠绕。

    奚蕊紧紧搂抱住他精壮的腰身,埋在他胸口的眼泪早已润湿了一片。

    她将头慢慢从他怀中抬起,潋滟波动的杏眸对上了祁朔赤红了的双眼。

    手指搭上他的侧脸浅浅摩挲,喉咙发紧,她几乎维持不住平稳的声线去说一句话。

    “对不起,这次睡得有点久”

    “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她听见了。

    那日复一日的呢喃耳语。

    那字字句句的缠绵悱恻。

    她都听到了。

    “去年便说日后你的生辰都陪你过,我没有食”

    故作轻松的话还没说完,她便觉腰身一紧,男人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后背。

    不同于方才的小心谨慎,这一次的力度几欲将她柔入骨血。

    “蕊蕊。”祁朔的声线沙哑得可怕。

    “蕊蕊,蕊蕊”

    埋在她脖颈处的低语难分难舍,又肝肠寸断。

    突然一抹温热的湿润触感落到了她肩胛,奚蕊猝然怔住。

    他

    通红的眼眶上卷长的睫毛抖动不止,好不容易忍下去的酸涩再次漫上鼻尖。

    他这样的男子竟然为她落了泪吗

    胸腔的轰鸣如雷贯耳,奚蕊只觉呼吸艰难,刚刚止住的泪花再次簌簌落下。

    二人纷乱的心跳胶着缠绕,无声鸣奏着不可名状的乐曲。

    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了手,手掌一下下顺着他弯下的脊梁,回应着他失而复得的声声耳语。

    风声划过长夜,翩翩起舞的落叶像是在共舞劫后余生。

    “他叫什么名字”

    视线落到祁朔另一只手臂抱着的小团子,奚蕊双手撑在他胸口哑声问。

    祁朔直起腰身,将他抱低了些,手掌摩挲过她未干涸的泪痕“他叫祁韧。”

    “韧”她疑惑抬眸。

    他轻嗯了声,眼底仿佛揉碎了星光“因为他的母亲很坚韧,如此努力地生下了他。”

    一语出,奚蕊心口微怔,随即又浮动起丝丝绕绕的悸动。

    她动了动唇,又看向小祁韧,伸出手:“我想抱抱他。”

    从祁朔怀中接过那一抹熟睡的小团子,奚蕊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蕊蕊。”

    “嗯”

    “北境的冬日很美。”

    奚蕊有点不解,抱着孩子抬头看他,倏得额头落下一抹轻吻。

    然后她看到男子璀璨如星的墨瞳中全部是她。

    “我的意思是,和我一起去吗”

    胸腔的震动如雷轰鸣,奚蕊眼眶再次弥漫水汽。

    她沉沉呼吸,又莞尔一笑:“好。”

    与此同时,树枝的风铃随着雪风摇晃清香,满园的梅花香缭绕周身。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经年前相遇的上元灯宴。

    那是命运的起始点。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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