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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钟酩在他漫长的修道生涯中,除了练剑,很少关心外界的事。
但“江荇之”这个人他还是知道的。两人作为三界公认的天之骄子,年轻一代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人物,钟酩不但听过对方,也见过好几次。
散漫,随意,对谁都嬉皮笑脸这是他对江荇之的第一印象。最离谱的是,这人明明早已辟谷,却比谁都能吃。
钟酩皱了皱眉,实在不理解对方这身修为是从哪儿来的。
但他两人一个在九州以南,一个在九州以北,平日里相隔甚远,也没什么交情。“江荇之”这个存在只在钟酩脑海中晃悠了两下,就很快被一心修炼的钟酩抛在了脑后。
再产生交集,是在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出窍境的时候。
不到百年就步入出窍,有史以来仅他二人。
按照这个速度修炼下去,恐怕两百年内就能突破大乘,三百年便可冲击飞升。
为此,三界为江荇之和钟酩两人举办了一场封号大典钟酩尊号“墟剑”,江荇之尊号“庭雪”,共称为圣君。
三界内最年轻的两位尊者同时诞生了。
整场封号大典举办得热热闹闹,但两位主角却全程没有交流,陌生得像是临时凑在一块儿拼场的。
大典中途,不知是谁建议了一句
“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都是天之骄子,三界未来飞升的希望。平日里难得一见,今日既然有缘一同踏入出窍境,不如相互见见招”
钟酩眉心压了压,正想说“没必要”,就听站在不远处的江荇之开口,“那就比划两招”
江荇之说完挥袖一招,从袖口窸窸窣窣落下几颗不知什么时候偷嗑的瓜子壳。
瓜子壳撒在干净的红毯上,分外瞩目。
钟酩的目光在那瓜子壳上停留了几息,又移到江荇之的侧颜上神色自然,眉眼舒展,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在他打量间,江荇之已经转头看向了他,朝他抬抬下巴,“钟剑圣君,来吧。”
钟酩皱了皱眉,一手拔出腰间的听寒剑,在涔涔剑光中冷锐地看向对面姿态随意的人。他凌厉的眉眼映在雪亮的剑身上,“是墟剑。”
“喔,抱歉。”江荇之同他歉然一笑,也将初霁剑拔了出来对向他,“墟剑圣君,来吧。”
嚓叮
两把长剑碰撞的声音泠泠悦耳,两人的身形变幻极快,不相上下的灵力自剑身穿透而出,三界中最年轻的出窍境对战拉开了帷幕。
从最初的相互试探,到后来的全力以赴,一场比试打了三炷香的时间依旧是平分秋色。
钟酩全程关注着对方的剑法与身形,以至于那道带着调侃的声音传过来时,他才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脸。
“随便比比而已,看你严肃得,像是要劈山救母。”
视线上移,江荇之正好从对面直攻而来。那张清俊好看的脸在眼前放大,琥珀色的眼底映着剑光,笑意潋滟,如浮光跃金。
钟酩凌厉的招式蓦地一顿,有一瞬的怔神。
只是短短一瞬,江荇之的初霁便如闪电般刺向了他的心口钟酩心头一跳,来不及闪避,正调动起浑身灵力护住心脉,那雪亮的剑锋就堪堪杀在了他心脏前
江荇之停了下来,持剑指着他的心脏。
四周寂静无声,参与大典的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江荇之接下来的动作。
凝固的气氛中,一朵浅蓝色的小花突然从初霁剑锋缓缓绽开噗。
粉色的花蕊迎风抖动,十分可爱。
江荇之把剑一振,对钟酩“咯吱咯吱”地说,“你看,心花怒放”
钟酩,“”
众人,“”
实力很强,但脑子多少有点问题。这是钟酩对江荇之的第二印象。
2
交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
在江荇之和钟酩有了尊号后,三界内许多兴师动众的活动便多了两人的身影。
去冥谷镇压黑蛟的队伍中,两人站得一前一后。到了谷口,队伍停下来。
钟酩手持长剑肃然地望着前方隐隐压境的黑云,一张白净的脸突然从眼前冒出来。
“你也在”江荇之似乎才发现他,接着朝他眨眨眼,“你站这么前面没事吗,我看你实力也不怎么样”
钟酩眸光一下沉了下来。
他紧盯着眼前这张脸,这张脸上的每一处表情,每一分神色,好像都透着一个字欠。
身形一动,快得连残影都看不见。
噗通队伍中随行的人甚至没反应过来,就看身形高大的墟剑圣君将一脸懵的庭雪圣君压在了地上。
两人面对着面,鼻尖几乎碰到鼻尖。
钟酩的长发垂落下来,扫在江荇之颊侧,出鞘的长剑深深没入了地面,距离江荇之那莹白的耳朵只有一指甲盖的长度。
四目相对,钟酩垂眼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眉峰微挑,“不怎么样”
江荇之一下子反应过来,挥手便要劈过去。手刚抬起就被一只大掌牢牢钳住,重新压回了地面泰山般的压力重重覆在他身上,他挣了挣居然没能挣开。
钟酩低声道,“还个手我看看”
江荇之一张脸瞬间憋得通红,膝盖一抬踹在他大腿上,“滚”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从那之后三不五时,两人总能遇见。
有时是在三界共同参与的活动中,有时是在江荇之外出跟朋友游玩的时候。每每遇见,必打一架。从地上打到天上,再从天上打到水里,打得天昏地暗。
自此整个三界都知道了墟剑圣君和庭雪圣君水火不容。想必是把对方视作了自己日后飞升最大的对手,要从出窍境开始,把对方扼杀在飞升的摇篮中
这是何等的超前内卷,未雨绸缪。
但不管外界如何揣测,两人的关系也一直保持着打打闹闹的状态。
或许是棋逢对手,能打得酣畅淋漓;也或许是江荇之这人真的很能惹人上火和江荇之见面、斗嘴、过招,逐渐成为了钟酩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于是在钟酩单一的修道生涯中,除了练剑,又多了一抹靛蓝的色彩。
3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打闹闹也不算回事。
钟酩在突破剑法第七重的那天,向江荇之发起了正式的对招邀请,要约着人正儿八经地比一场。
江荇之接到战帖时,还在和蔺何、桓玑君几人踏青。他将战帖一掸,青也不踏了,兴致勃勃地往约定的地方赶,“我要走了”
“诶诶,打架哪有踏青好玩”蔺何几人拉住他,不能理解,“他叫你去你就去,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不理他,继续浪啊。”
江荇之把袖子一抽,“不行。我若不去,就显得我好像怕了他一样。”
他说完飞身离开。
蔺何、桓玑君、霜苓相视几眼,纷纷跟上,“走,我们也去看看。”
看那个墟剑是不是对江荇之下了什么蛊,玩得好好的,非要去过招。
约定的地点在南边一处险峻的山崖上。
山崖陡峭,崖风凌冽,往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潭水刺骨,听说潭底还潜伏着巨蟒凶鳄,看着真像是生死决战之地。
江荇之到时,钟酩正盘坐在山崖边。
他睁眼看见约定的人踏风而来,向来平静的心境居然也起了几分波澜,像是对接下来的决战充满期待。
紧接着,又看江荇之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人玄天剑宗的少宗主,西山的桓玑君,还有一个面熟的医师,好像是那什么药王的亲传弟子。
几人跟着江荇之落到崖上,还勾肩搭背的,“这是什么鬼地方荇之,你还是当心点。”
“这地方看着像是要把你永久埋葬”
啪江荇之转头一巴掌呼在蔺何脑门上,“不准说这种不吉利的话,给我吞回去。”
“”
几人说话间姿态熟稔,相当亲近,没说几句又开始嘻嘻哈哈。江荇之好看的侧脸带着轻松明悦的笑意,晃在钟酩眼底,将他那点点激动的情绪又压了回去。
钟酩站在崖边,一手握了听寒剑。他看着围在江荇之身边亲昵的几人,心中莫名掠过一丝不悦的情绪。
还掺杂了点别的什么,但转瞬即逝,让钟酩来不及捕捉。他淡淡开口,“还比吗”
清冷的声线比从崖边穿过的寒风还要凛冽,让围在江荇之身边的几人硬生生打了个寒战,下意识退开几步,免得被战况波及。
江荇之毫无察觉,拔剑而出,“当然要比。不然我来这干嘛,和你一起看日出”
“”钟酩默了一下,脑中不自觉浮出他所描绘的情景,居然也没生出排斥之情,“那就来吧,这次认真点。”
蔺何几人远远退开,窝在一块大石头背后为江荇之摇旗呐喊,“冲呀,干他”
钟酩一个眼神扫过去,嘈杂的几人终于噤声。
4
这一架打得飞沙走石,日月无光。
蔺何几人最开始还在围观,到后来受不住两人灵力相撞的余波,纷纷撤退。
山崖上一时只剩下他两人。
全身心地投入势均力敌的战斗,钟酩打得酣畅淋漓,浑身上下十分畅快。大概是打了太多次,两人对于彼此的一招一式早已熟悉,剑身格挡间,居然生出种心意相通的默契。
嘭陡峭的山崖被两人的剑意硬生生削去了一块。
灵力带起气流的涌动,江荇之在崖边仰了一下,腰间忽然一紧,又被钟酩一手拽了回去。与此同时,对方的剑锋迎了上来江荇之一个旋身,回手一挡。哐初霁横斜在他颈侧,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格住了听寒。
而他整个人都贴在了钟酩的怀里,稍一抬头嘴唇差点擦过钟酩的下颌。
江荇之吓了一跳,就着格挡的力道将人推开。
钟酩只感觉下巴边热气一呼,很快被人推了出去。距离拉开,他看江荇之已在崖上站稳,又毫无顾忌地挥剑追了上去。
这一打就是三天。
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夜幕漆黑,山林无光。钟酩打得太过投入,当涌动的灵力在体内沸腾不息时,他才隐隐觉出不对。
好像是突破之兆。
铛初霁剑以极快的速度追了上来。钟酩看向江荇之那张认真的脸,又将体内沸腾的灵力硬生生压了回去,继续和人对战。
不知过了多久,灵力渐渐压不住了。
他迎上去的剑招都比平日慢上了几分,注意力一半放在江荇之身上,一半放在自己快要被灵力冲破的瓶颈上。以至于他一脚踏出悬崖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高大的身躯在冲力的推动下,一瞬脱离崖边。
钟酩调动灵力想要飞回去,瓶颈口却是一松。轰如开闸泄洪般,汹涌的灵力瞬间将他识海淹没。
飞出悬崖的身体在夜色中直直坠落
“墟剑”江荇之眼睛一下睁大,他没有犹豫,紧跟着跳了下去。
如洪水奔涌的灵力裹挟着自崖底席卷而来的寒风,刮得江荇之脸上生疼。他终于也察觉出了钟酩的不对劲这人居然和他打着打着突破分神境了
距离上次突破出窍也不过才二三十年,墟剑这人是不是变态
来不及多想,他一手往前一抓,抓住了钟酩的衣襟。另一只执剑的手将剑身反插入身后的崖壁,在这道力度的缓冲之下,两人齐齐坠入崖底
噗通落入冰寒刺骨的池潭之中。
潭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潭底的生灵似乎感受到新来的闯入者,纷纷靠近了他们这边。
江荇之挥出灵力挡在他两人四周,接着抱住钟酩结实的身体迅速朝潭边游去。
钟酩已经被动陷入了突破之中,浑浑噩噩中只觉得有两只手搂住了他。他下意识抬手一抱,将一截柔韧的腰身按入了自己怀中。
江荇之好不容易把钟酩拖到岸边,他刚从水面冒出个头,又被人搂着腰一把拖了回去。
咕嘟咕嘟水面冒出几个泡泡。
江荇之盯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的人,无言地将人拽出岸边。
哗啦两道身躯出水,瘫倒在岸上。
钟酩的身体一下压了上来,江荇之往后一仰,忽觉有两瓣温热落在了自己的锁骨上。
唇间呼出的气息激得他一抖。
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什么,脸上瞬间涨红江荇之在原处僵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羞恼地将身上的人推开。
嘭,钟酩被翻在了身侧。
江荇之心口砰砰直跳,看着这张毫无自觉的俊脸。后者浓密的睫毛沾了水,像是鸦羽被沾湿,沉重地耷拉下来。
大概是被灵力冲刷着经脉,感觉到了痛苦,那双殷红的薄唇抿了抿又松开,从中泄出一声嘶哑的闷哼,“嗯”
锁骨处被触碰的地方一下又烫了起来。
江荇之红着脸暗骂了一声,望向倒在自己身边的人,最后还是将人扶起来坐好。自己则在一旁大发慈悲地替钟酩护起法来。
5
钟酩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五日之后。
随着头顶陡崖的上空出现一抹天光,他倏地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精进内敛的紫气。
他终于顺利突破了分神境。
没来得及查看识海内的情况,就听旁边落下一道声音,“你醒了你醒了我就走了。”
钟酩转头,只见江荇之正靠坐在离他不远的一棵树下。束起的长发一半落在肩头,对方环着胳膊朝他看来,面色隐隐透出些疲惫。
“江荇之”钟酩问,“你怎么在这里。”
“”
疲惫的人一下精神了江荇之咻地站起来,看上去很是生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钟酩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你”江荇之话音一止,面颊渐渐泛红。他眸光清亮,眼底像是燃了火,连带着绯红的眼角,颊边像是晕开了一抹晚霞。
钟酩视线不自觉地停住在他的颊边,有些移不开眼,“你在生什么气”
江荇之盯了他几息,忽然转身就走,发丝间露出两个红红的耳朵,“没什么你等着,我很快也能超过你。”
他说完身形一闪,消失在了深潭边。
人一走,四周就显得空荡。钟酩的心里也跟着一空,眼前似乎还晃着那一抹红。他想江荇之到底是在气什么,脸都气红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比他先突破,恼怒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起身整理微微散乱的衣衫。神识在体内查探,从对战开始的一点一滴也在脑海中慢慢回放
他们打着打着,自己不小心跌出悬崖。强行压制的灵力不受控制冲破了瓶颈,接着好像是江荇之跳了下来拉住了自己。他们双双坠入池潭,他被江荇之护在怀里,带到了池岸边。
随着记忆回笼,钟酩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历来针锋相对的两人,其中一方突然欠下了对方人情,多少会有些局促和不自然。
但钟酩眼下并没有局促感,反而多了几分欣喜和满足。随之而来的还有恍然难怪刚刚江荇之会对他生气,原来是因为救了自己,自己却不记得了。
下次见面,还是道一声谢好了。
整理好衣衫,钟酩抬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听寒剑。剑身入鞘,闪过一丝清亮的光线。
剑光一晃,瞬间照亮了他脑海中浑浑噩噩的某处角落,被遗忘的细节浮出脑海。
深冷的池谭中,他搂住了江荇之的腰。在两人齐齐倒在岸边的时候,他又压在了江荇之的身上。修长的脖颈在他眼前放大,很快,他唇上多了一片细腻微凉的触感。
噗通心跳在胸腔里剧烈一撞,钟酩愣住。
他亲到了江荇之的颈窝。
向来冷静沉稳的脸上刹那如烈火燎原,一片滚热。陌生的情绪冲击着心口,那不过片刻的画面在钟酩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放。他喉头一动,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听寒剑,闭了闭眼。
先前急于见面的期待,练剑途中生出的执着,以及见到江荇之身边关系亲密者而产生的烦躁,似乎都在此刻得到了解释,奔向同一个答案。
那些混混沌沌的情绪逐渐明晰。
钟酩突然想见江荇之,他有想要确认的事。
6
但不知是江荇之生气了在刻意避着他,还是真如对方所说,在闭关修炼赶超自己。钟酩寻了江荇之很多次,对方都避而不见。
再次见面,已经隔了小半年。
小半年时间,在修士漫长的修道生涯中不过须臾,但钟酩头一次感受到了度日如年。
几乎每一日,他脑中总是晃过江荇之的身影,以及那日在池潭下发生的事。日复一日,心心念念。
以至于当他无意中瞄见那道悠悠闲闲晃进画舫中的人影时,没忍住一瞬落到人跟前,“江荇之。”
江荇之好像惊了一跳,“墟剑”
钟酩盯着他。明明不肯见自己,却还有空来这儿看这些莺莺燕燕的奏乐跳舞,“你不是在闭关修炼,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江荇之心虚地移开视线,“哼,你管我做什么。”
蔺何几人的目光不明所以地在他两人之间来回几转。钟酩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眼中只有这个让自己日日夜夜翻来覆去惦记的人。
说出口的话沾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醋意,“隔三差五就来,是迷上了哪个漂亮姑娘跳的舞”
江荇之下巴一抬,“是啊,我还迷上了某个清秀少年吟的诗。”
一股无名火腾地冲上钟酩的胸口,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江荇之你真的是”
一只手“啪”地握住江荇之的手腕。钟酩拉着人越过匆匆避让的蔺何几人,分开一众寻欢作乐的人群,大步出了画舫,去向河岸外少有人烟的地方。
“你做什么,墟剑”江荇之跟在他身后大声逼逼,末了又嘀咕一句,“手好糙”
钟酩握着他的手下意识松了松,像是怕磨得人不舒服。
两人到了无人处这才停下。钟酩转过来面向江荇之,后者咻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朝他投来一瞥,“干嘛,又要打架今天还是算了吧,我和朋友约好要去玩儿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钟酩又想到那画舫中的漂亮姑娘和清秀少年。钟酩咬了咬牙,“有什么好玩的”
顿了一下他又说,“不是说要超过我,就只是随口说说”
“当然不是,该修炼的时候我也有认真修炼。”江荇之盯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了,“所以你把我拉出来干嘛”
话归正题,钟酩想到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平稳的心跳在胸腔中逐渐急促,向来面对山崩地裂也毫无变化的心境,在此刻居然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眼底映着江荇之仰头看来的脸。
每一分眉眼都生得恰到好处,鼻梁挺直,嘴唇柔软。钟酩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抬手覆在江荇之的眼睛上。
高出一个境界的神识将人的视线屏蔽,江荇之细长的睫毛扫在他掌心,让他指尖不易察觉地一颤。
江荇之握住他的手腕想要扳开,“你做什么,要暗杀我”
“别闹,不伤你。”钟酩捂着他的双眼,俯身凑近,“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对面的人微僵,“什么事”
钟酩却没再回答。他手掌宽大,几乎挡住了江荇之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下方的鼻尖和微启的嘴唇。
他视线在江荇之唇上定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嘴唇一动,江荇之问了声,“你到底在干嘛”钟酩才陡然回神,惊觉两人只隔了半指远。
他猛地拉开距离,放下捂在江荇之眼前的手。
想要亲吻,想要拥抱,想要独占。
更想要成为对方最亲密的人,片刻都不分开。
这样的想法,似乎已经为他心底的疑问给出了最为明确的回答。钟酩垂下睫毛,掩去了眼底那些浓稠而又呼之欲出的情绪。
江荇之还在叭叭问他,“你要确认什么”
隔了几息,钟酩低声开口,“确认你能被我完全屏蔽,果然还没赶超我。”
江荇之一下炸毛,“你无不无聊”
钟酩难得没有反驳,纷乱复杂的情绪盘绕在他的心口,他还没能完全理清。他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快点赶上我,我等你。”
身后传来江荇之气恼的声音,“不用你等,我怕一不小心超过你”
钟酩背对着他飞身离开,没忍住笑了一下难怪自己总爱惹江荇之,炸起毛来还真可爱。
7
钟酩离开后,去提了几坛酒。
他提着酒回了自己的伏清山,坐在山头。一坛坛烈酒入喉,灼得他心口发烫,头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感觉。
他不想抗拒,大概是因为早在很久以前,他便已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江荇之,江荇之
这个名字从他的舌尖顺着烈酒一路滚入喉头,像是被深深烙印在了识海中,翻来覆去,将他的心神全部占据。
烈酒空了一坛又一坛,倒在脚边。
钟酩靠坐在打坐石上,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脑中尽是江荇之的身形和容颜。或喜或怒,或近或远。
最后定格在他两人的初次交手,江荇之拿剑指着他的心口,剑锋却开出了细小的花瓣。
江荇之朝着他言笑晏晏,“你看,心花怒放”
浓烈辛辣的酒香中,钟酩低笑一声说不定早在那时候,他心中就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将酒坛中最后一滴烈酒饮尽,向后一仰倒在了冷硬的打坐石上。百年来恪守的理智头一次在酒精下失守,清冷无情的剑道也从此掺杂了情爱。
但那又如何
钟酩闭着眼,脑海中晃动着他们分别时的那一幕快点赶上我,江荇之。
只是凡间的几百年远远不够。他第一次动情,就已经想着未来的千百年。他想等着江荇之一起飞升,一起度过往后千年万年的时间。
点点心念随着酒意晕染开。
此时的钟酩还想不到,他们日后会如何深刻痴缠地喜欢上彼此,如何跨时空、破生死,守得朝与暮,深爱无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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