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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椿曾说过,待他用情至深之时,忘情会炸毁他的心脏,吞噬他的血肉与生魂。
身躯如何,霜绛年不清楚。
但生魂被吞,总不该是现在的模样。
此时他正站在河畔,全须全尾,也没有禁锢囚困之感,除了魂魄状态有些寒冷以外,一切都好。
河畔上开满了曼珠沙华,猩红绚烂的花朵蔓延向白雾深处,望不到尽头。
曼珠沙华见花不见叶,有天人永隔之意,相传它们盛放在在忘川河畔,引领亡者的前路。
他大抵是已经死了。
有无数和霜绛年一样的亡魂,向着河水流淌声的方向走去。
他们维持着死亡那一刻的状态,有的断了头,有的肠子流了一地,有的饥寒交迫,有的垂垂老矣。
他们面色凄苦,步履匆匆,然而一旦扑入忘川河中,痛苦的神情便平缓下来,露出了祥和的笑,最后沉入湖水之中。
“沉入河水之后,会怎么样”霜绛年问。
一个声音回答他“步入忘川河,抹消所有伤痛,平息所有怨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入六道轮回,转世投胎。”
“如果不想投胎”
“没有人不想投胎。如果不投胎,就要留在这里,一直承受临死时的悲苦与伤痛。”
“可我并不觉得悲苦或者伤痛。”霜绛年茫然,“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生前他受忘情所困,任何情绪波动都会牵出疼痛,只能一边压抑自己,一边忍受永不停歇的钝痛。
而现在,魂魄已然跳脱身形之外,疼痛骤然消失,心魂仿佛飘然畅游于九天之外,轻松得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可以自在地笑、自在地哭、自在地想念一个人。
如果说亡魂会维持人死亡时的状态,那么他那一刻的感觉是最深刻的爱恋。
忘川的声音又响起来“你不可能永远留在岸上。五日之后,会有牛头马面惩罚不肯往生的亡魂,将你直接打入畜生之道。即便侥幸逃脱阴差的抓捕,你的魂魄受地府阴气影响,也会七日之后,自然消散。”
霜绛年坐在花丛之间,似乎全然不担心。
“会有人来带我走。”他笑着说。
“擅闯忘川,乃是扰乱生死的大罪,更何况没有生魂能抵达地府。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霜绛年无视了它的恫吓,反问道“你在这里见过凤凰吗”
对方沉默。
霜绛年接着道“她就经常来这里一日游罢。来了又走,阴差亦对她无可奈何。”
拥有涅槃之力的人能超脱生死束缚,地府困不住她,她才能浴火重生。
“她曾在此间滞留上百年,打伤牛头马面无数,前些时日才自己跳入忘川河中。”那个声音忌惮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
霜绛年放松地躺在曼殊沙华之间,花瓣殷红,魂魄雪白,微风拂动,花瓣在他身上勾勒出曼妙花纹。
他没有回答那个声音的问话,而是笃定道
“我要等他来。”
晚些时候,大椿树所居的湖心岛起了雾。
白雾迷蒙,一个人影浮现在浓雾中,晏画阑带着一副冰棺登岛,水雾凝结在眉宇间,缀在睫羽上,如一粒粒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脸色如同这冷雾一般苍白,不似人,更似鬼。
“忘情发作了。”晏画阑神志恍惚,“我我没有保护好他。”
大椿化出人形,眉头紧锁,落在冰棺前。
忘情掠夺生魂的场景极为凶煞血腥,他以为自己会冰棺里看到破碎的血肉与魂魄。
然而霜绛年毫发无伤地躺在冰棺里,面容恬静,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只是睡着了。
“他还活着,但醒不来。”晏画阑垂下眼睫,水珠落在冰棺上,“我能感觉到,他的魂魄不在这里,而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他的状态乃我前所未见。”大椿沉吟,“他身体的时间退回到了十六岁以前,无情道修为尽失,由无情道所结的金丹也不见了。”
“十六岁。”晏画阑怔忡,“哥哥植入忘情之时,就是在十六岁。”
大椿问“解开忘情的钥匙可有寻到”
晏画阑取出了九刺、拜月华和沾了血的箜篌簪。
三件神器在取出来的瞬间就浮动在空中,隐隐有神力将它们相连,呈三角形飞速旋转,自主落在了霜绛年的心脏上空。
钥匙开锁,一只银色机械蜘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他心脏里逃了出来。
“忘、情。”晏画阑咬牙切齿。
就是它害哥哥至此
他徒手抓起忘情,生生掰掉它的八足,在指尖碾碎,然后扭断它的躯干,咔嚓咔嚓嚼成碎屑。
按照时间逻辑,忘情本就不可能出现在的十六岁的霜绛年体内,但没有钥匙,它无法离开。它被时间法则的悖论折磨许久,早已残破不堪,刚逃出生天,却又遭此重击。
一件存在几十万年的成神之器,竟就如此毁灭在了血肉凡胎的愤怒中。
大椿心中生起感慨。
“你能感觉到他的神魂在哪里吗”他问。
晏画阑道“我做了梦,梦到哥哥在许多红色的花之间,能听到河水的声音。”
“那里是忘川河,亡魂转世投胎之地。”大椿道,“时间还来得及,只要你拥有”
话音未落,麒麟的嗓音从浓雾中传来“只要你拥有涅槃之力,便能随意来去于地府,接他回来。”
晏画阑护住了身后的冰棺,神情戒备“仙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麒麟仙尊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枚火红色的蛋。
这枚蛋,给晏画阑一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觉。
“娘”他惊异道。
麒麟仙尊点头,又摇头。
“我借了涅槃之力,以凤凰精血为她重塑肉身,却召不回她的魂魄。这不是她,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你失去的涅槃之力,就在其中。”
大椿提醒他“一旦这枚蛋失去涅槃之力,就会迅速枯萎,连躯壳都不剩。”
“故人已逝,我早该从过去走出来了,否则怎会生出这些波折。”
麒麟闭上眼,幽幽长叹。
“请把它拿去吧。”
晏画阑伸出手,触碰到了凤凰蛋。
收回涅槃之力后,他魂魄离体,跟随着心的指引,跋山涉水来到幽都山,找到了曼殊沙华盛放之地。
他打翻了试图阻挠他的牛头马面,在忘川河边的花丛里,望见了一个人影。
霜绛年莹白的魂魄沉沉睡着,眼下略有疲容,耳尖覆了寒霜,忘川河水打湿了他的衣角。
生魂在阴曹地府撑不过七日,五日已过,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魂魄变得非常虚弱。
但霜绛年始终没有趟入忘川,即便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他也留在岸上,笃信那个人会找到他,带他离开。
晏画阑跪下来,拥紧了哥哥。
他带着哥哥的魂魄杀出忘川河,向湖心岛飞去。
晏画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魂魄归体,直到霜绛年手指动了动,有苏醒的征兆,他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醒来后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哥哥正脉脉望着他。
眼神清明,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柔和,好像水波里月亮的倒影。
晏画阑鼻尖一酸。
失去哥哥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是折磨,心好像吊在万丈深渊上,只有一线希望牵着。若这希望灭了,他的心也就从此不复存在。
他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搂住哥哥,手臂用力到颤抖,仿佛要这么将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低下头,吻住了对方的唇。
正吻得投入,晏画阑舌尖忽然被狠狠咬了一口,又被一脚踹出了冰棺。
他一手捂嘴一手捂下面,眼泪汪汪地望着哥哥,满脸委屈。
却见霜绛年坐起身,以手掩唇,眉毛好看地皱起,就好像在瞪一个登徒子。
“你是谁”霜绛年眼尾微红,盛放着怒意,“怎么能对我做这种事”
晏画阑懵了“哥哥”
“谁是你哥哥”霜绛年取出手帕擦拭嘴唇。
晏画阑在他眼中捕捉到了陌生之意,心下一空。
“哥哥不记得我了”
霜绛年横他一眼,跨出冰棺,举目四望,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晏画阑失魂落魄地跟上来。
是啊,哥哥的身体已经回到了十六岁,如果记忆也回到了十六岁的话,那时候,他们根本没有相遇。
那么多难忘的往事,难道就这么消失了
霜绛年的背影渐渐淡出了浓雾。
“别走”
晏画阑紧紧握住了他的手,眼睛里空落落的,握住他就像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霜绛年眼波微动,仍是语声冷淡道“我没有这样的弟弟。你到底是谁”
晏画阑苦笑。
他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揽住他的腰身,转而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倾倒众生的笑容。
“其实,我是你的夫君。”
霜绛年眼皮一跳。
晏画阑清了清嗓子,把嗓音压得低沉富有磁性“故事是这样的我们相逢在一个夜晚,美人落魄,逢英雄搭救,英雄对美人一见倾心,穷追不舍,久而久之,美人便动了心。”
霜绛年眼皮狂跳“你是英雄,我是美人”
“不。”晏画阑深情款款,“我是美人,哥哥是英雄。嗯,没错,是哥哥追的我,既然追到手了,可要好好珍惜。”
他拨开衣裳,露出半边肩头,做出我见犹怜之姿。
霜绛年直想拉拉他的脸皮,看他为何如此脸大如盘。
他的眼神泄露了杀意,晏画阑有些讪讪,可怜巴巴道“我们成婚多年,连孩子都抱了三个,孩子他爹你可要对我负责啊。”
霜绛年呼了口气,压下怒火,踩他一脚,挣开了他的怀抱。
晏画阑不恼,笑嘻嘻道“里面还有很多甜蜜的细节,等我一点点讲给哥哥听。”
霜绛年不想搭理他。
如果他真的失忆了,指不定要被这油嘴滑舌的孔雀骗得找不到天南海北。
大椿落在了晏画阑身边“如何”
晏画阑脸上笑容消失,神色低落“失忆了,他不记得我。”
“不该这样。”大椿沉思,“待我查阅古籍。”
“不必了。”霜绛年在不远处插口,“晏画阑,你跟我过来一下。”
晏画阑凤眸被惊喜点亮“哥哥还记得我的名字”
霜绛年冷笑“我还记得你骗我说你能复活。”
半晌,晏画阑才反应过来。
哥哥没失忆
哥哥是因为生他的气,才装作失忆
他被天大的惊喜砸晕了,冲过去抱起哥哥,抛起来,又接在怀中。
霜绛年正欲训斥这个小傻蛋,忽觉热乎乎的液体滴落在他颈间。
晏画阑撇着嘴哭了。
“我还以为是真的不记得我我那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天都塌了”
他内心的无措、恐惧还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传达到霜绛年心间,让霜绛年一阵心软。
三界人人敬畏的孔雀妖尊,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骗着欺负哭了呢
“你骗我说能复活,是为了让我平安地取出忘情,我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忍不住生气。”他语调放轻,“对不起,是我做过火,吓到你了。”
“不要道歉,混账的是我。”晏画阑破涕为笑,“哥哥连生气都好有礼貌,我好喜欢。”
普天之下,明知被人骗了,还毫无芥蒂地说“喜欢你”的傻孔雀,也就这一个了吧。
只对他一个人犯傻的傻孔雀。
霜绛年眼神柔和下来。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怎么欺负我都行。”晏画阑嘿嘿笑着,“不如再拔我几根毛,在我脸上画几只乌龟,消消气”
霜绛年故作冷硬“让我把你扎成刺猬,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晏画阑僵了一下,忍痛道“成交。”
霜绛年噗地一笑,扑在他怀抱中。
“罢了,”他弯起眼睛,“回来就好。”
他脸上浮起微笑,这个真心的微笑没有像以往那样被疼痛制止,于是他扬起唇角,更放肆地释放出喜悦的心情。
晏画阑说只要和他在一起,怎么都行。
他自己何尝不是
霜绛年还记得,忘川河边,自己怀揣着对晏画阑的思念,在寒冷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睁开眼,就看到了晏画阑的脸。
那时他便想对晏画阑说,睁开眼就能看到你的感觉,可真好。
还有,谢谢你,让我再一次等到了属于我的阳光。
情绪平复之后,他们并肩坐在大椿的树根上,敞开了喝大椿酒。
大椿自愧于提前取走晏画阑的涅槃之力,险些害他们身亡,于是亲手将千万年的心血之酒从树根下挖出,给霜绛年喝来提修为补身体,权当是赔礼。
一壶酒下肚,霜绛年就迅速从筑基期提升到了金丹期,甚至不用过天劫,就顺利结了一颗金丹。
这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简直比系统给他开的金手指还离谱。
他想了想,没立刻喝第二壶酒,免得突破最早结婴的仙界记录。
“忘情呢”他问晏画阑。
“已经取出来了。”
“在哪”
霜绛年认为,忘情这等大凶之物必须毁掉。即便毁不掉,也一定要藏在隐秘之处,免得日后再度出世,为祸苍生。
晏画阑从孔雀羽耳坠里掏出了指甲盖那么小的一捧沙粒“就剩这么点了。”
“”霜绛年一时失语,“你毁掉的”这好歹是神器
“哥哥还要它有用吗”晏画阑尴尬地露出了一嘴坚硬的白牙,“不好意思,一激动就上嘴了。”
“不,这很好。”霜绛年好笑,放松地呼了口气,“随便找个地方扬了吧。”
晏画阑把那些和普通灰尘一般无二的沙子撒在地上,就当给小菌子们施肥。
“我本来应该被献祭给忘情,神魂俱灭才对。现在的身体,却比从前还要好。”霜绛年狐疑,“你不会又和大椿做了什么交易吧”
“绝无此事”晏画阑高举双手,“大椿说哥哥的身体回归到了十六岁的状态,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
哼哼。系统得意地笑出了声,仅凭大椿那等凡俗之物,怎么能做出让时间倒流的神迹当然是本天道使者的功劳啦。
霜绛年听到它的声音,倍感亲切“是系统奖励”
当时在姑灌山,他脑海里一片混乱,现在回想起来,系统确实给过他两个奖励,一个是消除九州灭世隐患的奖励,另一个是好感度达到满额的奖励。
系统隐患毕竟还活着,所以第一个奖励被天道回收了。但是宿主,你还有可爱的我的奖励呀
好感度满额大奖最初的美好。
把时间拨回最初,在一切厄运尚未发生之前,还可以重新作出选择,走向更美好的人生。
因为这个奖励,他才能保证身体和魂魄的完整,平平安安地坐在这里。
是系统保护了他。
霜绛年真挚道谢“谢谢你。”
系统有点害羞咳咳,如果实在想谢我的话,就赶紧回来合籍吧作为好感度系统,最好的谢礼就是能让我磕到宿主的糖啦。
霜绛年道“以后别再叫我宿主了,叫我霜绛年吧。好么霜鹿小朋友。”
嗯
他们道别了大椿,霜绛年坐在孔雀背上,向妖族疆域展翅飞去。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仙盟击退了魔军,魔主和他的魔军从九州彻底消失,三界又恢复了往年的宁静。
霜绛年询问“晏青他”
晏画阑递给他一粒珍珠,还有一粒黑色的小石子。
“我父亲的鲛珠”霜绛年惊讶地端详这枚珍珠,“怎么取回来的这黑石子又是什么”
“黑石子就是晏青。”晏画阑说。
这完全出乎霜绛年的意料。
鲛珠流落在魔主手里,当时晏青死后,魔主失控,事态紧急,霜绛年来不及说太多。他让辛夷看住晏青的尸身,就是为了防止晏青利用鲛珠复活。
现在鲛珠完好无损,晏青还变成了一粒小石子
晏画阑道“辛夷说,有人趁乱把鲛珠喂给了晏青。晏青复活后,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关了起来,容器一点点缩小,他一点点被挤压到最后,就剩下这粒黑石子了。鲛珠掉了出来,完好无损。”
霜绛年确实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生息和魂魄波动。
他曾说要将晏青关在匣子里,而现在,晏青却被困在了比匣子还要幽暗狭小的小石子中,生生世世,无法逃离,直到魂魄在痛苦中消磨殆尽。
比他原本的打算还要狠辣。
一个有些耳生的嗓音,突然出现在霜绛年脑海中。
“绛年的想法甚好,我便取来借鉴。”
霜绛年微愕,问晏画阑道“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有啊。”晏画阑说。
霜绛年怔了怔。
那好像是记忆深处,鲛人父亲的嗓音。
他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小时候听闻,鲛珠倾注了鲛人的全部感情,年迈的长辈说,在落泪成珠时,鲛人会将一丝魂魄注入其中。
传说鲛珠有自己的意愿,它们会为了守护同族而甘居深海,组成保护神殿的结界,也会为了救下所爱之人,起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或许这传说是真的。
是啊,他的鲛人父亲恨晏青恨入骨髓,怎么会甘愿让晏青复活。
想必晏青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妄想着假死之后以鲛珠金蝉脱壳,却被鲛人王撞了个正着。
从小石子里,似乎传来了晏青绝望的情绪。
霜绛年低声笑道“这才是大势已去啊。”
待泉客岛的魔毒自然消失,他会将母亲和鲛珠一起葬在泉客岛,然后把晏青,投进海沟最深处。
黑暗与寒冷,将永远与之为伴。
早春已至,妖族境内冰消雪融,妖王宫中碧柳拂轩,红杏窥墙,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季节。
春意绵绵,勾起妖族身内的火焰,亦勾起他们心中的柔情。他们梳洗皮毛的频率比往常高了十数倍,也突然爱唱歌了,上个奏折就手舞足蹈、当朝高歌的臣子比比皆是。
万众瞩目的上巳节即将到来那同样也是妖王正式与妖王妃合籍之日。
他们的故事写成了几十个版本的话本,在朝野间传唱,话本里的妖王妃像是天神下凡,总能在妖王危难之际,变成各种模样的化身,降临凡间,搭救妖王。
有的妖怀疑话本的真实性,不过很快就有经历过魔主一战的边关将士们站出来,证明王妃殿下破了诸天天魔万象阵,还亲自前往第一线战场,从魔主的手里救了满城军民。
至于王妃曾修过无情道
整个三界,只有仙盟的几名仙君知晓此事,麒麟仙尊迫令他们发了天道誓言,将这个秘密永远埋在了心底。
上巳节前夕。
不知何处宫院里传来野猫叫春之声,晏画阑心里痒痒的,不由抖了抖羽毛。
他化作了一只床榻那么大的孔雀,而霜绛年拿着一把小梳子,为他梳理艳丽的羽毛。
梳到尾翎的时候,晏画阑抖得更厉害,好像随时要抖开尾翎,朝他开屏。
“忍一忍。”霜绛年拍拍他的翅膀,“丞相说,明天游街的时候随你做什么。”
“都是什么破礼仪”晏画阑悲愤大叫,“成婚前要互相梳洗原身,分明就是在调情,就这样,谁还能忍到明天”
“我也觉着。”霜绛年剃掉一根孔雀杂毛,面无表情道,“那不如,花舟游街双修示众的破规矩也改了吧。”
晏画阑蔫吧着不说话了。
宫侍在外面通禀“霜鹿小殿下给王妃殿下带来了贺礼,说是王妃殿下一直想要的东西。”
“他人呢”霜绛年问。
“小殿下已经走了。”宫侍回答,“他让小人传话,说尽管用,不用谢。”
“拿进来吧。”
宫侍将装了贺礼的储物戒指端送上来,然后退下。
晏画阑梳完毛,感觉每一片羽毛都沾着哥哥的爱的味道,顿觉容光焕发,明日去游街定然是俊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接下来,轮到他为哥哥梳洗了。
妖王寝殿里造了一方池子,专供霜绛年变成鲛人之后在其中栖息。
趁霜绛年去脱衣服的功夫,晏画阑拿过那枚储物戒指,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好奇地一件件看了起来。
“哥哥,龙阳十八式是什么”纯洁的声音传了过来。
霜绛年刚下了池子,闻言呛咳了几声。
偏偏他已经化出了鱼尾,在岸上的行动力不如孔雀,想抢画卷也抢不过。
他无可奈何地趴在池边,皱眉问“哪里来的渔回又给你乱看东西了”
晏画阑无辜“霜鹿的合籍贺礼呀。”
龙阳十八式只是其中一件,除此之外,各色春画、助兴器具和春药林林总总堆了满床。
他终于明白为何霜鹿不肯亲自拿给他了。
那分明就是怕挨揍才逃跑
一个恍神,晏画阑便翻开了那副画卷,掠过其中内容之后,他脸色慢慢涨红起来。
“王妃殿下一直想要的东西”晏画阑蹲在池子边,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哥哥如此欲求不满。”
“不是。”霜绛年头疼。
“那是什么”晏画阑凤眸弯起,“霜鹿说哥哥想要,那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哥哥真的从来没想过要这些东西”
霜绛年仔细一想。
还真是。
此前有一段时间里,乐桃情有关“瘫着的死鱼”一直是他的心头之痛,后来他在海底神殿里和晏画阑双修,向系统兑换丹药的时候,他确实想过要常备一些这类东西
霜绛年薄嫩的耳尖染上了红晕。
正出神,他忽然“嗯”地哼出了声。
“你”他回头看向鱼尾。
是该轮到晏画阑为他清洁鱼鳞了,可晏画阑为什么要用手
霜绛年不自在地躲了一下,扬下巴示意晏画阑“那边有专用的刷子。”
“哥哥细皮嫩鳞,用刷子会磨疼。”晏画阑煞有介事道,“三界最尊贵的鳞,当然只有三界最漂亮的手才能配得上了”
霜绛年只好妥协。
说来奇怪,晏画阑的手不像刷子那般有许多毛,却比刷子更麻痒。
霜绛年曾听说过婚前清洗的礼仪,宫里的妃子在侍寝前都要接受清洗,宫侍往往手法粗暴,对待她们就像对待即将使用的工具,其中有太多的羞辱和无奈。
妖王宫里的规矩本来也是如此,但晏画阑硬是改成互相梳理,还将梳洗工具弃置不用,改为亲自上手。
有温度的手掌,远比冰冷的工具多了温情。
划过腰间细腻鱼鳞的时候,霜绛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鱼鳞竟也因为这纹路的鲜活,而微微泛起热度。
霜绛年将脸埋在手臂间。
这或许就是属于晏画阑的细心和温柔
正想着,他的下颌就被勾了起来。
“脸热了”晏画阑低沉的嗓音里带着挑逗,“看着我,哥哥想让我对你做什么,直说。”
霜绛年注视着他深情的双眸,然后视线向下一言难尽地看向他鼻下的一行血迹。
细心温柔
不过是色批想亲自享用罢了。
霜绛年撩起水帮他擦拭掉鼻血,竟然发觉自己对这个色批的憨憨行为,竟然有些习惯了。
擦掉鼻血,还是俊得一表人才。
少说几句离谱的话,气氛还能继续旖旎。
霜绛年尽可能把憨批的形象忘在脑后,重新酝酿起刚才的情绪。
“我想”
“想什么”晏画阑问。
霜绛年抚上他的脸“我想吻你。”
他略微眯起眼睛,桃花眼弯起一个引诱的弧度,好像深海的鲛人趴在船舷上,用歌喉引诱水手坠入深海。
因为忘情的限制,长期以来他都处于防守一方。
或许是时候随心展露出进攻欲,逗一逗这只纯情的鹌鹑了
果然,撩拨之下,晏画阑的喉结性感地滚了滚。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脏,问道“就只是想吻我吗”
霜绛年枕在臂弯间,湿漉漉的眼睫毛卷起来,睨着他,发出了一声湿而软的鼻音“那你猜,我还想要什么”
晏画阑嘴唇开始抖。
脸上红彤彤地烧起了火。
霜绛年见势不妙,一把按住了对方手上止鼻血的穴道。
很好,晏画阑屏住呼吸,艰难地撑住了
霜绛年觉得这种时候还要求对方正常对答,实在太为难纯情鹌鹑了,于是接过话,自问自答道“我还想咬你。”
晏画阑想象中的自己,邪魅一笑“尽管咬,咬紧些,咬死我吧。”
实际上的晏画阑,脸蛋烫得能煎蛋,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就捂住鼻子,落荒而逃。
看着他逃去的背影,霜绛年沉入了池水里。
方才他还能一脸淡定地撩人,殊不知眼中已经溢满了水雾,只能撩来凉水,给自己的脸降燥。
论经验,他们同样空白,只是他比晏画阑更会演戏罢了。
霜绛年闭上眼,回想着刚才大孔雀好看又好笑的样子。
平时满脑子黄色废料,看不出来还挺羞涩。被撩到爆炸、还在强自忍耐的孔雀,实在太可爱了。
口口声声说要花舟游街,最后不好意思的,肯定会是晏画阑自己吧。
霜绛年的猜测没错。
晏画阑,开始临阵后悔了。
一整晚,他都辗转难眠,满脑子想着明天在花舟上他不会因为场面过于刺激血崩而亡,连医师怎么部署、怎么填写体面的死因、遗产怎么分配都想好了。
最后他打算动用金钱的攻势
平时他的花舟都安排小童撒花瓣,这一次,他打算当街撒上品灵石。
这些灵石倒不是从国库挖来的,也不是从给哥哥的聘礼那取来的,而是麒麟仙尊麒麟仙尊对他们有愧疚之心,以仙盟贺礼的名目,把他一千多年攒下来的私房钱都送给了他们,足足有十万三千一百四十块上品灵石。
晏画阑计划通。
只要他撒钱够多,过节的子民们捡得够殷勤,就没人注意他在花舟上有没有被撩得脸红
上巳节热闹的气氛,从清晨第一束晨曦开始。
小妖们早早在朱雀大街两边等候,争相讨论站在哪里视野最好,两边楼阁上也挤满了妖,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异乡人族。
足有几十米宽的花舟从宫门启航,贴近地面飞行。妖王和王妃并肩而立,两人皆是一袭金线正红的凤袍,袍尾拖在身后,合并成凤凰呈祥的图腾。
霜绛年容貌本来清柔,上了些淡妆,衬得艳若桃李,明艳更压那凤袍三分。
晏画阑望着他,眼神痴迷。
霜绛年从袖子下戳他手心,给他使眼色,提醒他注意形象。
只是单纯地横了他一眼,都美得让晏画阑心跳骤停。
这样的哥哥,他可舍不得给别人看。
晏画阑想起了自己的金钱妙计,打了个响指“撒”
红色的小锦囊如落花般从天而降,小妖拆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两块上品灵石。
整街轰然。
捡一个红包找道侣,捡两个红包养孩子,捡三个红包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然而在最初的兴奋头过去之后,还是有许多锦囊落在地上,无人去捡。
他们都在踮起脚,探出头,好奇地看花舟上的妖王妃长什么模样。
看了第一眼,就很难再移开视线了。
可不是么灵石没有了可以再挣,但这么美的王妃殿下,这次看不到,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一个时辰之后,花舟游完了整条朱雀大街,开始向上飞升。
它越过楼阁,高过远处国师的占星塔,飞向广袤无人的苍穹。
渔回向晏画阑道“花舟已经开启了自动平稳运行,陛下请便,臣就不打扰您了。”
晏画阑茫然“原来花舟会飞到空中啊。那双修也是在空中”
“当然了。”渔回嘴角一抽,“不然陛下还要让别人看吗”
晏画阑挠了挠脸颊“我还以为”
“陛下,那都是古籍里的陋习了,我们妖族现在可是文明社会。”渔回一拱手,“微臣告退。”
他离开之后,花舟上只剩了晏画阑和霜绛年两人。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忽然一起笑出了声。
他们心里同时想早知如此,之前何必那么纠结紧张,还预备做出多大的自我牺牲
耳边安静得只有风声,还有所爱之人的心跳声。
霜绛年抬眼望着他,等待着他。
晏画阑屏住了呼吸。
他身后已现出了修长华丽的尾翎,向哥哥开屏、取悦哥哥就像呼吸一样镌刻在他的本能里。
然而现在,他每一根尾翎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放,就像紧张时,连呼吸长短都难以控制。
每一根尾翎该翘起什么样的弧度、角度和面向如何、震颤的频率如何;怎样才能发出最美妙的“沙沙”声、怎样才能展现出它最完美的一面他心乱如麻,尾翎变得僵硬而沉重。
或许他该说出来。
遇到困难的时候求助于对方,不就是道侣之间的相处方式么
于是晏画阑弱弱开口“哥哥,我紧张。”
因为紧张,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霜绛年一笑,走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唇“现在还紧张么”
“嗯。”晏画阑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冷,“一想到这是一生唯一一次,我就紧张发抖。”
“唯一一次谁说的。”霜绛年笑道,“只要你想,以后朝我多少次开屏都可以,春夏秋冬,随时随地,我都会认真看。”
“说的也是。”晏画阑笑叹,又惴惴不安起来,“但以后的每一次,都应该像第一次一样珍惜才对,如果我不够完美”
“我记得你说过,要把我锁起来,逼我看你开屏”霜绛年笑了,“那时候嚣张,现在倒是怕唔。”
那等不堪入耳的黑历史,晏画阑一听就脚趾扣地,耳廓羞红,连忙用嘴堵住了哥哥的话声。
不知何时,霜绛年似乎听到了微风拂过林海,森林漾起翠涛的声音,暖风温柔地撩动绿叶,沙沙沙
他睁开眼,满屏绿云在他眼中徐徐绽放。
“我哪里舍得真锁哥哥呀。”
晏画阑望着他,笑容在绚烂的尾翎之间,格外纯澈甜美。
“我那是,要把哥哥锁在我心里。”
把哥哥锁在他心里,看他开屏。
日日夜夜,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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