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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是逃开的。
时朝狼狈地钻进滑梯乐园的单间,摘下头套,因为慌乱没有关门。
他满身是汗,热得脸蛋发红,站在凳子旁发懵。
单间里有中央空调,他在冷气里慢慢缓过神。
时朝不知道郝与洲和余以航之后说了什么,现在回神,只想的起来自己和熊同事挥了挥手,便仓皇逃走。
他站起来要换衣服,可衣服拉链和他作对似的,拉了好几次,拉到腰便纹丝不动,挂在背上。
玩偶服还算贴身,时朝怕蛮力会把拉链毁掉。
他试了第三次,依然没成功。
手一直发抖。
时朝不再尝试,无力地、一节一节靠着墙滑下去,蜷起来,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一动不动,像块石头。
竟然罕见地放弃了。
他明明是最擅长坚持的类型。
郝与洲比七年前更沉稳、矜贵,即使他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也有无形的沟壑从两人中分开,划出透明的界限。
他从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压抑的声响,像兽类呜咽,却没有眼泪。
他想去问七年前为什么郝与洲一次也没找过他,想去问他现在还生气吗,可又害怕和他相认。
那个人有家庭、有孩子,有一群关联的、亲近的人。
他算什么
他不敢。
数年重逢,他连和他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郝与洲抱起时竹,看人走了,问“认出来了吗”
时竹皱起鼻子,即使戴着墨镜,也没掩住他的懊恼,从郝与洲肩膀向时朝离开的方向看“没有,小爸跑得好快,还戴着熊脑袋。”
男人拍拍他,鼓励道“嗯,下次再来,不着急。”
余以航换好衣服出来,说“哥,走吧。”
不叫姐夫了。
郝与洲“生日想和朋友去哪玩给你买个岛自己布置”
余以航眼都亮了“真的”
郝与洲“嗯,遇到人的奖励。”
余以航欢呼一声“没问题先让我选选,我要挑一个名字和我差不多的”
不枉他在这兼职了一个月,一发现时朝就狂按手机联系郝与洲。就差大吼郝与洲你老婆回来了赶紧来堵人
好家伙,不亏
郝与洲“竹竹,和你以航叔叔一起走,爸爸在这待一会儿,好吗”
时竹拿白色的头发蹭他脸一下,说“别难过哦,找到小爸就是胜利”
郝与洲斯文地笑了笑。
小男孩看到他一如往常的笑脸,这才放心,松开搂他脖子的手,要他以航叔叔抱“叔叔,我想吃冰沙”
郝与洲在他们身后叮嘱“只能一盒。”
余以航比了个ok。
直至两人离开,郝与洲才在正午的阳光里拿出一个铝制的打火机,抛向空中,再接住。
如此反复。
他一改刚才笑意,眼神冰凉,从未失手。
他想追上去,但最终没去,现在忍得手指用力,抓住打火机,按的指节发白。
郝与洲收起打火机,转身离开。
时朝一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蒙着去食堂,蒙着站完下午的岗,蒙着下班,连周小威和他打招呼都敷衍了过去。
接着蒙着回到宿舍洗完澡。
他湿着头发,顶着毛巾继续发懵。
鸡窝头晚上没吃饱,食堂这时候已经关门了,从外面小超市买了盒红烧牛肉面,走进来一顿稀里呼噜。
呆滞的时朝站起来打开窗户,又呆滞地坐回去。
鸡窝头吃完看他还在发呆,问“咋了小同志,上班第一天就这样”
时朝缓慢地摇了一下头,不自觉地想倾诉,要住嘴的时候已经晚了“碰见一个老朋友。”
鸡窝头乐了,打趣道“我看你这不是碰见老朋友,倒像碰到老相好,老相好还跟人跑了。”
倒真的误打误撞说对了。
时朝从毛巾里抬头。
鸡窝头从抽屉里掏出一包金鸽瓜子,拉着凳子坐在他床底下,边嗑瓜子边说说“我说中了看你怎么跟懵了一样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怎么着你了”
时朝摸了摸贴身带的吊坠“没,什么也没干,就是碰见了。”
鸡窝头看到他恍惚的神色,捏着下巴思忖“不可能啊,小伙。你们遇见的时候他旁边还有别人吗”
时朝说“还有他儿子。”
鸡窝头咂咂嘴“那怪不得。多久没见了她都有儿子了她老公没在旁边吧既然结婚了,就不要破坏别人家庭了。”
时朝知道他误会了性别,没有解释,回答“七年。”
鸡窝头“你们就碰了一面,什么也没说这不可能见了一面就这样了吧”
时朝“我戴着头套,他没认出来。”
鸡窝头“哦这是你不想见啊”
时朝这次沉默了很久。
他很久才在鸡窝头越来越放肆的嗑瓜子声音里回神,说“不想。”
不想见。不愿意见。
因为时朝一向对郝与洲毫无办法。
只有躲,只能躲,才有避开他的余地。
时朝骤然起身,把毛巾一搁,去换衣服。
鸡窝头一摊手“她也没看见不是吗。当没见过呗。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为了不想碰见她,你收拾东西干什么你要走”
时朝点头。
鸡窝头劝道“我都听周总监说了,你不是背债吗,也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份工作,从这走了你还要去哪,还想去哪,还能去哪既然都分手了,那就是一个过客,至于吗怎么一个小年轻还没我看得明白我也没什么文化,但也知道到手的热饭不能随便砸了。你这不瞎搞吗。”
对他们这辈的人来说,饭碗比命重要。
时朝低声说“还好还不熟。”
鸡窝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时朝“我和你们还不熟,走了也没人”
鸡窝头皱起眉头“怎么不想你自己,想别人那么多你走和同事有个屁的关系要走就走,别拿别人当借口。”
他实在是喜欢时朝这个性格的孩子,踏实肯干不埋不怨,话少,长得还好看。
中午的时候没事甚至扫了一遍办公室,清理了每个人工位肉眼可见的粘胶,还擦了玻璃。
他今天好几次突击检查,吓得兼职的熊立刻坐起来,时朝还站得笔直,有余力和他打招呼。
不然也不会找周总监问那么多。
时朝梗着脖子不说话,还是决定按自己的来,卷好铺盖踩着梯子下来。
鸡窝头提溜着凳子回自己桌,口音都出来了“想东想西有啥用碰见个和你有过节的就跑,就算你前功尽弃也还是要走,到最后你能跑到哪去跑去山上喂狼”
“再说了,人家压根儿没看见你,想真多。”
时朝没回话。
鸡窝头鼻孔哼哼喷气,气得关灯上床。
时朝闭了闭眼,知道他是好心,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生这么大气。
可他没办法和鸡窝头细说。
他知道郝与洲是什么人。
他知道郝与洲一旦发现可能的痕迹就会费劲心力,绝不放过,最终一定会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他也在犹疑。
犹疑郝与洲可能只当他是个陌生人,只是今天偶尔来到这个只有秋季火爆、其余季节凋敝的游乐园。
自己还能在历城好好待着,只要在游乐园的一角,穿着熊衣服,不露面,不和他接触,在这里待到死。
待到死。
毕竟这是亡母的遗愿。
时朝在之后的几天一直神经紧张,两头摇摆。
直到过了差不多大半个月,骨折的同事回来,他换下玩偶服,开始在附近保安亭站岗。
同时,熊同事兼职到时间,离开这里。
没人在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地和他提起郝与洲、郝与洲的儿子、他们的习惯、生活方式,时朝才渐渐缓过来。
历城一到十月温度骤降。
十月初温度降到十多度,路上行人混搭,有短袖短裤,也有棉服高靴。是个乱穿衣服的季节。
落叶游乐园里,银杏叶纷飞,偶尔落在他的帽子上。
中午午休回宿舍,周小威提着一盒花生酥和他献宝,在保卫处办公室打开礼盒,和鸡窝头还有打毛衣的阿姨挨个分。
“哥,来尝尝,文河那边的特产,花生酥,特好吃。”
时朝动作稍顿“好,我洗个手。”
时朝自己就是文河人,却不知道文河有什么特产。
他在门口脸盆里洗过手,水里冰凉,洗过手擦干净,手指尖自然地泛起红。
周小威吃着吃着就有点说不出话。
他这几天还没习惯时朝这身行头,只觉得时朝穿着这身精神,时朝人又习惯性地腰杆笔直,特别好看。
周小威是饱暖思淫欲的类型,问“哥,你不找个女朋友条件这么好。”
打毛衣阿姨一边织毛衣一边附和,那件米黄色的毛衣已经成型大半“就是啊,小时,你长这样,每天在游乐园最偏的地方站岗,太浪费了。咱们不比门口的向导好看”
她越想越气“你知道他们靠脸赚多少钱吗秋季本来就游客多,还按人头分成,一旬下来那两个人就能拿五千块提成”
落叶游乐园门口有两个男性向导,相貌英俊,但是有些看人下菜碟,打毛衣的阿姨被他们拦过,怀疑阿姨是农民工,不让进。
时朝知道阿姨气他们见风使舵的态度,安慰一番,却没回答他们的问题。
条件这么好
除了脸看得过去,别的地方他只能是勉强符合正常人标准。他对自己要求很低,物欲也很低,活着就行。
更何况他有喜欢的人。
虽然喜欢的人已经结婚生子,但他也还是喜欢。
他当然没有打扰对方的想法。
经过这段日子,时朝没有被郝与洲找上门,更加确定那次相遇只是偶然。
更何况他冷静下来回忆,那天,郝与洲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如果以后遇到郝与洲,那他就好好打个招呼。既然对方已经成家,那自己独自一人也没什么不好。
这段感情就应该死在他心里,不被任何人知道。
他封存这段感情已经耗尽了精力,实在没有余力再开始新的恋情。
找朋友当然不行。
鸡窝头也来凑个热闹“白瞎你这张脸了。”
时朝“”
时朝把鸡窝头要的玉溪放在他桌上,拿给毛衣姐买来的新针线盒,去饮水机接杯水、递给被花生酥噎到的周小威。
晚上,时朝被北边办公室一个小家伙拜托替他的班,说回来会请他吃饭。
明明时朝才来这里不超过二十天,所有人却都对他非常安心。
时朝看着小家伙红着脸提着东西拜托自己,叹了口气“那去哪吃”
小家伙瘦瘦小小,不知道怎么应聘上保安的,闻言立刻道“这边最好的馆子哥,我今天人生大事相亲我真不能值晚班”
时朝把他挥了出去。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
小家伙开开心心跑走了。
夜班的同事来办公室交接,时朝扶正帽檐,抽出警棍,确定北边的保卫亭,在渐凉的夜色里踩着银杏叶往灯亮的地方走。
原本这应该是个无聊、枯燥的夜晚。
原本。
保安亭不远处应该说正对面旋转木马亮起灯,梦幻的灯光照亮整个圆形场地,吊杆上流光溢彩,吊顶错落有致的灯饰宛如梦境,漂亮缤纷的彩釉马匹开始转动。
有人打开了原本该关闭的旋转木马总控。
那个不久前刚见过的白头发孩子打开旋转木马的门,欢快地向旋转木马身上爬。
这次他没戴墨镜,满眼洋溢着欢欣。
时朝像飞蛾于火一般,不听使唤地往前走去。
他本不该往前走。
他明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帝豪是烟的牌子。
这是115号的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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