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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松霞没想到自己竟堕落到了这种地步。
她是三百年来,绝无仅有,唯一以肉身入道的女道者。
曾有预言说,再过个不几年,她就能修成仙体,飞升入九重天。
世人敬畏,多尊称她为上官君,或者松霞君。
松霞君倒是没这么乐观,她心想着,至少还得几十年左右才能摸到天道的门。
但很快她发现,这仍是太过天真。
当初她修炼悟道之时,每当打坐,身上便会散发一种五彩霞光,方圆百里皆可见绮霞峰上的玄妙光芒。
名声远播,陆陆续续地,有前来绮霞峰跟着拜师修道的弟子。
绮霞峰据说原本就是个道宗场地,千百年来逐渐式微,无人问津。
在松霞君投入绮霞宗的时候,她的师父,一个修了一辈子仍是庸庸碌碌的道士的张济翁,曾谆谆地教导过她说当初千百年前,绮霞宗是如何如何的风光。
张济翁唯一的心愿不是成仙了道,而是有朝一日自己入道,便要将绮霞宗发扬光大,重显当年辉煌。
可事实上,这近百年来,绮霞峰只他一个修道者,门可罗雀,经年连个来拜师的都没有。
唯一一个撞上门来的小徒弟上官松霞,起初看着也太没有灵气,呆呆蠢蠢,笨笨拙拙的。
张济翁收她的原因,只是因为“聊胜于无”,开了张,有个弟子,总比他孤家寡人要体统些。
张济翁那两个宏大心愿,注定都无法完成,唯一让他欣慰的是,就在他临终之际,他看到了在后山修炼的上官松霞身上散出的五彩妙光。
也许在那一刻,张济翁知道,终有一日,绮霞峰会如他所愿。
收上官松霞为门中弟子,是他平生所做最了不起的一件事。
在上官松霞发现张济翁故去之时,张师父脸上竟带着一丝类似欣慰的笑容。
因为给张师父耳提面命,同时也是为教诲世人,松霞君对于来拜师修道的人,并未拒之门外,只要是朴实善良并无邪心之辈,都可入门。
在这妖魔混杂的尘世,假如能多度一个人得道,就算不是为正道的壮大着想,那至少可以多一个人能够自保、或者有能耐去保全他人。
善莫大焉。
起初上官松霞想着,撑死了也不过是十几个门徒而已,无妨。
谁知到如今,每天早上她一睁开眼,便是近千张嘴,生龙活虎,嗷嗷待哺。
大徒弟穆怀诚在的时候,曾劝过“至少要多收些拜师的钱,不然这样,把整个山典押出去,也撑不了多久。”
可是来拜师人中,至少一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甚至还有些走投无路已至绝境的。
松霞君狠不下心,能收一个是一个,而现在的弟子之中,至少有一半是穷苦人家,或拿不出入门拜师的银两,或给的不够,或勉强凑合。
虽然绮霞峰自有耕地,但也未必够这么多人消耗。
得亏穆怀诚长袖善舞,每天精打细算,加上各种收敛布施、以及开源节流的法子,才险象环生地撑了这些年。
松霞君对怀诚十万个满意,不愧是自己的首席大弟子,当初偶然间收留怀诚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他竟会是自己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如果没有怀诚,她简直没法想象绮霞峰会变成一个什么乱糟糟的地方,难得穆怀诚有心力,智慧,布局得当,调度妥帖,弄的山庄上下,井井有条。
因为对怀诚格外倚重,所以怀诚说的话,十句之中有九句她也肯听。
可是天不从人愿。
现在穆怀诚也已经是昨日黄花,再没有人给上官松霞尽心竭力地算计。
她只能勉为其难,开始干那些自己原先不愿意操持的。
原本不懂的算盘也开始精通了,账目也能看了,每天所想的都是何处去找钱,要么便是教导弟子,自己的修行反而成了副业。
实在苦不堪言。
这日,松霞君去吴中府山南大户柳家府里做客,充当宴席上的门面。
毕竟绮霞峰已经成为南边的第六大道宗地,而松霞君更是声名在外,只是难请。
幸而这柳家乃是吴中首富,管家亲自前来绮霞峰,给松霞君谈的价格极为美妙,只需要在宴席上坐一刻钟,便是五千两银子入账。
上官松霞头一次觉着,自己总算干了比穆怀诚在的时候还要划算的一件事。
吴中,山南柳府。
柳员外柳青满,人称柳半城,就是说吴中府这大半个城中,都是他的产业。
今日是柳员外的六十大寿,不仅吴中有头脸的人物皆到,更有来自京城的贵客,据说还是朝廷中人。
柳员外生得相貌威严,虽然已经是耳顺之年,但仍是头发乌黑,脸上一点儿褶子都没有。
他着一袭褐金的万字纹缎袍,头戴同色员外巾,手中却握着两个色泽绛红,极圆且润,如瓷又如玉的狮子头文玩核桃,随着把玩旋转,时不时地发出格格的碰撞声。
有人笑着奉承“怪道人说核桃不离手,阎王叫不走,瞧柳员外这两枚狮子头的功力,就知道这歌谣是说您的”
柳员外大笑,声若洪钟。
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受着若干奉承,顾盼睥睨间甚是自得“待会儿,会有绮霞峰的上官君驾临,各位可以瞻仰一番上官君真容,亦可以一沾道宗之光了。”
宾客道“听说这位上官君是极难请的,也只有柳员外这样的门第能够请得起了”
“只不知这位女道者是何等样貌听说她入道之时已经三十开外,到如今数百年,应该依然是个鸡皮鹤发的长者了吧”
大家兴趣盎然,一人道“我看不然。若真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怎么先前敬天宗的傅相爷竟还想要跟她双修呢可惜被她拒绝了。”
旁边之人略有得色“说来,傅相爷我可是见过面儿,他是以官身入道的,学问自然是不消说,更是一等的风流人物,多少女道想跟他双修,他都看不上怎么偏看上了上官松霞,必然是她有可取之处。”
“那也未必,”又有人偷笑“也许傅相爷就喜欢老太婆呢。”
正此时,有一名家仆从后赶来,有些气急败坏地“老爷,快回后院看看吧”
柳员外一怔“怎么了”
“是九少爷,”那小厮满面焦急“又发病了”
柳员外皱眉“这也值得来告诉回去好生伺候就是了”
见那小厮面有难色,柳员外起身走近了些,小厮才悄悄地说“老爷,这次有点不一样,少爷像是疯了似的,嘴里嘟囔着说他看见了咱们府里好多尸首,阖府要大祸临头了”
“闭嘴”柳员外怒斥了声,又压低声音地警告“给我看紧了今儿大好的日子,别叫他出来浑说混闹地扫兴。”
此刻,满座的众人面面相觑,
其中有不知情的,便问起来,有一人小声道“柳员外这九公子,排行最小,今年才十四岁,据说他的生辰八字不太好,极阴所以一直体弱多病。不过,人物是最俊秀出色的,最美貌的女娃儿都比不上。”
柳员外把小厮打发离开,回头,笑道“犬子无状,惊扰各位了。”
话音未落,屋内突然昏暗下来,柳员外抬头看去,原来是窗外天色暗淡,竟是在瞬间阴云密布。
满座众人都站起身来,一起走到屋门口往外看去,只见头顶的云黑的异常,形状就仿佛是一只狰狞的爪子,时不时地变幻可怖的形状,还正罩在柳府上头。
隐隐地,听见乌云之后传来闷闷的雷声,就仿佛有什么猛兽躲在云后狺狺咆哮。
大家正在仰头看这奇景,眼前突然电光雪亮,紧接着咔啦一声巨响,有雷落在了头顶似的,震的所有人都魂魄出鞘。
“好、好大的雷”宾客中有人战战兢兢地说。
柳员外皱着浓眉,大手不停地盘着那两颗狮子头核桃,他虽然不说,但明明大好晴天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这显然不像是个好兆头。
“不过是过路的雨云罢了,一会儿自然仍是大太阳的。”不知是哪个会说话的,笑着开解。
柳员外很满意“说的”
那声“对”还没完,又是一道白练似的光在庭院中闪过,巨雷震得每个人都站不住脚。
柳员外勃然色变,怒道“我今日大寿,就算是雷公电母,也要给三分颜面”
此时前方的院门口,人影一晃,有一个人慢慢走了进来。
阴云,响雷,氛围如此可怖,这人来的又悄无声息,大家都吓了一跳。
可当定睛看时,却见进门的竟是个身量娇小而容貌极其美丽的少女。
她看着顶多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在发顶上挽做发髻,初雪般的肤色,就算是在这样的阴天,都自然地泛着淡淡晶光。
黑玉似的双眸,浅樱红的唇瓣天然地微翘,除了脸色稍微肃然之外,整个人如同奇花初胎般鲜嫩动人,又如无瑕美玉般引人瞩目。
众人先是被她的美貌而吸引,然后才发现她竟身着月白色的道袍,身后还背着一把剑。
柳员外先是狐疑,继而眼睛一亮“您莫非是绮霞峰的上官君”
“我是上官松霞,”松霞君望着柳员外,秀气的远山眉蹙着“你是什么”
她的声不高,嗓音略有些慵懒的沙哑似的,跟少女般的相貌很不匹配,可听在耳中,偏有一点奇异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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