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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两夜,黑雾笼罩人间。
百年来,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乌云压城,不见天日。铺天盖地的黑色雾气如狰狞的爪牙,弥漫四散,到处狩猎,将所有人扣押为囚徒。
人间也如魔域。
变故发生得太快,恍如梦魇。等意识到的时候,黑夜已经掌控万物,无从阻止。
两天前,一切都还正常。
清早,人们沐浴阳光出门。傍晚,人们披着一身夕阳回家。残阳西下,月上枝头,长夜再无尽头。
整整两天,黎明没有到来。
只有无休无止的黑暗,包围了这片大陆。无休无止的恐慌,如利剑穿透每个人的心。
更可怕的是,对于这一诡谲的现象,至今无人给予解释。
王廷失声,魔法界集体沉默。
两大官方机构突然失明,完全漠视正在发生的骇人听闻、前所未有的天灾。
于是人们更加恐慌,只能不停地揣测、质疑,相互猜忌。
电视台评论员的分析和推论,一个比一个惊悚。
他们面红耳赤地争执,互不相让。然而,再多的争论也不能带来久违的晴天暖阳。
然后,从第三天起,不断有人感到身体不适。
第四天,第五天,医院门诊和急诊部,开始接收病人。
有的像应激反应,轻者呼吸困难,重者心脏骤停。有的像严重过敏,皮肤大面积地起红疹,眩晕、呕吐。更多的,则是四肢无力,头痛欲裂。
症状各不相同,病因却都查不出来。
一周后,医院挤满了人。怪病从南三省向内陆和北边扩散,各行政区严阵以待。
人人自危。
第十天,湛南收到上级通知,又一次回南异,来到校长办公室。
这次是在白天,可四周漆黑如夜。
他抬手,黑色的烟雾在手指之间流动,宛如诡异的威胁。无影无形,无法驱散。
何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人类的世界,竟然比永夜森林更阴暗。
办公室内只开了两盏小灯,照亮书桌周围。
不死者坐在那里等他。
上回相见是在夜晚,多番打击之下,湛南并没有时间观察他,可今天再见,他仍然感觉,这位传奇的老人憔悴许多。
形势严峻,所有人都指望他发话,所有人都指望他解决难题。
不死者闭着眼睛,脸色有点苍白,靠在椅背上小憩。
离桌子还有几步远,湛南停住,身体隐入黑暗。
如今的世道,黑夜已是常态,那两盏昏黄的灯光,才是异物。
“你来了。”不死者疲惫的开口。他并未睁眼,却知道青年就在面前,“你的家人还好吗”
湛南说“还好。”
不死者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
他连说两声,接着便沉默。
过一会儿,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他盯着暗处的人,用迟缓而和蔼的声音,继续问“最近几天,去过医院没有”
“去过两回。”湛南颔首。
第一次,路上遇见有人昏迷,紧急送医院。第二次,巡夜时收到求助,同样也是帮忙送人去医院。
不死者苦笑,轻声道“所以,你都看见了。”
短短几天,世界面目全非。
医院里,堵塞的走廊,奔波忙碌、片刻不敢停下脚步的医生和护士,伤心无助的患者家属,痛苦煎熬的病人,急诊室外焦虑不安的气氛,长长的走廊回荡的哭泣声
一幕幕,交织成人间炼狱。
谁又能视若无睹。
湛南抬起头“为什么”
“为什么魔法界不给大家一个交代为什么我不出来讲话,安定人心”不死者接他的话,语气依旧温和,却掩不住疲倦,“因为,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事态可能向两个极端发展,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无意义的敷衍罢了。”
湛南惊讶“两个极端”
“对。自古以来,人类生死存亡相关的大事,最终的结局也就那两个方向。好,坏。成长,灭亡。没有第三条路。”
湛南沉默。
所有人都知道情况不妙,但也许只有他在内的少数人清楚,这居然是人类生死存亡的关头。
可,不死者为什么告诉他
他只是一个中级魔法师,远没到足以被东陆第一的强者如此重视的程度。
“据我所知”不死者说,“林湘已经离开很久,一直没回来。”
湛南看向老人。
果然,林湘。
旧广场的女巫审判,不死者出人意料的亲自到场不是偶然,林湘突然想找他,也不是偶然。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事,是外人所不清楚的。
林湘身上总有诸多秘密,她不告诉任何人,不告诉他。
“湛南,你知道吗”不死者也看着他,“林湘曾经来找我。”
“我知道。”
“为了她自己,也为你。”
湛南一震,倏地抬头。
不死者的声音低下来,缓慢而平静“林湘她,和你、和我,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时空。”
他用极具说服力的语气,耐心地告诉他。
“看你的反应,她应该没有对你说出实情。”
“这也难怪,她想带你走,又怕你放不下家庭、朋友和责任,不肯跟她走。以那个小丫头的心性和做派,我想,她打算先把你带回去,等你跑不了了,木已成舟,再向你坦白。”
“其实,如果她只想单独离开,根本没有理由求助我。”
他说了很多。
一句句,沉入湛南脑海,如同一道道惊雷。
可他真正听见的,唯有那几个字。
她想带你走。
林湘想带他走。
她本没打算抛下他。她说过,再也不会丢下他。
他们原本可以永远不分开,就像他无比渴望的那样。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不管身处何方,永远在一起。
“魔王不会拒绝他的新娘。”不死者说。
湛南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节泛白。
是,一直都是他。
是魔王从中作梗,不择手段。是原绯挑拨离间、欺骗、破坏,无所不用其极地从他身边夺走了他的爱人。
到头来,原绯却说他是小偷。
那只恶魔真的该死。
不死者细细地打量他。
青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外界一无所觉。
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无疑是她的儿子,可他的身上,居然找不到属于母亲的印记。
母亲的灵动,狡黠,捉摸不透,他一点也没有继承。父亲的木讷,老实,反而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多少令人感到失望。
不死者叹了口气,说“林湘很快就会离开,魔王对她用情已深”
“那不是情。”青年冷冷道,“那是欺骗。”
不死者一怔。他忽然笑了笑,并不反对,接着说“到时,魔王肯定会跟随她。那个祸害呀,从来就不知什么叫量力而为。他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穿梭两个空间也难不倒他。”
湛南目光冰冷。
他的心里如有一把火在烧,引燃了他今生最激烈的愤怒和仇恨。
不死者又说“他想走也就罢了,偏偏丢下这么个烂摊子。若我猜的没错,最多三天,他会和深渊融合。”
“深渊”湛南拧眉。
“是,深渊。”不死者看着他说,“就是你进入永夜森林寻找的深渊。一旦魔王彻底掌控它,我们要面对的不再是医院内日益增多的患者,而是尸体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太迟。”
湛南沉默片刻,说“我能做什么”
不死者不语,只是看着他。
老人的神情凝重得令人透不过气,可他的眼神,却又锋利如刀刃。
“没有人能阻止魔王,你可以。”
湛南一怔。
“只有你。”老人笃定道,对方刚要开口,他又说,“湛南,想清楚,再给我答案你会没命。”
青年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他抬眸,平静的问“林湘会有事吗”
不死者意外。
他告诉这孩子,这是必死的任务,可他深思熟虑之后,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却是关于前女友。
所以骄傲的小丫头才会那么喜欢他么。
“不会。”他摇头,语重心长的说,“但是数以万计的人将因此而得救,他们的性命”
“魔王会死吗”湛南又问,语气冷淡。
不死者默然。
此刻,他意识到,青年根本不怕死,他一定会接受任务。然而,这也许只有一小部分出于正义和善念,更多的,则出于私心。
因为仇恨,因为怒火。
他恨极了魔王。
不死者心中苦笑。
他活了两百多年,近三百年,冗长的岁月,一次又一次,发出同样的感慨。
感情这东西,着实可怕。
它能让懦夫变为勇者,也能让正直的英雄沦为刽子手。
“会。”不死者说,“除非奇迹,魔王活不下来。”
湛南点头,面无表情。
他说“好。”
人间变成了什么样子,林湘并不知道。
她仍旧待在永夜森林深处的古堡,每天不是吸收天地灵气,就是跑去狐狸岛,命令野狐狸们,趁有机会,赶紧修炼。
“虽然没什么可能。”她对叽叽喳喳的笨狐狸们说,“但是万一走运,修成人形了呢”
“你们瞧见对面那座喷火的岛屿了吗”她指着结界外,相隔甚远的火山岛说,“那是龙之岛。龙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兽族,你们若有那机缘,窥见天道,日后单挑一条龙也不是难事。”
野狐狸们不明觉厉,纷纷晃尾巴。
林湘不满“不准摇尾巴那看起来很傻,而且像狗。”
她起身,离开前,回头看它们“努力变强吧。只有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族人,不必依靠魅魔的结界”她仰头,微眯起眼,凝视空中金色与黑色交织的透明光影,嘀咕,“倒像我欠了他。”
余下的时间,到了晚上,她就抱起电脑,完善她的小作文。
她写完了该怎么交代异世的所见所闻,又写了一篇为什么魅魔不配称作西方的狐狸精。
魔王是她的第一个读者。
他读完以后表示,写得很好,但是作为永夜森林唯一的一只魅魔,他认为,其实当不成西方狐狸精也无所谓,能当狐狸精的老公就好。
林湘又气又笑,抓他的尾巴咬,咬出了他的兴致,又被他压住风流快活。
小精灵们背着魔王,偷摸告诉她,这座古堡是魅魔一族最后一任王留下的遗产。继承人自然是与他血脉相连,却非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大孝子。
“不是。”魔王说,“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死在七年前的春天。”
当时他陪着老国王,看着他静悄悄地闭上眼,安然离去,也算善始善终。
老国王至死也不知实情。
他因为爱子惨死永夜森林而痛苦,因为爱妻病逝而备受折磨,但他不用承受比这些加起来更残忍的真相。
林湘看着他,突然说“等你和深渊融合,你就不止是外挂狗,是外挂狗王。”
魔王笑“等你带我回娘家”
林湘瞥他“没人带你回家。”
“等我跟你回娘家。”魔王从善如流,改口,“你怎么对别人介绍我”
他撩拨她的发丝,有心吹枕边风。
林湘说“洋”
“不能说洋女婿。”魔王打断,“我是洋怪,不是洋人,历史学得比你好。”
“你的历史和我的历史又不一样。”林湘低哼,“我都说了,我家排外,你听不懂”
魔王说“可我是你们的异国同行。”
林湘挑高眉,笑他“你现在承认是同行了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积极。”
魔王沉思,望着垂下的黑色长尾,缓缓道“我可以变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
“你就是变成白狐也没用。”林湘打破他的幻想,“你的气味不对劲,一闻就不是同类,装不了。”
魔王轻叹,点她鼻尖“狐狸鼻子。”
林湘哼了声。
又过几天,魔王忙碌起来。
有时林湘晚上一个人,便回到自己房间。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一会儿想,如果父王问起,为何她消失这么久,修为毫无长进,甚至不进反退,那怎么办她就说,修炼媚术。结果母后又说,你的媚术也没进步啊,你采阳补阴的对象修为如此之弱吗她该怎么回答答不出来,没辙了。
不如,推到那只魅魔的头上。
反正他赖上她了,一门心思要跟她回去,见见她的狐狸山。
正好可以为她所用。她只要骗父母,这洋怪虽然没有修为,但是妖术颇为厉害,头上的一对犄角更是大补之物罢了。
敢拔她的饲养员的角,等同对她大不敬。
一会儿又想,肚子好饿,晚饭没吃饱,要不叫触手怪起来,下去给她弄吃的。
想得昏昏欲睡之时,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林湘。”
她看向枕头边的手机。
每天早上,她会开一次手机,粗略扫一眼短信,看见唐小楚在那大惊小怪,便关掉。
唐小楚没死,生龙活虎的。
“林湘。”那道声音又说,“我知道你能听见。”
林湘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架子上的一只白色海螺,盯着看了一会儿,带出房间。
怎么忘记还留着这东西。
第一次来永夜森林,她带了过来,不,是他硬塞进了储物袋。然后,她封印了一段日子,回去的时候也没带走。
她不说话,迟疑着,是否要捏碎它。
“见一面。”那个人说,“最后一次。”
林湘蹙眉。
她想说,已经见过最后一面。反复道别,浪费感情。
可一开口,不就露馅了。
她指尖凝起一点火星,欲动手,却听他说“我在无主之地。你不来,我进永夜森林。”
话音落地,再无动静。
凛冽的风吹动树叶。
魔域的树冬天并未掉光叶子。又是一阵风刮过,簌簌的响声外,夹杂一两声怪物的厉啸。
杀气从左上方袭来。
湛南刚举起魔杖,两团明亮的火焰撕裂黑暗,从他头顶飞过,击中突袭的翼鸟。
顷刻之间,魔物化成灰烬。
湛南放下魔杖,抬起头“林湘。”
少女从鬼影憧憧的森林深处走来,款款而行,步步生莲。她柔声问“深更半夜的,为什么想不开寻死啊,湛队长”
他站着不动。
他看不见林湘。
这么深的夜,黑雾弥漫,他看不见她。
少女停在几步外,周围暗沉如墨,星月无光。于是素手轻抬,一团团赤红的狐火如灯笼,浮在半空,点亮此间夜色。
男人的灵魂又变成鸡蛋壳。
他在难过。每次见到她就难过,为什么还要自求烦恼人类啊。
“找我干什么”林湘问,“偷情啊”
“没有。”
林湘望着他,他脸红了,心虚。
她说“那惨了,你又要说大道理烦我的耳朵。湛南,你省省。”
男人沉默着,很久才道“这些天,你知道安市变成什么样子吗”
果然,猜中了。
“医院都是得了怪病的病人,病床都不够用,患者挤在走廊上”湛南说到一半,停下来,低声说,“我知道你不想听。”
“那你还说”
“林湘。”他停顿,迎上她的视线,“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突然换话题,少女一怔“嗯”
湛南平淡道“原绯就是魅魔,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不重要。”林湘说。
“对我很重要”他坚持。
“”林湘皱着眉,“半夜去南异那次,突然想起来一些事情,边边角角对上了。”
湛南低低的,压抑的问“他一直威胁你”
林湘不答。
幽幽的火光闪烁,上千盏狐火灯起伏,红色的火光之下,透出星星点点幽绿、冷蓝的颜色。
这些火都是冷的,不带温度。
光影迷离,她的声音也冷淡“湛南,别回头。”
男人怔了怔。
“不要回头,那没有意义。”少女重复,“你在意的,应该是你前方的路。你的将来,你的前程而不是我。”
因为,前路已无她。
林湘转身。
“你要走了”他问。
林湘不回答,手一松,一张羊皮纸掉在地上,滚了滚自动摊开,显示出正中一个传送阵的图形。
这是她从小精灵那儿压榨来的。
“过来。”她说。
湛南走近。
林湘指着地上的羊皮纸,说“你是魔法师,你知道怎么用自己回安市。”停顿了下,又说,“不要到处乱跑,再被女巫变成石头,我还得去跟娜娜莉说情。那个奸商,不好说话的。”
再请那只魅魔出面,也麻烦,他已经诸多怨言。
林湘头疼。
湛南一声不吭。
他站在羊皮纸前,就像已经变成了一座石雕,风吹雨打,他的灵魂锈迹斑驳。
“你放过自己吧。”林湘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一只流着七尾血脉的狐狸,活得不如山林间奔跑的野狐狸。他想得那么多,又什么都想不通。
林湘长叹“当了和尚,夜生活是没指望了。你还有事业啊。”
湛南淡色的唇微启,想问她,最后抱你一次行吗。他凝视她,近乎贪婪。
可最终,他握紧了双拳。
他说“林湘”
一开口,才发现嗓音沙哑。他把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林湘,别恨我。
不管发生什么,别恨我。
他只能在心里这么说。
他看着少女,张了张嘴唇,说出的却是“如果我死在分手之前,多好。”
少女的身影消失。
五分钟后,一盏盏狐火灯,渐次熄灭。
湛南重又站在黑暗中。
很奇怪,林湘早已不在他的生命里。可看见黑雾吞没火焰,直到最后一星光亮湮灭那感觉,像极了一场无声的失去。
一次又一次,失去。
他一只手握着白色的海螺,弯腰,随记忆,摸到那张牛皮纸,收了起来。
“又是你。”
身后,一声嘲谑的笑。
湛南并不意外,也不急着回头。
他知道是谁,还能有谁
魔王隐于黑暗中,冷冷地观察那道高大笔挺的人影。
人间永夜,多日不见光。这种时候,这种情形下,只有这个人类才敢明目张胆地闯入他的领域。
他叹气,问“湛学长,你知道现在几点”
沉默。
“半夜一点。”魔王淡淡道,“凌晨约别人老婆见面,你明白这意味什么”
那人终于回头。
湛南说“原绯,不现身吗”
魔王笑了声。他一挥手,金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一瞬之间,黑夜变为白昼。
他说“不是我有意躲藏,是你看不见。”
湛南看着他头上的角,血红的眼睛,背后伸展的巨大的翅膀。
他想起不死者的话。
那位老人说,也不用你做什么特别的。林湘走后,魔王一定会来见你,到时,你把心里的话,想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当他的面说清楚。
不死者还说,魔王最是傲慢,嚣张至极。近年来,他原本受过伤筋动骨的挫折,稍有收敛,如今他觉得林湘选择了他,必然旧态复萌。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言犹在耳。
湛南面对那只恶魔。
可惜不死者大人不知道,他最不擅长的,就是一逞口舌之快。
他说不过林湘,当然也说不过原绯。
从前几次争锋相对,林湘总是说,你又被他欺负啦
他闭了闭眼。
想说的话那就从回答他开始吧。
“一直躲在面具背后的人,是你。”
湛南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他脑海中的声音更冷静,冷漠。
“你用假身份接近林湘,你骗她来永夜森林嫁给你,你骗她当你的女朋友你到文理校门口大张旗鼓的表白,你明知道,她会答应你,完全是因为我。”
“你说我是林湘的玩物,你又算什么”
“如果不戴上面具挑拨离间,如果没有那么多的算计,她连玩具都不会选你。”
恶魔的脸色惨白。
“你搬到她隔壁,同一天晚上,林湘认识我。”
“她选择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而你却说我们的日子是你施舍来的。原绯,你骗人太多,习惯自欺欺人”
“湛学长。”魔王说,“我劝你住口,趁来得及。”
笼罩天地的黑雾起起伏伏,波动剧烈,仿佛受什么所刺激。
湛南冷笑。
“生气吗还是恼羞成怒”
“你很清楚,在平等的条件下,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让林湘自由选择,她只会选我,每一次都是。”
今天之前,湛南从不知道,原来他也可以对着一个恨得咬牙切齿的人,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么多话。
原来他心里有这么多的怨言。
离开林湘以后,那一个个漫长得等不到天光的夜晚,无法入睡痛极恨极的时候,困扰他折磨他的一个个念头,纷纷涌了出来。
他有多恨。
原公子的算计,毁了他唾手可得的幸福,毁了他的一生。
原绯在乎吗
不,当然不,他是恶魔,他的天性便是掠夺和毁灭。
“我不是小偷,你才是。”他一字一字的说,“原绯,你才是偷走感情的罪犯。”
恶魔狭长的眼中,血光汹涌。
林湘心神不宁。
她回古堡有一会儿了,看看时间,两点多。
魔王还没回来。这并不奇怪,他说过,今晚有事。
灵石破碎,灵气泛滥,与深渊的封印冲撞,今夜就能释放深渊的力量,然后明早醒来,便是他等待多年的融合。
成败在此一举,他不回家很正常。
所以,这股令人烦躁的不安,从何而来
三点一刻,心脏猛地一颤,像是梦中踩空,从高处急速坠落。
这是标记的警告。
湛南出事了。
林湘闪身出去,刚到楼下,大门从外打开。
带着森林气息的潮湿又寒冷的风,倏地吹了进来,吹动厚重的深红色窗帘,吹动她的裙子、长发。
林湘嗅到血腥气。
那令她血液冻结的,熟悉得骇人的气味。
门口有灯,魔王站在灯光外。
林湘问“你杀了他”
他不答。
“原绯。”林湘冷冷道,又问,“你杀了他”
魔王慢慢地走了进来,从铁门外昏黄的光,走进室内暖黄的光,可他身上冰冷。
他说“好像中计了。”
居然有几分懊恼。
那随意的、轻慢的语气,成功激怒了少女。
“我问你”她一瞬炸毛,“是你”
没什么好问的。不必再说。
她看见了。
魔王提着一只人手,从手腕处齐根斩断,血液倒灌,染红手掌和每一根手指。
那只手。
那个人的手。
五指闭合,紧紧抓着白色的海螺,执拗而僵硬的动作,被永恒地定格。
林湘的眼睛刺痛。
“你还我”她尖叫。
“还你就还你。”魔王把血手丢在茶几上,“我又不要。”
林湘捡起来,两只手握住。
血手余温尚在。
“你不要你带回家干什么你砍下来干什么你砍他手干什么”
“他勾引你。”
“你也背着他勾引我你勾引多少次”
“他说话好难听。”
“胡说他根本不会说话”林湘盯着那只手,冷静下来,“我不跟你吵,他人在哪”
那人生机太弱,她感觉不到标记的反馈,她“原绯你把他抛尸哪儿了”
魔王坐在沙发上,恹恹道“死就死了。他不想活,故意激怒我,你成全他,不好么。”
“成全你个鬼”林湘大怒,“他是我的宠物,轮得到你杀他死了,我们也完了,我跟你没完”
盛怒之下,她说话已经没有逻辑,前言不搭后语。
她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可魔王听见了,有那么一刹那,他神色凝住,渐渐的,变得未曾有过的惨淡。
是挫败么也不尽然。
是认命。
他低叹一声“林湘。”他唤她,依然温柔,“我永远不会拿自己的命威胁你。”
“你拿我的小狐狸的命威胁我他是无尾狐,是残疾的狐狸,本来就笨,实力也弱,又伤不到你,你砍他爪子干什么”少女怒极,一不小心,把无尾狐的秘密说了出来,“这下好啦尾巴没了,爪子也没了,以后怎么活啊不,他可能已经死了”
她身影如风,一晃便到门口。
“不用急,路上小心。对了,如果不在落日小镇的诊所,一定在停尸房。”魔王慢条斯理的提醒,“路上别抓得太紧,手指都僵了,当心掰下来一两根。”
林湘一口气闷在胸口。
他还阴阳怪气
“等我回来收拾你。”她说。
魔王盯着茶几上蹭到的一点血痕,笑了笑,轻声道“轮不到你这只坏脾气的小怪物收拾。”
林湘已经走远。
不多久,芙蕾出现在门口。
“陛下,深渊的封印即将开启,您怎么还陛下”她忽然定在原地,死死地瞪着坐在沙发上的人,语气疾变,“您、您的胸口您在流血”
鲜血已经渗透长袍前胸。
魔王却说“别紧张,必要的过程而已。”
芙蕾颤声道“什么过程”
魔王沉默,过了会儿,答道“变回人类的过程。”
“是王后。”芙蕾说。
“小狐狸无心的。”魔王一笑置之,“她一生气就口不择言。说到底怪我,怎么把那只手带回来了。”
“什么手,谁的手”
“南部之光的。”
“你把他的手砍了你还带回来过了今晚再砍不行吗砍了就算了,你为什么不往树丛里一扔,不喂魔兽,你”
“当时砍完不知道怎么办,脑子一热,就带了回来。”
“带回来给王后看陛下您是不是有病”芙蕾忍无可忍。
魔王轻笑“也许吧。”他叹息,“也许有那么点想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湛学长说的不是真的。即使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妻子也会选择他。
“可惜中计了。”魔王又叹气,“小狐狸暴躁起来真凶。”
不过没关系。
他扯了扯唇角,淡淡的笑。
就算那个人说的全是真的,那又如何
小狐狸不选他也没关系。
因为,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哪种情况下,他都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她。
永远如此。
“爷爷,石头怎么回事”男童揉了揉眼睛,打个哈欠,好奇的问。
托盘上的碎石头在动。
没有风,没有地震,石头却在不停地震颤,像是拼命要把表面一层灰尘抖落。
狐狐凑近了点,趴在桌子旁边。
抖落了灰尘的石头,展现的并非灰色的硬物质,而是深色的柔软的红。表皮之下,依稀带有血管的纹路。
“呀”狐狐惊叫,“这、这是什么东西”
石子跳动,相互碰撞,有的竟然渐渐粘合在一起。
“爷爷,这”
不死者面无表情。
这颗傲慢的心脏,终于如他所愿,跳动起来。
“魔王心碎了。”他平静的说,“我们赢了。”
有那么一刹那,那么一瞬间,没有心脏的魔王感受到了剧烈的痛苦,因此他真正的心脏开始跳动,与他的身体相互感应。
他必须来拿回这颗心脏,他不能再和深渊融合。
无法被他驱使、为他所用的深渊,只是一道失控的力量。不仅危害人类世界,更会危害魔域。
魔王不会容许它存在下去。
不死者倦怠地舒出一口气。
这一局棋,终究是他赢了。
亲王殿下太骄傲,又莫名的天真。
为什么不告诉林湘全部事实他本可以避免意外发生。
他不,因为他想要不切实际的纯粹的感情,他要那个女孩因为偏爱他而选择他。利益放在一边,他的安危也不能作为加价的筹码,他要她爱他。
可他分明清楚,他爱的女孩是一只狐狸妖兽如何能有人类的情感。
他明白,他仍孤注一掷。
亲王总对他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盼望奇迹发生。
可到头来,真正不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正是亲王自己。
他爱上一只狐狸。
从那一刻起,败局已定。
林湘在落日小镇的诊所,找到了湛南。
他的胸口有一道恐怖的贯穿伤,好在还有呼吸,还没死。
林湘闯进手术室,用蹩脚的治疗法术,帮他疗伤,前后花了一个多小时,总算保住他一条命。
她把那只手给了医生。
主刀医生惊骇地望着她,不知所措。
林湘说“缝回去,补补能用。”
医生“”
天亮前,手术结束。
医生从里面出来,疲惫地喘一口气。护士说“手术非常顺利。”
林湘问“手还能用吗”
护士为难道“这要看他醒了以后,恢复的情况”她摊开手,手心上是那只沾着血污的海螺,“这个给你。”
林湘不接。
她说“放着吧,是病人的东西。”
医生和护士都离开了。
林湘坐在手术室前的长椅上。
她想,她该回去古堡,那只魅魔砍了湛学长的手,几乎要了人家的命,他还怪委屈的,他凭什么委屈
唔,确实委屈。
他是魔王,相当于魔界之主,想杀一个人类,却碍于她的缘故,三番两次忍让。不仅不能杀,有时还要救。
这次真得断了湛学长的念想。否则,夜长梦多。
等回家,她问问婆婆,怎么把标记收回来。到时取回来,印在那只银荡的魅魔身上,他一高兴,也就不会疑神疑鬼。
她等来等去,天还没亮。
是她傻了。
深渊重临人间,不会再有天亮。
林湘站起来,碰上迎面走来的不死者。
她皱眉。
老人一只手捧着托盘,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银枪。
她嗅到血腥气。
“你要上战场啊”林湘盯着有点眼熟的长枪,说,“你不拿魔杖,拿枪”
不对,只有那个人才拿枪。
林湘冷下脸,漠然道“死心啦,不会帮你劝他。”
很生气也不劝。
吵架了也不劝。
不死者笑了笑,说“小丫头,你已经帮了我。”
林湘神色一变。
老头子看不起来不仅不高兴,笑意还如此勉强,就像艰难挤出来的,比哭还难看。
他不高兴,他难过。
他什么意思
一颗跳动的心脏。
脱离了人体,仍在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那是。
“魔王的心脏。”不死者说,“拥有他的记忆的石头,当然只有他的心脏碎片。”
“今晚,他一定承受了足以和心脏产生感应的巨大痛苦,那对他造成的影响,不亚于当年的碎心一击。”
“所以他的心脏活了。”
“能做到的,只有”
一团黑雾如利剑,猛地刺向不死者的咽喉。
老人抬手,用魔法抵抗、化解。即使早有准备,依然连连后撤。
“再胡说,拿你的血祭枪”魔王厉声道。
黑雾缠绕银色的破魔枪,送回原主手中。
三十年后,物归原主。
魔王转瞬逼近,看一眼那颗跳动的心脏,走了过去。
他拿起心脏,放入胸口流血的洞,看着那个空缺了三十年的位置,奇迹般的长出了血肉筋脉。
他没什么表情,转身,回到林湘身边。
“他骗你的,别理他。”魔王俯身,打量少女微微苍白的脸,调笑,“好了,心脏有了,以后再也不是冷冰冰的怪物,是有体温的迷人的魅魔。”
林湘笑不出来。
她动了动嘴唇“他说的”
“假的。”魔王断然道,“一个字也别信。”
少女看着他。
魔王轻叹,抱住她的手用力,将她揉进怀中。
“林湘,听我说。”他低声道,“深渊的封印马上就会破坏殆尽,到那时,会有大批的恶灵和发狂的魔物冲出来,落日小镇离魔域那么近,首当其冲。”
“林湘,我要进深渊。”
“嘘,别打断,那个地方,只有我能进,你不行。”
“天亮之前,我会清理干净,然后来接你。”
“别跟这个老头子在一起。他今晚守在落日小镇的关口,多半命就交代在这儿了,你又不是人类,没必要白做苦力。”
“回安市,回家睡一觉。”
“天亮我就去接你。”
林湘喃喃“你去送死。”
“乌鸦嘴。”魔王皱眉,轻咬她嘴唇一下,“有你这么漂亮的小狐狸新娘,怎么舍得早死。”
“不好笑。”林湘说。
“不是说笑。”魔王收紧手臂。
舍不得,他也舍不得。
他在她耳旁,很轻很轻的低语,如情人最缠绵的呢喃“说好了的,你带我回老家,我还没见过你的狐狸山,还没听见你的小狐狸们笑话我我绝不甘心。”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松开手。
“等我。”
那是魔王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她手心的一个传送阵。
林湘知道,这会带她到时空缝隙,送她回家。
她转身。
不死者仿佛想说什么,被她血红的眼死死盯了回去。
“你最好死在今晚。”林湘说。
“我也这么希望。”不死者苦笑。
少女一步步走远。
那只魅魔说,等他。
他说,天亮来接你。
可,什么时候天才会亮
长夜无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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