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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楚熙凝固在了原地。
见他没有反应,陆云川更慌了,几乎快要将他的衬衫衣角攥破,他眼尾泛红,眸中的泪水像是下一秒就要滚落下来
“老婆,以前都是我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话音未落,方楚熙刚刚飞出体外的魂魄就突然跟着这一句话,回到了躯壳里。
“重新来过”
不知为何,他听见这一句时,心中竟生出了一片荒凉。
他垂下眼睫,在陆云川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一点一点,从他的手中抽出了自己的衬衫。
只见青年那张苍白的容颜上,露出一个十分牵强的笑容
“有一点,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开始过啊。”
三年暗恋,五年婚姻。整整八年过去,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做的一场春秋大梦。
现在,梦该醒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林蓝正好拿着一兜药和病历走了进来,方楚熙便不由分说地后退几步,转身就走。
身后依稀传来有些急切的呼唤,方楚熙没回头,一路匆忙地踏入了医院走廊中,还差点撞到了一个路过的小护士。
他低声道歉,神色恍惚地一路走出医院。直到被一个大叔在斑马线前一把拽住,他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差点一脚踏入车流来往的马路上。
方楚熙迭声道了谢,听完了大叔一腔善意的唠叨。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快步过街,走向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咖啡馆。
他需要让自己暂时冷静一下,起码先摆脱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
尽管心里已经模拟了无数次将离婚协议交给陆云川的场景,但在真正实施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差点溃不成军。
八年,爱一个人几乎成为了刻在灵魂里的习惯。将这种习惯打破,就像是生生将自己的一部分也剥离了出去。
幸好天气够冷,能将所有的情绪都暂时凝固住。
咖啡馆的人不多,他点了一杯热拿铁,在角落的双人桌前坐下,盯着奶泡上的拉花发呆。
他没能放空太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就震动起来。电话里传来一个熟悉的苍老声音
“小熙啊,我说的那个剧组,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章老师,”方楚熙立即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自己乱飘的魂都拽回了身体,“我考虑好了,我去。”
老人在那头颇为欣慰地笑了两声,又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方楚熙连忙道“老师,您保重身体,我过几天就去看您。”
“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值得看的,”章老师不以为意,“倒是你,终于肯重新回来做编剧,我高兴着呢。”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愉快,方楚熙笑着应着,心中却难免一阵阵心酸。
当初他上大学时,章老师是戏传专业的知名教授,老人教书育人几十年,却是头一回如此倚重一个学生,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还亲自将他介绍入行,说方楚熙是他的关门弟子也不为过。
而方楚熙后来因为种种缘由,没有继续再当编剧,老人听了也只是叹息一声,从没对他有任何苛责。
两天前的大学同学聚会,方楚熙再次见到了老师。也是这时,老人惋惜之余,又一次向他抛出了橄榄枝,问他要不要参与一个自己老朋友的导演徒弟准备的项目。那导演有不少好灵感,却找不到一个好编剧来发挥。
如果说,两天前的方楚熙还会犹豫片刻,那么现在,将离婚协议书拿给陆云川之后,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束缚徒然一轻,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挂了电话后,方楚熙将热咖啡一口气喝了大半。腹中暖和,咖啡馆的暖气又足,他的手脚终于渐渐不再冰凉。
就在他喝完最后一口,准备起身回家时,林蓝又打来电话。
“方先生,”秘书的声音有些为难,“陆总不相信我,把我赶出了病房,也不让任何一个医护人员靠近他”
方楚熙愣了一下,皱起眉“他想做什么”
“他说他要见您,如果见不到您,就不肯吃药。”
方楚熙一时有些无言。他实在没想到,失忆后的陆云川竟然完全看不见过去的沉着冷静,还显出了几分小孩子脾气。
与章老师通完电话后,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不少,但他仍然不想见到陆云川。
他回道“抱歉,我暂时不想与他见面。陆云川就拜托您了。”
林蓝感受到了青年平静语气下的暗涌,她张了张嘴,最后只能应了下来。
她试探着走进病房,却见陆云川有些焦躁地盯着自己手背上的针头,问“我对象去哪儿了为什么他不来看我”
他的两瓶药都快滴完了,却还是没等到老婆,不得不求助于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秘书的人。
林蓝犹豫片刻,道“方先生暂时有些事情,没办法过来要不,您先滴完点滴,吃了药,我再帮您问问他”
她话音刚落,就发现病床上男人一直紧绷着的肩头一松,那股焦躁的情绪正肉眼可见地消散而去。
他抬眸看向林蓝,眼中闪动着兴高采烈的神色“好啊。”
回家后,方楚熙直奔浴室,在满满一浴缸热水与水汽蒸腾之中,杂乱的心情总算是一寸寸地沉静了下来。
今天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太过离奇,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再去咨询一下律师,关于失忆的人能不能签署离婚申请。
方楚熙在浴缸里泡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身体有些发软,才起身换上浴袍,打开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小时候母亲总告诉他,不要偷懒让头发自然风干,不然以后容易得偏头痛。
当时他从来没留心过,该忘记的还是忘记。后来母亲去世,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个习惯。
他的发丝只稍稍过长过额,很快就干了。将吹风机放回收纳架时,他忽而听见客厅传来敲门声。
方楚熙走到玄关,下意识问一句“是谁”
“方先生,”林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有些东西给您送过来”
方楚熙应声推开门,接着愣住。
只见门外赫然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身上还穿着蓝白色病号服,只在外披了一件看着就漏风的黑色大衣。男人鼻尖都冻红了,眼睛里炽热却不减分毫,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漫上了一层水光
“老婆”
方楚熙“”
片刻后,三人坐在了沙发上。
“这是医生开好的药,这是脑部ct,还有病历本”
林蓝将从医院带来的东西一样样交给方楚熙,末了,又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男人,放轻了声音对方楚熙道“陆总他性格变化稍微有些大,可能会做出一些比较夸张的行为”
方楚熙接过病历本的手一顿,问“他做了什么”
林蓝叹了口气,将刚刚在医院里发生的事情小声叙述了一遍。
在她以“打完点滴吃完药,就帮你联系方楚熙”这种哄小孩一样的理由,刚刚安抚好陆云川的情绪,一个转头的功夫,陆云川竟然就丝毫不顾还剩小半瓶的药液,抬手拔下了自己手背上的针。
林蓝还没来得及惊叫,陆云川已经起身,压根没管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背,还顺便吞掉了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片。这种药外壳极苦,他却眼都没眨,吃完药就不管不顾地往林蓝面前一站,让她带自己去找方楚熙。
林秘书对于老板这无赖一样的姿态无可奈何,只能将他带了过来。
方楚熙听完事情原委,轻轻一点头“我知道了。”
林蓝的嘴唇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但直到离开也没说出口。
送走林蓝后,方楚熙回到客厅,在陆云川一动不动的注视下,坐在了形沙发较窄的那一边,与陆云川隔了一段距离,抬头就与他刚好对视。
方楚熙将双肘撑在膝盖上,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你应该并不认识我。”
陆云川神色认真“你是我老婆啊,我当然认识你。”
方楚熙沉默几秒,道“我之前说过,我已经提出离婚了,如果你没有失忆的话,你大概率会直接同意”
他说着说着,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因为陆云川只是听着他的叙述,就满脸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紧接着,晶莹的泪水仿佛夏日急雨,从他眼眶里接二连三地滚落了出来。
他五官生得优秀,眼窝深邃,所以泪水要迟疑地滑落一会儿才能快速掉下去,那对卷翘的睫毛在眨眼的同时被打湿,整个人的气质都十分迅速地萎靡了下来,让方楚熙莫名想起了被抛弃在雨天的小狗。
“你你别哭啊,”方楚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在叙述事实”
陆小狗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冲着他眼泪汹涌。
方楚熙“”好,他不说这件事了。
他突然瞥见了一抹有些刺眼的褐红色,来自于陆云川的手背,这人拔针之后显然没有做任何的处理,针眼流出的血蜿蜒了整个手掌,仿佛扭曲的蛛网。
方楚熙忍不住皱眉“你等一下,我去拿东西。”
他去卧室里找来了医药箱,从里面拿出酒精与医用棉球,让陆云川挽起袖角。陆云川倒是意外的听话,立即将自己打针的那只手伸了出来,泪水也像是关了闸,仿佛方楚熙这种关心的举动给了他莫大的安慰一般。
清理完陆云川手上的血迹,方楚熙扔掉沾了血的棉球,道“我会去跟律所咨询,失忆的情况下还能不能签署离婚协议书。你放心,我是净身出户。”
陆云川刚刚恢复了一瞬的心情立即有降到谷底,他眼眶湿润,凝视着方楚熙,神色间满是不安“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离婚”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牵住了方楚熙的右手袖角,见到方楚熙没有扯开的趋势,便重新有了勇气,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像是一只被主人嫌弃的大型犬,语气里的委屈几乎无法掩饰
“如果我有做错的地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都可以改的”
方楚熙的心脏微不可察地一颤。
曾何几时,他也曾和陆云川冷战过,然而陆云川主动低头的模样,永远只存在他的幻想之中,更别说是眼下这种场景了。
方楚熙轻咳一声“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因为你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我,所以对我产生了一定的雏鸟情节”
他突然想起来,失忆的陆云川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雏鸟情节。
但还没等他开口解释,陆云川已经先一步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见到你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我命中注定的老婆。”
方楚熙“”
很好,既然能理解雏鸟情节,那么陆云川的大脑应该很正常,并没有失去基本的的知识储存与常识。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人也是实打实的脑子彻底坏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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