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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在安县闹得极大,但如何闹起来的似乎只是两三个头人鼓动了一群人。
王伊觉得莫名其妙,女子学能碍着谁貌似谁也碍不着。
可就是莫名其妙起了风波。
王伊询问陈师爷和钱师爷该如何处理此事。
钱师爷横道“几个鼓动百姓闹事的匪徒照我看,直接捉拿问罪便可”。
陈师爷稍作思量,摇摇头“虽然头人只有几个,但他们能鼓动起百姓,就证明百姓认可他们的说法。如果直接关进牢狱,恐怕会激起民愤。”
王伊听过,颔首“我与陈师爷看法相同。”
陈师爷道“但他们一群人来势汹汹,看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非要撤除女子学不可。如果不动用武力而采用教化的方式,恐怕难以让他们安定。”
王伊蹙额,但细细思考之后,忽的说道“虽然是一群人来势汹汹,但真正意向坚定的,恐怕也就是为首的那几人。我们真正要面对的,也就是为首的几人而已”。
陈师爷颔首,却也提醒道“他们几人,不好说服”。
王伊笑道“虽然面对的是那几人,但真正需要说服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安县的百姓。只要大部分百姓仍然支持女子学的存在,即可继续施行。如此,即便存在一些异议,也应当允许它们的存在”。
“有理”,陈师爷道,随即问道,“但该如何说服百姓”
王伊笑“先见真章实效,再驳斥非议”。
陈师爷见他神态,笑道“王大人心中早已有谋划”。
“谈不上谋划”,王伊道,“该走到这一步了而已”。
县衙中的女子学,何二是早就看不惯的。
女子学甫一创建,他就听见自己的祖父抱怨乱了世道。
但彼时他年纪尚小,不懂祖父的苦心,还笑问祖父“什么是世道”
祖父一吹白胡子,瞪眼,气道“世道就是男子读书,女的守家。现在可好,一帮女的搞个什么书院,乱了世道乱了世道”
那时何二不明白祖父为什么对此事如此耿耿于怀,在他心里,胡子比世道可好玩多了。
于是何二揪起祖父吹起的白发白胡子,哈哈大笑。
但现在,回忆起往事,何二越发后悔当初的鲁莽。
他年纪渐长,才越来越意识到,祖父是一位真正的君子。虽然居于野,却始终心怀百姓,心怀天下。
他要继承祖父之志。
于是他开始不满于当今的世道。
不满于,他们男子都还没能全部入学读书,怎么一帮女的就先去入学
何二觉得祖父和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他们从没有看轻女子,因为他们都承认女子操持家务的辛劳。
他们只是觉得,女子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更不应该入学读书。毕竟,女子入学有什么用没用浪费县衙的钱款。看看县里的女子学,办了三四十年,教出来的女学生,最后不还是得操持家务生孩子不像是男子学,教出来的学生可以考秀才、考举人。
可见女子入学无用。
何二不屑地想。
因此,即便是在何家最贫寒之时,哪怕要一个人打两份工才能勉强糊口,他也咬牙坚持,绝不把女儿送到女子学里。
不食嗟来之食
这是他何二的铮铮傲骨。
但可惜的是,彼时他人微言轻,只能管着自己的女儿。所以每每看见旁人将女孩送到女子学去,他只能哀声叹息。
可近两年,情况不同了。
安县的新知县英明神武,使得安县不再是过去的破落模样。趁着这一风势,他便让何家的生活蒸蒸日上。现在的何家,已经不是过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寒之家,而是县里的富户。再加上,儿子何路也争气,中了一个秀才,何二的地位水涨船高。
于是他觉得,自己该代众人说话了。
他不怕粉身碎骨,但绝不让女子学再去祸害别人家的女孩。
志气昂扬,何二对邻居牛三说“俺要向知县大人反映,取缔女子学,你支不支持俺”
牛三疑惑“女子学关恁啥事关俺们啥事”
愚蠢
何二痛心疾首“关俺们啥事事情可大哩俺问你,女娃子入学的钱从哪里来是不是县衙出把这笔钱给男娃子入学,不好么恁想一下,这样的话,是不是有更多的男娃子能入学。他们考中秀才、考中举人、考中进士,那不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么反过来说,女娃子入学能搞啥子,还不是回家生孩子”
牛三本来不觉得女子学有什么问题,但听完何二的话,恍然意识到问题“是啊那俺跟你一起去”。
何二很开心,又去告诉一大帮人,结果一大帮人都认同他的想法。他很满意,因为这就代表着,大家都对现在的世道不满,愿意齐心协力纠正错误的世道。
接着,他鼓励大家一起,向知县大人呈上“万民书”,要求撤销女子学,将钱款用于孤独园和男子学。
很顺利,万民书送到知县的堂前。
何二很自信地想,只要一天,老父母一定会照办。
立刻,马上,他就再也看不见那个乱世道的女子学了。
或许,知县还会表彰他刚正不阿、拨乱反正的功劳,给他送来牌匾呢
结果,一个月过去了。
什么都没发生。
知县没有送来奖赏。
女子学也依然在那里,屹立不倒。
在家中等候一个月的何二,很生气。
更让他郁闷的是,县里的商铺竟然开始招收女子作账房先生。
女子账房先生
太可气了简直没有王法
何二决定挺身而出,痛斥当今的乱象。
于是他站在一条商铺街的街口,破口大骂“恁们这些商人,龌龌龊龊不招男子作账房先生,招女子,没了天理。俺要状告你们,让老父母教训你们”
一条街的店家们都出来瞧他。
最初都还顾忌着他,只是闷声低笑。但不知什么时候,人群中突然“噗嗤”一声。这一声,便跟开闸放水似的,引得所有的低笑都变为肆意大笑。
何二知道他们在笑自己,但自己有什么可笑的呢分明他们都是错的,自己才是正确的。
既然是正确的,他便无惧非议。杵在原地,骂道“一群没爹的东西招女子作账房,丢八辈祖宗的脸。”
这话说得恶毒,原本只作看猴心态的店家,都沉了脸色。
一个性子急的盐商,挽起衣袖就要上前教训何二。
但他身旁的布商拉住他,劝道“他年纪大了,脑子糊涂。你打他,不还是你没理”
盐商面红耳赤,气道“老不死的。难道就放着他,让他骂街”
“教训这种人,还得靠嘴。瞧我的”,布商轻笑。说完,他冲何二喊道,“你去啊,你去找老父母告状,看他理不理你不去的是孙子”
何二骂骂咧咧“老父母肯定会教训恁们这帮东西的”
布商哈哈大笑,一指街尾的绣品店“街尾那家绣品店,瞧见没就生意最好的那家我告诉您,那店就是知县夫人出钱办的店,也是咱们这条街第一家敢用女学生作账房的店”。
何二一怔。
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知县夫人的店
何二不信,但看着众人的笑,他又不能不信。
他鼓励自己,不能认输。咬牙,颤颤巍巍地说“知县夫人,没有,没有”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却都吐不出“王法”两个字。
知县夫人没有王法吗
何二动摇了。
一动摇,便是兵败如山倒。
他不敢再多留,躲着人群,灰头土脸地逃跑了。
逃回家中,何二靠在躺椅上。
躺椅摇摇晃晃,他的思绪也是摇摇晃晃。回忆起自己在商铺街前的行动,越发懊恼。
何二懊恼地觉得,自己应该再坚持一些。
毕竟,知县夫人或许比一般女子更懂王法。可即便比一般女子懂得多,知县夫人也只是女子而已。而他,一个男子,难道不比知县夫人更懂得王法和世道
唉,他还是太老实本分,果然应该再坚持一会儿。
何二吹吹自己的胡子,很是后悔。
但很快,他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
知县大人呢
何二觉得,知县大人肯定比自己更懂王法。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阻止知县夫人,任由她胡闹呢
难道是因为,知县夫人做的事是符合世道王法的吗
不,不,不可能。
何二猛地摇头,白发和白胡须随着他的动作乱飘。
一定是因为知县夫人瞒住了知县大人。
没错,一定是这样。
何二可怜起知县大人。他觉得,自己必须亲自见老父母一面,否则,难道要让英明神武的知县大人一直被蒙蔽吗
不行。
他要揭露知县夫人的阴谋。
说干就干,何二整理好衣裳,束发,拄着拐杖往县衙走。
可巧,一出屋门,刚好遇见邻居牛三。
何二向牛三打招呼,愤懑道“老牛,走,一起去县衙告状。不能让知县大人被人蒙蔽”
牛三一脸懵“啊什么”
何二怒其不争“哎,恁忘了俺们一个月前不是上过万民书,要求撤销女子学可恁瞧瞧,它现在不仅办着,还越办越好恁想啊,知县英明神武,怎么会不听民意呢肯定是被知县夫人蒙蔽了。俺们得赶快去告诉知县大人才行”
牛三听了他的话,面露尴尬“老陈,实在不好意思,俺不能去”。
何二气道“为什么”
老牛尴尬道“之前俺支持恁,是俺觉得恁说的有道理,这女娃子读书能有什么用白白浪费县里的钱。可这一个月呀,变化太大了。男娃子不够用,县里很多店铺都在招女娃子。俺去买布,也见过入过学的女娃子,有礼貌,脾气好,算起账是又清楚又明白。俺听说,现在很多店里都抢着要女娃子,她们一年挣得钱比俺还多”
何二吹胡子瞪眼“所以呢”
老牛憨厚一笑“所以俺准备把孙女送去上女子学,哪怕自己出点钱,俺也愿意。俺们家穷,出不起太多嫁妆,让她自己挣些也好”。
何二眼前简直冒出金星,一圈一圈地转。女子自己挣嫁妆没世道没天理没王法他不愿再与老牛说话,决定直接去找知县。
他要告诉知县,天塌了,天塌了。
可没走几步,刚好碰见他儿子何路。
何路见父亲神色匆匆,问他去哪儿。
何二说“俺要去找知县,告诉他世道乱了女子怎么能入学女子怎么能在外抛头露面老父母一定是被蒙蔽了”。
何路面色尴尬,犹豫半晌,还是开口道“爹,你别去县衙丢人了。老父母不是被蒙蔽了,这些都是他鼓励的。”
何二摇头“不可能”。
可他嘴里说着不可能,脚却不听嘴的话,调转了方向。
回到屋里,躺在床上。
何二一言不发,沉沉睡去。
他做了一个美梦。
王法世道仍活在他的梦里。
女子学在安县算是被认可了。
此时,王伊觉得,可以找当初的头人谈谈。
传话过去,可对方的亲属却回话说,家父生病,无暇关注此事。
王伊不勉强,直接作罢。
一场风波,算是小风小浪地过去了。
之后再无其他波澜。
八月,仍是稻花香里说丰年。
王伊很是欣慰。
九月,收到公函,告诉他可以回京述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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