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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香玉花香变得更浓烈一些,属于楼画的妖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常楹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还天真地冲楼画点点头。
楼画笑意温柔,一副亲切模样。
但大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阴暗早已弥漫开来。
他在嫉妒。
嫉妒得要疯了。
他三百年没见秦东意了,而在这期间,却有另外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同他师兄走得如此近。
即使那是他徒弟,也不行。
楼画瞧着常楹,冲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小孩,你过来。”
他识海中的应龙率先发现了不对劲,大惊失色道
“乖宝,他只是个孩子”
楼画暂时没跟他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
“我看得出来。”
应龙心里一紧,突然想起来,这玩意不是个正常人,不该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劝导他。
于是他拔高音量
“他可是秦东意唯一的徒弟”
“所以”
“你伤了他,秦东意可就得恨你了”
“恨就恨。”
“没了徒弟他会孤单的”
“他还有我。”
二人在识海中争论一番,也没分出个高低上下来。
而常楹还浑然不觉,正一步一步往楼画身边靠。
他们都没注意,常楹藏在衣袖下的手腕间,有串铃铛轻轻动了动。
应龙还在吱哇乱叫,楼画却再没理会他,而是冲常楹抬起手。
小孩子都很脆弱,只要那么一丝妖力,便可压得他七窍流血再无生还可能了。
楼画眸子里红光暗浮。
然而那光芒也就只出现一瞬,而后便蓦地消散无踪。
他的手落在了常楹头上,但带来的并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轻轻摸了摸他的发顶。
连带着他周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都消散殆尽,整个人温和得有些不像他。
应龙一句“不要”卡在嗓子里,他松了口气,却对楼画这态度转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
天际闪过一道光流,一个小黑点自远处掠来。
等离得近了,才看清那原来是个人影。
他一身烟青衣袍随风而动,黑发同衣摆飘在一处,姿态赏心悦目。
楼画轻轻摸着常楹的头发,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秦东意身上。
他看着秦东意停在离自己几步远的位置,先出口的却是
“阿楹,过来。”
楼画微微磨了下牙,自觉地收回手来,弯唇笑得很无辜
“师兄,我什么也没做,你问他。”
常楹重重点头,生怕楼画被误会
“是啊师尊,这个哥哥人很好的。”
听见这话,楼画没忍住笑了出来,也不知是笑这小孩心思简单,还是笑别的什么。
他纠正道
“小孩,我将你师尊叫做师兄,你却唤我哥哥,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嗯那便是师叔了。”常楹一本正经。
“师叔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与你师尊的关系,怕是师公一词更加合适。”
“楼画”
秦东意微微皱眉,语气严厉。
楼画敛了笑意
“无趣。”
说罢,他伸了个懒腰,再没理秦东意。
他躺回身后那被太阳烤得暖烘烘的石堆上,哼着年少时喜欢的小调。
应龙到此时才真正放下心来,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
“怎的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不是秦东意来了当着他的面多不好,病秧子还得跟我急。”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意。”
听见这话,楼画愣了一下
“我确实不在意。”
“那你”
“习惯了。”
楼画微微眯起眼,直视天上那轮太阳,也不觉得刺眼。
应龙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直到此时,戊炎才带着修缮阁的人姗姗来迟。
有弟子拿着捆仙锁上前来,楼画也十分配合,主动伸出手去,让对方把自己捆得像个粽子。
修缮阁的一个长胡子仙君走过来检查一番,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擦了把汗,同戊炎道
“这,里面的禁制和结界都被砸得稀碎,一时半会儿,修不好的。”
戊炎只觉得头疼
“那便将阵台那个笼子搬来吧。”
听见这话,楼画眨眨眼
“老头子,我不愿住那里。”
“还由得你选了认清楚,你是阶下囚,不是我清阳山的座上宾”
“这样啊。”
楼画点点头,一点也不在意,轻飘飘道
“那你将我关一处地方,我便砸一处,看你们清阳山有多少地方能供我糟蹋”
戊炎头都大了,他想了想,这也确实是这疯子能做出来的事,于是揉着眉心让一步道
“那你倒是说你想去哪”
“好说好说。”
楼画目的达到,笑得弯起了眼睛,他看了眼那边的秦东意,一字一顿道
“疏、桐、院。”
“你妄想”
戊炎听见这三个字就上火。
别的长老或弟子可能不清楚,但他早就怀疑这疯狗怕是有什么断袖之癖,整日缠着秦东意,上次在山牢内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等龌龊之事此时他提出要去疏桐院,那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别呀,长老三思。”
楼画的头发有些乱了,他抬手艰难地用捆在一起的手腕蹭了蹭,无果,又努力想将碎发吹去一边。
那缕头发被吹得飘了起来,乖乖落去一边,楼画这才满意,接着道
“这清阳山,可只有疏月君看得住我。万一我那天不高兴,随手杀了那么几百个弟子,他可是来不及救的。再者说,疏月君现在最离不开的就是我,将我栓到他身边,方便他用,不是吗”
楼画说的话总是一针见血,不得不承认,戊炎心动了。
他咬咬牙,最终还是询问似的看向一边的秦东意。
秦东意今日刚被龙息反噬过,即使喝了楼画的血,脸色也依旧不大好。
他刚才一直在教训常楹,但楼画说的话,他也听见了。
秦东意微微叹了口气,早已知晓戊炎希望他做出的选择,于是点头应道
“无妨。”
这让楼画很满意。
最终,他被一群人簇拥着送去了疏桐院。
秦东意临时被掌门叫去了议事殿,戊炎也不知道该将楼画安置在哪,于是自作主张地将他脖颈上的链子栓在了疏桐院内的梧桐树上。
楼画达到了目的,因此从始至终都很乖巧,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临走前,他看着戊炎认认真真又给疏桐院布了层结界。
楼画冷眼看着,叹了口气
“明知道我对秦东意心怀不轨,老家伙却还是将我往他院里送,我是该感谢他呢,还是该可怜可怜那病秧子”
应龙也学他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让秦东意负担得多些,却能换其余清阳山弟子的安全,他觉得值罢了。”
“所以说,这样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这些人遇见事就只会牺牲他。”
楼画坐在雪地里,白色衣摆被落雪覆了薄薄一层。
他用手指沾了几片雪花,还没等他看清,雪花便尽数化成了水。
他看了片刻,忽而微微弯唇
“你说,若我杀尽天下人,他是不是就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他想了想,又觉得此法不可行
“不,这样不好。”
应龙听见这话,突然鼻头一酸。
他以为小疯子这是被爱感化了,刚准备顺着说几句,就听这人接着道
“这样一来,我连威胁他的法子都没了。”
好的,是自己妄想。
应龙不予评价。
“其实我以前也来过疏桐院的。”
沉默间,楼画突然又开口道
“那时疏桐院每日都是晴天,梧桐树郁郁葱葱,偶尔还会开花。我只是三百年没来而已,这雪,怎么就不停了呢。”
“师公”
突然传来的一道稚嫩声线打断了楼画的思绪。
他抬眸望了一眼,见常楹出现在疏桐院门口,手里还捧着个什么东西,正兴冲冲地向他跑来。
等走得近了,常楹才小心翼翼地冲楼画伸出手。
楼画看了一眼,那是个稍大些的杯子,里面盛着热茶,还在往外冒着热气。
这小孩怕是跑着过来的,还有些微气喘,同楼画解释道
“我问莲垚长老要来的,养身体的,师公前几日受了不少伤,师公喝。”
听这小孩竟当真叫他师公,楼画有些好笑。
他看看那茶,又看看常楹,戏谑道
“你替阶下囚讨养身体的热茶,被莲垚知道了,不得气得晕死过去”
“不会呀。”常楹眨眨眼
“莲垚长老还说你喜欢茉莉,特意放了一些呢。”
听见这话,楼画皱紧了眉。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盏茶,又抬眸看了眼常楹,突然伸手接过,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
没毒。
“嗯这个莲垚长老,同你有些交情”
应龙也有些奇怪。
“没有。”
楼画努力回忆着关于这位莲垚长老的往事。
他只记得这位长老常穿紫色衣裙,为人严苛又淡漠,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但楼画,确实是喜欢茶里有淡淡的茉莉味。
他简单回忆一下,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也没过多纠结。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从来不会将除了秦东意以外的人放在心上。
于是,楼画随手扔了杯盏,笑眯眯问常楹道
“我可是坏人,你师尊没告诉过你”
听到他这样问,常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说过,但我觉得师公你不像坏人呀。你好温柔,我总想亲近你。”
果然是小孩子,好骗得很。
楼画笑弯了眼睛,随后视线缓缓下移,看见了常楹手腕上那串系着烟青色细绳的铃铛,于是好奇问道
“小阿楹,这是何物”
常楹愣了一下,这就抬手将铃铛亮给他看
“这是师尊给我的,说若有危险,他便能听见铃音赶来救我呢。”
“这样啊。”楼画似乎很喜欢那串铃铛,他看了又看,最终叹口气,有些伤心道
“小阿楹,我好羡慕你,你还有师尊保护。”
“我师尊就是你师兄啊,师尊他保护天下人,也能保护你的。”
“我”
楼画轻笑一声
“他可不太喜欢我,他不让我和你说话,还将我锁在这里。我远没有你幸运,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也有一个能护着我的人。”
常楹向来感性,他听楼画这样说,又看他眼里浅淡的哀伤,最终一咬牙,将手上的铃铛解了下来,递给楼画
“那我把这个给你,你拿着。”
“嗯这样不大好吧”楼画微微弯唇
“若是被你师尊看见了,他会教训你吗”
“不会的,你放心,我师尊对我可好了。”常楹拉着楼画的手,把铃铛替他系好在腕上
“而且,我一直待在清阳山,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拿着也没用。”
“这样啊。”楼画抬手看看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十分喜欢的样子。
他晃了晃,发现这铃铛并不会发出声音。下一瞬,他微微一顿,轻轻嗅了一下,而后便同常楹道
“小阿楹,你师尊快回来了,快回去吧。”
听见“师尊”二字,常楹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他这便匆匆同楼画告了别,躲回自己屋里去了。
“你这人,怎么连小孩的东西都骗。”
应龙多少有些嫌弃。
“我方才说的可没有一句是假,怎么能算骗”
楼画将铃铛藏在了袖摆下。
约摸半柱香时间,秦东意也出现在了疏桐院门口。
他看见楼画坐在梧桐树下,雪在他衣摆上落了薄薄一层,像是雪夜里的弃犬。
但尽管如此,秦东意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直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外面风雪呼啸,雪似乎又大了。
像楼画这般修为的人,稍微动一丝灵力,便可保自己不受寒气侵扰。
但不知为何,楼画并没有那么做。
他将自己当做一个寻常人,就那样坐在雪地里。
他穿得本就单薄,落雪在他肩上化成水,又渗进衣料里,再被寒风吹得几乎要凝成冰。
楼画却浑然不觉,他将自己缩成一团,一直到手指都冻得失去知觉才有动作。
他活动活动僵硬的指节,随手一扯,脖颈上的锁链便从梧桐树上脱落。
他拖着链子,走近竹屋,敲了敲秦东意的房门。
“师兄。”
门内有暖色的灯光挤出来,连积雪都被映上一层淡淡的橘色。
楼画用指甲抓着门
“师兄,我好冷。”
“放我进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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