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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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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膏明烛,  华灯高低错落,照得整座建康宫亮如白昼。钟石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南宫门前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盏盏灯笼引路,  分别指向明光殿和徽音殿。

    张太后抱着一只雪白的大胖猫,早早就到了徽音殿,  看见一切井然有序,布置得优雅气派,  对身边的如意说“我就说皇后能干,  不用担心。”

    如意道“是啊,  皇后娘娘的能力毋庸置疑。婢子也是怕她第一次承办宫宴,  没有经验。”

    “你做事妥帖,我自然知道。”张太后感叹了一声,“她若是能为二郎添个儿子,我真是无憾了。”

    这话她也就敢偷偷跟如意说。

    如意扶着她在主座坐下,  稍后,  陈氏和赵氏也来了。陈氏脸上难得露出喜色,一见张太后就说“宫里布置得真好看。一路过来,  道路两旁都挂着灯笼,就跟长龙似的。五颜六色,我眼睛都看不过来。往常出入内宫,  也没觉得这宫中竟如此气派,跟九重天宫似的。”

    “都是皇后张罗的。皇后系出名门,眼光自然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张太后不忘夸奖王乐瑶,  又看向闷声坐在一旁的赵氏,“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好的日子,  哭着张脸做什么”

    “阿姐,  还不是为了大郎的事。”赵氏叹了口气,  “他喜欢那个桓家娘子很久了,去救谢博士那夜他也在的。怎知道睡着了,阴差阳错的,桓家娘子就跟沈侍中在一起了。大郎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几日了,都不愿意见人。除夕宫宴也不愿意来。”

    “没出息。”张太后骂了一声,“事已至此,他生闷气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振作精神,好好上进,以后再找个就是了。好男儿何患无妻”

    赵氏道“您有所不知,他这么多年,就对这一个女子认真。前头还跟我说,非要娶到人家不可呢。”

    陈氏在旁边说道“桓家怎会同意跟你家结亲。他家的女儿,自是要配才俊的。”

    “山阳郡公夫人,你这话我可不爱听。”赵氏维护起儿子来,也不管对方身份,“我们大郎虽无官职在身,但也算生得一表人才。桓家娘子嫁过来,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只享清福,怎么就配不上了陛下和临川王,不都娶了高门之女吗”

    “你也知道那是陛下和临川王。”陈氏看了她一眼,冷言冷语,“陛下雄韬伟略,临川王经世之才,若非列位皇族,也敢觊觎四大姓吗”

    这话讽刺的意思很明显。虽说如今士族不如前朝了,但甲族于平民来说,仍是同日月般的存在。不能因为皇帝和临川王娶了甲族之女,就人人都觉得自己可以配上甲族了。

    赵氏觉得陈氏今日是故意跟自己对着干,本来心情就不爽利,两个人便争执起来,张太后怎么劝都没用。

    这个时候,谢鱼来了,连忙把两人分开。听了事情的原委之后,对赵氏说“舅母,今日是除夕,欢欢喜喜的日子,怎么因为一丁点小事争执起来了来,我们先入座吧。”她给如意使了个眼色,如意就扶着陈氏,谢鱼就拉着赵氏,把她们分开坐在了两个地方。

    赵氏还是气鼓鼓的,谢鱼安慰道“婶母心直口快,您跟她认识这么多年了,何必往心里去。”

    “大家的出身本来就差不多,看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出身士族一样”

    谢鱼忍不住笑了笑,“有陛下在,早晚有一日,门第不会再那么壁垒分明。您也会找到诚心如意的儿媳妇,婶母的话就不要往心里去了。”

    “还是你会说话。”赵氏摸了摸谢鱼的手,气消了大半。

    那边陈氏也气得不轻。陈氏早就看不惯赵氏把自家儿子事事都比着陛下兄弟俩来。他们萧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皇族,而且陛下和临川王都是做大事的人,大梁和建康在他们的治理下如旭日东升,国泰民安。娶高门贵女那也是能立得住的。再看他们张家不过就是外戚,张家那个儿子连建康府的小吏都做不好,还想娶桓氏之女,简直是做梦

    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陈氏才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宾客陆续到来,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

    王乐瑶是最后进入徽音殿的,身后跟着八个侍女,众人都起身向她行礼。她对左右点头致意,一身紫色的华服拖曳在地上,衣上绣着鲜艳的牡丹,头上戴着步摇,十二钿,八雀九华。这身装扮衬得她容色明丽,气质高贵端庄,瞬间就成为了大殿上最亮眼的存在。

    不管平素是否与她有往来的女眷,大都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生而高贵,嫁的还是独宠她的帝王。女子最好的一生,莫过于此了吧听说这次回宫,还是皇帝亲自去接的。她回来后,荣宠不衰。王氏一族接连的打击,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可见她的地位极其稳固,撼动不了。

    王乐瑶在太后的身边坐下来,众人也依次序坐下。

    “时和岁丰,海内宴然。今内宫举宴,君臣同乐,共祈来年。诸位尽兴。”王乐瑶说完,让竹君吩咐下去,开宴上菜。

    席间,觥筹交错,相熟的人互敬椒柏酒,互道吉祥如意。

    王诗瑜走到姜鸾的面前,向她敬酒,不小心把酒洒在了姜鸾的裙子上。

    姜鸾连忙起身,旁边的宫女拿了布给她擦,但裙子上还是沾了一片水渍,有损仪容。

    “你是故意的吗”姜鸾皱眉看向王诗瑜。

    王诗瑜不好意思道“母亲冤枉我了,许是今日起早了,有点手抖。”

    王乐瑶见状说道“阿姐,扶长公主去我那儿换身衣裳吧。”

    姜鸾看到王诗瑜过来,甩开手道“不用扶,我自己会走。”

    她们的关系本就不亲,甚至可以说是冷到极点。王诗瑜忽然亲近,姜鸾觉得很不适应。

    “母亲”王诗瑜追在她后面出去了。

    王乐瑶对张太后说“母后,我不放心,也过去看看。”

    “去吧。”张太后点了点头。她素来听闻长公主跟继女的关系不太好。这继女嫁给顾家之后,好几年都不曾跟家里往来。原以为是谣言,眼下看来,所传非虚。

    这士族高门里头的人情关系,真是凉薄。

    王乐瑶回到显阳殿,命竹君把殿门关上。

    姜鸾站在殿上,还专注地看自己的裙子,丝毫没有觉察到周围的变化。这是新作的衣裳,她今夜才穿,还没过瘾就被弄脏了。她见迟迟没有人过来给她换衣裳,疑惑地看着眼前神色晦暗的继女。

    “你要做什么”

    “母亲看看,可认得这些东西”王诗瑜手指向一旁。

    姜鸾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那边案上的托盘里,放着几个墨锭和一碟的澡豆。

    “不过是寻常之物,你问我这话何意”姜鸾反问道。

    王诗瑜道“我知道母亲不会承认,那母亲可认得她”她又指向姜鸾身后,姜鸾转过身,看见刘八娘的时候,也没有立刻认出来,好半晌才说“你不是未央居的主事吗怎么会在宫里”

    刘八娘向她行礼,然后说“长公主,尚药局已经验过这些东西了,里面有致女子不孕的药物。长期使用,可致身体虚寒,气血凝滞。这些东西,应该是经您的手,才到大娘子和四娘子的房中吧因为是寻常之物,所以不易被发觉。”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姜鸾神情自若。

    王乐瑶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认的,只要不认,她们也拿她没办法。

    王乐瑶走过去,在凤座上坐下来,声音很疏离,“你不承认没有关系,我已经命人抓了孔嬷嬷。她是你的陪嫁,也是你的乳母。区区一个下人,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吧”

    姜鸾微微一动,厉声道“你把孔嬷嬷怎么了别以为你是皇后,就可以为所欲为,琅琊王氏和你伯父还在呢你敢动我吗”

    王乐瑶轻笑一声,“琅琊王氏,就是因为我太在乎身上这个王字,所以这么多年一直被你们摆布。王允害了文献公,却让我嫁给谢羡。你对阿姐和我下药,神不知鬼不觉。你容不下阿姐,我可以理解,我对你有什么威胁我就想问一句,到底是为什么”

    姜鸾沉默不言,似乎觉得抵死不认,她们就没有办法。

    王乐瑶对刘八娘点了点头,刘八娘对姜鸾说“长公主应该不知,我是宗主的密探,这么多年一直在帮他做事。而在此之前,他囚禁我,强迫我,甚至还让我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姜鸾似乎被最后一句话给狠狠刺激到了,忽然转身,抓着刘八娘的肩膀,睚眦欲裂,“原来你就是那个女人他为了你,险些要抛妻弃子,陷我于不义他居然还跟你苟且生下孩子,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抛妻弃子”刘八娘苦笑,“长公主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我不过就是宗主的一个工具罢了。我的孩子,被宗主抱走,至今都没见过面。”

    姜鸾愣住,仔细打量刘八娘,见她不像是在说笑。

    对啊,若是爱她,王允又怎会驱使她

    姜鸾暗自摇了摇头,又看向王乐瑶,“你不是王允的私生女”

    王乐瑶忽然觉得她有几分可悲。原来他们夫妻之间,一直在互相猜疑,难怪这么多年,只有王姝瑾一个女人。姜鸾一直把自己认作王允的私生女,才要对付她。可姜鸾口中的另一个女子,到底又是谁

    王诗瑜像是想起什么,用手捂了下嘴巴。

    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和祖母大吵,说早就受够了长公主,他遇到了心爱的女子,要跟那个女子在一起。后来祖母就狠狠地打了他,父亲在宗祠里,不甘心地喊“谢韶,我不会输给你的你爱的女人,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得到”

    她着急问到“你说的那个女人,是不是跟文献公有关”

    姜鸾苍凉地笑,肩膀无力地垂放下来。她向来骄傲,光鲜,此刻却像瞬间苍老了许多,整张脸都灰暗无光。

    “你以为的你父亲,跟实际的你父亲,并不是一个人。他和谢韶同出名门,但谢韶才高于他,名胜于他,他心中一直不服。不过,谢韶早年隐世,对他没有威胁,他就常去山中跟他下棋喝酒,两人莫逆于心,相与为友。后来谢家式微,谢家人不停地进山劝谢韶出仕,谢韶也动摇了。你父亲为了阻止谢韶做官,故意使尽各种手段。他得知谢韶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一个女子时,就像设局陷害他。可你父亲,也爱上了那个女子,竟想把她抢夺过来,据为己有。我只零星地知道一些,还是你祖母临终前告诉我的。后来,你父亲对王执抱回来的孩子格外宽容,我问过他,他却语焉不详。我以为这个孩子就是他跟那个女人所生,故意认在王执名下。所以我恨,我当然不能容这个孩子,好好地活在世上。”

    王乐瑶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跟文献公相爱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姨母吗

    看来这其中的纠葛,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忽然觉得姜氏可恨,但又有几分可怜。生而尊贵,却一生都活在另一个无名无姓的女人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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