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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就是这样,这位同学因为要转学,主动放弃了学校为他的宿舍。我记得你父母很支持你住宿对不对,回家和他们商量一下,有结果了就叶珏”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自房檐滴下,划过透明的窗户,发出轻微一声闷响。
叶珏回过神,办公室里暖气充盈,年级主任担忧的看着他“怎么了”
“没事,”昨晚一夜没睡好,直到此刻眼下还有些青黑,叶珏有些迟疑的问“老师,住宿费用的话”
年级主任说“何子然同学先前申请宿舍,申请的就是学校刚建成的一栋大楼,你如果同意的话,我们会为你降低费用。”
刚建成的宿舍大楼。
一听就很贵。
想到叶父叶母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工资,叶珏沉默片刻,“老师,我之前听说学校有一部分老式宿舍楼,我能不能住那。”
“老式宿舍楼”年级主任顿了顿“可以是可以,不过住那里的同学很少,叶珏同学,我建议你住新式大楼,费用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减免。”
“或者你回去和你父母商量一下”
“不用商量了,”叶珏松了口气,“我就住老式宿舍楼吧。”
年级主任面上有些焦急,“你确定吗叶珏同学,你有什么顾虑可以告诉老师,新式大楼”
看出叶珏面上逐渐浮现的茫然,年级主任话锋一变,“也好,既然你已经选好宿舍了,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床位。”
这话题变得太快,叶珏下意识随着他往外走“现在就去看宿舍可我下节还有课。”
“没事,叶珏,你去吧。”
不远处的姜和平乐陶陶的抿了口茶水,看他的眼神格外温和,忍不住又发挥絮叨的特长,开始念叨。
“之前知道你家在案发地点附近我就很担心,你愿意住宿我还真是放心不少。”
“不过老式宿舍楼不是一直都有床位吗”他奇怪的看向额头渗出汗水的年级主任,“之前我怎么听说没床位了”
年级主任心跳漏了一拍。
眼角抽搐着答“是信息有误差,我们一直以为大家想住的都是新式大楼。”
如果是新式大楼,那确实床位紧缺。
姜和平没多想,“原来如此。”
跟在年级主任身后,叶珏心情复杂的经过九班。
正是上课时间,英语老师面容严肃的抽查同学们的背诵。
班内氛围凝滞。
后排角落里,裴珩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看书,气息莫名冷燥,敏锐觉察到旁人的视线,他抬眼扫来。
凤眸黑漆漆的,透着些化不开的沉郁。
下意识移开视线,叶珏仓促的跟上年级主任的步伐。
走了两步才发现自己同手同脚。
“怎么了”年级主任问他。
他摇摇头。
明明已经住校,积于心底的不安却依旧如一片阴影,挥之不散。
“没事,”他心事重重的道“我们走吧,老师。”
如年级主任所言的那般,老式宿舍楼距离教学楼很远。
许是暑假刚翻新过,外表涂了一层白色的油漆,楼层不高,只有四层,后面不远处是一片小树林,隔开了施工工地与住宿区。
雨声哗哗。
漫天小雨间升起薄薄一层水雾。
两人撑着伞,进了宿舍楼。
登记处的管理员看他们一眼,问道“张老师,又有学生住宿啊”
年级主任显然和她熟悉,闻言点点头“是啊,我们年级那几个小子没再晚睡吧”
高三年级的学生们都很有紧迫感,前段日子半夜不睡觉,偷偷躲在厕所背书,吵得高一高二年级的学生不堪其扰。
想起这件事,管理员忍不住叹气“没背书了,不过老是蒙在被子里做题。”
比起背书,这件事听起来便正常不少。
无奈一笑,年级主任没再多说。
老式宿舍楼的住宿条件没有叶珏想象中的艰苦。
一层楼总共三四间大宿舍,每间宿舍住二、三十个学生,走廊对面是洗衣房和小浴室,浴室隔间不少,只在固定时间开放。
年级主任推开一扇门,入目便是军绿色的床褥被罩,“一会儿给你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把你的行李送来,今晚你就可以入住了。”
叶珏一愣“今晚”
“嗯,”年级主任说“床褥被罩都由学校,让你父母给你送点秋服。现在时间紧迫,办完住宿你就去上课吧,剩下的我来和你父母说。”
在他的劝说下,叶珏给叶母打了个电话。
说了学校有床铺的事后,叶母明显高兴起来,“好好好,我们马上就被行李给你送去。”
“不用给我拿太多东西,带两件秋服就行。”
叶母絮絮叨叨“那可不行,牙膏牙刷洗脸盆都得准备。今天下班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过去,你好好念书,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叶子,妈妈看了你上次月考的成绩,英语成绩不太好啊。有问题就多问问老师,不要害羞,你哥哥和妹妹英语都不错”
她语气中满是望子成龙的期许。
叶家大哥成绩优秀,顺利的考上大学后同样顺利的找到工作,现在是亲戚朋友们夸赞的对象,叶婉虽然才初一,每次家长会也是老师重点表扬的学生。
叶父叶母因此更担心叶珏的未来,许是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因为叶珏天性内敛,叶母没少暗示性的告诉他,学习很重要。
拿着电话的手顿了顿,办公室充盈的暖气吹在身上。
叶珏垂眸,轻轻应了声“我知道的,妈。”
又说了两句话,叶母先挂断电话。
她还在厂子里工作,不能离开工位太久。
年级主任找出家校联系薄,准备登记叶珏住校的情况。
预备铃声适时响起。
“走吧,叶珏。”拿起教案,姜和平冲叶珏招招手,顺便把昨天的语文试卷递给他。
空旷无人的走廊上,各班同学做着课前准备,姜和平慢悠悠道“叶珏,你语文成绩不错,要继续保持啊。”
还没说话,叶珏便听他更加温和的道“每个学生都会偏科,我记得你之前是在乡下读书,英语本来就难学,咱们一步一个脚印,打好基础慢慢来。”
脚步一顿。
叶珏偏头看向他。
姜和平佝偻着背,身材不高,眼睛却带着笑。
他总是这样的态度,说话做事不紧不慢,就连九班上次月考平均分倒数,也不生气,只耐心的和同学们分析问题。
“嗯,”心头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渐渐消散,仿佛卸掉了一块巨石,叶珏点头“老师,我会的。”
话锋一转,姜和平笑着说“既然如此,我再给你调个位置吧。”
“嗯”
“咱们班各科成绩最平均的就是裴珩。”
姜和平说“裴珩就是咱们班这次的第一,也是咱们班班长,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他这孩子很有责任心。”
“这次月考结束,我打算按成绩分座位,搞个帮扶计划,让大家一起进步。你觉得怎么样”
直到进了班,叶珏依旧没能回神。
试卷已经分到每个同学手里,姜和平催促同学们赶快查看错题,给大家五分钟的时间改正。
“叶珏”
耳边响起薛玲玲的声音,叶珏转头,用红笔改正错题的薛玲玲困惑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叶珏不明所以“嗯我没事。”
“你的试卷都掉地上了,”薛玲玲无奈道“掉半天了,还没事”
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拿的是草稿纸,叶珏连忙捡起卷子,尴尬的笑笑“谢谢。”
看出他不想多说,薛玲玲也没问,只是指着一道题问他“这道文言文翻译我感觉我没做错。”
叶珏接过她的卷子,“嗯,我看看”
后排角落,谈宋忍不住“啧”一声。
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裴珩,他幸灾乐祸道“新同学很受欢迎嘛。”
天空黑沉,乌云翻滚。
这场秋雨过后,即将步入深秋。
裴珩没搭理他,只翻看着手机。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眸色越沉,仿佛结了一层冰。
不是他一向宝贝的不行的小灵通,而是裴父给他买的新手机。
谈宋扫了眼,便不感兴趣的收回视线“跟你想的一样,新同学住的是老式宿舍楼。”
动作一顿,裴珩道“那边呢”
“何伟已经主动申请转学了,”谈宋回答“何子然这个学期也来不了学校,那群跟他们混的傻逼现在都缩着脑袋做人,放心吧,宿舍里头没问题。”
在此之前,何伟、何子然最爱欺负的便是老宿舍里的学生。
这些学生无一例外不是外来务工子女,家境说不上富有,受了欺负也只能默默忍受。
叶珏若是正常入住,恐怕早就被两人盯上了。
如今这两个混蛋玩意一个转学、一个休学,不仅住宿的同学们松了口气,就连那些和他们一个班的同学们也安心不少。
“不过你那个二哥,真是”谈宋眼中满是鄙夷“秋后的蚂蚱。”
裴家情况特殊,裴父原姓纪,后来入赘裴家,改了姓。
裴珩回归裴家后,两个哥哥视他为眼中钉,裴父裴母沉浸爱河,对儿子的处境一概不知。
前段日子,裴家老二从裴珩房里扒出了裴珩的手机。
那是部破破烂烂的小灵通,他不信邪,翻看许久,却什么消息都没找到,转头还撞上了放学回来的裴珩。
当天晚上,裴家老二被裴珩打进了医院。
裴珩因此被关半个月的禁闭。
谈宋知道的很清楚,那部小灵通里确实什么消息都没有。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和裴珩还不是朋友。
有天放学,他邀请裴珩去自己家玩,总是寡言沉默的男生第一次抬头看他,兜里揣着一部小灵通,静静地点下了头。
那天傍晚,他和许煜在打游戏。
裴珩则坐在书桌后,将小灵通里的短信全部抄写到一个笔记本上。
卧室昏黄的灯光洒在他身侧,他面色苍白,垂敛的眸中一片黑沉,格外沉默地将信息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每看一条,便缓慢的删除一条。
从1998年的那个冬天,到这个深秋。
那些来自偏远山村的消息,每一条都有被珍惜对待。
无法回信的每一天,谈宋都能看见他认真的翻看那个笔记本。
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偶有墨水晕开,那是时间留下的痕迹。
这样的日子持续的太久。
久到就连他和许煜都认识了那个只存在于笔记本里的男生。
姓叶。
名字叫什么不清楚。
裴珩捂得太紧。
直到半个月前,裴家老二故技重施,再一次试图查探裴珩的手机。
裴珩终于发了狠。
谈宋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裴珩开始清算这些人了。
这次不是近乎消沉似得漠视,而是真真正正的清算,仿佛被触了逆鳞的凶兽。
裴家老二如今所做的一切反抗,不过是垂死挣扎。
想到这,谈宋看着裴珩紧蹙的眉心,不解道“人都被你清理完了,你还担心什么呢”
缓缓合上手机,裴珩说“没清理完。”
谈宋“嗯”
角落大片大片倾洒而下的阴影中,裴珩语气生冷,捏着手机的指骨用力到泛白,眼眸深处,是浓郁翻滚的戾气。
“还差一个。”
历时一个星期,叶珏逐渐习惯了住宿环境。
晚自习放学后,他先去水房洗漱,等他收拾完自己,嬉闹不已的室友们才争先恐后的去抢占水池。
今天晚自习上的数学课,最后一节课老师嗓子哑了,把试卷发下去让同学们自己写。
不会的题太多,他没敢问裴珩,小心翼翼的装作和他不认识。
倒是谈宋很热情,把裴珩的卷子塞到他手里,还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
“嗐,客气啥,都是你的。”
他瞥了眼裴珩。
角落里的男生神色漫不经心,不知道在回谁的话,语调轻淡“嗯。”
很没出息的红了耳廓。
他干咳一声便开始琢磨数学题,复杂的公式和大量的计算混合于一处,他做的心累,只想赶快躺上床睡一觉。
室内声音渐弱。
近三十个人的大宿舍没了人。
叶珏睡在下铺,迷迷糊糊中,感觉浑身难受。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目的性极强,缓慢的、一步一步走到他床边。
明明盖着被子,屋内门窗也紧闭。
叶珏却觉得冷,像暴露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被一道粘稠的、兴奋地目光自上而下的巡视。
好恶心。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竭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沾了胶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那人影一点点俯下身,指尖朝他碰来。
恶寒的冷意流便全身,眼尾的小痣隐隐快被一片阴影覆盖。
电光火石间,一声怒喝响起。
“你谁啊”
阴影彻底僵住。
慌乱间收回定在半空中的手。
新鲜空气吸入鼻腔,心跳的快要爆炸。
叶珏听见了隔壁床男生的声音,男生名叫胡子豪,人高马大,同样来自于小山村,很是照顾他。
“我是新来的宿管。”
他终于听见了人影的声音,如他感受的那样,尾音拉长,粘稠嘶哑。
“宿管”另一道略显锐利的男声响起,是陈奇瑞“我怎么没见过”
“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
陈奇瑞不依不挠“那你站叶珏床前干嘛”
新宿管一动不动,缓慢的说“我在查人数,他怎么叫也叫不醒”
“怎么叫都叫不醒”陈奇瑞无语道“大晚上的你叫醒他干嘛”
“我们人都是齐的,你快查吧,一动不动的在那站着,吓谁呢”
床边的男人向前移动。
那股令他头皮发麻的注视终于远去。
叶珏手指颤了颤,掀开一点眼皮。
困倦的思绪彻底抵抗不住,他又睡了过去。
这几天为了弥补成绩上的不足,他每天五点多就起床,晚上偶尔也会蒙在被子里做题,又因为神经紧绷,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
困意来势汹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五点二十。
胡子豪正在穿衣服。
天色黑沉,雨声喧杂。
瓢泼大雨充斥于天地,重重的拍打在窗户上,伴随而来的,是呼啸肆虐的狂风。
“你醒了”
用极小的气音同他打了个招呼。
胡子豪说“我去刷牙。”
对他点点头,叶珏疲倦的闭了闭眼,同样开始穿衣服。
这场雨实在太大。
比之前几天淅淅沥沥的小雨,犹如小巫见大巫。
天地被笼罩在一团黑暗中。
六点多的天,依旧灰蒙蒙的,不见一丝光亮。
汹涌的风吹得叶珏浑身冰凉。
他站在大厅角落,蹙眉盯着宿管。
还是熟悉的阿姨,阿姨慈祥的对学生们打招呼,“早上好,早上好。”
“阿姨,咱们这是不是来新宿管了”
穿着红色短袄的女人奇怪道“新宿管没有哦,我干的好好地,可不知道什么新宿管。”
陈奇瑞一惊“可昨晚有个男人来我们宿舍查寝”
“什么”女人比他还慌,“你们哪个宿舍的,不会是小偷吧有丢东西吗”
“我们是203的。”
和她报备了基本情况,陈奇瑞一脸晦气“我就说那男的鬼鬼祟祟的,果然是小偷”
胡子豪安慰他两句,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雨中。
大厅角落,叶珏面色苍白。
身边来来往往的同学们有说有笑,即使天气不好,但大家依旧怀着如往常无异的心情赶去教室。
他缓缓呼出一口长气。
时光回溯,数年前小山村的经历再次让他肯定了一件事。
他被盯上了。
青藤一高每半个月放一次假。
今天是星期五,下午只用上三节课。
直到进班,叶珏才听说了一件大消息。
“抓到了”周婷喜出望外“那个拐卖妇女的人贩子终于抓到了”
薛玲玲一愣“抓到了”
“我舅舅是警察署的,”压低了声音,周婷左右看看,像说秘密一般告诉他们“他们已经确定了嫌犯的身份,今晚就要展开抓捕行动。”
“那个嫌犯好像是住在银河小区的住户,叶珏,我记得你们家在成安小区,你今晚千万别随便外出。”
叶珏一愣,迟疑地点点头“银河小区”
“对,”周婷说,“嫌犯利用地理位置的便利,先躲在屋子里,通过窗户观察经过巷子的女工,找到机会就下手。那片没有监控,谁都发现不了。”
收拾书包的动作越发的慢。
叶珏蹙紧眉头“好。”
如果嫌犯住在银河小区,那么那股一直凝聚在身上、却又无处可循的恶心视线便有了合理解释。
难怪他明明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却找不到踪迹。
可嫌犯为什么会盯上他
就像数年前的刘旭那样他们为什么总是会盯上他。
莫名想到昨晚那阵令他恶心的视线。
叶珏胃里顿时翻滚起来,眼尾的小痣并没有被触摸到,却让他一阵恶寒。
找薛玲玲借了镜子,他看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厌烦的情绪愈盛。
重重搓了搓那点昭示着不祥的泪痣,他压下心中的反感,把镜子还给薛玲玲。
泪痣随着眼周升高的温度,颜色鲜艳。
仿佛被染成了秾丽的红色,点缀于细长潋滟的瑞凤眼眼尾,漂亮的令人心惊。
薛玲玲静了几秒。
从他手中接过镜子,干咳一声。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广播临时通知今天提前放学。
雨下的太大,仿佛开了闸的堤坝,宣泄而出。
乌云翻滚蔓延至天际,其间惊雷咆哮,隐隐有闪电劈下。
气象局紧急公布,今晚会有特大暴雨。
为了学生们的安全考虑,全市学校都决定提前放学,并再三警告同学们“立刻回家”。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兴奋地欢呼声。
大家麻利的收拾着书包,带雨衣的披上雨衣,撑伞的撑伞。
没有耽误,姜和平高声喊道“不要逗留,尽快回家回家后都给我打电话,报个平安”
“知道啦老师”
“您也赶快回家吧。”
走廊满是飘进来的雨水。
心跳的急促,叶珏偏过头,今天裴珩没有来学校,却给他留了张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简单两个字。
“别怕”。
他似乎早便知道今天会提前放学,也知道叶珏心中潜藏的不安。
纸条上的字清隽有力,捏在手中,隐隐升起滚烫的温度。
小心翼翼的将纸条揣进口袋。
叶珏随着乌泱泱的人群朝校外涌去,学校门口是早便等候在此的家长们,正大声叫着孩子的名字。
他躲在门卫室的屋檐下,等了片刻,电话响起,里面传来叶母的声音。
“叶子你们学校有没有提前放学”呼啸的风声中,叶母声音不稳“我和你爸爸兹兹在小婉学校门口,她们兹提前放学了”
狂风暴雨侵扰了电话信号,叶珏顿了下,说“我们也提前放学了。”
叶母一惊“好,我让你爸爸去接你。”
“不用了妈,我看见公交车了,我坐车回去一样的。”
扫视周围一圈,道路已经被堵上。
骑自行车的家长载着孩子穿梭于车流中,小汽车里冒雨跑出来的父亲带着孩子,快速上了车。
叶珏并没有失望,反过来安慰自我责怪的叶母“妈,真的没事,说不定我还比你们先到家呢。”
电话里,叶父声音很大“我看见小婉了小婉兹”
“妈,那我也上车了。”
他听不清那头叶母的声音,一片混乱的“滋滋”声中,他挂断电话,撑起伞,随着疏散的人群向外走。
才走没两步,身上便被雨水打湿。
叶珏冻得瑟瑟发抖,手指僵硬的蜷缩。
公交车到站。
大雨之下,道路安全隐患很大,这是最后一班车。
车里人很多,没有位置。
他被挤在角落,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气与暴雨。
成安路到了。
没有几个下车的人,学校虽然停课,但工厂没下班。
叶父叶母应该是请假去接的叶婉。
叶婉天生体弱,每年都会生几次病,家里很注意她的身体。
车站只有寥寥几人。
一下车扑面而来的便是冰冷肆虐的雨点。
“噼里啪啦”的敲打声中,积水已经淹没鞋底,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一脚踩下去甚至连鞋子都看不见。
叶珏没有耽误,即便风雨再大,他走的还是大路。
最后一段路不得不经过狭长的小巷。
叶珏抿唇,握紧伞柄。
小巷一墙之隔,是轩然大作的警铃。
闪烁的警灯包围了银河小区。
人人自危,不仅小区内的租户们没有轻举妄动,便是一条街道外的成安小区,也是一片死气沉沉。
乌云铺卷。
暴雨如注。
四周皆是黯淡的景象,什么也看不清。
电线杆上的小广告都被风雨吹掉,胡乱的混进雨水,流入下水道。
无数巷口于这个雨夜,依旧如无数双藏着恶意的眼睛。
叶珏神经紧绷,听着伞面“啪啪”的沉闷雨声,淌过积水,迅速朝家跑去。
他不敢回头,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口袋里的小纸团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暖意,冷风冷雨也吹不灭这股信任,出口近在眼前,远远地,他已经看见了成安小区的门匾。
“哒。”
鞋子踩过水坑,一声清脆的响。
叶珏呼吸凌乱一瞬,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见一阵直奔自己而来的脚步声。
自交错的巷口传来,漫天大雨中,雾气四散。
他没有去看,瞳孔剧烈的颤抖,跑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
耳边是凛冽的风声。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声音,只是透过雨幕,他神经质的又听见了一道匀长粘稠的吐息。
兴奋、狂乱。
像迫不及待狩猎的饿狼。
令他脊背生寒。
不论是不是错觉,他已经开始警惕。
猛地扔掉伞,像扔掉了所有负担,他跑的飞快,猝不及防间,即将经过的一个巷口闪过一个影子。
男人头发很长,遮住了整张脸,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体畏缩的佝偻着,面皮松垮,布满褐色的、大块大块的斑点,犹如街边随处可见的流浪汉。
大脑霎时间一片空白。
凉意从脚心升起,传遍全身。
叶珏能清晰的感觉到男人视线中的贪婪与渴望。
那一瞬间,他好像无师自通的明白了这股视线的意味。
如数年前的刘旭那样。
这两个男人看他的视线,一模一样。
他恶心的要吐了。
面上覆盖着灼热滚烫的痒,尤其是眼尾的小痣,烫的他逃跑间隙,依旧难掩厌恨与痛苦的,重重的碾擦。
都是因为这张脸。
某一时刻,被他甩到身后的巷口里,响起一声闷哼。
接着,是被掩埋在雨幕中的噼啪水声。
水声哗然。
“扑通”
黏在背上的目光不知为何突然消失。
心脏超负荷的跳动,嗓子漫上血气,叶珏终于逃出了这条小巷。
成安小区门口,是拎着大包小包,牵着叶婉手掌的叶父叶母。
他眼前一片昏黑。
拨开遮挡视线的湿发,叶父叶母已经领着叶婉进了小区。
巷口斑驳的青苔下,是附近施工工地用的板砖。
砖头被淋的呈现深橙色,叶珏扶着墙,恶心的干呕,踉跄着准备离开。
刚朝外走了两步。
他忽然觉得不对。
风雨中,那声闷哼似乎是从流浪汉口中发出。
心跳的莫名不安。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神经紧绷,第六感觉察到了危险,却急急催促他往回走。
身体好像也有了自主意识。
他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分外眼熟。
就好像数年前,背着他准备单独面对刘旭的纪珩那样。
漫天呼啸的风雪掩埋了一切,却没能掩埋纪珩离开的背影。
他又想到裴珩给他留的纸条。
“别怕”。
别怕什么
别怕回家,还是别怕坏人
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口袋里的小纸条急剧升温。
头顶的乌云“轰隆”一声,炸开一片巨响。
张牙舞爪的乌云形状怪异,犹如一张张鬼面。
短短瞬息,叶珏做了一个堪称荒唐、疯狂地决定。
他捡起墙角的板砖,手掌有些颤抖,步伐却急促又坚定的,朝那淹没在雨雾中的巷口跑去。
“小婉,怎么了”成安小区内,叶母拎着叶婉的书包,皱眉道“放假就好好休息,怎么带这么多作业回来”
叶婉面容恹恹,即使身上套着叶父的棉袄,依旧觉得冷。
她白着小脸,瞳仁乌黑,出声问“哥哥呢”
“你哥哥去隔壁市了,”叶父说“下个星期才能回来。”
抿了下唇,天边一声惊雷。
今年才十二岁的小姑娘模样娇俏,却缓缓松开了叶母的手,收回看向小区外的视线,说“我问的是二哥。”
风雨中,叶父叶母同时一窒。
叶婉看着他们的表情,抿了抿唇“你们没有准备去接他吗”
巷口近在眼前。
叶珏拎着板砖,屏住呼吸,从墙后探出脑袋,却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影。
不论是他臆想中的“裴珩”,还是那个神态诡异的流浪汉。
之前的一切就像他的幻觉。
身体已经冻得快没什么知觉。
叶珏深吸一口气,眼中各色情绪流转。
他沉默片刻,准备原路返回。
只是转身的瞬间,巷子中央与其他小巷相连的岔路口,一抹晃眼的金光划过。
身体一顿,他抹掉眼前混淆视力的雨水,定睛看去。
那是一副被踩碎了的金丝眼镜。
镜片四分五裂,镜框更是被踩得扭曲。
他似乎能看见,就在几分钟前,突然出现的“人”不光偷袭了流浪汉,甚至踩碎了他的眼镜。
接着于暴雨中,拖着流浪汉一步步走向其他巷子的画面。
他并不熟悉这样的作风。
但这些无一不在告诉他,有人替他铲除了那些危险。
昏暗的天空下。
叶珏静了几秒,捏紧板砖,顺着眼镜粉碎的方向,朝小巷深处走去。
越靠近隐藏在黑暗中的巷子,他越能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
越过最后一点障碍,叶珏转身,听见了一声被堵在嗓子眼里的惨叫。
“呜”
步伐顿时加快。
漫天瓢泼的大雨中,眼前印出血腥的一幕。
佝偻着腰的流浪汉面目全非,身上没一块好肉,口中大口大口吐出鲜血,倒在水坑中,咆哮着、嘶吼着同人搏斗。
“我杀了你”
他身前,墙壁打下浓重的阴影。
阴影中的人影披着深蓝色雨衣,戴着口罩,看不清身材的同时,没有露出任何一点相貌。
他一身精悍强壮的气势。
抡起拳头,拳风快的要撕破空气,重重砸在流浪汉脸上、身上,足足将他打的口吐血沫,连话都说不清楚后,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流浪汉被他彻底激怒,准备殊死一搏。
嚎叫着从地上扑向他,男人眼神疯狂扭曲,沙哑至极的嘶吼着“我杀了你杀了你”
临死前他爆发出了堪称恐怖的力气。
雨衣男硬生生抗住,却被他抵向小巷深处。
“我杀了你”那张苍老丑陋的脸上满是血迹,流浪汉崩溃又绝望的哭泣“你毁了我的计划那个孩子我要那个孩子”
雨衣男缓慢的抬起眼,眸色深不见底。
一身暴戾骇人的杀气,还未反击,下一秒,另一道脚步声突然冲了上来。
他立刻偏过头,目光中,高举板砖、面色惨白的少年和四年前那般,颤抖着、不顾一切的砸了下来。
“砰”
他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流浪汉后脑勺流出浓稠的血液。
不敢置信的回过头,他目光定格在叶珏身上,眼中的情绪夹杂着贪婪与渴望,用嘶哑的声调喃喃,甚至急不可耐的朝叶珏伸出手。
“孩子过来我”
“砰”
又是剧烈一声响。
他顿时如一滩烂泥般软倒在地。
余光瞥见一点银光,从雨衣男宽大的口袋中显现。
是刀。
流浪汉眼前黑一阵白一阵,他快死了。
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之前他一定要把那个漂亮的孩子一起带走。
多好,就算死,他们也能在一起。
竭力伸手去握那柄刀。
仿佛老天都在帮助他,那柄刀就出现在手下,他忍不住露出兴奋得意地笑,面上的笑意未褪,一只修长宽大的手便轻而易举的夺过刀。
他怔怔的抬起头,血迹模糊了视线。
男生口罩下的眉眼锋利流畅。
像在看一个死人,眼神深处,是令他胆寒的杀意与果决。
“噗嗤”
刀锋没过胸口。
剧痛吞噬了一切神智。
他发出痛苦的大叫,耳边却响起一个低冷平静的男声“你在想什么”
明明什么也没说,男生却好像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他一切的想法。
那双森寒阴冷的黑眸掠过一丝猩红的血气,他一字一顿,声音如从齿缝挤出,散发着滔天杀意“你该死。”
一切尘埃落定。
最后的意识中,是一声骤然响起的大叫“哥”
泄尽力气的雨衣男被堵在小巷尽头。
他坐在一片黑暗中,似乎是在休息。
叶珏抹掉眼前的雨水,脚下的雨水混合着鲜血,流入下水道。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还未升起,便被潮湿的雨幕压下。
小灵通没电自动关机了。
这台撑了四年的手机,在这一天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
软着腿从不知生死的流浪汉身边经过,叶珏走到雨衣男身处的角落,缓缓蹲下。
宽大的雨帽盖在头上,男生低着头,没有看他。
口罩更是被雨水淋湿,黏在脸上。
叶珏眼眶潮湿,“哥。”
没有应声。
男生只低垂着眸,呼吸微乱。
叶珏又叫了声“哥。”
还是没有应声。
叶珏抹掉眼泪,抬手去摘他的口罩。
没有躲开,也没有制止。
一次性口罩取下,男生苍白英俊的五官映入眼帘。
裴珩撩起眼皮,雨雾氤氲,黑沉冰冷的凤眸深处,是渐渐褪去的戾气与杀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陷入静止。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缓缓抬起手,擦掉叶珏脸上的泪水。
泪水温热,连绵不绝的流下。
叶珏深吸一口气,咽下颤抖的声音,“哥,我就知道是你。”
“你先走,等警察来了我跟他们解释。”
“咱们这是正当防卫,不犯法的。”
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裴珩顿了下,眸中划过一丝笑意,“我走不了了。”
神情顿时变得惊慌,叶珏摸向他的胸口,一把扒开深蓝色的雨衣,生怕从他身上看见一点血迹。
裴珩的心跳平稳有力,温度升起,氲热了他的掌心。
叶珏白着脸,慌乱的继续找着他身上的伤口,“为什么走不了你是不是受伤了”
裴珩没有说话。
只抬着头,静静的看着他。
眼神温柔深邃,其间夹杂着叶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冰冷磅礴的大雨中,他突然抬手,轻轻摸了摸叶珏红肿的泪痣。
与四年前一般,那是离别前,纪珩最后一次那么小心翼翼的触碰他。
一墙之隔的警车轩然大作。
银河小区里似乎抓到了犯人,警察高举喇叭,大声的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紧接着,是巷口阵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红光闪烁。
叶珏猛然一惊,仓惶的转过头,抬着裴珩的胳膊,就要扶他起来。
“哥,你别说话,我来交待”
漫天冰冷纷飞的雨幕中,雾气四起,头顶的乌云狰狞狂乱,其间穿插着形状可怖的闪电。
这一幕眼熟的令叶珏升起浓浓的不安。
如四年前那样,那个暴雪天,指甲大小的雪花席卷天地。
大盘山一望无际的雪域尽头,是纪珩离开的背影。
这一次,是泄洪般的暴雨。
雨水积了厚厚一层,淹没了脚踝,狼狈中,叶珏看见了闯进来的裴家保镖们。
一如四年前的装扮。
黑衣黑裤,面目冷肃。
他们训练有素的踩过一地积水,目的明确地朝着叶珏、裴珩二人走来。
“叶子。”
茫然的转过头,暴雨吹得叶珏睁不开眼。
目光中的男生细致的、温柔的撩开了他的碎发,声音低沉温和,问他“这些天装作不认识你,是不是很难过。”
隐隐猜到些什么,叶珏怔怔的落下眼泪,“嗯。”
裴家保镖们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带走了流浪汉。
裴珩抚着他的侧脸,擦掉他脸畔沾染的血迹。
清理掉这些让叶珏看起来狼狈的痕迹,叶珏就又变成了干净漂亮的模样。
“这些年没有回你的消息,是不是也很难过”
重重的点下头,叶珏压下哽咽“嗯。”
裴珩笑了下,眸色很深。
似乎觉得他这幅模样可怜又可爱,忍不住离他近了些,哄着他“对不起,我给你道歉。”
“其实能看见你平平安安的长到这么大,我也很高兴。”
“叶子,”他温声说“一个人也可以的,对不对”
狂风大作。
泪水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
叶珏固执的盯着积水潭中的裴珩,眼泪不受控制的溢出。
哪怕他已经有了父母、兄妹,哪怕他身处在热闹繁华的都市,哪怕他长高了、变大了,他的哥哥依旧把他当做需要小心对待的孩子。
他闷闷的摇了摇头,尾音颤抖“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他们才重逢了两个月。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重逢后,是又一次别离。
裴珩安静地看着他,说“本来想一直装作不认识你。”
他笑了下,面色苍白,黑沉沉的凤眸中却满是无奈“可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承认。”
“你现在哭了,我也有责任。”
苍白冰凉的食指勾掉眼尾的一滴泪水。
“叶子,”男生的眼中是叶珏看不懂的情绪,纷杂滚动,却又缓缓归于平静“哥向你保证,下次见面一定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捏成一团,痛的喘不过来气,叶珏哽咽的、迟缓的问“现在不能吗”
那一天,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听到裴珩的回复。
裴珩带他坐上裴家的车,去宾馆换了一身干净、温暖的衣服,男生站在身后,帮他吹着头发,垂下的眸中满是清浅的温柔。
他在裴珩的陪伴下回了家。
家里是急的满头大汗的叶父、叶母。
两位家长握着裴珩的手,拼命地道谢。
叶母有些不知所措,声音慌乱“叶子,你哭什么你这孩子”
门外,裴珩站在狭窄的楼层平台上,隔着虚晃的人影,看着他。
男生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叶珏在叶母困惑的询问声中,茫然的摸了摸脸,满是泪水。
他坐在沙发上,身前是正在播放新闻的电视。
后知后觉的,他突然想到。
这一次,裴珩连电话号码也没有给他。
茫茫人海。
他们好像彻底见不到面了。
成年人口中的再见,可能是下次见面,也可能是再也不见。
星期一上学,他才从谈宋口中得知,裴珩从始至终没打算参加高考。
裴家夫妇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未来。
是他固执的要求要再留下来两个月。
所以裴珩从来都没有想过疏远他。
他只是觉得,或许少一点交集,最后分别的时候,叶珏就会少哭一点。
在他的印象里,叶珏永远是大盘山的村庄里,那个乖巧、爱哭,可怜又可爱的小叶子。
他从谈宋手中接过了四封信。
四封信的署名、落款皆是裴珩,写于每一年的十二月一日。
那一天是他的生日。
虽然他们相隔甚远,可在那昭示着成长的一天里,他的哥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认真的为他写下了一封封信。
远远地,他也对他说过“生日快乐”。
02年的十二月一日,叶家为叶珏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
插着蜡烛的蛋糕上,写着天天开心。
他双手合十,在叶父叶母期待的注视下,许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愿,睁开眼的前一刻,一切心绪沉淀。
他虔诚的、认真地想。
希望裴珩一切顺利。
他充满坎坷的童年时期,纪珩为他挡下了外界的伤害;
他看似圆满、收获了一切爱的少年时期,裴珩再次替他铲除所有危险。
每一次和他相遇,裴珩好像都会遇见不好的事。
他不敢再自私的许这些愿望。
只在愿望的最后,悄悄地想
希望裴珩不要忘记我。
不用经常想起他,只要在特殊的节日里、特殊的环境下,或许是圣诞节、或许是春节,能不经意的想起曾经相伴数年的玩伴,并在心里说一句“节日快乐”,就好了。
人与人的缘分也会短浅至此。
所以在高三那年分别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有关裴珩的半点消息。
直到大二那年,放假回家。
他闲来无事,翻开了一本纯爱小说。
头上陡然炸开的剧痛,伴随着一阵晕眩,让他穿进了这个世界。
世界为让他沉迷,从他的记忆深处提取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这么多年来,他每每想起都会难过想念的裴珩;
另一个,是他想象中,没有经过这些,永远能意气风发、如天之骄子般长大的纪翊。
记忆尽数回归。
他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后悔。
就像裴珩希望他平平安安的长大那样。
他其实也希望,裴珩能万事顺遂、随心所欲。
这两个分割开的角色,是他为自己造的一场梦。
梦醒了。
他也该清醒了。
大盘山呼啸肆虐的风雨中。
雨水浸湿了盘山公路。
叶珏大脑昏沉。
眼前是一片虚幻的人影。
盘山公路两旁绵延至天际的森林,簌簌抖动着叶子,枝桠交错间,传出声声风嚎。
宿主,系统焦急地声音响起你怎么了
叶珏声音平静,五指却紧的泛白“我想起来了。”
系统茫然想起来什么了
算了,先别管这些了宿主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见叶珏恢复神智,它格外兴奋地道现在这个世界的管辖权已经全权由你掌管你要不要回到现实世界
真是没想到啊,这个任务破局的关键居然真的是让裴珩、纪翊一块死,系统愤愤还搞什么撮合他们俩,简直就是恶意误导
视野慢慢清晰。
眼前是了无生息的裴珩和纪翊。
那两张熟悉的面上,是一片深藏的疲惫。
天空黑沉。
乌云翻滚。
咆哮的风雨倾洒于他们身上。
叶珏踉跄着起身,竭力想要跑到他们身边,身体却好像不是自己的,虚弱的不成样子。
宿主系统怔住你怎么哭了怎么了,任务完成了,你不高兴吗
叶珏闭了闭眼,喉咙仿佛塞了一块棉花,闷得喘不过气。
“我不高兴。”
他红着眼眶,深吸一口气“他们又因为我”
哪怕是虚幻的世界里,他的哥哥也会为了他,做出对自身极为不利的选择。
哎呀,宿主,你不要钻牛角尖嘛。
系统说我知道裴珩和纪翊长得很像一个你认识的人啦,回到现实说不定你就能见到他了。
眉心顿时蹙起,叶珏问“你怎么知道裴珩和纪翊”
你告诉我的啊。
“我告诉你的”
对啊,之前的任务里,你和我说过。
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叶珏抬起头“我们之前那些任务,到底是怎么失败的”
还不是你总是心软,具体细节我不能说,系统道不过那些世界里,裴珩和纪翊都活的好好地。
它念叨着难怪我们永远完不成任务。
活的好好地。
看着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天堑的裴珩、纪翊两人,心脏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叶珏呼吸急促,缓慢的道“我想去看看。”
系统一怔看什么
裴珩和纪翊吗
“嗯,”叶珏说“我其实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眼眶红通通的,却还是抿唇笑了下,“如果回到现实,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现实世界里,他一直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想在这里,多看他几次。”
“我记得我们之前做了九次任务,如果这个世界已经归我管辖,那我能不能回到过去看一眼”
“就看一眼。”
不论是清冷淡漠的裴珩,还是潇洒肆意的纪翊。
他都想认真的、仔细的再看一遍。
这些只属于他的记忆里,全部都是裴珩和纪珩的影子。
也许,这将是最后一个能让他再次看见裴珩的办法。
天地间唯余雨声。
寒风凛冽。
一片死寂中,系统缓缓叹了口气。
可以是可以。
但是宿主,你能保证自己绝不改变过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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