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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画瞠目看着朱桓,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朱桓缓缓抬眼,看着兰画,这个在战场流血都没流泪的汉子,眼角滑过一滴泪水。他胸脯剧烈起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道
“官差老爷说,工部要在坊市新辟一条路,正好经过咱们的铺子,他们要”
“他们要干什么”兰画声音发抖。
“他们要把我们的铺子连带院子都拆除。”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话一说完,朱桓抱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兰画身子一晃,后退了半步,云翘忙伸手扶住了她。
她感觉天都塌了,心中描绘的未来一片晦暗。
这个小院子于她是多么的珍贵,是她抗争命运枷锁的底气,是她开始新生的依托。
可是,现在都没了,官老爷一句话,抹杀了她所有的希冀。
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冷铁,四肢已经失去了抬起来的力量,兰画倚着云翘的胳膊,失魂落魄的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允许自己颓废那么一会。
她脸色白的像一张纸,红唇早已没了血色,整个人单薄的仿佛是风雨飘摇中的落叶,随时会被碾进泥中。
但是,纵然几乎被击垮,她却没有落一滴泪,片刻的沉湎过后,她勉力从痛苦中抽离,目光灼灼问朱桓,“修路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你一直住在这里,之前有没有听说过”
朱桓努力回忆,“修路好像有人提起,但却不是我们这一块。”
略一思忖,兰画抬脚往马车走,“我们去趟府衙。”
京都工部府衙坐落在坊市背后的玄武大街上,与热闹喧嚣的坊市不同,这里端肃而安静。
一辆豪华的马车稳稳行驶在玄武大街,祁王宫惟懒倦的靠在车壁上,脚下散落着几张宣纸,他神情颓然,“黎叔,我们在南堰这十年,会不会是白费功夫”
车厢另一侧,坐着一个虬髯男子,他弯腰捡起落在车厢的纸张,沉声道“公子不要灰心,既然有人看到小小姐被带到南堰,我们就一定能找到她。”
宫惟叹了一口气,“十年来,我拿到南堰所有年龄和她相仿女子的名单,细细查了每一个人的出身,却一无所获,你说她是不是已经”
嘴唇轻轻阖动,他没忍心往下说。
黎广下意识回道,“不会的,小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宫惟慢慢阖上眼帘,秀眉拢成一团,“最近我常常会梦见母亲带着我们东躲西藏的画面,那时候日子虽颠簸,心里却踏实,母亲脸上永远挂着温婉的笑,而那个小不点”
他眼尾不自觉漏出浅浅的笑意,“总是黏着我又哭又闹,烦死了。”
他顿住话头,眉头一点点舒展,好像陷入到儿时的回忆当中,片刻他又缓缓道“她现在有十七岁了吧。”
仿佛忍受不了自己的多愁善感,宫惟“哗啦”一声拉开车帘,让亮光照射进来,马车辚辚驶过工部府衙,他看到大门口仿佛有人在争论着什么。
人群中一道靛青的身影,看着分外眼熟,等到走近了他才看清,竟是江湛那个很生分的妹妹。
宫惟让马车停下,“顾荣,去问问发生了什么”
顾荣很快去了又回,禀告道“那位姑娘想看看城改诏令,可是衙役连门都不让她进。”
“城改诏令”宫惟疑问,这不应是她一个闺阁女子该管的事,他又看了一眼女子单薄的身影,道了一句,“把那位姑娘请过来一叙。”
顾荣给兰画传话的时候,她立时就认出了他是祁王身边的人,工部这两个看门的衙役,油盐不进,如何都不让她进门,祁王长期游走在政商两界,说不定可以请他支个招。
这样想着,兰画未加推辞就钻进了宫惟的马车。
黎广已经下去,车厢里奢华宽敞,两人同处一个空间,彼此都觉得很自在,并没有狭促之感。
听兰画讲述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宫惟眸光一闪,却也并没问她一个王府千金为何要开食肆讨生活。他挑开车帘,对顾荣吩咐了两句,复又放下车帘。
兰画试探着问,“殿下可是有法子”
宫惟一耸肩,“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
“所以他们一直推三阻四,其实是想要银子”兰画恍然大悟,继而懊恼道“早知道给他们得了。”
宫惟笑着摇摇头,“外面这两个小鬼好应付,私下塞点碎银子就打发了,但想要拿到你要的东西,里面还有几道坎,那塞银子可就有讲究了,你没和他们打过交道,必然应付不来。”
兰画第一次听说里面的弯弯绕绕,才知道这事不像看着那么简单,忙抱拳一揖,“谢殿下出手相助。”
宫惟回了一礼,“姑娘不要客气,看在誉王爷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听到这个名字,兰画眸光一暗,转了别的话头,“殿下这马车,雅致舒适,想必颇费了一番心思装潢。”
宫惟嘴角上扬,“那是自然,我孤身生活在异国他乡,可不能亏待了自己。”
说着他按了手边的一个机关,“咔哒”一声,车厢中间缓缓升起一个小方桌,方桌四围的小屉呈莲花状打来,里面盛着干果、糕点、肉脯各不相同。
宫惟又变戏法似的拎出一套精巧的茶具,摆在中间的方桌上,伸手对兰画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打探估计需要一些时间,来尝尝我北楚的吃食。”
人和人之间的磁场真的很奇怪,兰画第一眼看见宫惟就莫名很想和他接近,如今两人尚且不熟,她竟欣然接受他的帮助,吃他的东西也毫不扭捏。
其实她没心思吃喝,本来只想礼貌性的尝一口,谁知这些伴嘴意外合她的胃口,这一张口,竟然吃了不少。
宫惟颇感意外,“没想到兰画姑娘竟吃得惯我家乡的小食。”
兰画手下一顿,讪然笑了,“女子大多爱吃这种小零嘴。”
宫惟撇嘴,“不是,我请过不少女子品尝,她们无一例外都吃不惯,害的本王一直很寂寞。”
说着他还故作深沉的扶额,兰画被他逗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愁闷也暂时放到了一边。
半个时辰之后,盛荣从衙门出来,交给宫惟一张手绘的京都舆图。
宫惟迅速上下上下扫了几眼,而后把舆图交给兰画。
兰画忐忑的接过图纸,一眼看到一条蜿蜒的红线穿自己铺子而过,脑中一黑,整个人变得木然,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指,沿着那条红线描绘,指尖在自己铺面前停住,视线慢慢模糊,只余那根红线,醒目又扭曲,仿佛一枚利剑,扎在她的心窝。
“你先别伤心,”见兰画眼睛里有水珠在打转,宫惟顿时慌了手脚,“此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兰画偏过脸,使劲眨巴眼睛,把快要挤出眼眶的泪水逼了回去,定了定心神,她转脸看向宫惟,“如何转圜”
宫惟脸上难得肃然,他恳切道“你看这舆图是昨日才颁发的,如若这条路上的所有商家联合起来上书,说不定线路还能改道。”
兰画眼前一亮,心里又燃起了希望,“还可以这样”
宫惟心知希望渺茫,可能让兰画暂时走出悲伤也是好的,故而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盛荣补充,“殿下说的不无道理,姑娘请看红线旁边的那条灰线,那是之前的筑路方案,不知什么原因才换成现在的方案。”
兰画倏而睁大了眼睛,果然见红线不远处有一条灰线,远远的绕过了她的铺子,她心里奇怪,好好的工部为何突然改了路线。
宫惟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这规划好的路线并不是不能改嘛,你还是有希望拿回铺子的。”
兰画心情舒展,开始研究手里的规划图,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点。
突然又瞥见日期,她心里一咯噔,突然抬起头问宫惟,“朝中谁主管造建”
这个宫惟太清楚了,“工部归秦尚书管,秦尚书的顶头上司是誉王爷江湛。”
江湛
手里的舆图猝然掉落,兰画整个人开始发抖,声音喃喃充满绝望,“我的铺子拿不回来了。”
江湛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改了修筑路线,目的就是让她开不了铺子,一辈子离不开王府。
他控制欲极强,做得出这样的事情,上一世成为他的房中人后,她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控制之下,三年的时间,她彻底变成了一只金丝雀,离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活。
没想到重来一世,他还是同样的手段。
兰画手指内扣,生生把掌心抠出了血,难道她永远逃不出他的手心,要生生世世和他纠缠
她恨啊
“有酒么”兰画怒极反笑,大声问宫惟。
宫惟虽不知其中的原委,但见兰画听到江湛的名字,眼中登时充满了惊惧,他大概猜到此事必然是江湛从中作梗。
江湛果然不是好人,连小姑娘都欺负,宫惟眉尾一挑,骄矜道“本王别的没有,酒倒是很多。”
宫惟带着兰画来到吴福楼后院雅间,二人坐下后,他再一次向兰画确认“你一个姑娘,真的要和我一起喝酒”
兰画心里压抑,无法纾解,她只想大醉一场,把这百念皆灰的现实暂且忘到一旁。
她虽意志消沉,却也不傻,指着包厢门道“外面站着我的管家,他可是上战场杀过人的,殿下最好把心思全放在喝酒上。”
战场
宫惟眸光微晃,脱口而出,“哪个战场”
兰画心中登时想起警铃,宫惟毕竟是楚国皇子,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朱桓的身世,遂躲了他的目光,含糊道“他跟在老誉王身边,自然去过很多战场。”
宫惟看了她一眼,不再追问,伸手招来掌柜,“把我存在贵店最好的女儿红搬来两坛。”
兰画第一次喝酒,清酒入喉,呛的她嗓子火辣辣的疼,她却浑然不在乎,大口大口的吞咽,只觉胃部灼烧的感觉酣畅淋漓。
酒气上涌,一点一点蚕食她的神识,脑中的沉郁被飘飘然取代,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张中年妇人的脸,五官明艳,和她有几分肖想,她伸出手想拼命去抓,却见那夫人轻叹一声,慢慢隐去,消失不见。
“阿娘”她喃喃道,这是有记忆后,她第一次喊出这个称呼。
忽然一双冰凉的手拉住了她的皓腕,她小脸涨红,正热的难受,故而反客为主的拉起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醉眼迷离道“你是哪位”
顿了几息,对方咬牙道“我是你逸之哥哥。”
“逸之哥哥”纵然醉的没了意识,她还是避之不及的甩掉那双手,惊叫道,“不要逸之哥哥,不要逸之哥哥。”
江湛整个人堵在兰画面前,凛如霜雪,他眼风如刀划过宫惟,而后一把抱起兰画,声音仿佛淬了碎冰
“跟我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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