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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兰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江湛的寝殿里,头都要炸了。
那间屋子仿佛是囚笼,多待一刻都会窒息,她背着所有人悄悄的溜了。
没了坊市的那间院子,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带上幂离,在熙攘的大街,随波逐流。
后来她又寻了一间雅致的食肆,点了甜茶饮子和糕点,一个人吃了顿下午茶,看着店内食客在这里悠然消磨午后的时光,她心里突突的疼。
原本她也可以有一间这样的食肆,招待八方来客,现在却像一个孤魂野鬼,不知前路的方向。
可,即便心里已经没了路,那个声音却一直都在她必须离开王府,离开他。
美好的食物或多或少能让人心情愉悦,食了可口的糕点,喝了温热的茶汤,兰画心里暂得一丝松快。
她信步沿着坊市的大道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夕阳悄悄的落下山。
暮色还未来得及笼罩大地,眼前的街道迫不及待被点亮,怔愣间,兰画已经身处一片灯红酒绿之中。
她从未在外面逗留到这么晚,竟不知夜色下的京都城,是另一番热闹场景。
天光已暗,她索性解下幂离,饶有兴致的左看看,右看看。
这里和别处不一样,街道两边整齐的排着一栋栋秀楼,秀楼装饰的浮艳,透过雕花的窗棂,隐约可见内里轻纱幔帐,瑰丽旖旎。
直到从秀楼里陆续走出穿红戴绿,衣着曝露的曼妙女子,兰画才反应过来这是何处。
她竟无意间来到了京都著名的烟柳巷。
知晓了这一点,她脚步没有退缩,也并不觉得那些顶着寒风招揽客人的女子不堪,她们穿的单薄,在瑟瑟的寒风中,努力摆出最妩媚的笑容,这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倔强。
世人皆骂娼妇低贱,若非不得已,谁会拿身体讨饭吃,兰画以前没想过,如今却是能理解她们的选择,孤苦伶仃的女子想在这个社会立足,太难了。
江湛恨恶烟柳之地,原本这烟柳巷比现在大三倍不止,他摄政后,颁布了严苛的政令,这才缩减成现在的规模。
兰画以前觉得他洁身自好,现在却不以为然,让一个女子没名没分的跟在身边三年,跟嫖客有什么区别,嫖客至少光明磊落,只谈钱不谈感情,更不会留虚无缥缈的希望。
许以希望,又亲手扼住,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暮色渐暗,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绣楼里也热闹起来,咿咿呀呀的弹唱声,女子的娇笑声混在一起,空气都变得粘稠,红粉飘香。
兰画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视线顿时开阔起来,眼前是一湾大湖,湖中一幢三层秀楼,灯火辉煌,玲珑剔透,湖中散落着一叶叶画舫,画舫上有女子抚琴奏乐,乐声清远悠扬。
兰画的耳朵被乐音吸引,不自觉朝着水边走去,走的近了,才看到渡口处“春风乐坊”四个大字。
原来是华春风的乐坊,难怪如此雅致,和别的地方氛围完全不同,同样是男子消遣的地方,这里的风月似乎格外高雅,艺女恩客隔琴对坐,在潺潺的乐曲中品赏欢愉。
只是春风乐坊只卖艺不卖身,这样的交流难免寡淡,是以,它虽盘踞在最优越的位置上,却远远没有别的秀楼热闹,也无怪乎堂堂的华坊主,一时竟拿不出三万两现银。
不为银子折腰,辱没坊里的姑娘,这春风坊真真当得起一句“出淤泥而不染”。
站在岸边又听了会琴音,兰画才慢慢离开,掉了个头往回走。
此时烟柳巷内的男子就更多了,四处都是晃动的人头,兰画生的美,这会又没带幂离,在她身上滴溜溜打转的眼睛可是不少,所幸她仿佛自带拒人千里的气质,那些人只敢远远的偷瞄,并未见浮浪之徒上前搭话。
纵然兰画胆子大,可被那么多男子盯着,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她心知应该赶快离开这里,却也不知道应该去哪
回王府么
那里对她来说,已经是想奋力挣脱的囚笼。
天大地大,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所,一时悲从中来,她只觉自己比那些冷风中揽客的妓子还可怜,她们虽零落在泥水里,至少心里盛着拼命挣扎着活下去的勇气。
而她呢,在王府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十四年,蓦然想重新活过,却没有扑腾的动力。
其实她手里也攒了不小的一笔银子,找个安静的小城郭,买一方小院,也能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可是,她看不到此举的意义何在,也或许是没有破釜沉舟离开熟悉环境的勇气。
她目不暇接的看看街道两边拼命讨生活的红粉女子,似乎汲取了一点力量,仿佛自失去铺子后,她又看到新的亮光。
她嘴角不自觉弯出好看的弧度,步子也跟着轻盈起来。
她兀自往前走,猝不及防一个妆扮妖艳的老鸨挡住了她的去路,那老鸨拉着她的胳膊就往秀楼走,尖着嗓子道
“姑娘这么好的胚子,可别糟蹋了,进我春香阁来,保你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完的银子拿。”
兰画没防备,转眼就被她拉到了春香阁的檐下,她心中大骇,忙拼命挣脱,却听那老鸨俯在她的耳边,压着嗓子道“别动,姑娘你被跟踪了。”
跟踪兰画心里一颤,声音止不住开始发抖,“何人跟踪我”
老鸨道“自你进烟柳巷开始,这人就一直跟在你身后,应该跟踪你很久了。”
兰画浑身肌肉一紧,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颤声问“他还在么”
老鸨抬头瞄了一眼,点点头,“你稍微转头,向斜对面的方向看,那一身黑衣的就是。”
兰画缓缓转过头,抬睫看向对面,当那张冷肃的脸映入眼底,她浑身的血液都在翻涌。
那人是江湛身边的第一侍卫,上一世就跟在兰画身边。
她才知道,原来江湛这么早就派人监视她,她突然冷笑出声,枉她刚才还想找个小城郭过安静的生活。
在江湛的眼皮子底下,她根本就插翅难逃。
她怎么忘了,他可是南堰的摄政王爷,只手遮天的人物,除了这他不齿一顾的烟花柳巷,哪里没有他的人,只要他不愿,她永远别想摆脱他的手掌。
这时,又听老鸨轻道“同为女子,我实在不忍见你无端落入人手,你不要怕,我现在让护院送你回家。”
兰画摇摇头,谢过老鸨的肝胆相助,她哪里需要别人保护,她现在是全天下最安全的人。
快步走出烟柳巷,她在巷口租了一辆马车,直接回了誉王府。
回程的路上,她想了很多,她了解江湛,他决定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既然他态度坚定,要强留她在王府,她就只能转换策略,以柔克刚。
前世和他朝夕相处了三年,多少知道如何拿捏他的弱点。
兰画眯起眼缝,眸中闪过冷冷的光。
听说兰画不见了,江湛未见一丝慌忙,直接回了誉王府,回府后他并不进殿,而是坐到距归晴苑不远的一个凉亭里。
天气寒冷,亭中早就没人来过,宴行慌了神,忙拿袖子擦了石桌石凳,又命人搬来软垫,炭盆,折腾了半晌,最后在石桌上摆上茶具。
自从没了兰画亲手制的乌山君眉,江湛再未碰过茶,只喝清水。
他品着口里没滋没味的白水,心里默默烦躁,他的人生一向诸事尽在掌控,近来失控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他厌恶这种感觉。
可是,脑中挥之不去的那个人,总是做令他始料不及的事,偏他束手无策。
眉头不自觉蹙在一起,紧握水杯的手,指节泛白。
忽而一道倩影穿破黑暗进入他的视线,他眸光一亮,抬头朝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蒋凌霜远远的见江湛朝她看来,心砰砰狂跳,脚下的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倒换,她下意识把自己扭的花枝乱颠,红着脸停在凉亭入口处。
江湛早已收回了失望的目光,移目瞥向别处。
蒋凌霜施施然福身后,娇滴滴道“不知王爷在此休息,请恕凌霜无意冲撞。”
江湛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也没回头看她一眼,亭内烛光明亮,炭盆兹啦冒着热气,蒋凌霜独自在寒风中默然侍立片刻,终是没有勇气踏进那一方小亭,小小声道“凌霜告退。”
这回连一个“嗯”字也没得到。
蒋凌霜失落的转过身子,却见兰画走了过来。与她的谨小慎微不同,兰画越过她,径直走进亭子中,对着江湛叫了一声“王爷”,而后在坐到他的对面。
江湛虽然还是“嗯”了一声,可声音里明显多了几丝惊喜。
蒋凌霜目眦欲裂,又不甘心的朝亭中看去,这一眼让她几乎停止了呼吸,男人圆润的喉结上,赫然立着一排小小的牙印,而亭中的那相对而坐的两人之间,莫名有让人脸红心跳的旖旎。
仿佛再多看一眼就要发疯,蒋凌霜迅速离开。
江湛掀起薄薄的眼皮,睇了一眼兰画,声音懒漫,“去哪了”
“王爷何必明知故问”兰画耷拉着眼皮道。
江湛被气笑了,“本王的旧账还没跟你算完,你这又添新账。”
兰画从袖口拿出一罐新开封的乌山君眉,用茶匙盛进他的茶碗,温声道“算不完就慢慢算,反正有的是时间。”
江湛神色一凝,“你这话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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