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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情。
卫卿珩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戴玥姝甚至觉得有些发疼了,但她没有放开,而是专注地望着他。
她明白他心里涌起的许多情绪,他也正努力地调节着自己,借着她的力量,用着他自幼学来的克制与礼义。
两个人互相依偎在一起,彼此的呼吸交织着,胸膛的起伏也渐渐保持一致,就像是他们的心也一点点地靠近。
这种也许是温馨、也许是理解,或许超越了爱情,或许不单是知己的复杂的情感,让他们都感触颇多,心绪微微激荡,但内心的平和又是如此无可替代。
就仿佛是他们一下子被一双有力的手撑了起来,但这份温度是仅仅只属于他们彼此的,是只有当戴玥姝出现在卫卿珩的面前,当白鹤遇到他的白鹭的时候,他们才能够感受到并拥有的脆弱却又强大的力量。
“我明白的。”他叹了口气,“我只是太意外了。”
“嗯,我知道。”戴玥姝安慰他,“这不符合当今一直以来的决策习惯,与我的子璟想象中的那丰伟高大的一面不同,但这是能够理解并明白的。”
“当今也是人,尤其是到了这种时候。”她很小声地冒着大不韪却字字句句发自内心地道,“子璟,你不能以圣人的要求去强求一个老人家。”
即使是孔圣人,在活着时候也不是事事顺意的,他的政治抱负和诸多理想并没有能够完全实现。
他的伟大,他的崇高,他的优秀,都是在后来的许多年里,被一代代的学生的学生、每一位的儒家子弟发掘,由此来昭示的。
就像是卫卿珩曾经和她说的,戴玥姝曾因为种种原因而将他这个太子神话得仿佛是传奇故事里的人物,他应该有三头六臂,做一番开天辟地的功绩,但事实上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是不可思议也不现实的,只是大家心中的愿景。
“我明白。”
卫卿珩再度叹了口气。
但他只是没有办法那么快地接受,甚至极端点说,在没有她在的情况下,他只有可能奔向另一个极端。
卫卿珩很清楚,他那一瞬间,某一时刻的想法是弄死自己的这些卑劣的兄弟们,不仅因为他们是妄图和他争夺权势的人,不是因为他们的不自量力,而是在他已经将父皇的形象过度捧高之后,他没有办法接受作为“污点”的他们。
可回过神来,他很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念头的荒诞。
他又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暴君,为什么他会陡然升起并且想要放纵自己这种肆意妄为的疯狂举动
他为什么不能接受呢他是人,他的父皇也是人,他的兄弟们也是人,他们都有自己的私心,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将一切用所谓的对错评判,放纵自己的和妄念,这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
而他卫卿珩,自幼所做的,便是克制自己的,即使他身为太子,或者说正是因为他处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大魏的太子、是未来的皇帝,他才更加不能够放任自己堕落下去,他的随性会带来天崩地裂的影响。
“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如说,身为皇子他们完全不动其他的心思是不可能的。”他道,“父皇的决定,也有自己的道理,除了老人家希望家里和睦,为了朝堂的稳定在父皇身体抱恙的情况下,太多的举动容易引起波动,而且父皇一直很在乎我的名声。”
克制
然后接受
卫卿珩对自己说。
然后,他轻轻地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戴玥姝这就笑了,他知道他已经想通了,他是这样聪明又灵秀的人,她深深地相信他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的,虽然这只是小事,但他如此“锱铢必较”,连一点小错不愿意要求自己犯。
这才是他,这样耀眼又出众的太子,高洁的、美丽的没有一点瑕疵的白鹤,或者说不是没有瑕疵,而是他连自己的不完美都能够如此坦然地接受,接受身为人的本身而追求更优秀的自己。
然后,他便看起来更加出众了。
她温柔地抚着他墨色的长发,他的侧脸贴着她脖颈的皮肤,面颊微微有几分凉,但很快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打在脖颈上,她又忍不住觉得有些痒了。
“是呀,当今还是很疼爱你的。”戴玥姝微笑着,她总是习惯去看这些。
她能够理解他,但她看事情的角度绝对是非常感性的,而且是只会往好里想,一直以来便是如此。
比起过去的非常“放肆”的好,难道现在当今就不爱护自己的儿子了吗
固然太子备受宠爱,但当今这时候也仍然要考虑平衡的问题,这是他一贯的思路和习惯。
正如卫卿珩所说,当今很看重太子的名声,民间一早便传着各种好名头,后面又有了各种的故事,都是在为太子造势。
唯一比较大的瑕疵的地方,就是头一次退婚,虽然能够理解,但到底落了话头,太子确实不可能娶罪臣之女,但原本的准太子妃家里牵扯到朝堂的事情中,并没有被判定有罪,只是牵扯,就让疼爱太子的当今做出了解除婚约的决定。
这才导致到了后面第二次订婚时,赵家借着当今“金口玉言”,拿捏了此事,赵嫣然的亲事隔了三四年,守孝之后,仍然不好退。
天家不能主动开这个口了,但赵家也咬着没有松,本质上仍然是当今考虑卫卿珩的声名,才这么应下。
当然,这其中肯定存在其他的许多内情,包括朝堂上势力、党派的平衡等等。
但叫戴玥姝来说,她一下看到的还是当今对儿子的爱护,也是给卫卿珩的历练,而卫卿珩也一直考虑着当今,不愿意自己这个当儿子的叫父皇难为。
坦白说,她首先看到的就是这天家的父子亲情,而不是其他什么,直到后面才隐约意识到里头对她这个良媛、现在是良娣可能造成的麻烦,但幸好,卫卿珩能处理好,他没有辜负过他给她的诺言。
“还气呢”戴玥姝笑眯眯地问他。
卫卿珩比黄桃还腻味了,像个大大的熊,抱住了她,环扣着她的腰,明明比她高不少,还硬是扭着叫不肯放开。
“不酸吗”她轻轻地拍了拍他颈后和腰背,一直弯着不辛苦吗
“哼。”卫卿珩应了一声,稍微松开了一点,让她轻松了一些,喘喘气方便,但还是没有放开。
“哎呀,子璟快比我们安安还缠人了。”
她微笑着玩笑,这话叫卫卿珩很不高兴,终于抬起头来,对着她侧脸咬了一口。
他没使劲,根本没有上牙,但软肉到口中,下意识便舔了一下,她浑身一抖,眼见着他眼睛亮了。
然后,然后就是几个时辰后了。
戴玥姝自己都不知道他的书房前院这边什么时候准备了她的衣裳,她扫了一眼进来伺候的茜色,靠谱的贴身大宫女和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她就知道果然不是从他院子那头拿过来的。
“什么时候准备的”她好奇,便问了。
“就之前吧。”卫卿珩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自己也在徐有德伺候下擦干了换衣裳,还叫人开了库房给他拿了不少新的首饰。
“这个好看,配你的裙子。”
戴玥姝点点头,她手臂都仿佛要抬不起来了,若不是理智还在,知道沐浴后要换好衣裳才能回去自己的惜芳园,她恨不得直接躺下,就休息在这里算了。
茜色很妥帖地帮她穿衣梳妆,面上毫无异色,态度平常得很,戴玥姝自然也就不害羞了。
她一看时间都过了暮色,心里挂念两个娃娃,怎么都不肯歇在前头,闹完再睡一觉,恐怕天都要黑了,安安和乐乐都很敏感,到时候一天没见亲娘怕是要大哭一场。
这段时间,卫卿珩的压力也不小,借此发出了,他是一脸神清气爽,她可给劳累坏了,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好的体力。
看着样子便知道,他今天估计是不打算睡了,趁着精神头正足的时候,把堆积的公务都处理掉,每天都有新内容呈上来,折子是真的批不完,但不批是不行的,他和当今都是相当勤劳的人。
“过几日我带两个孩子再去见见他们皇祖父。”
“好。”虽然心里觉得孩子还小,不算稳妥,但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和两个孩子好,能让当今多亲近在意几分,抱抱小娃娃,便这样吧。
左右都已经抱去见了好多次了,回回都是带着一大堆赏赐回来,她还能这个时候说“不”吗
戴玥姝回去的时候,娜良娣还哄着两个孩子。
“用了没”
“没呢。”她回。
“那正好一道。”
“我还以为你在”
“没有。”她摆摆手,“我放心不下这两个。”
戴玥姝把安安和乐乐分别亲亲抱抱举高高,趁着提膳摆桌的功夫,哄了好一会,才算叫他们重新露出笑颜来,高高兴兴地被奶娘抱下去吃奶了。
戴玥姝和娜图雅就坐在一道吃饭,娜良娣几次看向她换了身的新衣服,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戴玥姝没忍住就笑了。
“怎么了”
“为什么”她小声地迟疑地开口。
见她视线又往这群伺候用膳的下人身上飘,戴玥姝心领神会,左右两个人也不是非得要人伺候用膳,试过菜后她们自己来夹也行,便挥挥手叫他们下去了。
平时娜良娣用膳的时间要早一些,而戴玥姝则是被耗尽了体力,两个都是饿着的,自然也没有什么其他太多的要求。
“走路、踉跄”娜良娣小声地问她。
戴玥姝当即小脸一红,对上娜良娣那纯纯的干净的蓝眼睛,她就更加不好意思了,不用镜子都知道自己红到了脖子根。
“额”戴玥姝迟疑了一下,她不是腼腆内向的人,但羞涩让她确实难以开口描述这件事情,可偏偏娜良娣又问得十分真诚,是真的好奇。
“这是因为那个”
“那个”
“就是那种那个事情男女之间的、比较额”
“啊”娜图雅迟疑是自己的大魏官话不好,才不能理解。
戴玥姝这才深切体会到了有口难言,恨不能立刻把某人拎过来叫他那种厚脸皮的家伙来解释,但半天只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原因,仿佛瞬间坏了嗓子成哑巴了。
“吃饭”
看她半天不动弹了,纠结得快要晕过去,娜图雅反而不好意思了,心里觉得自己可能是问了不该问的或者是难以回答的事情,连忙扯了个话题。
戴玥姝“嗯嗯”应了两声,还是觉得无法描述。
于是,两个人把伺候的人叫了回来,埋头吃饱了饭,气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正常。
正看着她们收拾桌子,戴玥姝突然反应过来。
“茜色,我那里是不是有”
“什么”她走过来,“主子想要什么东西”
“我记得陪嫁的时候,应该有那个吧”她小声地道,“小册子,那个那个的”
“哪个”茜色也没想到她会要那东西,一下没反应过来。
等人都撤了出去,在娜良娣开口告辞之前,戴玥姝一咬牙,拉住茜色问“就是那个、春宫图一样的,男男女女新婚时候那种册子。”
“噢”茜色恍然,随后惊讶,“主子要那个做什么”
戴玥姝叫她反问得一阵困窘,关键茜色也是真的意外又好奇,毕竟现在孩子都生了,再问要看避火图之类的东西,好像有些迟了。
不过茜色不愧是靠谱的优秀大宫女,很快就调整好了神色,在习惯了主子和太子殿下的没羞没躁生活后,她现在当值都能和身为太监、去了子孙根的徐有德一样,保持极高的素养,面无表情地工作,没有半点其他的心思。
她姿态摆得正,人生目标也很坚定,为人又忠心,无怪戴玥姝信任她,她立马就去翻找出来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是这个,这个。”戴玥姝向娜图雅招了招手。
说句实话,刚入兴庆宫的时候,这本册子其实她也忍着羞涩偷偷看了好几遍,尤其是一开始她和卫卿珩明明感情很好,却没有发生那些事情的时候,她甚至怀疑过是不是自己弄错了什么或者是误会了什么。
于是,本着探究男女之事是否真的如此的心情,她还私下里偷偷琢磨过,但这个册子
和实际上的还有点不一样。
反正,她真正明白过来这回事情,还是等到卫卿珩引导她了之后,也是那时候才肯定下来,确实一开始会有点不适,弄不好会疼,但不是次次如此,并且只要合适是很舒服的,对两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娜图雅翻开来定睛看了一眼,就啪一下地合上了,脸红红地看着戴玥姝“对、对不起,我不该问你和太子殿下的”
一开始还是害羞的红脸,结果娜良娣出于对卫卿珩的无限敬畏更准确说是害怕,越说脸越白了,脑子里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小脸惨白,本就比大魏人更白的肤色下,她那种仓皇不安更明显了。
“怎么了”戴玥姝惊讶。
“我没有,探究你们、介入那个没有那种想法。”
“噢,”戴玥姝忙道,“我没有因此怀疑你。”
她把娜良娣当真心的朋友,考虑到她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了,戴玥姝见她发问,又考虑到她们的交情和她对她、两个孩子的帮助,这才主动解答,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
说开了之后,娜良娣明显就放松了不少。
她出于某种好奇,重新翻开了册子。
戴玥姝对那小薄册子是很熟悉了,主要是画的也挺一般,并不怎么好看,反正她觉得是和实际情况有出入,还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地方,所以并不凑上去看。
娜良娣放下了心,也本着探究的精神,看了几页。
“娃娃,是从这里出来的吗”
她小声地问戴玥姝。
戴玥姝没有多想,就和她解释了这部分,努力地用含蓄又能够让她听明白的“直白”语言叫她理解。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作为过来人,说的应该是没有错误的,当然比她更清楚的应该是女医、太医,可就是不明缘由的,娜良娣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差了。
“痛吗”
“生孩子当然痛了。”戴玥姝眨眨眼睛,“你看平时肚子才多大,装了两个娃娃之后刚出生的安安和乐乐你也看到过,脑袋都这么大,要从下面生出来”
戴玥姝比划了一下娃娃的大小,娜良娣慢慢地点点头,一脸震撼中似乎还夹杂了其他什么,类似于惊恐的情绪。
不出意外,娜良娣这辈子是不可能生育的,但戴玥姝也不想带给比她还小一点的朋友一些过于负面的观念,于是又说了一些好话。
“我是很愿意生下自己的孩子的,卫卿珩对我很好,我对他的、对孩子的爱、对未来的期待等等,足以战胜过所有叫人恐惧和疼痛的部分,而且说真的,比起其他不少女子来说,我全程受的苦真的算是很少很少了。”她小声地和她道。
“虽然疼痛和苦难并不伟大,但是生命是奇迹,这是伟大。抱着安安和乐乐在自己的怀里,我会觉得自己很棒,觉得他们也很棒,觉得生育了我的父母也很棒,我很爱他们,会更爱他们。”
“哦对了,”她温柔地笑着,对仍然稚嫩的娜良娣道,“第一次的时候,新婚啊之类的,做男女之事的时候,是大概率会疼的,流一点血好像很常见”
她靠近她,以一种说小话的方式“但是如果处理得好,就是原本很生嫩的如果温柔地来的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之后再的话,就会好很多,但是男女之间体力会有差距,所以酸疼属于后遗症,但并不是糟糕的那种,至少那时候还是愉快的。”
“是不是”眼泪水突然从她的面颊滑下,娜图雅瞪大了眼睛,固执地看着她,“只有相爱的人之间,才会做这种”
“对。”戴玥姝毫不迟疑,“世人对女子的约束更大,男人可以多个妻妾,但女子不能同时几个丈夫女孩子更应该和自己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情。我母家戴家,就都是一夫一妻,再无其他人,男子爱重妻子,妻子维护丈夫。”
“很疼”娜图雅喃喃地,注视着她温柔的目光,在戴玥姝陡然惊讶的神色里,娜图雅再克制不住,崩溃地哭了出来。
戴玥姝惊愕地抱住她,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绝望,又是这样悲伤。
她本能地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娜图雅在她的怀里泣不成声,一大串狄国话从嘴里冒出来,最后才抽泣着,吐字不清地说着。
“原来、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我才会被送过来”
“我明明我没有错啊”
茜色等人在戴玥姝示意下,并没有立刻进屋,等娜良娣情绪缓和了,才端了温水进来,戴玥姝亲自拿了毛巾,替她擦洗敷脸。
娜图雅的泪水根本止不住,隔了许久仍然眼眶湿润。
从她磕磕绊绊的词句里,戴玥姝陡然知道了一个让她惊骇到说不出话的内容。
出自于狄国的娜图雅是王后唯一的女儿,但狄国的王后并不绝对,她的上面有很多哥哥,和她同血缘的兄长有两个。
其中,大王子性情暴虐,行事昏聩,于女色上极为昏头,而二王子天生在智力上有所残缺。
而娜图雅,在十来岁的时候,曾被大王子侵犯。
但她当是只是觉得痛,只是觉得喝醉了酒的哥哥像疯了一般。
而她只是狄国王宫的小透明公主,他的哥哥却是备受母后和父王看重的存在,母后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她依靠长子对抗其他王妃及其子嗣,并忽略自己的小女儿。
根据大魏这边的文化,嫡出公主是只承认王后所出的,所以才说大魏只有她一个公主更是为了在和亲的时候提高娜图雅对大魏的价值,但实际上在狄国的文化里,其他妃嫔生下的女儿也能是公主,王妃和王后之间是某种意义上的平级,说是他们的嫡公主也没错。
十来岁的娜图雅一直在忽视中长大,直到意外降临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强迫自己忘记了这段痛苦的经历,她无处躲藏,并迷迷糊糊地假装忘记,一无所知。
但事情当天就让王后知道了。
这是不伦,即便是狄国那等蛮夷文化下,也不接受这种行为,若是曝光出来对大王子的声名是极大的影响,甚至可能因此失去爱戴,在激烈的竞争中失去争夺王位的希望。
即使大家都知道大王子喜欢玩弄年幼的女孩子,做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但表面上仍然有所遮掩,至少王宫之内,没有人传到国王的耳朵里。
王后很快做出了选择,而娜图雅没有多久,就被送去了大魏和亲,以唯一的嫡出公主的身份。
“怎么、原来呜呜”
娜良娣哭到浑身都在发抖,不住地颤抖。
没有任何人告诉她这些,即使是所谓照顾她的姑姑嬷嬷,当然兴许是他们不知道,但显然在只剩下达达一个的情况下,狄国的事情已经完全对她掩埋。
也许,本来她永远也不会提起,会把这个令人绝望的秘密深深地埋在心底。
但渐渐地,娜良娣在兴庆宫的生活变得好了起来,她肉眼可见的笑容多了不少,她很高兴能拥抱和亲吻安安和乐乐,好朋友、好朋友的孩子降生,给了她一种无形的冲击。
然后,她在本能的促使之下去探究男女之间与孩子的关系,就知道了
她曾经被自己的亲兄长侵犯,然后被生母放弃,送到了这异国他乡。
戴玥姝感到了强烈的愤怒,简单的生气一词已经不足以描述她此刻的心情,她为无助哭泣的娜图雅感到悲伤、不甘、愤怒和同情。熊熊的烈火燃烧在她的心头,她恨不能怒发冲冠,只觉理智要爆炸了,感性的情绪让她不由握紧了拳头,真的恨不能当场破坏,踢废那种烂人。
“谢谢你信任我。”
她紧紧地拥抱着她。
娜图雅是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她,所以才愿意对她倾诉自己内心埋藏在深处的疮疤和痛苦。
戴玥姝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她同时意识到了一件很难描述的糟糕的事情。
毫无疑问她本身对娜图雅公主本人并没有任何的意见,甚至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棒好的姑娘,也不觉得她因此就变得卑贱或肮脏。
但从国家和国家之间的关系来说,狄国选择了一位这样的被侵犯过的公主来和亲
选秀时候,秀女的一大标准就是必须保持纯洁,验身时候也会做这方面的检查,当然是相对温和的那种手段,她自己觉得和走个过场差不多。
这是为了不混淆皇室血脉,保持天家绝对尊贵、首要的地位等。
别的不说,至少大部分官员、礼部的尤其,是坚定秉持这样的想法的,所以当年先帝看中臣妻珍妃时,面对的阻力非常大,至今仍有以此来抨击先帝的情况,而同时先帝本身作为武将出身,在文人当中的声望,也可以说是相对比较糟糕,只不过先帝立场非常坚定,他本身以武统一天下也足够硬气,权柄拿捏在手中,一部分文人说了便说了。
而直到了当今时,皇帝通过确立嫡太子的位置,这才最终有效挽救了天家在拿捏着笔杆子的人群里的名声。
“这事可麻烦了。”
戴玥姝替娜图雅感到无力,也感到愤懑。
这不是她的错误,但所有人都会怪罪她。
她只能默默地承认,直到现在明白了前后所有的真相,无力地和她诉说,然后流泪。
许久之后,红肿着眼睛的娜图雅终于回神。
“没关系。”娜良娣道,“我不后悔、说出来。”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勇敢,戴玥姝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会”她重新迟疑而不安起来,“觉得我不干净”
“不”
她毫不迟疑地回答,坚定地告诉她“你依然还是我们安安和乐乐的好母妃,也是我在这皇宫里最好的朋友。”
“我们会一道在紫禁城里,度过很久很久的时间,一起照顾两个宝宝,一并看安安娶亲,送乐乐出嫁然后孙孙和外孙一道过来看我们两个老祖母、外祖母”
娜图雅的脸上露出了今晚头一个笑容,带着几分腼腆,可一双蓝眼睛里的期待几乎无法掩饰,这是她之前私下里和她说了很多次的,最美好的构想了。
隔了许久,夜色都深了,听闻太子卫卿珩过来,娜良娣才仓皇地起身。
她连忙告辞,戴玥姝叫人给她准备了一些礼物,提了几盏灯笼送人,出屋子前,她拉了拉她。
“你希望他知道这件事情吗”她轻声地问。
“啊。”娜良娣一顿,慌张不安几乎是本能。
“如果你不想我说,我就不说。”她告诉她,“但如果告诉太子,我以我的人格性命担保,他不会迁怒你,我也不会让他因此处罚你什么,我会尽全力、叫他想办法为你争取一下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也不清楚他能什么,但我觉得”
“子璟应该会有一些办法”她的声音落了下来,自己先迟疑了。
反而是娜图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惊惶的情绪下去了,她思虑了一会,最终咬了咬下唇,慢慢地点了点头。
“他是名义上的王夫我、他他应该知道,即使我们永远也不会我不想和他有什么”
她话说的有些颠三倒四,还很紧张戴玥姝的情绪,但戴玥姝明白她的意思,跟着点点头。
“我知道了。”
娜良娣本就不愿意和卫卿珩碰面,现在就更加不想见他了,而卫卿珩也不乐意看见娜图雅,即使她和他的挚爱关系很好,但她这个狄国公主落在这里,总叫他心里别扭,她是最自豪自己大魏人的身份和血统不过的。
两个人完美避开,他进屋的时候拿着本新书,戴玥姝正叫人收拾东西。
“这是怎么了”他问。
戴玥姝心里的火气又被勾起来了,憋闷得厉害,又没有地方发泄,最关键里头的无能为力太多,才让她分外不舒服。
落在自己身上,她兴许能找到出路,平复自己的心情,但这是发生在她看重的、重要的人身上的不幸,她就很难和自己和周遭和解了。
老天对她过于慷慨,她自己运道极好,但她不能保证身边所有人和她一样幸运,各人各有苦难。
戴玥姝把事情和卫卿珩一说,他先是惊讶,随即也是愤怒。
当然他的出发点首先是大魏的威严,其次是其他的一些,最后才是娜图雅本身,另外夹杂一些阴谋揣测。
但论结果,他和她是一样愤慨的。
“我知道了。”他轻声地道,“我会记着这事情的。”
“等等,你不能借此娜图雅已经很惨了,不能再让她因此受到伤害”
戴玥姝看向他“求你了,子璟,你不会这么做的,对吧”
没有多犹豫,看见她这样,他就没有办法硬下心肠说什么利益考虑了,而且这确实不是什么值得宣道的事情,他也不想给自己平添一顶绿帽子。
“嗯,我答应你。”
提位良娣的事情,因为还涉及到了两个孩子的正式起名,登记在册,所以要相对正式点来处理,钦天监算了日子,放在了十一月廿二。
“吉服送来了。”
缃叶带着鞠衣先给戴玥姝贺了声喜。
太子良娣换到后宫,就是四妃之一,不过本身仍是只有正四品,正式的四妃则是正二品,戴玥姝属于从正六品的太子良媛到了正四品太子良娣,晋升的其实不高,但如果考虑到她才入宫一年半,已经育有一对龙凤胎了,就很惊人了。
尚服局态度更为客气。
原本缃叶是和六宫尚服局的关系户不和,最后选择了离开六宫,到了戴玥姝这头,现在她和茜色一样,都属于是出头了。
那曾经靠着一点内侄女关系让她很难为的宫女在尚服局已经没有了声名,这次过来送吉服都没有她那个爱凑热闹、爱显摆好机会的。
缃叶也就只是笑笑,过去的事情便过去了,如今有了新主子,她日子过得安定稳妥,没有什么不好的,旧事也不必再提。
戴玥姝在众人伺候下,换上了相关的服装,头饰也一并穿戴整齐,众人纷纷贺着,两个奶娃娃日常过来寻亲娘,又惹得宫人们一阵热闹的夸赞。
他们现在能在旁人搀扶下勉强站立住,走路还有些勉强,想来是身子骨还没长硬朗。
不过以他们出生时候的情况看,戴玥姝已经足够欣慰了。
“这腰要再收一些才好。”衣服只有一套,但时间还够,可以抓紧修改,缃叶在一边伺候着,一看就知道了。
“这里掐两指节,然后袖口这块还能再稍微放一点长度,垂下时候刚刚好把手腕地方遮掩住,但抬手抬胳膊时候又能露出来一点,正漂亮着。”她边说着边问戴玥姝,“主子看这样可好”
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了,戴玥姝对手下的本事很清楚,这就笑道
“就按你说的来。”
因为当今身体不适,像这种吉祥事情也不好办得过于夸张。
除了戴玥姝这边,两个小娃娃也要正式打扮打扮,尚服局也有准备。
不过和大人不一样,小娃娃可没有那么配合。
安安倒是勉强乖乖地试完了一整套衣裳,乐乐才穿了个肚兜,套上开裆裤,也不知道是热的冷的,就开始啊啊地捣乱,然后往亲娘那方向抓啊抓的。
戴玥姝连忙叫人赶紧帮她把衣服脱下来,吉服不好弄皱弄脏了,等上身的全卸了下来,才好过来抱孩子。
哄了半天,又折腾了许久,一上午功夫全耗过去了。
尽管如此,宫里宫外也基本都知道了,生育了一对龙凤胎的戴玥姝晋位的事情。
众人心中各有滋味,冷眼瞧着的居多,心里发酸看着戴家的热乎的也不少,但嫉妒到咬牙切齿的,独属她安沛宁一个。
“吵吵吵,吵吵吵”
她恼怒地砸了两个茶杯,在噼里啪啦的声音里,小娃娃的哭声更加响亮了。
她比戴玥姝早四个月生产,这胎一直不算很稳,但最终还是顺利生了下来。
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这头一胎是个女儿,偏还前面重重征兆都显示这是个男孩子,她也以自己生育禄王五子卫卿域的头个儿子为荣,哪成想孩子一出来就叫狠狠地打了自己的脸,连带着她夫君卫卿域也没面子了很久。
一岁半快两岁的女娃娃,生得还跟个猫儿似的,坐都坐不稳,别说站立了,成日就哭着,只能呆在人怀里抱着。
“还不让她闭嘴”
她对奶娘尖声地喊叫着。
奶娘心里发苦,这是孩子想要亲娘了,结果哪里想到这个安姨娘是这样的德行,连自己生的孩子都能蹉跎成这样,整个一疯婆子一般,也不知道世子是看重她哪里了。
卫卿域在生母支持下,顺利搬出禄王府,另外开了自己的宅院,并以世子自居。
下头人知道禄王妃和他的心理,也一贯叫他世子,只有在真正的前头那个生的世子面前,他们才喊一声“五少爷”。
等哭喊声远去了,奶娘抱走了孩子,安沛宁才坐在那里,久久不能平复。
上辈子,太子卫卿珩明明应该一个孩子都没有的,他就是个暴君,哪个女人都看不上。
别人不清楚,但曾经作为太子侍妾的她很知道,他没少折磨人,抄书、禁足,惩罚一样样一套套,虽然召过她,但没有幸过她。
她们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心理变态才各种惩处反复折磨她们,也就太子妃端着架子,会给她们几分体面。
但安沛宁一样讨厌太子妃,赵嫣然也是个贱人。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想尽了办法,自选秀前便开始布局,打一重生回来就想法子打探到了宗室里的美名君子卫卿域,勉强搭上了他这边的路子,买通他身边的宫人,最终依靠一场落水和救人,成功逆转了命运,还让那狐狸精给填去了兴庆宫。
她乐呵呵地等着看她的死期,却一次次听到她越来越得宠的消息。
“怎么可能呢,贱人”她咬牙切齿。
想着后面会发生的事情,想着禄王府的动作,安沛宁重新忍耐了下去。
“等死吧。”她心道,“只有我站在天命所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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