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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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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时还是头次踏进自己构建的避暑雅苑,彼时夕阳已没,弦月遥遥挂上山头,夜风送爽,消却一身疲惫。

    荷花池上月光浮动,树木葱笼叶深藏鸟,荣时入得院门,忽然听到竹梢影下,有琴声传来,隐隐约约不甚分明,趁着这夜,这风,倒叫人生出良辰难负之感。

    他恍惚间竟产生一个想法,若与林鱼在此间优游度日,给个宰相也不换。但这念头只是一瞬,便叫他屏蔽了,他志在庙堂,岂会被风月耽误。当下只觉此地乱心,不可久待

    “备水沐浴”

    长青应诺而去,荣时已经把连翩心思都收了起来。

    林鱼在这儿闲居无聊,偶有一日去阁楼,发现有棋盘有宝剑,墙上还挂一张琴。当日在云阳公主那里,公主问她,琴师如何,她称自己不通音律,只觉挺好,却不知好在哪里。

    公主笑她过谦,说她一身才艺普通闲散贵女根本比不上。

    林鱼着实有些意外。她这三年到底学了多少东西

    她回来对着现成的曲谱一点点练,曲调不熟,偶尔还有差错,幸而此地没人听见,不然她也要脸红。

    我真得很擅长弹琴吗好像也不是。至少不像写字那样顺手。

    正思量,忽见月光下一道人影迢迢而至,素绸氅衣,淡青袍服,长发半梳,青丝和着发带一起垂到腰际,飘飘然身姿轻曼,倒比平日端庄矜肃更多风情。

    林鱼豁然一惊,长身而立,这人怎么这时候来了

    想到一个月前那次算不上愉快的夜谈,她怀疑他是终于抽出时间找她算账了。

    “大人深夜至此,莫非有要事”

    荣时略微一打量,便见她一月不见,风情更显,青裙蓝衫,圆髻竹簪,莹润光洁,朗朗如月,那种病弱颓靡的模样彻底不见。

    他心头松快,见面前那点纠结立即消散。“调养的不错,看来此地果然宜居。”

    林鱼脸上微笑,心中哀叹,并非此地宜居,而是此地无你。

    美人虽美,无福消受,眼不见心不烦。

    离得近了,林鱼闻到他身上桂花的香味儿,那是浴房中她放得澡豆和胰子的味道。

    他是刚沐浴过,散落的头发上还有点湿气。林鱼忽然想到浴房里还悬挂着她洗净的小衣,脸上一热,心里顿时大不自在。

    刚想问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转念一想,这房舍本是他的,连这案上琴也是他的,只得讪讪笑道“我私用大人爱物,还请大人勿怪。”

    荣时摇头“我于音乐一艺,本不通达,平白挂着,倒是辱没了它,如今夫人用了,也算它得见明主。”

    他竟很友好,仿佛那次不愉快的夜谈根本不存在,他也没有被她下面子。

    啧,还挺能屈能伸。

    “不过随便试试,终究不太会,大人见笑了。”

    荣时翻了翻案上的乐谱,想到方才陌生的旋律,便道“怎么不弹凤求凰了你以前只弹这个。”

    林鱼一怔,只弹这个

    “我忘了。”

    “罢了,随你开心便是”荣时把起伏的情绪按压下去,正色道“成亲王世子与襄阳侯幼女成婚,两家与国公府关系匪浅,我们夫妻该去行礼道贺。”

    林鱼守了一个月清净,不太愿意往人群里去,当即道“我如今的情况大人也清楚,迎来送往礼数严谨,宾客盈门生人也多,只怕到时候失了礼数。大人不如请春晖院高堂去走动走动,太太出身名门,懿范高标,哪里需要我去现眼”

    荣时本想反驳,只有小辈为长辈奔波哪有晚辈分派长辈做事。

    可话到嘴边,又没了讲道理的心劲儿,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叹道“相识这么久了,这还是你头次拒绝我。”

    再想想上次她对自己的反驳,荣时不由得轻轻抚摸琴弦。

    琴瑟和鸣,雅舍终老果然是幻想,夫妻生分,情断难续才是现实。

    林鱼瞧他黯然,凉凉的想,万事开头难,以后你就没这么难以接受了。

    但林鱼还是老老实实跟荣时去办事,倒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脸皮不够厚寄人篱下,一粥一饭一纸草都是人家的,实在没有拒绝的底气。

    若他们真是恩爱夫妻,也许她会恃宠生娇,“不去不去,烦死了”,再娇滴滴作态最终被他哄回去。可他们不是她实质上不具备忤逆他的实力。

    这个时候,她竟然有点羡慕起春晖院的秦氏,据说这个婆母成婚时带来的嫁妆有半个国公府。那西园的二嫂子家里姊妹多,嫁妆不厚,但也有几千两,就她,翠屏山下一孤女,连根毛都没有。

    “跟我回去吧,阿鱼,我需要你。”

    荣时很诚恳。

    “你需要一个妻子在必要的场合充当门面。”

    林鱼很尖刻。

    不就是演戏嘛,呵,她也可以。

    次日一早,马车摇摇,二人同归。

    又是响晴的天气,太阳一早就大辣辣的照着,马车里空间不大,肌肤的热度都清晰传递。

    距离太近了林鱼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手绢。或许是那天被云阳公主那话题挑的,她的视线总是克制不住的去瞟他领口。

    明明是很怕热的人,衣服却总是穿得规整,竹青色的衫子叠着里头云白,翠绿的内衬,保守而矜贵。

    车中的气氛非常沉闷,林鱼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的姿势正襟危坐,浑身像被架着,十分难受。

    荣时单手支头靠在车厢壁上,好似在补觉昨夜二人并不曾同宿,荣时以屋里热为由,自己在水边凉亭里设榻。

    林鱼知道这是借口,此人瞧着从容其实心性敏感,每次于她这里碰壁都会默默缩回去。但妙就妙在他实在端庄自持,不管是生气还是忧闷都会自己消化,而不是向人发作,所以并不会影响到林鱼。

    凉亭固然通风,但蚊虫比较多,哪怕挂起两层帐子都挡不住一些花心小虫。他那小臂上有红红的斑点,显然是叮咬痕迹。

    荣时忽然睁开眼睛,林鱼一惊,立即重新坐正。

    荣时看了她一眼,伸手把宽大的氅衣脱掉,林鱼不解其意,荣时便道“我去骑马,你可以自在呆会儿。”

    他垂着眼眸,林鱼看不出表情,只觉此人比自己料想的还有细腻些他能体察到自己微妙的情绪,比如排斥,比如不适。

    那这三年夫妻,他难道会不知她的柔情蜜意,不知她的忐忑纠结,不知她的患得患失吗

    他肯定知道。

    他只是不在乎。

    林鱼忽然觉得没趣我曾一腔深情被你弃如敝履,既然当初不在乎,那现在这样的珍重,又做给谁看呢

    成亲王府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流贵胄,今日迎亲,十里红妆,车驾排出二里地。荣时从马上翻身而下,重新穿上氅衣,把衣袖衣襟上的褶皱抚摸平整,随后伸出手来扶林鱼下车。

    从京郊到王府,已经黄昏,林鱼在车上抖了几个时辰,浑身骨头都要散架。她自然而然的扶住荣时递过来的手,看着面前熙攘的人群,精神一阵恍惚,笑容却已自然的挂在脸上。

    她诧异于自己入戏如此之快,但随即想到他们毕竟是“恩爱夫妻”,荣时在外人,下人面前都会给足她体面。

    她以往或许很沉迷于这样的时刻吧,万人簇拥,衣香鬟影,锦绣成堆,群芳荟萃,这是所有女孩子梦想的高级与浪漫。而她,也可以享受他片刻的温存和情义。

    或许,只有在此时,嘈杂的口舌里,睽睽的眼目下,她才能体会到他的重视和在意,才会觉得自己这个“三夫人”对他来说还很有必要。

    但现在她恍然领会,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罢了。

    对荣时这种极为看重官声和名誉的人来说,夫妻失合是丑事,后院不睦更是容易授人以柄。如同在场许多地位高贵身家不凡的男女一样,他们维护伴侣,其实是维护自己。

    想到此处,林鱼哑然失笑,她不仅不怒,反而更亲密的搀住了荣时的手臂,“走吧。”

    荣时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改了态度,身体都有点僵硬明明她从昨晚开始就一直不大情愿。

    难道她荣时嘴角的笑容还未挂起就被抹平。林鱼淡然道“放松点儿,你以为此地只有我们这一对装模作样的爱侣吗笑一笑。”

    荣时“”

    她开始舒卷自如,而他却慌于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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