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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上下, 裴君的众多政敌都在打探、挖掘她的和过往,希望能够抓住她的把柄,以此来痛击裴君。
一日,崔家府门迎来一人, 神色上带着掩不住的激动和震惊, 脚步匆匆地登门。
这是依附崔家的一个小官, 一直为崔家办事, 每一次上门, 都会带着些崔家想要的消息, 然后换取一些利益,心满意足地离开。
这一次,他在门房进去通报崔家主崔绍时, 再三强调“一定要禀报崔大人,我带来一个极重大的消息,能解崔大人心中所恨。”
门房进去通报,不多时请他入内,前往崔家主的书房。
书房内,崔家主以及崔家大爷都在, 两人神色皆寻常,并未有多少期待之色。
而那小官压抑着激动,先恭恭敬敬地行礼, 随后夸张地贺喜“崔大人, 大喜下官知道了那裴将军一件极了不得的大事, 必定将她击沉”
“哦”崔家主稍稍起了一丝兴趣,问道,“是何事若确能让那裴君折了,你便是大功一件, 本官一定重赏你。”
小官喜不自胜,兴奋地说道“谢过崔大人。”
崔大爷有些不耐他的卖关子,皱眉催促道“究竟是何事,速速道来。”
小官一听,微微收敛兴奋之色,神秘兮兮地说“崔大人有所不知,那裴将军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此话怎讲”
“崔大人容下官细细道来。”小官不敢惹得崔家主也生不耐,迅速说道,“下官夫人的娘家正在晋州,数日前晋州来了一房远亲,下官接待时,他谈及裴将军的祖籍襄陵县,又说起一桩笑谈。”
小官作出吞咽的动作,面上仍显露几分当时初初得知时的震惊,“他说他有一个寻常吃酒作乐的友人,居于裴氏一族所在的南望村的隔壁村,曾听过一个秘闻,来自于为裴将军接生的稳婆的侄子。”
崔家父子神情微正,稍稍认真了些听。
小官此时想起,仍然有些不可置信,“他说、他说那个稳婆的侄子醉酒时说过,裴将军、裴将军的真身乃是女子,自小瞒天过海,扮作男子”
“什么”
“怎么可能”
崔家父子一同起立,皆无法相信这个说辞,实在是如同天方夜谭一般。
小官初初听到时亦是不相信,估计那个与他闲谈的远亲也根本没当真,毕竟这怎么可能呢
裴将军幼年时便初见天赋,少年时弃文从武,又逆转战局,成为大邺战功累累、声名赫赫的战神将军,未及而立便又高居从一品大员,成为大邺武将之首,已堪称传奇。
若这一切,其实是一个女子所做,让人如何能相信
小官心下啧啧称奇,然后收整神情,继续道“下官亦有怀疑,担心错过为大人效力的机会,便派人去襄陵县寻得那稳婆的侄子,您猜怎么着”
崔家父子皆紧紧盯着他,崔大爷急躁地催他“快说。”
小官忙加快语速,道“那稳婆的侄子极肯定,说这全是稳婆亲口告诉他的,裴将军确确实实是女儿身”
“他还说稳婆记得清清楚楚,接生一辈子,只有这一家干过女代男的事儿,永生难忘。而且裴将军的生母为了封口,还送了她五两银子。”
崔家父子皆显出激动之色来,追问“稳婆可接到京中了”
小官干笑道“大人,那稳婆早已经过世了”
崔家父子面上顿时有些悻悻。
小官哪能让到手的功劳飞了,又连忙说道“不过下官命人将稳婆的侄子接进京了,这些都是下官亲口问过他的,完全可作人证。”
“人呢还不速速带来。”
小官周全,迅速答道“下官一并带来了,还在府外候着呢。”
崔家主便招人去府外叫人,待到稳婆侄子进来,战战兢兢说得内容,与小官的大差不差,只额外又说了些可能的前因。
“小的是喝醉酒才没把住嘴,否则绝不敢随便说嘴裴将君的事儿,若是被裴家人知道了,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裴将军,县里对裴家的事儿极关注,大伙儿都知道,裴将军这一支,父祖皆体弱,子嗣不丰,是以裴家刚去世那位老夫人在为裴将军的父亲娶妻后,日日紧盯着新妇的肚子,但新妇始终没有怀孕的动静,婆媳之间因此矛盾不断。”
“小的从姑婆那儿知道这样隐秘的事儿,就猜测,裴将军生母后来会让裴将军隐瞒女儿身,估计就是因为裴老夫人催生心切,才出此下策。”
崔家父子听他如此笃定,已经几乎相信这个事实。
这时,崔家大爷又道“父亲,先前京中关于四公主和她的孩子的流言出来,京中众人便皆在讨论,寻常男子怎么能忍受妻子和别人生的孩子,还有人说裴君乃是畏惧皇室,如今看来,定然是障眼法。”
“如此才说得通。”
身为男人,他们都不相信哪个男人会大度至此,但如果裴君本身是女子,并不想与旁人成亲暴露身份,那么与人有染的四公主便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一时间,书房内的众人皆觉得他们抓到了真相。
但当他们彻底认定裴君的身份,再想裴君的功绩,以及她的所作所为都放在一个女子身上,霎时脸色又难堪起来,如同受到侮辱一般。
男子尚且不能容忍,他们又如何能够容忍一个女子在他们头顶上作威作福
崔家本就深恨裴君多事,此时更是咬牙切齿地恨道“定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怎能留她在朝堂之上玷污朝堂”
崔家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命人将稳婆的侄子和这小官的远亲都留在了崔府,细细嘱咐小官一番,便开始收集能够作为佐证的事实。
但单看裴君的行为作风,完全不像是个女子,她爱下馆子爱吃酒,爱舞刀弄枪,动手狠辣,甚至还亲手刑讯过官员犯人
越是搜集证据,越是让人怀疑,裴君是女子这件事儿根本就是个笑话。
每当崔家父子有所怀疑之时,再问稳婆的侄子,对方依旧笃定至极,甚至还能替他们想出新的佐证。
像是裴君幼时便与寻常男童不同,异常斯文;裴君生母照顾她从不假手他人;裴君容貌俊秀,细看轮廓并不刚硬,身形也过于瘦削
有些其实十分勉强,可确实是个思路,于是崔家父子转变方向,开始打听裴君在军中的事儿,果真打听到一些。
比如裴君从不招军妓纾解;比如裴君从不曾在外人面前宽衣,但是七年间受过数次重伤,全都是一个木军医和她的义妹为她治伤;再比如裴君和一个医女同帐多年,竟然没有收入府中,反而是结为义兄妹
这种种从前看来,无甚特别,如今代入“裴君是女子”这个前提再看,便带着些许其他色彩。
崔家要做完全的准备,确定万无一失,才会揭露开来,查探期间,会在朝议上见到裴君,崔家主看向她的眼神便意味深长。
崔家对待裴君,惯常如此,在裴君彻底触犯他们的利益之后,更是敌意明显,是以此时别有意味的眼神,连同裴君在内,所有人都没有往别处想。
直到这一日的朝议,文武百官在太极殿外等候。
还是那个必经之地,裴君靠在圆柱上闭目养神,四周围拢着一些官员,距离她不远不近,既能看出与她亲近,又不吵嚷到她。
还是崔家主主动走向裴君,裴君周围原本在低声说话的官员们纷纷止住话,向他疏离地行礼打招呼。
裴君听到动静,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崔家主。
崔家主站在裴君面前,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隐隐带着几分得意,“裴将军,遥想当年,裴将军寥寥数语便教本官备受羞辱,教崔家受挫,今日本官也给裴将军些预告,稍后朝议之时,本官的回敬,来了”
崔家主眼中是胜券在握,势在必得,甚至还有几分杀意,“希望裴将军日后还有机会年少轻狂,不知进退。”
裴君站直,“呵”了一声,“本将拭目以待,崔家主切莫向前时一般,雷声大雨点儿小,徒增笑话。”
“你”崔家主冷下脸,随即又露出讥笑,“但愿你稍后还笑得出来。”
裴君很是赏他脸,直接冲他轻轻勾起嘴角,“崔大人大可试试。”
崔家主冷冷一哼,甩袖离去。
而裴君和他这一段对话,不少官员都听到了,不知为何,与从前几次弹劾不同,众人皆有些风雨欲来的预感,皆不自觉地沉默。
崔家担心此事泄露,被裴君提前察觉,一直是私下调查,上朝后,亦是崔家主亲自向明帝和世人揭露裴君的“真面目”,向裴君发难。
“陛下,臣弹劾辅国大将军裴君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崔家主站在殿中央,声色俱厉地指责裴君,“裴君以女子之身科考,入伍,为将为官,藐视纲常伦理,颠倒乾坤,欺君罔上,罪该万死”
“女子之身”四字一出,如同石破天惊,满朝文武不约而同地看向裴君,惊异、荒唐、不可置信
谁都没想到今日崔家的回敬,竟是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可大邺的战神裴君,怎么会是女子呢
与裴君交好的俞尚书、杨尚书,太子少傅姜时绎、谢尚书,信国公、安平侯、定西侯等人,也都有些失态,忍不住打量裴君。
鲁肇和谢涟的吃惊之中,则又各自带着几分深思,偏他们本能的震惊左右着精神,思考难免有些迟滞。
裴君在众人的视线之下,淡淡地瞥了崔家主一眼,反应平淡,似乎是在对他所说之言表示不屑。
而她这般淡定,便有一些朝臣怀疑起崔家主为了攻讦裴君,已经无所不用其极,连这样的无稽之谈都能用来弹劾。
立时便有人反驳起来,指责崔家主“信口雌黄”。
裴君收回视线时,飞快地扫了一眼明帝,见他眼中并不似其余大臣宫侍那般震惊,了然地垂下眸子。
明帝只是在初初听得时眼神一闪,其后便目光灼灼地看着崔绍,在众人的惊诧之中率先打破紧绷,问“崔卿何处此言”
众臣又齐齐转向崔家主,不过看神色便知,仍未走出震惊,无法独立思考。
崔家主言之凿凿,“陛下容禀,臣有人证,乃是为裴将军接生的稳婆的侄子,他可当堂作证,裴将军的身份有异。”
随后,他道出人证口述之言,又历数他探查发现的佐证。
裴君听着,长睫掩住的眼中的讥诮,并不作回应。
朝臣们渐渐神思回归,裴君一系的官员与她乃是利益共同体,自然要维护她,当即便有人质问“崔大人随便找了个人证,便指责裴将军,如此浅薄,岂不教人耻笑”
其后裴君一系的官员便纷纷开口,驳斥起崔家主来。
倒是与崔家主同气连声的一批官员,对视迟疑片刻,方才出声声援,只是稍显弱气。
实在是先前崔家主并未与众臣通气,这样有些荒唐的事儿,他们一时也没法儿信任崔家主是认真弹劾的。
而崔家主眼神不离裴君,见她始终这般从容不迫的模样,火气上涌,语气越发尖刻,直接逼迫道“人证已有,若不能取信,有一个更直接的法子,不妨为裴将军验身。”
他这话一出,维护裴君的人越发气愤,就连先前并未发言的俞尚书和杨尚书亦有几分不满。
杨尚书耿直,直接对崔家主冷嘲热讽道“若我等指认崔家主是女子之身,要求崔家主验明正身,崔家主也同意教人验身吗”
“你眼里,大邺重臣,便可如此轻视羞辱吗”
崔家主冷笑,“本官也不愿冤枉裴将军,也想知道裴将军是否清白,免得文武百官存疑,百姓亦对大邺官员存疑,民心动摇。”
鲁肇亦是皱眉,直接指责道“有功名之身的士子尚且不必在公堂上下跪,裴将军乃是从一品官员,崔大人此言,过于猖狂了些。”
随后,鲁肇转向明帝,躬身道“陛下,臣反对验身。”
崔家主今日是一定要给裴君盖稳罪名,教她无翻身之力,是以根本不理会他的质问,依旧强逼道“若本官冤枉裴将军,本官愿意向裴将军磕头赔罪,可若本官没有冤枉裴将军,裴将军又当如何向陛下和大邺百姓交代”
崔家主向明帝拱手拜下,依旧坚持己见,一定要辨个明白。
谢涟自小读诗书礼义,亦不赞同验身一说。
只是还不等他出言反对,其父谢尚书便开口,温和地说“陛下,若开了此等先河,日后朝中恐怕要人人自危,不妨从长计较。”
俞尚书一直看着侧方裴君的侧脸,想要了解她的态度,但裴君从崔家主弹劾之始到此时,甚至未曾说过只言片语来为自己辩解。
他得不到任何信号,却必须得站出来维护裴君。
现在裴君是男是女,不是最重要的,她好好地立在朝堂,立在寒门官员之前,才是最重要的。
俞尚书道“陛下容禀,臣以为,裴将军之功,若如崔大人所说验明真身,才是寒百姓之心”
崔家主立时提出异议
裴君站在前方,听着众人的舌战,却有些微走神,任何一方的据理力争,都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
而她的存在保证了一批人的利益,他们势必要保她
朝堂上激烈的争执皆由裴君而起,可她这个主角却仿佛置身事外一般,极惹人注目。
主要争执的还是崔家等近来与裴君敌对的一系和裴君身后的朝臣,如谢尚书和鲁肇这般,表态之后便不再说话。
而众臣耳听激烈的辩驳,看着前方挺拔如松、安如磐石、矫矫不群的身影,不免心下感慨裴君的心性坚韧,处之泰然。
崔家主对这样的局面不能忍受,定然要将裴君的平静撕开,执拗地请求明帝,务必要教裴君给出一个交代。
明帝听了许久,目光也离不开裴君。
真正的圣人是不存在的,凡夫俗子不可能无所畏惧,不可能无所求,可裴君连被人弹劾欺君之罪都不怕,她到底在意什么又真正想要什么
明帝并不想要一个无欲无求的完美臣子,是以他听了崔绍的请示,终于就此事问裴君“裴卿有何回应”
殿中一静,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全都集中在裴君所在的一点。
裴君跨出一步,微微抬头,在直视天颜之前停住。
片刻后,裴君轻笑一声,挺直脊梁,昂起头,看向崔家主,胸襟坦白道“不必验了,崔大人既然想知道,裴某告诉诸位便是。”
“男儿未必真豪杰,谁说女子不丈夫我是女子之身又如何我裴君顶天立地,俯仰无愧于天地,敢称一句真丈夫。”
殿中霎时响起猛烈地吸气声,甚至有人一时忘了呼吸,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尚书、俞尚书忍不住闭了闭眼,为裴君的冲动承认。
鲁肇和谢涟复杂地看向裴君,其实在崔家主掀破之前,谁都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可一经揭开,便会发现,并非无迹可循。
但他们皆是磊落之人,乍然得知裴君的身世,纵使惊愕非常,亦有敬佩之心。
朝中并非只二人这般,还有其他朝臣有相同的心情。
而崔家主一众人静默之后,便是大喜过望。
以崔家主为主,与裴君争斗许久的一众官员立时便开始为裴君定罪名,请求陛下严惩裴君,以儆效尤。
明帝面容严肃,并未表态。
然裴君到这一步,岂会有所畏惧,一身素服,倏然转身,面向文武百官,以一对众,气势丝毫不若,口出狂言“欺君之罪,裴君认了可纵使削我官职,斩我首级,我的功绩,江山会记得,百姓会记得,子孙后代会记得”
“裴君之名注定会名流千古,而尔等,不过是芸芸众生一凡夫俗子,注定归于浩瀚,湮灭于洪流之中。”
她说得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裴君无疑是开天辟地、惊世骇俗的一个人,可就像她说的,她从前的战神之名已是青史留名,而今日之后,裴君以女子之身震破大邺,必定会掀起一场巨大的地动。
功过留待后人评说,需得先教后人记得。
众人这一辈子,为权为利,也为一个身后名。
就连先前一众极力攻讦裴君的朝臣,也忍不住想,会否他们都在成就裴君的千古留名,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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