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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隐的手贯穿了谢悼的胸膛。
巨大的灵力掀起一阵强风,掀起地块,碎石和黄沙被这股劲风裹狭着形成一个包围圈。
鲜血顺着夜隐已经魔化的手掌滴落。
谢悼双目紧闭,低垂着头,大片的血色渗透他的衣衫,就连漆黑的头发上也沾满了鲜血,那红色的束发带被风高高吹起,好像是他全身上下唯一一点还存着生机的东西。
好像在这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南遥的意识终于从一片混沌中逐渐清晰,那股剧痛逼着她更加清醒了半分。
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画面。
看见已经化作半魔的夜隐,看见如同被一具死尸般毫无生机的谢悼。
似乎是觉察到南遥的视线,夜隐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望去。
此时的杀欲之气就好似已经灌进了他的天灵,他看着南遥的那张脸,觉得熟悉,但眸中却聚不起光。
他不知道这股熟悉的来源,只是依循着猛兽的本能,想要朝着新的猎物走去。
南遥扶着树,艰难地站了起来。
夜隐扫了眼面前已经没有呼吸的谢悼,抽出自己的手,任由他像一具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跌落在地上。
他站起身,朝着南遥走去。
一步。
二步。
突然,有一只手拽住了夜隐的手腕。
是谁
夜隐转过头。
本来应该成为一具尸体的谢悼,此刻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地面,撑起自己的身子。
只是那副身体好像太过虚弱,起到一半,半边肩重重往下坠了一下。手掌暴起青筋,鬼气、红雾、周围丝丝缕缕的力量缠绕在他身侧,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体内。
谢悼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他胸膛剧烈起伏,从颈部生长出诡异的黑色纹路,一点一点向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不对劲。
半魔化的夜隐僵硬地偏了偏头,垂下眼。
自己身上的力量在谢悼握住自己手腕的那一刻,便抽丝剥茧般的从自己体内脱落,源源不断地钻进了谢悼的身躯。
谢悼的胸膛原本被破出一个大洞,而此时,那个血淋淋的窟窿里聚满黑气。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织构、重新跳动。
随着杀欲之气一点点的被抽去,夜隐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神智,他的魔化慢慢消失,随之而来是颅腔内强烈的阵痛,痛到他不得不腾出手紧紧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他艰难地睁开一只眼,看着面前的谢悼“你究竟是谁”
终于。
谢悼动了。
又一次复生。
但这次复生时所汲取的力量,是之前的千倍万倍。
他听到夜隐的问话,缓缓抬起头,唇角忽地一扯。
那样一张少年面庞,却笑得如同一个纯粹的恶胚,那双充满着笑意的双眸里却让人看不到半点友善,就好像一个天生顽劣的疯子。
谢悼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他的每一根血管仿佛都被那股力量给充斥,杀欲之气浸透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松开夜隐,扶着膝站起身,活动了下自己的脖颈,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夜隐的脸,脸上笑意不减。
黑色的纹路一点点爬满他的全身,但和被杀欲之气所控制的人不同的是,他眼底一片清明。
只是这片清明,却让人更加陌生。
小黄曾经说过。
现在的谢悼是恶种,但又不是恶种。
恶种是一个纯粹的杀胚,而谢悼只是一个胚胎,但如果经过足够力量的灌溉吞噬足够多的食饵,他迟早都会变成最后最根本的样子。
“糟了,他吸食了太多。”小黄从南遥的玉佩中钻出,“这样下去,他会陷入狂化状态的。”
此时的谢悼看着面前的夜隐。
他想。
他认识这个人。
魔域尊者。
好像又是谁的挚爱亲朋。
但重要吗不重要吧。
黑色的纹路越来越深,他浑身黑气,强大的杀欲在他体内反复碰撞着。他朝着夜隐一步步走去,灵力在手腕间聚集。
那双清明的眸子逐渐变得冰冷,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看着夜隐就像在看自己新鲜的食饵。
他需要成长。
他需要这股力量。
夜隐早就觉察到不对,他迅速后撤,但谢悼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机,一跃向前,掌心带着那股霸道的灵力攻向夜隐的头颅。
夜隐伤势很重。
他神魂俱损,灵力大亏,若是吃下谢悼这一击
而就在这时,谢悼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这铃声仿佛突然扯住了他五感中的某个脉络,让他的攻势稍稍一顿。
下一秒,他看见一道紫色的影子从自己身旁掠过。
他的灵火离夜隐只差毫厘,但南遥却毫不畏惧,她扑向夜隐,那炽热的灵火烫得南遥后背血肉模糊,但她却一声不吭,掌心聚力用力一推,将夜隐推出谢悼的攻击范围。
南遥跌坐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
“遥遥”夜隐回身喊道。
但突然,谢悼停住了。
他的掌心离南遥只差分毫,却硬生生收住。
南遥转过头。
她看到谢悼的胳膊颤抖着,五指猛地卸了力,然后缓缓蜷缩成拳。
他没有抬头,南遥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只看见他突然用另一只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腕,然后一点一点,艰难地将胳膊收了回来。
他突然双膝无力,半跪在地上。
他低垂着头,胸膛剧烈起伏着,就连呼吸也愈发艰难。
南遥喊他的名字,下意识伸出手想去碰他“谢悼”
“滚开。”谢悼的嗓音很哑,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南遥伸出的手忽然停住。
不知过了多久,谢悼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他往前踉跄一步,但很快又稳住身子。
他咬紧后槽牙,一只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胸膛,呼吸沉重。
南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不知道这样望了多久,谢悼总算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眼,但那一瞬间,南遥好像又觉得那双眼眸不再陌生。
但为什么她觉得谢悼现在如此悲伤呢
悲伤到,就连南遥都替他难过起来。
在那一眼后,谢悼便猛地转过身,朝着与众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走去。
好似在这一刻万籁俱寂。
灵火逐渐消散,鬼气全被吞噬,杀欲之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切都结束了。
困在密牢中的人们总算松了一口气,喜极而泣。
南遥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群人相拥而泣的画面,又转头看向谢悼逐渐消失在眼前的背影,突然鼻尖一酸,变得难过起来。
这么浩瀚的夜空,只有一道月光照在谢悼身上,留下一个影子,陪着他一同前行。
再忍忍。
谢悼这么对自己说。
再忍耐一下啊。
他不知走出多远,直到周围听不到半点声音,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那股杀欲之气开始暴躁地在他体内乱撞,本来是同源而生,但此刻却被谢悼极力遏制着,与自己并不相融。
他身体重重砸在一处湖泊旁,再次撑起身子时,却从那湖水中看到自己的脸。
双目腥红,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双手汇聚满了红气,杀气在他体内仿佛奔涌着,仿佛是从地狱被扯出来的修罗,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谢悼缓缓抬起手,盖住自己一只眼睛。
怎么会觉得面容如此可怖呢。
他忽地低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他突然就无力再去抵抗,卸下浑身力道,任由那股杀欲之气一点点围绕住自己的心脏,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去。
谢悼的神情突然就平静起来,那双眸中无星无光。
而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胸膛滑落,摔在了地上。
那是南遥求来的护身符。
但被鲜血泡过,已经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谢悼眸光动了动,他伸手拾起那枚护身符,安安静静地端详着。他忽地直起身,抬起头,无力地看着头顶高悬的一轮明月。
忽然,他闭上眼,从腰间摸出三根蛛矛。
那时南遥之前从招魂山中砍下来的,谢悼随手将它们缩成暗器的大小,带在腰间。
他迅速将这三根蛛矛分散开来插在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上,暂时挡住血液的流通。
下一秒,他猛地撑起身站起,重新睁开眼,望向不远处南遥求签时所在的庙宇。
谢悼撞进庙中。
他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咬牙用灵力封住整个屋内。他手掌按住地面,如同夜隐那时一样,耗尽灵力从幻化出无数条封印锁链。
只是唯一不一样的是,这数条锁链清一色地缠绕朝着谢悼自己奔来,紧紧束缚住他的四肢,缠绕上他的腰身和脖颈,然后嵌进四周的土地和墙壁中。
强烈的力量几乎是同时在谢悼体内炸开。
他四肢收拢,脖颈上暴起青筋,双目赤红,但那股暴动却又被锁链给死死压住。
一遍。
又一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鲜血几乎要铺满整个地面,谢悼才感觉到自己的神智稍微清明了一些。
虽然身体中还有余力并未彻底融合,但他此刻已经浑身脱力,头靠在墙上,闭上双眼。
“你好些了吗”
突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离自己很近。
谢悼猛地睁开眼。
是南遥。
她什么时候来的。
谢悼按捺住那股暴躁“别过来,不要呆在这。”
“我没有过来啊,我在门外呢。”南遥的声音在一墙之隔的那头,“而且其实我已经呆在这儿超级久了,你赶我走没有用,我今天就在这儿打地铺了,反正魔域是我家。”
谢悼没再说话。
一墙之隔。
南遥抱着双膝,靠着墙壁,抬起头可以看见满天星辰。
谢悼浑身束缚着锁链,周遭赤火环绕,大滴的汗从额头渗出,。
“每次复生都会这么难受吗”
没人回答她。
但她却一点都不介意“你不理我也没关系,反正你一个人待着也很无聊,不然我给你讲笑话吧”
说着,她就自顾自讲了起来。
“从前有一个土豆走着走着被压扁了,然后它就变成了土豆泥。”
“从前有一根火柴头痒痒,它就不停挠头,然后着火了。”
“从前有个包子走在路上觉得肚子好饿,然后它就把自己吃了。”
南遥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多到谢悼都嫌弃她怎么能够记下这么多令人无话可说的故事,但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听着,一边忍受着那剧烈的疼痛,一边把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在了耳朵里。
谢悼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的双眼处,汗水和鲜血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淌。
他心想,果然是不好笑的笑话。
南遥讲到口干舌燥,似乎又想起什么,兴高采烈地同他说“也有好消息,夜隐叔叔说你刚才表现得还稍微有那么点男子气概,所以决定给你加分啦,你猜猜加了多少分”
谢悼没有答话,但南遥自顾自地给他报出分数“五点四三分”
对于有人抠门抠到还要加上小数点这件事,南遥也很疑惑。
但是她还是宽慰谢悼道“四舍五入就是十分,我还没见过夜隐叔叔给人有这么高的评价呢。”
南遥讲了很多话。
从小时候第一次钓鱼结果钓上来只碰瓷的美男鱼,一直讲到前几天魔殿小厨房换了个厨子做豆腐脑居然是咸的。
她不知道讲了多久多久,突然安静下来,冷不丁问了句“你说,能不能找到不用死的办法啊。”
谢悼愣了下。
她好像是在问一件事,但好像又在问另一件事。
只是在那一瞬,谢悼总觉得,他好像从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点难过。
但南遥很快就揭过去这句话,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别的无聊琐事。
那个夜晚真的很长。
但却又很短暂。
谢悼是恶种。
是天生的杀胚。
是万恶的根源。
他不用害怕任何人,任何事,他可以随心所欲,可以不将一切放在眼里。
但好像在这个漫长的夜晚里,有那么一瞬,谢悼突然就想过。
想过变成穿过林叶间的一阵风。
市井街头平平无奇的商贩。
江湖中剑术平平游历四方的侠客。
或者很多很多其他的人,其他的生灵。
夜过去了。
天色初哓。
谢悼抬起头,他卸下身上的锁链,站起身,解开屋内的结界封印走了出去。
南遥靠着门外的墙睡熟了。
她早就精疲力尽。
昨日那场灾难给她造成的亏损并不比任何人少,她还这么强撑着过了一夜,直到困意再也抵不住,才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
但南遥睡得很不安,似乎感觉到什么异样,眉头一皱,将眼睁开眼。
谢悼蹲下身,点了她的睡穴。
见她再一次倒头睡去,才一言不发地横打抱起她,朝着魔域的方向走去。
山坡上长长的影子,总算不再只是形单影只。
谢悼低下头看了眼怀中安然入睡的南遥,想起昨天想得那些事情,突然就皱起眉。
算了。
昨天晚上说的话都不算。
变成那些东西太普通了。
还是得变得强一些。
这样才好继续欺负她。
突然,南遥梦呓了句,模模糊糊间,谢悼好像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他停步,问了句“什么”
“谢悼”
果然,南遥在睡梦中的确在喊他。
谢悼稍稍怔了下,但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些什么,就听见南遥继续道“可恶,谢悼居然叫我滚开,我这辈子还没听到有人对我说滚这个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谢悼“”
给你撂在这儿你自己在草地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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