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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起灵回到张家的第七年,他去了泗州古城的蝎子墓。

    那里有张家族长的信物,青铜铃铛。只有拿到青铜铃铛,才能真正成为张起灵,进入那个藏着张家所有秘密的张家古楼。

    阿蝉没有和张起灵一起去蝎子墓,她带着辞镜来到了长沙。

    这一年的长沙,正是九门提督响彻城内外的时候,无人不知。九门几乎是垄断了长沙城的地下行业,在长沙城内流通的所有冥器,必定要经手九门中的其中一家。

    正值夏日,老长沙城里人声鼎沸。

    蒸腾的热气卷起人声,把景色都扭曲成奇形怪状的样子,阿蝉下火车的时候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着面上来,熏得她眯了眯眼。

    辞镜扶着她下的火车,另一只手还拎着一小个行李箱。

    张启山的人早早就在火车站等着了。

    一群穿着军装的人站在那儿,扎眼得很,行人都绕着他们走,一个也不敢靠近。领头的是一个很年轻的人,看到阿蝉下了火车就迎了上来。

    领头的年轻男人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剩下的人也跟着行礼,他们的声音是一起响起来的“张夫人”

    然后那年轻男人就要来接辞镜手里的行李。

    “张大佛爷近来可好”阿蝉戴着个帽檐宽大的礼帽,挡住她大半张脸,剩下一张涂了红色口脂的唇,和线条流畅的下巴。

    为首的年轻男人容貌很端正,他朝阿蝉微微弯下了身子,一只手放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身前指了路“劳烦夫人挂念,佛爷近来很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年轻的,是脆响的少年音色,听着却也带着令人心安的沉稳。

    阿蝉点点头,不再说些什么,朝着他指的方向就出去了。

    辞镜也跟着走,她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年轻的男人,在男人对她微微地笑了以后,又像受了什么惊吓地回了头。

    火车站之外是一个繁华的市集,沿街叫卖的小贩林林总总,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这里是和幽居在北方深山的张家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喧腾吵闹的人声让阿蝉轻轻勾了勾唇角。

    她一向喜欢这人间的烟火气。

    年轻男人早就备好了车,领着阿蝉和辞镜上了车。

    “佛爷这次不能亲自来迎接夫人,特地让我和夫人说一声,希望夫人不要见怪才好。”男人坐在了副驾驶,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转过头来,还是目视着前方。

    “张副官这是说的什么话。”阿蝉上车时就把帽子摘了下来,递给了辞镜抱着,灰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车内泛着幽亮的光,“九门现在正是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佛爷有心了。”

    张副官。

    辞镜偷偷抬眼,从后视镜里能看见男人的半张脸。

    她手指摩挲着阿蝉礼帽的细纱,抿着唇扯起一个轻笑来。

    老汽车走的不算很快,车子慢慢悠悠地停在一栋酒楼面前时,阿蝉已经有些犯困了。火车上的吵闹让她近日睡的都不是很好,加上总是担心着张起灵在泗州古城是否顺利,她在夜晚就更是难以入眠。

    张启山站在酒楼前,他穿一身军装,披着披风,一手掂着那军帽,看见阿蝉从车上下来,就带着笑迎上去了。

    “张夫人,一年未见了。”他说。

    “是许久未见了。”阿蝉伸出苍白的手来和他握了握,露出一个笑意来,转头把辞镜拉到了前头,介绍着“这是我家里的小妹,可唤她辞镜。辞镜,这是张启山,张大佛爷。”

    辞镜手里还抱着那个大礼帽,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

    张启山哪会不明白阿蝉没有什么小妹妹,但是他一向不爱去探究别人的家事,张家那些事更甚,他就对着这个小姑娘点了点头“辞镜小姐。”

    辞镜被他叫得更是发愣,说话说得也是结结巴巴“您、您好。”

    说完大抵觉得有些丢人,又低下头去。

    说起来,阿蝉和张启山相识还算是有些戏剧性。

    那正是阿蝉接手张家事务的第一年,那一年张家外出放野的小辈一个也没回来,师父说这也是常有的事,阿蝉放心不下,只觉得这墓是自己早先时候去探过的,不至于如此凶险。

    那墓确实说不上危险,只不过机关太多,剩下活着的人也都被困在了里面。

    阿蝉到的时候,人已经被关在里面四五天了。

    墓里除了关上了张家小辈,还关着的就是受了伤的张启山。

    阿蝉带着人出去后才从小辈那儿了解到,这张启山是被一个叛变的手下伤的,那匕首涂了毒,直直地从胸口刺进去。又将这机关损坏,埋在深深的碎石之下,他们再破解不了才被困于此。

    阿蝉听得咋舌,原来这世间,比鬼神更可怕的还是人心。

    阿蝉顺手就将张启山也救了出来,四处打听送回了府邸。

    这便相识了。

    这几年里阿蝉也总是会帮张启山下些奇怪凶险的墓,张启山自然也知道阿蝉的身份,他们之间不像是朋友,总是带着一点儿疏离的尊敬。

    这酒楼外边看起来是是一股子西洋风的装修,里边却像个茶馆,大部分家具都是用木头做的,连灯也是做成了红灯笼的样子,里边装的却不是蜡烛,照出来的光亮堂堂的。

    那圆木的桌子上坐了八人,都端端地坐在那儿,见着阿蝉进来,更是摆出严肃的样子来,目光跟着阿蝉的动作移动。

    阿蝉落座,就朝他们笑“都看我做什么。”

    辞镜哪见过这场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阿蝉往前走,垂着头看自己的鞋尖,像一只小鹌鹑。

    “张夫人。”张启山也落了座,他叫着阿蝉,那双凌厉的眼睛却在看着辞镜,后面的话他却不说了,勾着唇角,露出一个带有凉意的笑。

    辞镜正小口地喝着水,抬头就看见张启山锐利的眼神钉在她身上,吓得一呛,又不敢咳出声来,捂着嘴憋得眼睛通红,鼻子发酸。

    阿蝉拍了拍辞镜的背“辞镜不是外人,没关系,想说什么就说吧。”

    辞镜闻言转头看阿蝉,憋在眼眶里的泪终于是掉了出来。她眨眨眼睛,低下头去,想着夫人说她不是外人,眼前像是漫着雾气。

    阿蝉看着辞镜红了一双眼睛,笑意深了深,嗔怪地看了一眼张启山“瞧瞧,你把我们胆小的辞镜吓着了。”

    张启山也笑了,大有种顺着楼梯下的味道“这就是我的不是了,给辞镜小姐赔个罪,别见怪。”

    辞镜小姐。

    辞镜更是憋不住那泪了,头低得更低。

    这圆桌坐上就是现如今的九门提督。

    张启山之后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叫了人来开始上菜。

    “许久没有听过二月红唱戏了,在张家时,老想着。”阿蝉吃的很少,她只是看着这琳琅的菜色,也不动筷。

    二月红放下筷子,笑着点了点头“夫人若是想听,二月红的戏班子随时欢迎。”

    “这次怕是没机会了,家里小孩还在墓里等我回去接呢。”

    二月红有些好奇阿蝉说的“家里小孩”是谁,但是他没问。

    他也不是那种喜欢插手别人私事的人,要是别人乐意说,他便听着了,要是不愿意深入交流,他就当做什么也没听到。

    吴老狗砸吧砸吧嘴,转头看着几乎没吃什么的阿蝉,转了转眼珠子问“夫人这次来长沙,所为何事我看最近世道尚且安稳,没什么大事发生。”

    阿蝉还是那副笑着的样子“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得闲了,我家小妹也从未出过家门,便想着带她出来逛一逛。”

    辞镜正兢兢业业地吃着,突然一下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她,她噎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阿蝉。

    阿蝉拍了拍她的头,像拍一只偷吃的仓鼠。

    也不知道谁先笑出了声音来,一时间气氛竟变得不那么拘谨。

    辞镜莫名其妙地咽下嘴里塞得满满的食物,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挠挠头也扯出一个笑来。

    阿蝉这次来长沙,确实只是想带着辞镜玩一玩。

    她越来越觉得辞镜像是很多年前的自己,或者是像自己想成为的那个人,辞镜是一个简单而又真诚的人,阿蝉知道她那真诚里是掺杂了别的很多东西的,可是她不太在意,她永远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她不会用别人的话去判断一段关系,这太片面了。

    说到底,人都是这样的,总有着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一方面,阿蝉不想去怪她什么,这么点东西还挡不住阿蝉想要对她好。

    可她除了下墓,对张家之外的世界也是一知半解,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了长沙城。

    这几年里,也就这座城,阿蝉来的多些。

    可她每次来,总是匆匆地下了墓,又匆匆收拾一下回张家,从未在这人间的烟火气中走一遭。

    这次阿蝉也不打算去,她只是叫来了张副官,让他陪着辞镜出去逛一逛。

    九门的其他人也回去了,剩下了二月红、吴老狗、霍仙姑和张启山,依旧在这酒楼里陪着阿蝉喝茶。

    这酒楼不高,四五层的样子,顶层竟然真是一个雅致的茶间。

    阿蝉泡茶的手法很好,那双纤细的手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热气飘起来轻轻浅浅地挡住了她的脸,她垂眸认真地温着茶具,再置茶,安安静静地什么话也没有说。

    那四人也安静地看着阿蝉泡茶,无人说话的茶室只有茶水流动的声音。

    直到阿蝉将茶奉到他们面前时,她才抬头看着张启山,她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点冷意。

    “张大佛爷刚刚不是想说什么话来着,却没说完。现在不妨可以继续往下说说,我还真有些好奇。”阿蝉说完就收回了视线,看茶杯里微微晃荡的浅色茶汤,吹了吹热气。

    张启山却笑,放下手中的茶“倒什么都瞒不过张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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