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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蝉也放下了手中的茶,端坐着听张启山说话。
“近日里,长沙城来了许多没见过的生面孔。穿梭在各大家的铺子里,却什么也不买,就只是观察着什么。我派人抓了一个人回来,细细地审,那人嘴巴严得很,什么也审不出来。”张启山敛起了笑,看起来有些严肃了。
二月红喝着茶,悠悠然地开口“那些人也来戏馆听戏了,没什么行动,好像真的只是来听戏似的。”
霍仙姑想了想也开口道“我们这里观察得知,他们去看的那些冥器,大多是夫人参与过的墓里带上来的,我们怀疑,他们的目标不是冥器,不是九门,而是夫人。可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我们也不好妄加猜测。”
阿蝉垂眸盯着眼前精致的瓷杯,笑意不变“大概是汪家终于要有所行动了罢。”
“汪家”张启山问。
“个中关系我很难一句两句和你们解释清楚,我也是近两年才发觉这个家族的存在,他们好像就是为了击垮张家而存在的,或者是为了张家什么我不得而知的秘密而与张家对抗着。”
茶室里安静极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吵闹一点儿没有传进这个小房间里,阿蝉突然抬眸去看着面前的人,露出一个带有安抚的笑意来。
吴老狗盯着那扇刻了精致浮雕的木屏风,莫名叹了口气“这些人的行踪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混进我们的人手里了,难以排查。”
“别说你们九门了,张家里也不少他们的人。他们谋划这些事,比我想象的还要早很多。”阿蝉转头去看窗户,她只能看到外面郁郁葱葱的连成一片的常青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张启山也跟着转头去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回头来盯着阿蝉。
阿蝉发觉了他的视线,还是那抹笑意不变“我自有打算,张家说到底也撑不了几年了,我必须要做一些什么,让张起灵以后多少轻松些吧。”
“你的打算里包括牺牲自己吗”张启山突然沉声问。
阿蝉重新拿起了面前的茶杯,茶水已经有些凉了,她浅浅啜饮一口,答道“嗯,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可以牺牲的部分。”
所有人都凝神看着阿蝉,一时间也没有人再说话了。
阿蝉这次在长沙城呆了三天。
要走的那日,九门又齐聚了一次,二月红还带来了一位扛着笨重的什么机器的人。
“这是照相机。”二月红解释道。
阿蝉看着那笨重的机器,有些好奇“倒是新鲜。”
于是阿蝉坐在中间,身旁左侧站了张启山和二月红,右侧站了霍仙姑和吴老狗。九门剩下的五人,插着空站在第二排。
他们的背后是那面雅致的屏风,正好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
这是阿蝉与九门唯一一张照片。
二月红朝她笑“照片约莫还要几日才能洗出来,到时候我吩咐人再带到夫人那儿去吧。”
阿蝉穿一身立领的交襟旗袍,深紫色的绸布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这大富大贵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一点儿不显土气,盘扣是大颗圆润饱满的珍珠,配上手里拿着一柄薄纱的折扇,更像是位深闺里的娇养的小姐。
她只是笑了笑“照片不必送与我,若是在张家被什么人看见了,妄加揣测也是不好的。你们帮我好生保管着,我自然有机会来长沙取。”
那照片是黑白的,看不出阿蝉与常人不同的瞳色。她就那样随意地侧身坐在太师椅上,被当时响震长沙城的九门提督簇拥着,露出浅淡的笑意。
九门提督浩浩荡荡一行人送着阿蝉去的火车站,阿蝉没有戴她那顶大礼帽,明晃晃地露出她那双奇异的眼睛来。
张启山更是送到了火车前,看着阿蝉上了火车才走。
这又成了长沙城中老百姓口口相传的故事
那张大佛爷的座上宾,长了一双奇异的灰色眼睛,她身手矫健,是下墓的一把好手,深得九门中人尊敬。
这又是后话了。
阿蝉回到张家的时候,张起灵还在泗州古城没有回来,阿蝉不免又有些担心起来,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辞镜给她端了杯水来,温热着,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下“想来族长应该是没事的。”
阿蝉没有应,她整个人窝在秋千里,仰着头看阳光从葡萄藤中细细密密地透进来。
张起灵回来的那天,阿蝉正在给自己泡茶。
她看见张起灵一步步走进来的时候,少见地愣了神,手触到了茶壶被烫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张起灵更瘦了一些,乌黑的眼睛里多了一些阿蝉看不明白的东西,恍惚中阿蝉想起了师兄那双眼睛,好像也是这样的。
张起灵的身上沾了不少血污,手里就拿着那个青铜铃铛。
张起灵走到阿蝉的面前,他一言不发,只是把那铃铛递到了阿蝉的面前。
阿蝉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又想起来之前他的抗拒,手就悬在他头发的上方,迟迟也落不下去。
张起灵突然抬起头来,阿蝉竟然在他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来了一点儿可怜兮兮的样子。
她叹口气,手终究落了下去,在少年柔软的黑发上揉了一揉。
张起灵有些楞,可他这次没有躲开。
阿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张起灵。”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哑。
“对,你就是张起灵。”阿蝉按着他满身的血污,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意,“以后我就是你的阿姐。”
张起灵没有说话,他沉默的样子在一瞬间和阿蝉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
阿蝉又愣了愣神,收回了手。
辞镜端了一盆清水进来,阿蝉朝她招招手“辞镜,去把药箱拿来。对了,吩咐下去,以后张起灵就住在我们的院子里吧。”
辞镜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夫人,见她脸上是难得的坚决,便也知道夫人这会儿一定是听不进去自己劝,叹了口气便应声走了。
张起灵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结了痂。
那壶茶水已经变得温凉,阿蝉倒了一杯放在张起灵面前,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到那儿去。
张起灵还是一言不发,接了水倒是听话地坐上去了。
辞镜这会儿把药箱拿过来了,支支吾吾地显的很为难“夫人,真的要去说吗,他们会听吗”
阿蝉接过药箱,笑了笑“你就说是我说的,他们不会不听。”
“”
辞镜瘪瘪嘴,出去了。
阿蝉拎着那药箱,无奈地笑了笑。
张起灵身上的伤口看起来大多是人为用利器割开的,她蹲在张起灵面前,用柔软的绸布沾了温水为他清理裸露在外的那些伤口,阿蝉感觉到自己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的思绪无端地就飘回她放野带着一身伤回来的时候,师兄也是这样蹲在她面前,为她清理伤口的动作是那样轻柔,像一朵云覆盖在她的皮肤上。
张起灵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
阿蝉抬头去为他擦净脸上血污的时候,直直的就撞进了那双眼睛里。那双眼睛是极黑的颜色,除了师兄和张起灵,阿蝉的人生中还没有见过第三个人有这样黑的眼睛。
其实张起灵的脸是带着一点儿女气的,他很白,睫毛也很长,好在不是少女般的卷翘,在他垂眸的时候会盖住一小片的瞳孔。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不显得僵硬。
他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阿蝉怔怔地就看出眼前少年和师兄的不同之处来,他们在阿蝉的眼前就突然变成了两个分割开的人。
阿蝉盯着张起灵手上那过长的伤口时,只觉得有股难以纾解的酸胀在她心里蔓延开来,一时间她却很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有过这种类似的情绪。
她干巴巴地开口“疼吗”
张起灵摇了摇头。
阿蝉不知道张起灵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多少伤口,只好又叫了人热上水,让张起灵先洗个澡。
“海客不是与你一同去的吗,他怎么样了”阿蝉突然想起来这回事,心下觉得张海客没有照顾好张起灵,顿时有些郁闷起来。
“他也受了很重的伤,我让他去师父那儿了。”
“那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张起灵又垂下眼去,他也想不明白,或许是念着蜜饯的甜,又或许是念着这几年里常常都能看见的笑,再或许是想让她先看看自己拿回来了这信物。
想不明白,只是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站在了阿蝉的院子前。
张起灵被带下去洗澡的时候,阿蝉就坐在原来的位子上发呆。
阿蝉其实也不明白自己能做些什么,她只是希望有朝一日张起灵明白了自己这个名字应该要承担些什么的时候,他已经足够强大能够面对一切了。
窗外树影摇摇,盛夏的闷热让阿蝉种的那些花都蔫着花瓣,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样子,那葡萄也开始结了翠莹莹的果子,阿蝉看着就会想起来那股酸味。
阿蝉很久没有想起来从前的事了,这会儿她突然想起来卧在床上修养的那些日子,她每日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听翠鸟叽叽喳喳地叫唤。
也想起来那个江南小镇,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孩童念着古文的声音是端着的严肃,悠悠地从茅草盖成的房屋里传出来。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是冰冷生硬的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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