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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起灵回到张家的时候,阿蝉已经被绑走一月有余。

    他踏进张家大门的那一刻起,那些沿路拿着扫把清扫落叶的人就停下了动作,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交流着什么,有些胆大的偷偷抬头看一眼张起灵有马上垂下眼睛去躲避他的眼睛。

    张起灵有些莫名。

    直到他回到院子,看着门口挂了刺眼的白绫,才恍然间想明白了什么,僵着身子站在门口再不敢往前走一步。

    春日的风带着一点儿还没有消退下去的余寒,刺拉拉地吹在张起灵的脸上。

    他站在那儿想了很久,却什么也没有想明白。

    他的阿姐明明是麒麟血。

    或许这挂着的白绫不是她的,她还坐在屋子里,淡然地泡着一壶龙井或者是别的什么,在他回家的时候就会冲他露出欣喜的微笑。

    张起灵一脚刚踏进院子,辞镜就看到了他。

    辞镜停下了手边的动作,定定地看着张起灵“夫人她”

    话还没有说完,辞镜就哽咽了起来,从口袋里里掏出一方手帕来抹了抹眼角,悄悄地抬头看了眼张起灵。她穿一身素衣,手臂上系着麻布,头上戴着的小小绢花也是白色的。

    张起灵一瞬间就明白了。

    可是他喉咙干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头去看阿蝉以往常常坐着的秋千。

    秋千正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可时常坐在上边的少女此刻正不见了踪影。

    他又抬头朝着里屋望去。

    那套茶具还好好地摆在桌子上,他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阿蝉端坐在桌子前,微笑着朝他扬了扬手,葱白一般的十指是他熟悉的红色寇丹。

    “你走之后不久,夫人忽然大病不起,没有再起来已经,已经葬到后山去了。是海客先生和族里的老人主持的葬礼。”辞镜看着发呆的张起灵,试探一般接着说了下去。

    张起灵还是什么话也没说,他错开了辞镜,径直往里屋走去。

    少女像他梦中的一个影子,他刚刚走到了门边,再凝神看去的时候,那桌前哪有什么人,整个屋子空荡荡的,风从张起灵的背后穿过来,扬起了他深色的衣角。

    辞镜站在张起灵身后,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

    在张家的这些年里,辞镜也看着张起灵一点点成长,变成了现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辞镜的错觉,她看着张起灵的背影竟然看出了一点儿疲惫的佝偻来。

    张起灵站立在屋子之外,辞镜不明白此刻他在想什么,只是这些年以来张起灵一直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这是辞镜第一次在张起灵的身上深切地感受到某一种难以压制的情绪。

    是难过。

    如果夫人在的话,也会感觉到难过的吧。

    辞镜想起夫人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恍然,那日让夫人吃下昏迷的药,其实并没有马上将夫人带走,不过是带回了夫人自己的房间。

    这个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掉了包,变成了汪家安排潜伏在张家里的人。

    他们用药物使得夫人陷入了醒不过来的昏迷,对外声称夫人病倒了,哪些安排过来看病的医生也无一不是汪家人,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十天里,夫人一次也没有醒来过。

    第十一天,他们喂夫人吃下了假死药。

    张海客来的时候是不可置信的,是啊,张家的麒麟血,是张家长生的秘密,怎么会死呢。

    可阿蝉躺在那儿,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身体不带一点儿温度,胸腔里那颗心脏也再不会跳动了。黑色长发好像也变得没有了光泽,枯草一般披散在若草色的床单之上。

    张海客甚至上前摸了一下阿蝉的下颌。

    他手下的皮肤是冰凉的,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脸色也猛地阴沉了下来。

    辞镜在一旁看着,就好像夫人真的不会再醒来一般,压抑着自己处于崩溃边缘的细碎哭声。

    她是真的觉得难过。

    夫人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被掉了包的,真正的夫人被秘密地送往了汪家,而被埋在张家地下的,是一个辞镜也不曾见过的人。

    辞镜回过神来,张起灵还是站在那儿。

    她低头去看自己脚边的花,是夫人种下的重瓣玫瑰。

    不知不觉间,这一片开满了赤红的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让辞镜难以控制地想到了夫人。

    她想起夫人种下这片玫瑰的时候,脸上带着温柔的期许。

    夫人转过身来,她的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着亮,说“以后的每一个盛夏,它们都会开出花来,红色的,一定很好看。”

    是的,很好看。

    真香啊,辞镜又突然间想哭了。

    辞镜摘下一朵玫瑰来,指腹被玫瑰花刺刺出了血渍,可她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发了狠把那玫瑰折断,丢在了脚下。

    她用脚把那朵玫瑰碾进了泥里,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正好掉在那朵玫瑰可怜而残破的花瓣上,一瞬间又沉没进了棕黑色的泥土里。

    “把张海客叫来。”

    张起灵突然转过了身,那双黑色眼睛里又没有了情绪,出神地看着一边微微打着晃的秋千。

    辞镜应了声好,她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眼残破不堪的玫瑰。

    她又告诉自己

    你是汪辞镜,不是张辞镜。

    张海客到阿蝉院子里的时候,张起灵已经回了房间。

    他走进张起灵的房间,就看到张起灵垂头坐在交椅上。

    一时间张海客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往前走了,直到张起灵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的时候,才艰难地扯着嘴角,露出一个奇怪丑陋的干笑来。

    “你说一说。”张起灵的声音很轻,语速也是慢的,房间里不太亮,他的眼睛也是承了夜色一般的黑,“是怎么回事。”

    张海客于是走到张起灵面前,在他身边的另一张交椅上坐下了。

    可是他并没有马上回答问题,只是思考了很久,好一会儿他才问答“我也不是很明白,可是找了医生来验过了,确实我也试探了一下,没有易容的痕迹,身体也是冰凉的。”

    张起灵听着又把头低了下去,蓦地叹了口气。

    张海客的心也跟着沉了沉,他想说麒麟血不应该这样,可是事实摆在他的面前,语言总是苍白而无力的。

    他只好又说“张家现在乱的很,你要做好准备。”

    夫人不在了,张家只能交给你了。

    这后半句张海客没能说出口来,他看着眼前颓然的年轻人,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你查一查,什么都好,蛛丝马迹也好,都不要放过。”

    张起灵的声音都带着一点儿低靡。

    张海客应了声好。

    张起灵就点点头,他们之前再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

    张海客倒也没有走,他们之间就这样安静地坐着,直到日色西沉,天空一点点地黑下来,月亮繁星挂满深色夜空的时候,他才起身为张起灵点燃了蜡烛。

    烛光是昏黄摇晃的。

    张家不少人的屋子里已经用上了电灯,和蜡烛比起来是更加亮堂堂的光,可阿蝉院子里的一切还是旧时候的样子,和他幼年时来的时候,分毫不差。

    张起灵抬眼去看蜡烛明灭不定的光,恍然地流下泪来。

    这是张海客第一次见张起灵流泪,可他一句话也没说,转头走了出去。

    这也是余生,他最后一次看见张起灵哭。

    张起灵没有管一言不发离开的张海客,他只是出了神地看着烛光,镇定地用手擦掉脸上的泪水,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哭过了,久到自己都已经有些忘记了眼泪的咸味。

    张起灵走上前去,兀自吹灭了张海客燃起的烛光。

    曾经落在他心头上的那滴泪依旧灼灼发烫。

    张起灵再没空去理会辞镜,整日呆坐在阿蝉曾常坐的椅子上。

    辞镜就趁着张家内乱,逃也似的回了汪家。

    她再一次见到阿蝉,是冬至了。

    阿蝉更苍白了,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辞镜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张家的那个晚上,夫人吃了假死药躺在床上的样子也是这样的。

    可面前的阿蝉到底没有吃假死药,她在辞镜走近自己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看见了朝自己走过来的是辞镜,冰冷的眼睛里多少带上了点温度。

    阿蝉起身靠在了床后的墙壁上,淡淡地朝辞镜露出一个笑容来。

    辞镜却突然不敢再走前去了。

    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总是强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起张家,不要去想起那个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夫人,可那些在张家的美好时光就像一个禁锢住她的迷宫,她在无数个梦魇里走着这个没有出口的迷宫,然后在画面停止在死去的阿蝉身上时惊醒过来。

    刚才的一瞬间,辞镜觉得是在那个可怕的梦魇里,可是她没有醒过来。

    面前的夫人朝她露出笑意,就和在张家的那几年里一样的温柔笑意。

    她因为这个笑而胆怯了,脑海里回荡着夫人倒下的那日说的那句话

    “我不怪你,辞镜。”

    突然间辞镜再也忍不住,站在原地痛哭起来。

    她失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又将脸埋进膝盖里,控制不住自己哽咽的哭声。

    阿蝉想要起身安慰她,可汪家害怕她逃跑。在她的饮食用水里都加了剂量控制精准的迷药,她使不上一点儿力气来。

    她说“辞镜,别哭,没关系的。”

    辞镜听了更是难过起来。

    她是怎么能对这么好的夫人下手呢。

    作者有话要说在汪家这一段会很快略过的,毕竟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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