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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景誉朝前迈了一步,无声将钟语芙护到身后,一个眼神扫过去,韩宝心领神会。
蹲下身,握住韩以骁攥着钟语芙衣摆一角的手,暗暗用力。
“世子,老奴跟你保证,表姑娘不会有事,只是落水罢了,已经遣了小厮去请大夫。”
“夫人现在没办法去看表姑娘,待今日婚礼结束,明日定然会亲自去看表姑娘。”
手腕传来骨头掰扯错位的钻心痛感,韩以骁从沉溺的情绪中走出来,对上的就是韩宝示警的眼神。
心脏沉沉一痛。
一切都太迟了
婚礼已经到这份上,要是传出和继子之间有什么,她怕是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他不由自主朝那鲜红的嫁衣看过去,喜帕蒙在脸上,唯一露出来的一双揉夷绷的僵直,死死攥着红绸。
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她的手指微微颤斗。
她,是在害怕吧
韩宝又无声加重了力道。
韩以骁目光盯在那刺目的嫁衣上,心脏像是浸泡在最酸涩的液体里。
机械的由着韩宝扶着站起,韩以骁舔了舔苍白的唇瓣,朝韩景誉开口,“父亲,是我莽撞,害怕您成亲有自己的孩子,影响我的世子之位,我现在想通了,想赶在你成婚之前告诉你,我不担心了。”
众宾客这才恍然大悟,豁,这世子居然一直反对长宁侯成婚。
难怪长宁侯到这个年岁才成婚
韩景誉道“无妨,为父既然扶持你上了世子之位,就是真心想传给你的,你只管放心。”
韩宝道“侯爷,还是继续行礼吧。”
韩景誉点点头。
韩宝扶着韩以骁往后退,“世子爷,回去换一身衣衫吧。”
钟语芙的身子绷的像一只被拉紧的弦,韩以骁突然来阻止婚礼,是也记起上辈子的事了吗
他那样霸道的人,是不会走的吧。
他悔过她一次婚礼,悔过她一次人生。
她真怕他再次毁了她的一生。
提着心胡思乱想了着,就听见韩以骁似是轻轻回了一句,“好。”
虽然不可置信,钟语芙慌乱的心还是稍稍安了一下。
唱礼官又重复喊了一声,“夫妻对拜。”
此时,韩以骁重新走到门口,回头,韩景誉虔诚的躬下腰,钟语芙亦躬下腰。
喜帕似被海风拍打的浪花,漾起如水波纹,修长雪白的颈子在花纹繁复的衣襟里,是那样旖旎好看。
如今这旖旎,不是他的了
心口骤然一痛,放开手,掌心一片粘腻的鲜红。
随着唱礼官“送入洞房”的声音响起,钟语芙又被红绸一端的韩景誉牵着,入了洞房,坐到喜床上。
喜秤挑起喜帕,有刺目的光落在眼睛上。
钟语芙抬起头,入目便是韩景誉微微低一点的额头,眼睛弯弯的,带了明亮的笑意,柔柔的看着他。
她沉醉在这份温柔里,失了神,扑闪着眼睛和他对视。
直到传来窃笑,钟语芙才想起来,这婚房里,一群人呢,都在看闹洞房。
“安心。”
韩景誉削薄的唇亲启,柔声安慰她。
似是意有所指。
韩景誉何其聪慧,钟语芙因为韩以骁的反常生出的不安,忽的就镇定下来。
如果说这世上,唯一能接受自己荒唐过往的,大概也只有韩景誉。
好庆幸,她嫁的,是他。
喜婆将二人的衣角扣到一起,寓意一世不分离。
再喝了交杯酒,韩景誉这才再出婚房,去前院招待宾客。
洞房里的女客们也去用席面,洞房里只剩钟语芙一人,她不安的来回走了两圈,目光落在被揭下的喜帕上。
叠起来,放进一个紫檀清漆盒里,朝绿萝招手,“快,你去把这个交给世子。”
绿萝眼皮猛的掀上去,瞳孔一缩,这,这是私相授受吧
且钟语芙这年岁,做韩以骁的继母,本来就很尴尬,阖该避着才是。
“姑娘,这怕是不妥,要是被人发现”
钟语芙面色凝重,“这东西不到世子手上,我怕才是死无葬身之地,别问那么多,你快去。”
绿萝咬了咬牙,“是,奴婢一定办妥了。”
此时宾客都在前院吃酒,说来也巧,绿萝这边出了正院门子,凉亭里,刚换了一身白色直裰的,不是韩以骁又是谁。
绿萝匆匆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漆盒,“世子爷,夫人吩咐奴婢拿来给你的。”
韩以骁接了漆盒打开,看到里头的红色喜帕,完整的喜字,右下角有两只喜鹊,喙嘴亲昵的靠在一起。
韩以骁目光凝住,心中又是一痛。
他想起来,上一世,因为洞房之夜,他撇下她,去照顾苏婉。
待天亮时,待了满腔歉意回到婚房,钟语芙将他们的喜帕剪成俩片碎步,扔在她脸上,红着眼眶指着他,“你滚”
“以后我的房间不准你进来。”
她是在问他,你还要毁我第二次婚礼吗
叫我再尝一次没有新郎的洞房吗
她还在算计他
为什么,她总是能对他这么狠心
难道叫他看着她,跟他的养父洞房吗
他紧紧攥着喜帕在手心揉捏。
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痛。
他没做过什么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他们四年夫妻,她每一件事都离经叛道。
因为洞房的事,他歉也道了,她高高在上的姿态一摆就是两年,不给他碰一个手指头。
他忍了。
却换来她愈发彻底的忽视。
因为那一巴掌,她设下那么大的阴谋,卷了所有家财,跟储策私奔了。
他还是忍了。
最后又因为那一颗药,她要杀了自己,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韩以骁这辈子没有跟人低过头。
他跪下来求她。
她还是那样残忍的,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不留给她。
他凭什么杀了他们的孩子。
那是他的骨血啊
她给的惩罚还不够吗
从二十一岁到四十七岁,九千八百六十一天,他的每一天都活在后悔,痛苦当中。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坐在这里,心里谋划的是,如何跟韩景誉摊牌,叫他放弃这桩婚事,他可以放弃世子的位置,这荣华富贵他都可以不要,带着钟语芙远走高飞。
她却在想着,真的要嫁给她父亲
做她的嫡母
要她看着他嫁人,要他眼睁睁看着他跟旁人洞房。
她凭什么这样对他
就因为仗着他心爱她吗
钟语芙,你在我心上狠狠戳下一刀,还要反复在上头撒盐。
你对我何其残忍
你杀了我吧
杀了我都比这叫我心里好受。
他唇瓣一下下颤动,喉头艰涩滚动,“你,你,家,姑,娘,怎,么,样”
舌头似是打了结,机械又笨拙。
绿萝想起钟语芙的交代,若是他问我,我怎么样,你就说我很害怕,惶恐,快急哭了。
“姑娘她很不安,想哭又怕侯爷看出来,极力忍着。”
绿萝感觉周遭的空气似是被冻住,韩以骁似是一块千年寒冰。
咬了咬唇瓣,硬着头皮回道“姑娘说,世子若是真心想补偿姑娘,就成全她的选择吧。”
“她只想要这一眼望到头的安稳人生。”
粗大的手掌握成拳,胫骨虬轧,骨节咯吱作响。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一口腥甜蔓延在口腔中,他生生吞下去。
艰涩出声,“好,告诉你家姑娘,那件事我不会揭穿,可是她还欠我一样东西,改日,我希望她能亲自给我一个解释。”
洞房里,绿萝一字不差的将韩以骁的话背出来,钟语芙悬着的心放下去,长吁一口气。
他不来闹她的婚礼就好。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精明如韩景誉,早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起了疑。
外院,宾客尽欢,虽说成婚当天无大小,但是满朝朝臣都知道,韩景誉从来不饮酒,也没有人敢真的闹他喝酒。
他象征性的坐了一会,待时辰差不多了,便出了酒席。
他没有直接去洞房,而是去了书房,将暗卫招了来。
听到绿萝得了钟语芙的命令,拿了东西交给韩以骁,他眉头拧成川字。
“夫人给了世子什么东西”
暗卫,“世子警惕,属下没敢靠的太近,既未看见,也未听见。”
“还有,世子叫人送了表姑娘去庄子上,永不回长宁侯府。”
莲花刻漏,水嘀嗒嘀嗒滑落。
韩景誉珉了珉唇瓣,“下去吧。”
烛火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门上折成两截。
韩宝望着一动一动的影子,心里有点焦急。
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了想,他还是躬身走了进去。
“侯爷。”
韩景誉回神,看了他一眼却是问道,“正院有没有送点吃的过去”
“吩咐人送了的。”顿了顿,韩宝又出声,“侯爷,我瞧着夫人心里虽说瞧不上规矩,但不是个没心的,既嫁了你,就不可能再与世子有私情。”
韩景誉诧异了一下,“你以为本候是在怀疑这个”
韩宝不解了,“那您不去洞”
韩景誉垂了垂眼皮,“本候若是轻易看轻自己夫人的清白,看轻的不是夫人,是本候自己。”
他嗤笑一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和韩宝说“罢了,以后暗卫只负责保护夫人的安全,其它的事不必来报。”
韩宝心头的石块落下来,“奴才会吩咐下去。”
韩景誉手指微微弯曲,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又道“明日里认完亲之后,你亲自去和骁儿说,汴州练兵的事交给他。”
婚房内,龙凤红烛摇曳,烛油顺着红烛流淌。
钟语芙盯盯看着烛火微微出神,他跟韩以骁关系本就尴尬,不给韩景誉一个解释,连她自己都说不过去。
可是,怎么解释呢
她要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告诉他,我曾经是你儿媳妇
多活了一世,变成前夫的嫡母
她跟韩以骁不仅有过肌肤之亲,还怀过一个孩子
或者,她编一个谎言去骗他以后再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韩景誉走进内室,看到眉头轻轻皱着的钟语芙,不安的绞着手指,心下了然。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拿起她的手在手中把玩,“饿不饿”
“女使说,膳房送来的索饼你几乎没吃几口。”
钟语芙摇摇头,“不饿。”
韩景誉眼神示意,叫韩宝将粥拿出来,挥手屏退屋子里的下人,亲自端起鸡丝粥,“不饿也要吃一点,”红唇附到她耳边,“否则一会子没力气,该受不住了。”
倏然,她面色冲红到滴血。
微微张开唇,就着递到唇边的调羹,小小啜了一口。
鸡丝粥鲜香,掺了一点姜丝,喝进胃里暖暖的,烛火映着他的俊彦,利落分明的五官,眼睛里像是揉进了星星,柔柔看着她。
钟语芙心中一动,垂下眼皮,嘶哑出声,“我,我心里有一件荒唐事,一直没告诉你”
“别说。”
他食指轻轻覆上她唇瓣,“我大概能猜到是哪方面的,都过去了,不必说。”
钟语芙眼皮猛的抬起来,“你真的不要我给你一个解释吗”
“芙儿,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我也有,”他看着她的眼睛,循循善诱,“不管以前的你是怎样的,从现在起,你只需记得一件事,你是我韩景誉的妻。”
“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家的,拜了父母,天地的,护你衣裙无尘,一生开怀,是我后半辈子最重要的事。”
心里像是有温热的泉水滑过,眼眶子里蓄满了一种叫做幸福的泪珠子。
她站起身,让自己微微高于他,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侧颊,像抚着最重要的珍宝。
“景誉,我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我也要让你做这世上最幸福的男子。”
她在他的注视下,拔下发簪,三千青丝倾泻而下,手指一件件勾了衣带子。
外罩的嫁衣,中衣,小衣。
一件件顺着婀娜的身子滑落。
月光将她的婀娜渡上一层魅惑的光,这极致的风景化成万众风情。
他近乎迫切的熄灯。
“不,我想看着你。”她勾上他,娇娇糯糯,“也想你看着我。”
他吻的细腻柔软,她觉得自己被吻的化成了遗忘水,又似是成了一朵粉白的山茶花,一瓣一瓣,在颠簸的海浪里漂浮,完全没有办法控制,失了力的随着浪潮翻涌。
他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绯红的面颊,声音带了磁性,轻声呢喃,“芙儿”
“景誉。”她勾着他的颈子,感受他火一样的炙热。
摇曳的烛火,金钩下缓缓垂落的秋香色纱账,他眼里星亮的光。
足底一下下揉搓着绯色的丝绸床单,足尖躬着,紧紧绷直,修的圆润的指甲不自控的嵌进肩胛的肉里。
她闷哼一声,额上有细密的薄汗渗出来。
他跟她十指相扣,轻轻在她耳边呢喃,“芙儿你是我真正的妻了。”
半透的纱账映着她星亮的眼睛,她无力的靠在他胸膛,欢喜的糯糯回,“夫君。”
这边红绡帐暖,暗夜中,却有人看着这明亮的烛火,心头嗜血。
手紧紧握成拳,猩红着眼睛,死死瞪着正院的方向,每一寸神经都紧紧绷着。
他脑子不可控的浮现出她的经历。
她会让他碰吗
是不是也羞红了脸,任由双腿被掰开,融合,一声声恰恰如莺啼。
像是有锋利的刀片一下下挂着绷紧的胫骨山的皮肉,千刀万剐的疼痛,大抵是如此。
血液里似是有两头最锋利的野兽在拉扯他。
一边说,快冲进去,告诉韩景誉真相,里面躺着的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的妻子啊
一边又说,你已经逼死过她一次了,你还要叫她死第二次吗
做了旁人的妻子,好歹不是一个冰冷的牌位,不是一个坛子了。
想冲进院子里,双腿又似灌了铅一般沉重。
想转身不关注这里,却又控制不住眼睛。
像是堕进了无尽的深渊,生不如死,大抵是如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到最后的烛火熄灭,他猛咳一声,喉头再次一片腥甜。
他知道,上辈子折磨他后半辈子的心疾复发了。
耳边依稀有韩宝焦急的互换声,他意识一散,昏了过去。
清晨,他是被韩忠和大夫的交流声吵醒的。
韩忠红了眼眶,“世子爷,您年纪轻轻,怎么突然就,就”
韩以骁啊抬手,“无妨。”
他不甚在意的披了衣服下了床,长宁侯府这么大,他也不知道自己有哪里可以去。
不知不觉,走到了沉玉小筑。
上辈子,方凝如烧了沉玉小筑之后,他又一砖一瓦给重建了,一草一木,都是钟语芙在时候的样子,再后来,拨给了念芙来住。
这样,每一次,他一回到长宁侯府,看到这里通明的烛火,就有一种错觉,钟语芙好像还在。
他们的孩子也在。
是记忆里的院子,却也不是,这是钟语芙没有嫁进来时候的院子样子。
他无奈的轻笑了一下,她究竟是有多厌恶他,沉玉小筑明明是长宁侯府位置最好的院子,她却选了旁的院子。
他坐到院子里的秋千上,有粗使女使的交谈声传进来。
“这长宁侯夫人可真不好当啊,昨晚正院要了四回水呢。”
“咱们夫人那样娇弱的人,能受的住吗侯爷也不知道疼惜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捏着,连呼吸都是痛的。
韩以骁豁的起身,冷冷出声,“主子的事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两个小女使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没想到会被韩以骁撞上,这侯府,别看韩以骁年岁比韩景誉大,他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他院子里做了错事被打死的下人是最多的。
俩人吓的瑟瑟发抖,只觉自己小命要不保,“世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韩以骁只淡淡丢下一句,“这是最后一次,本世子若是再听见你们嚼舌根,下次绝不轻绕。”
直到韩以骁走远了,两个女使才不可置信的对视,世子爷就这么放过他们了
连个惩罚也没有
两个丫鬟不知道的事,上一辈子后世的韩以骁,早就改了脾性。
因他后来听绿翘说,钟语芙临死的时候都在念着绿萝。
后来,他再未伤过任何一个女使小厮的性命。
韩以骁再回到院子,韩忠躬着腰迎上来。“世子,这认亲快开始了,您快去垂花厅吧。”
韩以骁唇瓣珉成一条直线,“等一会。”
他抬脚走进内室,眼珠子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到茶炉上的描金铫子上。
滚烫的热水冲着户口的盖子呜呜响动。
他走过去,目光在茶嘴上凝了一瞬,然后拎起茶壶,对着左手浇下去。
韩宝听见东西落地的声音,眉心一条,转头走进屋内,便看到那被滚烫的热水烫烂的手。
“世子。”他了眼眶。
韩以骁嘶哑出声,“大夫。”
按着习俗,新婚第二日该将家中所有的亲戚都认一遍,韩家一族早在十几年前,阖足三百多口,活下来的只有韩景誉和韩以骁。
其实可以认的也就一个韩以骁和苏婉,但苏婉昨晚连夜叫韩以骁吩咐人送去了庄子上,如今也就剩下韩以骁这一个继子了。
韩景誉坐在上首,迟迟不见韩以骁来,眉头微皱。
韩忠匆忙跑进来,“侯爷,不好了,世子被热水烫着了。”
钟语芙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拧起来,韩以骁想做什么
不管他想做什么,她都是他名义上的嫡母,也该去看看。
压下心思来到韩以骁的院子,府医正在诊治,钟语芙看了一眼韩以骁的手,皮肉狰狞,几可见骨。
这伤,只比她当年来的更重。
府医开了药,韩景誉眉头拧成川字,细细嘱咐了几句道“你好好歇着,我去宫里给你寻点好的伤药。”
韩景誉这边一走,钟语芙也想顺利离开,搁了茶盏,刚起身,屏风里头,原本虚弱阖着眼皮的韩以骁睁开眼,出声,“钟语芙,我欠你的一样样都还给你,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还”
钟语芙顿住脚,转身,韩以骁一身月白中衣,半扶着半透的月影纱鸟羽屏风,苍白病弱的看着她。
一副她不说清楚,今日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钟语芙转头看了一眼绿萝,韩以骁似是看清了她的不安,又解释道“你放心吧,我叫韩宝守在外头了,不会有人听见我们这场谈话。”
钟语芙看着绿萝出了屋子,自己坐回上首酸枝木漆几上,垂下眼皮,盯着案几上的粉彩清漆茶盏,略一思忖回道,“韩以骁,我不欠你什么。”
韩以骁大步走到钟语芙面前,手撑在案几桌沿,俯下身,猩红的眼眶里,疯魔癫狂,极致的爱和恨交织。
他说“你欠我的。”
“你欠我两条命。”
“你杀了你自己。”
“杀了我们的孩子。”
“你欠我一个家。”
啪一声,是东西坠地的声音,钟语芙和韩以骁同时扑向发出声音的窗下。
韩景誉瞳孔缩瑟,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看着两人,脚边是碎瓷片。
二门外,韩忠,绿萝的嘴巴都被塞上了鲛绡,身上被捆了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这边。
从来温和从容的人,近乎咆哮,“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上京的冬日里比一般的地方来的早,虽是初冬,天气其实已经很冷。
这日的天气格外的好,阳光很大,刺眼的白光给树叶子渡上一层虚白的光,给人一种恍惚在梦中的错觉。
如果可以,钟语芙最不想的,就是韩景誉知道她曾经的过往。
从小到大,她破了一根手指头,他都要柔声哄她半天。
果然,韩以骁只是粗略说了一点,他已经近乎要疯了,冲红了血丝,疯狂的揪着韩以骁的衣领子,“你念的书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学会的就是欺凌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你怎么能”
“怎么能”
韩以骁亦冷冷盯着韩景誉,道“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当这个世子。”
“我不喜欢不苟言笑,我不喜欢上京的官场,我不喜欢少年扮老成,我不喜欢守着这些规矩。”
“不喜欢你为了我能顺利的继承长宁侯府,不婚不育。”
“你让我觉得,我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别人也是这么说的。”
“可是我从五岁开始,卯时到学院,亥时入睡,课业,武功,一日不曾落下,风雨无阻。”
“七岁的时候已经跟着你学会了所有礼仪规矩,九岁开始,你就要求我喜行不怒于色,十四岁,别人还在上学,我已经一个人在官场里摸爬滚打。”
“甚至连娶的妻子,也是因为你要向钟家报恩。”
“这所有所有的一切,我都不喜欢。可是,为了叫你满意,我都毫无怨言的遵从。”
“你不喜欢和世家来往过分亲密,我觉得你功高震主,天子一直防备着你,好,我替你和那些人结交。”
“可是,你为什么对我总还是不满意觉得我处处不合你的心意”
“你真的将我当你的儿子吗当我是亲人吗”
“自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希望你可以满意的看着我,然后抚着我的头说,骁儿,你做的很好。”
“可是没有自始至终,你给我的都是冷冰冰的权势,我的心是冷的,空的,你却又要求我给钟语芙全部的宠爱。”
“你知道吗,”他眼眶子里蓄满了泪,“自始至终,只有婉儿将我当做过亲人,给过我全部的爱。”
“我想留住生命里仅有的亲情,有什么错”
他又看向钟语芙,“也许在你心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可是钟语芙,我真心将你当做我的妻子,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的。”
“在你看来,苏婉给我的爱不值一提,或许还掺了许多算计,你有疼爱你的父母,还有韩景誉这样一个有求必应的长辈。”
“可我的幼年时光里,只有这点子爱啊。”
“你怎么会懂”
“我给你的,已经是我的全部了,我真的尽力心爱你了。”
他眼里都是绝望,她从来都不爱他,只会冷冰冰的推开他。
他怎么会懂,曾经,他是那么奢望她的爱,不要很多,一点点就好。
那点子爱不给也没关系,她爱他们的孩子也可以啊。
他将一切的希望放到他们的孩子身上,想让孩子做纽带,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对一个完整的家是那样的渴望。
最终,她还是亲手毁了他的希望。
她在他的注视下,给了他最狠厉的惩罚,不给一丝挽留的机会。
韩以骁豁的起身,抽出挂在墙上的佩剑,刀锋抵在烫伤的手腕,盯着韩景誉,“父亲,你对我恩重如山,我没什么可还你的,就用这只手吧。”
刀锋寒芒在韩景誉眼中一闪,“不要”
掌心迎着刀锋,血滴滴答答顺着指缝流下来。
韩景誉的手抵在剑锋一端,另一头,韩以骁断了的血手滚在地上。
他却似是没看见,只看着韩景誉,“父亲,我这一身骨血还你,能把我的妻子还给我吗”
“我可以接受她失贞,我会带她远走高飞,再不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不愿意”
钟语芙起身,将韩景誉受伤的半个血掌捧在手心,用鲛绡扣上。
做完这一切,钟语芙转身,看向韩以骁,“韩以骁,你可能觉得我欠你,可是我不欠你啊”
“我嫁给你的四年,你给我的尽数是委屈,冷漠霸道,造成你不幸的童年的不是我,我凭什么要承担你的不幸我更不欠苏婉的,是你对她近乎病态的纵容造成了我的悲剧,我们的悲剧。”
“你说我不懂你,你又何尝懂我,我要的只是一分尊重,一分理解,一分呵护,可这么简单的东西,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你的不幸不是你伤害我的理由。”
“伤害不是你给我一刀,我给你一刀就可以抹平的,我不想要一份充满伤害的感情,我不会跟你走。”
“今生今世,我只是韩景誉的妻子。”
韩以骁最后看了一眼钟语芙,她每一个表情都在为韩景誉的伤势紧张着,对他的伤势却视而不见。
转了身。
反而是韩景誉出声唤他,“骁儿,养好伤再说吧。”
韩以骁没有回头。
钟语芙强行推开书房的门,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窗子都关着,钟语芙适应了一会,踩在角落里找到韩景誉。
他身子缩着,手边都是酒坛子,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颓废。
钟语芙在他身边蹲下去,心里都是疼惜,“你手上的伤还没好呢,跟我起来,去房里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韩景誉手狠狠垂在脑袋上,“你走吧,别管我,这是我的报应,是我没教好骁儿,才一手造成了你的悲剧,你们的悲剧,我活该。”
“韩景誉”钟语芙吼他。
“这世上,最不欠韩以骁的人是你,最没资格指责你的也是他。”
“你不欠他的。”
“韩家阖足覆灭的时候,你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少年,眼睁睁看着阖足被杀,没有任何权势,却能扶植一个近乎透明的皇子上位,这中间要经历多少隐忍,我根本想象不出来。”
“你不过十二岁啊,说是父亲,其实也就是一个哥哥的年纪。”
“你保住了风雨飘摇的长宁侯府,让他三餐无忧,不被人践踏,你哪里欠他”
“难道给的不够多也是一种过错吗”
“如果你没有这么大的能力,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掖幽庭里一个暗无天日的罪奴罢了。”
韩景誉脸上都是悔意,“不是的,也许我应该多分一些耐心给他,不对他要求那么多,也许会不一样。”
那些年,他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活到明天,多少次,脑袋都是别在裤腰上,他总是怕自己死了,韩以骁没人照顾,总想让他快点学会所有的本领,有个自保的本事。
“是我亲手促成了你们的婚事,是我考虑的不够慎重。”
钟语芙捧着他的脸,认真看着他,“韩景誉,你是人,不是神,你不要把一切都朝自己身上揽,谁也没法预料未来。”
“没有嫁给韩以骁之前,连我自己都觉得,嫁给他是最好的选择,我是那样心甘情愿。”
“是你对我的无限纵容叫我还敢再面对生活,敢嫁给你,敢办女学,你从来不是我造成我生活悲剧的源泉,而是我的灯塔,指引着我一直向前。”
“韩景誉,我是那样庆幸,能遇上你,被你宠爱。”
“我不许你愧疚,我只想要你活的舒心,快乐。”
她暴烈的吻上他。
她的吻是那样热烈,炙热的像火,将他冰冷的心脏烤热。
他眼里有泪流出来,低低呢喃,“好。”
他手伸进她的发间,轻轻扣着她的后脑勺回应。
他没说,其实她才是他的灯塔,唯一的温暖。
那些年,他每天一睁眼就是无数的算计,即便睡觉的时候也时刻保持警惕。
逗弄她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幼童是他唯一的快乐,只有在那一刻,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所以,他对她近乎是一种病态的纵容,有一种弥补自己未尽的少年生活的遗憾。
现在看来,韩以骁这点几乎也是和他一样,近乎病态的纵容苏婉,弥补自己的童年。
不同的是,钟语芙值得,并反馈了回来。
而苏婉,却在成年后,利用了这份纵容,满足了自己的私欲。
五年以后。
临近西域边境藤司湖,一艘大船上。
死里逃生的许徐瑾,恭敬的朝案几对面的人行致谢礼。
这六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和方凝如一起协助钟语芙在大楚各地兴办女学和女子雀市。这次是受邀来这大楚的边境指导女学。
大楚已经陆续开了三百多家女子学院,女子雀市更是几乎每个城镇都有,大部分女子都走出了后宅,如今的形式很好。
五日前,她准备回上京的路上遭遇了打劫的山匪,同行保护她的侍卫几乎全被绞杀,是面前这位公子及时带人出现,救了他。
他身上面上带了面具,只露出一张削薄的红唇和精致好看的下巴线条,身型劲瘦有力,给人的感觉温和如玉。
徐瑾对他的印象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左手少了一只手。
美玉有残缺,叫人好惋惜。
虽然少了一只手,但是他单只手却比常人更灵活,武功高强,谈吐有度,以至于徐瑾常常忽略了他手有残疾这回事。
对面的公子接下茶盏,薄唇轻启,“夫子不必客气,夫子教书育人教人钦佩,救你不过举手之劳。”
徐瑾“公子不必客气,在下近日来是和公子道别的,我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上京还有重要的事情等着在下,必须要回去了。”
男子唇瓣珉成一条直线,上京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他很清楚,徐夫子急着回上京所谓的是何事。
自上个月,钟语芙上书提出来女子可以和离再嫁这件事,天子每日里案头弹劾他们夫妻二人的奏折似雪片一样多。
天子压着这件事,一意孤行,各大世家在下头拼命找事反对钟语芙。
如今反而是上京的书院,女子雀市处于停滞罢工状态。
自大楚立国开始,上诉前朝两千年,也没有说女子可以与丈夫和离再嫁一说。
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就是死,也得死,也得葬在男子家的坟塚上。
更遑论,上京世家之所以能抱成一团,相互之间揪扯不断的联姻,是最重要的砝码。一旦和离,势力必然要散。
高门大院,多少后宅烂事,怕世家不得拼命捂死和离这件事。
这件事,不管是情感上,还是利益上,世家都不会放手。
男子唇无声勾起一点弧度,这满世界,也只有钟语芙敢提出这件事。
更是只有韩景誉,才能纵容她提出这样颠覆朝纲,乱了夫妻尊卑这样的事。
很显然,这夫妻两如今是天子手里的刀,和世家之间相互残杀。
最终无论是哪一边赢了,朝堂都要大换血,势必是寒门士子出头的好机会。
男子不轻不重的开口,“无妨,我恰好也要去上京,这几年大楚的皇帝开通了海上贸易,我这船可以直达上京,不足一月便可以直达,夫子若是不嫌弃,可以与我一道上京。”
徐瑾大喜
她这边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钟语芙在朝堂已经提出来女子和离再嫁这件事。
这才反应过来,钟语芙怕是一早就支了她和方凝如出来,怕在上京被牵连。
既然决定了掺和这件事,她便不怕死。
自古变法,哪里有不流血的道理
她必须尽快回到上京。
“那便叨扰公子了。”
男子略颔首,“夫子多多休息,有事只管找在下。”
男子出了舱门,走到大船夹板上,湖风吹着帆飞舞,淡金色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漂亮的光。
一个侍者走上来,问道“公子,真的要回上京吗”
侍者不到三十,下巴蓄了一圈不长不短胡须,不是韩忠又是谁
异族他乡,饱经磨砺,他眼里如今透着精明。
韩忠其实很不理解,五年前,韩以骁亲手放弃了上京的荣华富贵,只身一人,不远万里来到白匈奴,从最低等级的侍卫做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一路位极人臣,直到如今,不仅是白匈奴,更是西域这一片权势最大的王者,他又回大楚做什么
韩以骁眯眼,看着天空并肩盘旋的两只鸟,低低出声,“是回上京。”
这几年韩忠和韩以骁几乎是相依为命,且他如今已经习惯白匈奴这边不那么严谨的上下级关系,直白问道“咱们在西域已经有家了,又回去做什么。”
冰冷的面具下,他唇边泛起柔和的笑,这温润如玉,似是韩景誉的翻版。
“还差了一个人,才叫家。”
他给了钟语芙五年,真的是极限了。
上辈子,她一直心心念念这个地方,如今他把这里打下来,在这里,女子和离也好,办女学也罢,没人将她视作洪水猛兽,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她会喜欢的吧
远在上京的钟语芙,的确被世家联手反对和离嫁娶一事弄的焦头烂额。
她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世家对天子的掣肘有多大,为什么许多惠民的天地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他们把持着层层执行下去的权利,老百姓根本接触不到。
难怪当初她一提出来,以后宅女子为突破口,撕破世家之间的抱团,天子连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将天子的矛盾,成功转移成他们夫妻和世家之间的一场较量,他从中间得到的利益不要太大。
和离诏令已经颁发两个月,不但没有任何女子来公诉和离,学院里的贵女如今还都受到了家里的压力,女学几乎是停滞状态。
钟语芙坚信,世家里头的婚姻烂事一定压不住,走出来见过风景的女子也一定不会一直甘愿沉在后宅。
是以,虽然没有人来公诉和离,她还是坚持去署衙。
果然,守得云开,这一日,才刚到署衙,便有人敲登闻鼓。
敲鼓的是正一品太尉府府上大公公子陈友司的填房杨青青。
论起来,杨青青是高嫁,她父亲不过是六品小官,旁人却不知道,她不过是他父亲,嫡母讨好太尉府的物品,这几年,她过的生不如死。
陈友司自小天阉,不能人道,他心里扭曲变态,上一任妻子也是地方小官的妻子,成亲不到三个月,在床上生生被他折磨而死。
她成婚这两年来,也是日日都受着陈友司的折磨。
这番惊天秘闻一出,围观审案子的百姓哗然。
钟语芙皱眉,“陈大公子若是天阉,那他去岁添了嫡子的事”
杨青青满脸泪痕,“他心里是极扭曲变态的,可是他怕旁人知晓,一直死死捂着,那孩子的生父根本不是他,而是他身边的小厮的。”
钟语芙震惊,“你是说”
杨青青“是他给我和那小厮都灌了药,一共有过三回,后来我有了身孕之后,那小厮便被他叫人活活打死了,尸体叫下人拉去乱葬岗喂了狗。”
“白日里他装作是一副慈父的样子,其实他很恨那个孩子,他不仅虐待我,还虐待那个孩子,大人你叫人把那孩子报来检查一下就知道了,不到一岁的孩子,身上好几处被蜡油活活烫过。他根本就是变态,生父不管我,姨娘管不了,婆家根本不会帮我说话。求大人给小女子一条活路,判我与陈家和离。”
她掀起衣袖,手臂上各种新旧伤痕交错,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百姓哗然
派了士兵强行将陈友司,孩子带来府衙,大夫一验,杨青青所言句句属实。
钟语芙当场判了二人和离,并将孩子判给了杨青青。
至于那小厮,原本就是死契,性命属于主家,钟语芙拿陈友司没有任何办法。
原本众人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没成想,当晚,陈友司竟然丧心病狂的带人闯入杨青青的住处,企图将杨青青母子一并杀害。
好在钟语芙早有准备,早就命人埋伏在那边,陈友司人赃并获。
天子震怒,下旨彻查,当朝一品太尉府,位列三公九卿,查出来的俺咋事一箩筐,罪行罄竹难书,牵了一连串贪官出来。
之前第一批从女子学院毕业的贵女们陆续发挥了大作用,陆续又有像杨青青一样活不下去的女子,受到鼓励勇敢的站出来,上京冒出来撕破联姻的世家便有十五家。
一时间,上京长期将自己作为统治者奴役妻子的世家男子人人自危。
且上京的闺女也陆续和家族抗争,学院,雀市那边又陆续恢复了正常。
事情终于获得一点成效,钟语芙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
听闻徐瑾来了,她无奈的摇摇头,却还是亲自起身,迎了徐瑾到茶桌坐下。
“你和凝如真是一个德行,有点子风吹草动,就巴巴回来,上京最近怕是不太平。”
徐瑾乜一眼她的肚子,这是第二胎,如今都五个月了,“你也知道如今不太平,你一个孕妇,还巴巴站在前头顶着。”
钟语芙面上有担忧,“我这边保护我的人手也多,我应当不会有事,我反而担心,他们从我这没法入手,会从我身边人下手。”
“上京这些世家,如今恨我恨的厉害,原本在家里,随便怎么作,都有妻子将他当主子,当神一样供奉,如今被奴役的人可以翻身了,怎么会善罢甘休。”
“你和凝如还是躲出去的好,等他们这波怒火过了,能接受了你再回来。”
徐瑾故作轻松,将带来的点心放到钟语芙面前,“你啊,也别想的太悲观,那太尉府的前车之鉴在着呢,他们也未必敢如此猖狂,毕竟侯爷手里的权势在那。你用点点心吧。”
钟语芙见这点心新鲜,她还没见过,拿起一块来偿,“当真不错,哪里来的”
徐瑾不想说出自己遭了歹人的事,只道,“一位异族公子给的,我瞧着不错,便带来给你尝尝。”
这点心挺符合钟语芙的口味的,她小口全部用完了。
得知徐瑾这边刚回到上京,还未归家,钟语芙细心的派侍卫将徐瑾护送回家。
叫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和徐瑾说的话,竟然转头就应验了。
她紧紧在一个时辰之后,就收到了一分匿名信。
若是想要方凝如和徐瑾的姓名,酉时城外清溪谷见,只身一人前来。
钟语芙狠狠揉了纸条,派人去探,果然,方凝如,徐瑾都失踪了,跟着的护卫都被杀害。
宝叔盯着钟语芙的孕肚一脸忧色,“夫人,一切等侯爷回来再说吧,我已经飞鸽传书给侯爷,最迟明早,侯爷一定能赶过来,您要是有了闪失,侯爷得疯。”
钟语芙垂下眼皮,她能等的了,徐瑾和方凝如又如何等的了。
他们怕算准的就是韩景誉不在上京的机会。
她叹息一声,“宝叔,若是我只顾着自己的安慰,弃凝如和徐夫子不顾,以后又有谁会信服我。”
“你们只管尽全力,将大公子保护好,若我有不测,侯爷还有大公子这个骨血做安慰。”
“夫人”韩宝红了眼眶,“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
“奴才一定带着护卫拼死护您的安全。”
钟语芙接过韩宝递过来的削铁如泥的匕首塞进袖中,“若是我死,告诉侯爷,不必伤怀,跟他这五年,我比旁人活一辈子都值。”
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院子。
准时到了清溪谷,远远的,便看见方凝如和徐瑾被人捆着掉在一面断崖。
钟语芙举起手,大声喊,“我来了,你们将方凝如和徐瑾放了。”
一个蒙面男子大喊,“长宁侯夫人,你没的选,自己过来,或者我割断绳子,你自己选。”
钟语芙,“我也不跟你废话,你放了她们两人朝我这边走,我朝你们那边去,否则我就回去。”
蒙面男子大喊,“我只能放一个,你不过来我就都杀了”
钟语芙无奈,“好,你让她们俩自己选。”
对面磨蹭了好一会,钟语芙终于看到,徐瑾朝这边走过来。
钟语芙依言朝对面走去。
和徐瑾擦肩,她朝她温和一笑,“徐夫子,好好活着。”
徐瑾朝她一躬身,“我会继续帮更多女子走出后宅,必不负山长。”
钟语芙慢吞吞走到蒙面人面前,“好了,你可以放了方凝如了,我来了。”
蒙面男子却是狠厉一笑,“钟语芙,都是你这个毒妇挑起一切,才害的我没有家,你先受我一刀,我要慢慢折磨你”
他扬起手里的刀,狠命朝钟语芙砍过来。
他们这伙人,之所以选在这里交易,就是因为这里视线广阔,他们不用担心钟语芙带了人手埋伏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千里之外,却是一道弓弩从远处射过来,穿喉而过。
钟语芙回头,一个身影从一个小背谷中飞扑出来,夕阳在银色的面具上渡了一层光。
更多的刀朝钟语芙看过来,钟语芙掏出匕首,就地一滚,数柄刀擦着她的身体而过。
那般,箭弩在疯狂的朝这些杀手射,远处,长宁侯度的暗卫门也急速朝这边赶。
但是距离太远了,箭的射程根本赶不上。
无数把钢刀齐齐砍过来,寒光在瞳孔一闪,钟语芙想,她今日得死在这里了。
没成想,千钧一发之际,那从未见过的箭弩,竟然横穿了所有钢刀,跟串糖葫芦是的。
但,还是没用,这些杀手好像铁了心的要杀了他。
无数暗卫朝这边涌过来,他们根本不想着逃跑,而是又集体朝钟语芙砍过来。
这箭弩又如法炮制了一次。
这回,后上来的杀手学聪明了,避开弓弩,从不同的方向朝钟语芙砍过来。
钟语芙再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一个摔到,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再睁眼,她对上一双眼睛。
银色的面具下,这双眼睛细长饱满,极深的黑色瞳孔里,蒙了一层薄透的水雾。
定定看着他。
无数刀戳进他的后背,他后背被扎的像刺猬。
钟语芙怔楞住,距离那么远,这么一点时间,就算是韩景誉在,怕是也赶不及。
他是怎么过来的
钟语芙缓缓抬手,摘下他的面具。
韩以骁。
他挡下的刀,终于给了暗卫足够的射程。
鲜血漫天横飞。
钟语芙怔怔盯着他,“为什么这么傻”
他大力呕出一口鲜血,身体的感知在急速倒退,眼睛却星亮的吓人。
他问,“你有没有一点点,心爱过我”
她缠着嗓子回“那年我嫁你,真的是心甘情愿,我那样期待过你。”
他又呕出一口鲜血,血污的手放进她掌心,“下辈子,许,许”
还未听见她的回答,他最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唇边带着笑,散落的瞳孔里。
他似乎看见了永生的画面。
龙凤红烛摇曳,一个少年用喜秤挑起喜帕,新娘羞涩一笑,轻声唤
“夫君”
“娘子”
她眼角有泪滑下来,似是对一切失去了感知。
看不见颜色,听不见风声。
似有呼唤声,似真似假,似梦似幻。
钟语芙抬眼,泪珠子里,凝结出韩景誉的脸。
“芙儿,我来了。”
“都交给我,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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