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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车停这儿”

    季星摇长睫扑闪了下,收回望着车窗外发呆的视线,这才发现车已经到了小区门口,季星摇点点头,对出租车司机道“就停这吧,师傅。”

    司机把车在路边停下,新阳路这片是待拆迁改造的老城区,人口密集,成分杂乱,空气里是十倍浓稠的烟火气和生活气息,隔着玻璃,季星摇都觉得被医院的消毒水味麻痹了一个月的鼻子正在渐渐复苏。

    车停稳,司机看了一下计表器,“一共52,姑娘。”

    季星摇掏出手机扫码付了钱,车上响起微信到账的提示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季星摇收到了银行账单短信,季星摇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挪开了些,短信显示余额27块8。

    季星摇把手机装进兜里,伸手打开了车门。

    昨日刚入冬,燕市这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场雨,今日天也没有放晴,地还是潮湿的,又冷又潮的风一吹,脊背都要凉透了。

    降温来得太突然,季星摇身上还只是一件单薄的t恤,车门一推开,寒风就灌了进来,季星摇冻得打了个寒战,顷刻已经被冻透了。

    季星摇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去面对那冷风,毕竟她也不可能再缩回车里去,司机师傅还等着下一位顾客光临。

    这样的冷天,季星摇也想一阵风似的下车,赶紧窜回自己的出租房里去,可惜她有心无力,现在还是半个瘸子,走路离不开那根比风更冷的合金拐杖,她下车的步骤都得比别人繁琐,累得司机师傅只能跟她一起多挨冻片刻。

    司机看季星摇行动困难,叹口气,“姑娘,你这得找个人接你。”

    季星摇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下车的动作加快了些。

    好在半个月的相处,季星摇和这根拐杖已经达成初步和解,默契初初养成,顺利自己下车不说,还能再拎一个塑料袋子,可这里的单元楼破旧脏乱的厉害,地下青石铺就的露面都裂得坑洼不平,季星摇拄着拐杖,艰难地寻着手机上记下的地址,摸索着找13号楼1单元的位置。

    季星摇已经被冻透了,攥着拐杖的手指头像是积年生锈的机器,总算在冻死前挤进了13号楼1单元那个又破又小的单元门洞。

    老旧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不过好在地址上写的102,一楼,总算不必过于为难她这半个瘸子。

    单元楼的门在背后关上,把光线和寒风都一并拒之门外,老旧的单元楼里水泥地面,墙面上到处是写的贴的小广告,楼梯间里还有股不怎么好闻的霉味,只能说达到了基本满足住房需要的条件。

    寒风被阻绝,季星摇被冻透的身体渐渐舒展放松,她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门口,102,这就是她租的房子。破旧生锈的老式蓝色铁门上挂着一个褪色的福字,关不紧的单元门从不知哪个角落里透进来一丝风,吹得破破烂烂的福字哗哗作响。

    季星摇把那因为双面胶黏性减退而垂落下来的福字一角粘回去,又仔仔细细抚平,从袋子里掏出贴了102标签纸的钥匙准备开门进去。

    预料中的开门声并没有响起,季星摇重新检查过钥匙,甚至拿着手上的钥匙挨个试过门锁,打不开。

    季星摇着急,手上的钥匙在她手中哗啦作响,老式楼房里隔音不好,对面101门突然打开,传来一道泼辣女声“谁呀”

    季星摇吓了一跳,回头发现隔壁出来了一个烫着小卷的瘦高中年妇女,小眼睛,高颧骨,眼里透着一股市侩的精明。

    季星摇还没反应过来,那女人先开口了,“哦,是你啊。”

    女人小眼睛上下打量季星摇一眼,“你房子也到期了,那门的锁坏了,前儿我给换了。”

    季星摇终于听出这道女声就是一个周之前给她打电话催房租的房东大姐,“大姐,能帮我开门吗”

    房东露出个不走心的惊讶表情,“呦,这不能了,昨儿刚租给别人了,合同都签了。”

    季星摇着急,“您不是说帮我留着么,房租我会补的。”

    房东又露出一个不走心的遗憾表情,“那我这不是看你不回来,以为你又不要了吗。”

    事实已经这样了,季星摇能说什么,嘴角实在扯不出一个笑,干巴巴道“可是,我东西还在里面”

    “嗨,”房东一摆手,道“早给你收拾好了。”

    房东从家里拖出来一个黑色的行李箱,“就几件衣裳和被子吧,都给你塞里面了,对面住得急,等不了。你打开看看吧。”

    “不用了,”季星摇摇摇头,她拄着拐杖,怎么蹲的下身。

    房东点点头,“那你先回吧,要我送送你吗”

    房东全然不在乎季星摇拄着一根拐杖如何拖着行李箱走,也全然不管她刚没了租住的房子回哪里去,她这客套话说出来只是为了赶人。

    季星摇哪里还能再待下去,“不用了。”

    “那行,”房东点点头,抱臂冷眼看着季星摇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拄拐杖,艰难地往外走。

    季星摇走到单元楼门口时,身影被楼梯挡住,听到身后隐约传来的谈话声,是房东和她的女儿。

    “妈,是对面那个女的她为什么租了房子不住”

    房东嗤笑一声,“叫人包养了呗。”

    “真假的我上次见她男朋友来送她,长得特帅。”

    “帅个屁的帅,没脸皮的东西,你以后要是敢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儿,老娘扒了你的皮”

    “碰”的一声,房门被关上。

    季星摇脑子嗡得一声,整个脸都红透了,什么以为不租了,房租到期了,都是托辞,季星摇再蠢也听明白了,她摆明了是被人嫌弃给赶了出来,房东大概是怕她教坏女儿。

    季星摇落荒而逃,尽管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走得急,拐杖和行李箱哪个也不肯好好配合,较劲似地搅在了一起,季星摇一个趔趄,狠狠地扑在了地上。

    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身上也冷得厉害,季星摇伸手去够被摔在地上的手机。

    手机叮的一声,来了短信。

    屏幕上是从小一起长大姐姐一样照顾她的菁菁姐。

    摇摇,感冒好了没有和男朋友和好了没有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沟通,生闷气没有用的,受了委屈也要说出来,菁菁姐一直都在。你在燕市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跳舞,等我生下宝宝带着宝宝来找你

    季星摇再也忍不住,浑身颤抖得哭出了声。

    头顶上的乌云集聚到了一定程度,无声碰撞,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一滴一滴凉而狠地砸在她身上。

    季星摇觉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场闹剧,荒诞的开始,荒诞的前进。

    她被时间裹挟着加班加点地往前赶,活得浑浑噩噩,看不清前方的路,于是在南墙上撞得人仰马翻,前半生丢了大半,且来不及反应,就被赶着撵着,带着鸡零狗碎记忆,去应对生活的一地鸡毛。

    三个周前,她出了车祸,肇事司机逃逸。

    季星摇醒来如同断了片,选择性失忆让她过往二十年丢了大半,医生表示她需要陪护,得尽快通知家属。

    季星摇的手机在车祸中被碾得粉碎,她懵懵懂懂地问护士借来手机,看着拨号界面却出了神,她突然发现,她一时竟然不知道打给谁。

    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族,她刚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后的记忆几乎全被遗忘,一起长大的闺蜜在老家,一起上学的同学在外地,她刚刚大学毕业,还没有找到工作,更谈不上同事,哪有什么人能来照顾她

    她是在这座城市漂泊无依的浮萍,是穿梭在街上也无人瞧见的幽灵,是病死在家里都不会有人发现陌生人。

    季星摇难堪地还了手机,谎称不记得了,护士小姐轻叹一声,年长的护士长帮她找来了靠谱的陪护。

    肇事司机逃逸,医疗费她只能自理,紧巴巴的银行卡余额让她忧心忡忡,而后来与医生的谈话更是如晴天霹雳。

    车祸造成脑震荡是失忆的病因之一,但这在后面的问题面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车祸伤了腿,她再也不能跳舞。

    她忘了的事情很多,但是跳舞,是刻在她灵魂里的本能。

    过往二十年生命里,她灵魂里最鲜亮的颜色是舞蹈染就的,季星摇记得在她拿了全国青少年舞蹈比赛金奖之后,老师告诉她,“亲人朋友爱人,这些都是生命里很重要的,可他们却不能陪你一辈子,但舞蹈却能,你应该一辈子爱它。你很幸运,年纪轻轻就找到了能陪你一辈子的东西,你的生命,算是全了一半。”

    可现在,她弄丢了这一半。

    季星摇忘了当时医生说这话时她什么感受,只记得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她的人生就死在医生下诊断的这一天。

    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利刃不待出鞘,就已折戟沉销。

    大雨顷刻间把季星摇浑身浇透,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在寒风凄雨中瑟瑟发抖,半晌还得拿袖子抹净眼泪,一瘸一拐地拖着行李去找一个容身之所。

    她卡里只有27块钱,她没有可以住的地方,也没有亲友能收留她,她现在还是个瘸子,找不到工作,她甚至没有钱买票回老家就算回了老家,谁又能收留她呢

    雨很大,风很冷,雷声不时轰鸣,这附近除了雨天不宜躲避的树,竟然没有一处可供躲雨的地方。

    前方玻璃干净得刺眼,透过雨幕,把她映得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季星摇垂下眼帘,视线只注视脚下的一小片,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面不一会就布满了小水坑,豆大的雨滴砸落地面,溅起破碎的水花。

    季星摇想起大二时期末表演的那天,雨也像今天这么大,可当时心境与此刻截然相反,正事意气风发时,期末表演她准备了很久,满以为会拿到高分,却不想最后成绩平平,老师当日评论,言犹在耳“还不错,就是神韵上差了些。这支舞讲述的是主人公一生跌宕坎坷的经历,讴歌的她不屈的精神,山穷水尽的困顿你表现得不够,那么她不屈的精神和坚毅的品质也将大打折扣。”

    “不过也不怪你,你这样年轻,舞蹈方面又是天资过人,吃不透主人公山穷水尽时的情绪也是正常。”

    季星摇想,若是现在让她再来跳这支舞,她一定会从老师手上拿到最高分,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山穷水尽,不过可惜季星摇深吸一口气,停下脚步,腾出手来捶了捶胸口,仿佛捶地用力些,就能将胸口那沉闷到窒息的酸楚打散。

    视线被眼中积蓄的水花模糊 ,分不清是雨是泪,山穷水尽的境地在眼下了,柳暗花明应该也不会太远了吧季星摇如此安慰着自己,实则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偷偷祈祷,祈祷命运还愿意施舍给她这命途多舛的孤儿一点点怜悯,放她一条小小的出路,哪怕窄些,细些,崎岖些呢。

    可季星摇其实又悲观的知道,她从来不是被命运女神眷顾的人,她是被遗忘的信徒。

    被遗忘的信徒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比雨点还急雨雨点呢

    天黑了,雨停了

    季星摇茫然抬头四顾,她哭得凶,双眼和鼻头都泛着可怜的红,湿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琥珀一样澄澈的眼珠还泡在一汪泪珠里,哀戚又脆弱,像暴雨中的蔷薇,或是放在桌沿的玻璃摆件。

    季星摇眨了几下眼,眼中多余的水珠顺着眼眶溢出,视线清晰了,雨还在下,只是面前多了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他穿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好高,优越的下颌线像是用刻刀裁的,他的唇抿着,眉蹙着,满身强压着还是不断汹涌翻滚的低气压,风吹过鼓起他的长风衣,露出他同脸一样苍白到没有血色的手,他就像是从地狱走来的死神,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用那双苍白美丽的手收走她的小命。

    然后死神开口了,季星摇走神的想着,他要给她下什么样的判决呢。

    他声音微哑,像是受了潮的古琴,“摇摇,跟我回家。”

    季星摇眸子轻颤,半晌,她呆呆地想,原来这个竟不是死神,是命运神。

    怪不得命运从来不响应她的祈祷,原来命运女神不是女神,是男神。

    他终于想起他可怜的信徒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叮咚,您的男主已上线。甜甜的恋爱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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