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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味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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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一谈起来,贺离恨心思缜密,询问详细,她才收起轻视之心,和盘托出。

    这掌柜姓胡,是一只意外吃了天地灵物而开智的狐仙儿,她当年炼化了口中横骨,讨口封时正好遇见司天监祭酒,祭酒娘子说她像个人,狐仙儿才得以化形,也是因为这样的一个机缘,她便入了司天监的登记造册当中,在驿站旁开了这家客栈,实际上是司天监的联络人。

    胡掌柜有些本事,这么多年来将过路的这片安全区域保护得滴水不漏,井井有条。此处驿站并没有放置震慑邪祟的宝物,其实是有她在才能得以安宁。但就在蝎娘娘从此处过道之后,越来越多的鬼物、地仙受迫于她的淫威,事态也越来越难以掌控。

    十日之前,胡掌柜受到了司天监密令,让她协助朝堂派来的巡逻使诛杀四门鬼王、夺回许州城的实际控制权。但这狐仙儿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本领,觉得此行太过危险,这才请求立场相同的高人相助。

    梅问情诛杀了屈服于蝎娘娘的地仙,无论是能力还是立场,都是难以放弃的最优选。

    “巡逻使”贺离恨侧耳倾听,疑问道,“是修行者么”

    胡掌柜愣了一下“这世上虽然有些修行者,可修一辈子最后也是个寿终正寝,大多没什么本领。平常的妖物修炼到能化形,就已经极为罕见。司天监的巡逻使不是修行者,更不是人,而是受命于皇帝的一种诡异之物,我也难以说清那些东西都是什么。”

    不是人

    贺离恨扭头看了梅问情一眼,见她没有说话,那应该确实如此。

    胡掌柜“这天地灵力太弱,寻常修炼几乎没有前途,但要是吃人噬魂,可就能大大进益了。那四门鬼王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血肉魂魄,才能养出鬼气滔天的模样。”

    四门鬼王中所谓的四门,是指八门中的杜、死、惊、伤,属于奇门遁甲中的四门。在鬼物的等级划分当中,每炼化了“一门”,就少了一种弱点,便更难剿灭一分,比如这个蝎娘娘,她既炼化了杜死惊伤,那这四门相关的术法、异物,便伤不到她。

    看来人间的修行方式极为有限,若是在修真界,能制服这鬼物的方式何止百种。但以他如今的伤势和水准,贺离恨顾忌着此举危险,并没有贸然答应下来。

    两人谈论半晌,将事情说了个大概。就在贺离恨权衡利弊,未曾出言时,身旁的梅问情忽然问“掌柜的口中说着心急如焚,可看见我之前,却在外头搞那档子事儿,你就是这么等我们的”

    胡掌柜面露尴尬“两位见笑了,我就这点爱好,一日没有发泄出来就脾气暴躁,压制不住兽性,发作时甚至会伤人性命。你们看到的那个郎君也不是良家子,他名叫月郎,在我这里讨生活,揣摩观察着过路的女郎们,他好待价而沽。看哪个娘子心软、或者有几分银钱,月郎说不定还急着爬上人的床,被领回去做侧室、宠奴,也好过这里风吹雨淋。”

    “堂中那么多娘子,他这么久没看上别人,说不定对掌柜的你也有几分情意。”梅问情道。

    胡掌柜转而看了贺离恨一眼,咳嗽了几声,意思是“女人的话题别当着你夫郎的面说”,梅问情倒不在意,她看贺离恨听得比她还认真,就知道这男人脑子里没多少避讳的想法。

    梅问情没说什么,胡掌柜也就顺着说了下去“月郎的命也很苦,他跟着的妻主大多命短,在这条商路上跑个一两年,有的出了意外、有的累死病死,稀奇古怪地就没了。他找上我,不过是因为我能让他在客栈里白吃白住而已。”

    因为有贺离恨在场,所以胡掌柜说话还算客气,这话要是往难听了说,那男子其实是个卖笑营生的荡夫。

    贺离恨沉默不语,也没什么表情。梅问情则是思索了一会儿,道“我想见见这个月郎。”

    胡掌柜大为诧异,她的目光在贺离恨身上停了停,见这位贺小公子绷着脸面、一言不发,又看了看悠闲淡然的梅娘子,不知道在脑海里想了什么,拉着梅问情到一旁小声道“姐们儿,不是我非要管闲事,就算你要找外头的,也不能让你夫郎在旁边看着啊,这他不委屈吗”

    梅问情扫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个只长色欲不长脑子的狐狸精,我就只是见他一面。”

    胡掌柜有些不信,但不乐意掺和她的家事,何况她也指望着这对夫妻能帮忙,只好道“那小爷们怪会缠人的,你别着了他的道。”

    梅问情点头应下。

    胡掌柜这便出去叫人,不多时,门前笃笃地响起几声很轻的敲门声,不等人开门,月郎就悄悄推开房门。

    胡掌柜没有跟过来,只有这男子一人。他生得文雅清秀,墨眉薄唇,甚至有几分书卷气,身上仍然是跟胡掌柜在外野合时穿得那件青衫,外头披了个女子样式的厚绒披风,应该是胡掌柜给他的。

    月郎看见梅问情,先是眼神微亮,而后又瞧见贺离恨,怔忪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拢了拢领口,躬身向梅问情行礼“月奴问梅娘子好。”

    贺离恨盯着他看。

    梅问情道“好,起来吧,坐。”

    她语调温和,和颜悦色的,别的郎君看了只觉得她美貌温柔,人又好说话,只有贺离恨面无表情地换了个坐姿,心想,装,接着装。

    月郎乖巧地坐了下来。他虽然拢了衣领,脖颈上却还隐隐约约有之前留下的痕迹,对一个郎君来说,这样的行径几乎可以称之为放荡了。但这男人神情又柔弱无辜,好像全然不知道一般。

    梅问情道“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月郎驯顺地低下头,小声道“帮掌柜娘子做些杂事。”

    贺离恨从来不跟弱者计较长短,他头一次微妙地觉得这人说话怪怪的,但不知道具体怪在哪里。

    梅问情笑了笑“你就只帮她做事吗”

    这话听着有几分弦外之音,月郎纠结地捏着袖口,然后又畏惧地看了贺离恨一眼,慢吞吞地站起身,他撩起衣袍,跪在梅问情的脚边,将手臂放在她的膝盖上,仰头道“月奴身份卑微,命如秋水飘萍,要是娘子肯施恩我什么都是你的。”

    梅问情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你先回去吧,刚伺候完胡掌柜,腿还软呢,就不要跪了。”

    月郎神情一僵,小心地拽着她的衣袖“娘子”

    “好了,去吧,我得问问胡掌柜的意思。”梅问情似是而非地道,“只要你伺候好主母主君,我不嫌你的。”

    月郎这才放松,他再次望了梅问情一眼,神色很是期望,然后悄悄地退出去了。

    等房门关上,贺离恨转头给她倒茶,茶盅八分满时,他不作声,梅问情先开口问“你觉得他怎么样”

    贺离恨埋头不看她“和我有什么关系,我跟他素昧平生,他给主君敬茶也敬不到我头上。”

    梅问情单手支着下颔,手臂压在桌子上,笑眯眯地问“贺郎,放过你手里这盏茶吧。”

    茶水已经盛满杯中,再多一分都要满溢出来。贺离恨这才猛地停手,将茶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道“我看你这人花心是花心,眼光却不怎么样。”

    “醋劲儿怎么这么大。”梅问情道,“谁问你他长得怎么样了我是说,你看他身体如何”

    “我还要看他的身体”

    两人相对片刻,梅问情嗖地伸手,啪地一下弹了贺少侠一个脑瓜崩儿,捧着他的脸面对面道“他让那野狐狸搞了半天,走路却腿都不颤,狐狸那东西最吸精气,要是换了你去,你连腰都直不起来。”

    贺离恨下意识反驳“我才不去”

    “闭嘴听着,”梅问情道,“我观他面相,不似福薄之人,也不像克妻的样子,他前几任妻主死得频繁离奇,这人有些古怪。”

    贺离恨也反应过来“你怀疑他是鬼物,或是什么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

    梅问情松开手,将贺离恨倒得这杯茶抬起,滴水不漏,她浅浅地啜了一口,道“今夜就劳烦贺郎,亲自替我试一试。”

    夜色降临。

    胡掌柜晚饭过后又来到梅问情这边,企图今晚就说动梅娘子同意,她才好放心睡个安稳觉,然后再筹谋大计。

    没想到她一过来,贺郎君不在房内不说,自称教书先生的梅问情还拉着她,净问些跟月郎的房中事。胡掌柜无奈应答,说得正要不耐烦的时候,忽然听见二楼边上的那间房响起一声大叫。

    那是月郎的房间。

    此刻房门大开,月郎可怜无比地向楼梯处跑去,甚至丢了一只鞋。他冲着身后的贺离恨道“求公子饶恕,月奴真没有蛊惑你家妻主呀,白天你也看到了,是你妻主她要啊”

    贺离恨拎着一把两指宽的黑色细刀,刀锋砰地一声扎进月郎身后不足一寸的地板上,险些扎穿了对方的衣衫。他凶神恶煞地拔出蛇刀,浑身杀气,一板一眼道“你这个不要脸的男人,我要活剐了你。”

    “贺公子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善妒,她不会喜欢你的啊娘子救命”

    那道影子水波似的散开,与此同时,半空中妆容夸张的臃肿鬼物也发出被烫到了般的惨嚎。

    在这声穿透双耳,让人头痛欲裂的惨嚎之后,食姥姥也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架子,浑身的肉接连不断地掉了下来,里面的器官也扑簌簌地掉落。但当贺离恨回神时,却只看到了空地上的一滩血水。

    “它死了吗”贺离恨问。

    “死了。”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贺离恨转过身,朝梅问情伸出手,把她拉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这种事儿也能算得上广为流传”

    梅问情掸了掸袍角上的灰,单手扶着脖颈转了转,发出噼里啪啦的骨骼摩擦声,连她颈上璎珞的流苏也跟着晃了一下“民间常见的怪谈而已。出了划定的安全区域,遇见什么都有可能,食姥姥惯爱在区域边境觅食不过,像咱们这种刚走出来半烛香就碰到的,也不多见。”

    他在人间寻找天材地宝,就免不了要遇上这片土地诞生的妖魔鬼怪,而在那些鬼物眼里,他这身残躯也是大补的“天材地宝”之一。

    贺离恨手上的蛇刀在斩断影子时就已经消散,重新化为一条游动小蛇。他还未解释,梅问情便道“刀不错,你抓着时指骨一紧,手背绷起来的样子真漂亮。”

    贺离恨“这是夸刀吗”

    梅问情大笑,伸手搂过他的腰,就跟刚才在马上似的一把拽过来。对方的腰劲瘦有力,肩宽腰窄,一勾就能摁在怀里。她道“木头脑袋啊你,夸你呢。”

    贺离恨才想推她,不远处便传来高呼声。

    驾车娘子连连喊道“梅娘子贺郎君你们跑什么呀”

    相距不过数百米,一场惊心动魄令人胆寒的厮杀,竟然一丁点儿也没波及到不相干的人。

    梅问情环着他的腰,给他理了理吹飞出去的几缕青丝,做出好言安慰的神态,真正附耳说得却是“假扮成你妻主,我这样风姿绝世,属实算我亏了,要按照时间收费。”

    贺离恨没吭声,他身上的劲儿一卸,额头靠着她的肩膀,低低地道“滚你的,要不要脸。”

    梅问情愉悦地弯起眼睛,让贺郎靠着她,单手手心护着他的后颈皮肉,摩挲了好几下,这才抬头跟气喘吁吁的驾车娘子道“这马发狂了,一个劲儿的狂奔。”

    对方道“竟有这事一定是出了州界,有借路小鬼缠马蹄子,娘子跟郎君上车,喝一口热米汤压压惊。一会子我往马蹄车轮上扫一圈鸡血,也就吓走了。”

    梅问情点头“有惊无险,可惜了这匹好马。”

    说罢,就扶着贺离恨上了车。

    这驾车娘子姓李,叫李灿娴。是刘潇潇家的家仆,是小三娘亲手安排过来的,为人忠心耿耿。李娘子熟知各州要道,也深谙民间的风俗怪谈、神鬼故事,所以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差错。

    她正不把这当一回事儿,跳下车去收拾那匹马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那匹马倒在地上,头颅像是拧断了,无力地垂在一旁。它的皮上泛着猩红,仿佛有流淌的鲜血在皮下游动,皮肤上黏着十几颗各种各样的心脏,如同肉瘤一样长在马皮上砰砰跳动

    李娘子心跳立即加速这绝不是借路小鬼她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两人的背影,想到“漫天天尊神佛菩萨保佑,我之前可没什么见怪的地方得罪人家夫妻两个了吧”

    李娘子当即从腰间的布兜里拿出火石,从小瓶子里倒了点黑不拉几的液体,然后火石一擦,嘭得将马尸点燃起来,立时三刻便化作灰烬。

    马车重新行驶,李娘子坐在车帘前,没敢声张,只悄悄地扭头问梅问情“哎哟喂我的梅娘子,您这是遇上个什么玩意儿这东西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遇见几个看着这么凶险的。”

    梅问情正抱着她那个美貌的小郎君。小郎君年纪看起来不大,年轻俊俏,正埋在她怀里闭眼休息。李娘子想也没想地道“那东西不好解决吧,贺小郎君这脸都吓白了。”

    他这哪是吓的,这是累的。梅问情悠哉地捏捏他的耳垂,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怪可怕的。”

    李娘子背生冷汗,连连道“可得小心,可得小心,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得亏是没事”

    李娘子一路驾马车向域外走,两人留在车内恢复元气。途中吃了点米汤和干粮,随便搪塞了过去。

    贺离恨精神许多,捧着杯子灌了点酒,又道“这路上这么危险,你也见过了。”

    梅问情一听就知道他又想劝自己回去,她抬眸扫了一眼对方的身躯,道“就算没有你,我的行程也差不多就是在这几日了。”

    “这几日”

    “对。”梅问情道,“我找一个人,不过不着急,随缘找。”

    “随缘,”贺离恨重复了一遍,“还真稀奇。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女人坐在对面擦着一支白玉笛子,“找不到下辈子再找。”

    “说什么怪话。”

    “啧,我找的可是我的天命之子。”她低头仔细地贴笛膜,又往孔洞里试了试音,“找到了我要娶走的。”

    贺离恨扭过头不看她,将车帘掀起来一点儿,望向逐渐荒凉的道路。

    “贺离恨。”她叫他的名字,“你那刀好像是蛇变的。”

    “嗯。”他含糊地答。

    “这蛇也不是普通蛇”

    “你也不是普通人,还问我这个。”他道。

    “我就是想告诉你,”她顿了下,“你那条蛇跑我这儿来了。”

    贺离恨怔了一下,猛地回头,看见那条魔蛇趴在女人的膝盖上,两只猩红的眼睛里流露出类似于“神魂颠倒”似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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