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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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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间废弃庙宇里过夜,总比在外面强。

    新嫁郎“死”后,外面的雨声小了很多,周遭仿佛一切恢复如常。那些候在庙外的喜事队伍也烟消云散,好似方才种种都是人的幻觉。

    但被啃掉血肉的惨状仍在眼前,没有人会觉得这只是一种幻觉。这边的运货队都处理好伤口后,周老大鼓起勇气上前,主动跟梅问情攀谈。

    “还得多谢娘子您,周敏走了一辈子夜路,没想到还是看走了眼,大恩不言谢。”她掏出一个信物交给梅问情,“日后要是有用得上周敏的,可以在各大主城的周家当铺联系我,赴汤蹈火,绝不推辞。”

    那信物是一块半圆的玉,在篝火底下映出一个“周”字。

    梅问情把玩了一会儿,似是不太重视,转手就塞给贺离恨了,兴致缺缺地道“要答谢我,不如献给我几个白嫩水灵的童男童女作祭”

    她话还没说完,周敏的脸色就变了又变,频频低头看她是否有影子。旁边的贺郎用手肘戳了戳她,截断她的话“别跟外人开这种玩笑。”

    梅问情笑了一声,果然住口不提,任由贺郎把自己挡在身后。

    “见笑了。”贺离恨对周敏道,“她就是这个脾气。”

    周敏见是这位小郎君出面,眼前闪过他与那鬼物缠斗厮杀的画面,也有些发怵,心想真是人不可貌相,边想边道“世外高人,性情古怪也是常事郎君这等身手,五湖四海中应该有名才是啊,不知郎君高姓大名”

    “在下姓贺,”他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妻家姓梅,名问情,申州人士。”

    “原来是申州的侠侣。”周敏很会说话,夸了好一阵子,又问,“我看两位都有不凡的本事,是否此行也是前往许州,前往那什么天人大会”

    天人大会贺离恨不动声色地琢磨片刻,应诺下来“正是。”

    “许州城城主拿出当世罕见的灵药作奖赏,就是为了召集天下名士,前往与会之人果然不俗。”周敏感叹后,又迟疑了一下,“但我听说”

    “周娘子但说无妨。”

    “其实这消息也不一定可靠,我听说城主虽然一心想要召集名士挽救自己的女儿,但却招来不少奇怪的东西许州的城隍庙一夕之间塑像开裂,供香烧断,我们队伍前一趟路过许州城,风闻那里的土地公、城隍老爷都”

    “都殒身了”梅问情突然开口。

    周敏抬起眼,见方才还百无聊赖,用指尖玩弄夫君长发的紫衣女子忽地抬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

    周敏立即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是。不仅如此,前些日子我有一队同僚前往许州城,说好一个半月便归,但过了半年都杳无音信,甚至连主城的官府派人寻找都联络不上。许州城外表一切祥和,但那个运货队却在城外便消失了。”

    人间也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么贺离恨侧耳倾听时忍不住想。

    “许州城周围有什么江河穿过吗”

    周敏摇摇头“大江大河没有,只有一条称作碧川的小河。”

    “可惜。”梅问情道,“若是有大江大河,江河之蛟龙或许还能帮得上许州城。只有这么一条小河的话江女自己也自身难保。”

    “依娘子高见,这城池是去不得了”周老大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还是绕道而行吧。”梅问情再度低头,将贺郎身后的发丝绕成一个小蝴蝶结,抬指一勾,发丝上的结便柔顺地散开,她从后侧亲了亲贺离恨的耳根,声音悄然,“我的贺郎正要去那种地方。”

    贺离恨耳后一酥,也不知是魔蛇淫性发作,还是他本身受不得这样的挑逗,身躯都让她调弄得热了几分。他下意识躲闪,然后用力攥了一下她拨弄自己长发的手。

    梅问情笑出了声,视线一扫,周娘子早已识趣地退到远远的角落,变本加厉地道“太矜持总是错过,贺郎。”

    黑衣青年顿了顿,声音干涩地道“我们说好的”

    “就算只是露水情缘,只做你伤势复原前的片刻夫妻,可你刚刚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家,认我做妻主,难道就能抵赖了么”梅问情反握住他的手,她的态度很难分清究竟是不是认真的,总在松懈时忽然勾紧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可当贺离恨挣扎着、产生恐惧感想要逃时,她又放松自己手里的绳子,保持一个合理的安全距离。两人逾越规矩的事做了一箩筐,可到现在都还算是清清白白的。

    贺离恨只知道怎么对待敌人,却不知道怎么应对这个风流薄情的坏女人,他一直分不清对方的真实意图,无法判断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的气息素来发凉,但冷雾般的呼吸灼在他微热的耳畔,烫得令人心如擂鼓。他听见梅问情说“叫一声妻主,我来听听合不合意。”

    “要是不合你的意,难道我还能咽回去么。”

    这话是咽不回去的,只要贺离恨一句话出口,他跟梅问情的因果便纠缠而上,千丝万缕,一世不能分清。

    但她的本体尚在三十三重天外沉睡,被八十一重禁制牢牢封印,以她的身份,千万种生灵都会因她而生、为她而死。只要她愿意,贺离恨这么一个人,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其一,如沧海一粟。这天底下的大多数生命,都不过是她脚下不值一提的尘灰。

    能做她的因果之一,按理来说,是这世间万千生灵的荣幸。

    只要她愿意。

    梅问情按着他肩膀的力道渐轻,向后移去,似乎不再逼他。

    贺离恨也松了口气,可松了口气之后,心中又莫名五味陈杂,有一种颇为怪异地在意感。

    后半夜时,雨声滴尽。

    贺离恨中途出庙门查看了一下马车,马车上盖着的草席子已经被沁透了,但似乎因为风向原因,停车的地方恰好在庙宇的一个夹角里,只有最顶端湿了一点点。

    除此之外,驾车的马被前半夜的“阴间喜事”吓住了,此刻萎靡不振。

    贺离恨为马添了点草料,又清点了一遍车上的东西,给梅问情带了份糕点。刚将油纸包着糕点放入怀中,一抬头就看见庙门空地上放着一顶轿子。

    大红的花轿,原本抬着花轿的轿娘、吹打锣鼓的队伍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一顶花轿留在空地上,但这顶轿子竟然不停地抖动,里面仿佛有什么活物一样。

    贺离恨单手按在腰间,那柄他手刻的刀鞘正是魔蛇的藏身之地,漆黑的小蛇化为细刀,伏在他指下。

    会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有鬼物在这里

    黑衣青年步步靠近,抬脚压下花轿的前端,伸手猛地掀开轿帘,与此同时,细刀也立即出鞘

    没有诡异之物钻出来。

    里面是一个被绑着的年轻公子,他头发散乱,满脸泪痕,竟然是白渊

    两人对视一瞬,彼此都愣住了。

    贺离恨抬手撕下白渊嘴上画着元宝图样的纸钱,白小公子哭喊出声,一下子扑了过去“贺公子救命呜呜呜好可怕,呜呜”

    “你、你不是跟其他人定亲了”

    说到这里,贺离恨想起自己当日跟他第一次见面说得那番话,又想到如今他跟梅问情不清不楚的局面,尴尬心虚不已“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愿意跟不认识的女郎成亲,就逃走了。”他有些惊魂未定,“我在书院打听过了,听说先生要远行,我就想想”

    “你要跟她私奔”贺离恨难以置信地道,他看着白渊顷刻间泛红的脸,纠正道,“你要单方面跟她私奔”

    白小公子可怜巴巴地低下了头。

    “然后路上撞见这喜事,就让鬼新郎捉来当口粮了”贺离恨问。

    “我我不知道这路上这么危险,那个盖着盖头的怪东西说要把我嫁给嫁给什么蝎娘娘他说蝎娘娘通晓四门,是许州城里的鬼仙,最喜欢吃鲜嫩的小郎君。”

    白渊擦了擦泪“我还以为我必死无疑了。”

    新嫁郎一边问着,一边向前走去,那些沾满了鸡血的黄符纸似乎只对它造成了很小的阻碍,冰凉的木屐很快便能将符纸踩在脚下。它伸出手,苍白地、遍布青筋的手臂向周敏抚摸过去。

    周敏握紧了手里的宽刀,刀光一闪,她砍下了面前的苍白手臂。这截小臂滴溜溜地在地面上滚落,一滴血也没有出。

    面前的鬼新郎似乎愣了愣,它不怒反笑,声音冰凉沙哑“好妻主,你好大的力气,弄疼我了”

    这声音响起时,庙外的雨声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周敏一行人瞬间感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只能见到一截鲜红的袖子。它的手又重新长了出来,手心死死地扣住周老大的脖子,用力向外拔,好像要将“好妻主”的头活活拔下来,揣在怀里似的。

    而那些从地上长出来、流淌着血迹的触肢,则一拥而上将其他人的身躯缠住,触肢上的男女人脸大口大口地撕咬着身躯上的血肉。

    周敏发出扭曲变形了的嘶哑声,她眼前的光线愈发昏暗,好似被一片鲜红的喜服吞噬,就在生死一线间,她轰鸣的耳朵里,忽然响起一个清晰从容的女声

    “就算她是好妻主,你也不必这么强嫁给人家吧。”

    在这种极度缺氧和恐惧的情况下,周敏居然能将这个人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下一刻,她们所有人都被扔在了地上,恢复了视线和呼吸。

    咔哒、咔哒

    木屐在眼前走了过去。

    原本贺离恨挡在她面前,新嫁郎手里的头颅才没发现梅问情,而她一出声,就吸引了这鬼新郎全部的兴趣。

    贺离恨没有回头,两指抚过刀面,低声道“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梅问情看着他背影道“你的手都按在刀柄上了,就算我不说话,贺少侠不是也想冲出去救人了么大善人。”

    贺离恨在修真界可没被人叫过“大善人”,这种称呼对于离经叛道的他来说,落在耳朵里都颇有些天方夜谭的效果。他道“把它招来,你想娶它不成”

    梅问情替他拿着剑鞘,她挽袖将茶具收起来,不太在意地道“那要看它敢不敢嫁我了。”

    真该让这女人看看鬼物的真实面貌,要不然一听见男儿沙哑低柔的声音,她这风流娘子的骨头就酥了。贺离恨心中不悦地想着,但却没有让开,而是跟走到眼前的鬼物相对。

    这鬼物怀中的头颅睁着眼睛,瞪大了看了半天贺离恨,似乎畏惧鬼新郎的实力,并不敢夸,谎话连篇地道“他长得很是丑陋,没有必要脏了你的手。”

    “是么”喜服儿郎柔柔地道,声音有一股令人齿冷的凉意,“但他挡在自己妻主面前,还算有情有义。反而是这出言的女子,居然弃夫郎于不顾,躲在男人背后。”

    头颅帮腔道“正是,正是。”

    鬼新郎的红盖头微微地颤,它迈出脚步,伸手拨开贺离恨的肩膀。然而就在它的手将要触碰到黑衣青年时,却被一柄细刀架住了手指。

    它僵硬地转头,隔着一层鲜红的盖头,对贺离恨的双眼相对。下一瞬,这柄刀猛地转动,散发出甜腻带毒的魔气,撕拉一声刺破新嫁郎的喜服,贯穿了它的肩膀。

    细刀刺入肩膀的触感很怪,像是撕破棉布的手感,喜服边没有渗出一滴血,但贺离恨已经嗅到它身上的浓重血腥味这件喜服就是被鲜血染红的。

    它没发出声音,但怀中的头颅却发出剧痛的尖叫,疯狂叫喊着“快杀了他”、“快杀了他”

    因为贺离恨身躯虚弱,蛇刀并未发挥出原本应有的实力,但它毕竟是一把魔刀。刀锋蓦然拔出,墨黑的锋刃上折射出一缕惨白的光,照亮相对的双眼。

    新嫁郎顿了顿,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原来这么香的是你原来你才是好吃的点心”

    雨声磅礴,瓦片上鼓点急促。

    眼前的鬼物在说完这句话后,便将怀中的头颅放在地上,猛地扑了过来,在它身后,无数触肢高扬而起,齐齐冲向贺离恨。

    贺离恨单手箍住它的肩膀,带着鬼新郎滚在地上,然后迅速上移掐住它的脖颈,以防它一口咬在自己身上。蛇刀散发出一股恐怖的魔气,将周围的触肢劈砍削断,一时间血肉零落如雨。

    双方动作激烈迅猛,眨眼间已经厮杀了数十招。贺离恨身上有伤,不能够持久作战,就在鬼新郎卡住他的肩膀,长出獠牙的嘴意欲一口咬下时,浑身忽然一僵,发出一声惨叫。

    贺离恨抬刀刺穿它的脖颈,细刀穿透了鬼物的咽喉,翻身将它钉死在地面上,转头才发现身后的梅问情不见了。

    鬼新郎被压在地上,口中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它扭过脖子,此刻众人才跟随它的视线,看到那个文质彬彬的紫衣女子。

    梅问情捧着原本在鬼新郎怀中会说话的头颅,用一把分割食物的小刀刺穿了头颅的颅顶。

    “啊”贺离恨身下的鬼物发出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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