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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园门口拖延了半晌红玉才终于迈步向着王熙凤的院子走去,不过路上她还是心怀侥幸地想着里面的人说不定已经睡了,这样她就只是去看看然后明日再来,好像所有的事情只要能拖到明日就不再是问题。
只是事与愿违,王熙凤院子里的灯一盏没落下地点着,红玉是这院子里的大丫头,没机会像小丫头子们或是外边的人一样靠等人通传拖延时间。
她只能选择进去回话。
屋里王熙凤已经换了寝衣,散着头发坐在妆台前细细地梳理发尾,听红玉说给里面都装完了窗子她也只是嗯地答应一声,然后又对平儿道,“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一百两银太重,平儿从妆匣下面锁着的抽屉里拿了十个金锞子,给王熙凤看过然后拿给红玉。
“这些你拿了去。”
做窗子的木料、玻璃、工匠虽然花些钱的但不过十几两得事情,根本用不着这么多,红玉还没开口拒绝,就被王熙凤拿走了说话的机会,她只听见她接着说道,“费了你这么多心思,当值得了这个价。”
红玉霎时明白了嵌套在这话里面的话,王熙凤在和她清算的不是什么窗子,而是心思,是那送一扇窗子都要拉扯出七八个陪衬来的不敢或是不愿意让人看明的心思。
王熙凤不喜欢这样的不敢和不愿意,所以她把它们挑破、厘清,按银两称了,然后悉数还个干净,意识到这个的红玉在平儿过来的时候向后退了两步,她慌不择路地把手藏到身后去躲过递上来的银两,口中讷讷道,“奶奶不必给我这些,那窗子只是做来玩的”
只是做来玩的,所以里面没有任何的可以清算的心意。
王熙凤听到这话刹地转过身来,单凤眼尾斜插进额角,两弯眉毛被蹙起的眉头拉得立起,组成一副红玉从没见过的狠恶,“我叫你拿着你就拿着”
平儿被王熙凤的无名火吓得一跳,瞪大了眼睛向红玉投去一个询问和求助的眼神,可被她求助的人却同时也被王熙凤那一眼逼得低下了头,无措地站着,红玉的眼泪噗噜噜地往下掉没一点酝酿的过程,平儿的疑惑被这莫名其妙的眼泪冲得转了向,只得再向王熙凤看去,可那边的人却环抱着胳膊侧过身去,再不看这边一眼。
平儿有些懵,这奇怪的氛围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只能先什么也不管地先把两个人分开,她不再执着于红玉死命往后背藏的手,只低声对红玉说,“咱们先出去,”说完,她一边推着红玉往外走一边又转头向王熙凤道,“外面黑,我叫吴妈妈送送她。”
两人来了外面,平儿正要拿帕子给红玉擦眼泪,却没想到红玉自己先捉袖子把脸上擦了个干净。
“发生什么事了,刚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暂停的眼泪在这问里又有复萌的趋势,平儿忙把帕子给了红玉以防她掉下新的眼泪来,“到底什么事你和我说了我才能帮得上忙,快别哭,我都要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
平儿的话让红玉把眼泪又包了回去,她尽力掏出一副周全的样子来对平儿道,“姐姐别说笑了,这屋里谁都会欺负人独你不会的。”
“你倒是会讲好听话,刚刚在奶奶面前怎么不讲”平儿笑问,见红玉好歹收了眼泪又把那一袋沉甸甸的金锞子塞给红玉,继续道,“我也不知道你和奶奶是为着什么事这样,不过我瞧奶奶也不是真恼你,要不也不会专等着你回来,喏,拿着。”
红玉推拒,心想王熙凤专门等着是等着要和她算账的,不能说是没恼。
可她突然疑惑她为什么要恼
平儿不顾红玉的推拒,把银两硬塞过去,“这是奶奶叫我给你的你总得让我能交差不是你要实在不想收,给奶奶说一声再放回去不也是行的”
沉甸甸的袋子就那么坠在了手心,红玉突然意识到这份实实在在的好处并不是她想要的好处,这大概等同于那份被伪装过的心意并不是王熙凤想要的心意。
红玉有些羞愧,她羞愧的是一只手帕也好一只香囊也好,她有的是机会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意送出去,可她没有,她做了一扇窗户,又花了七八倍的功夫做了许多陪衬,然后把它们一道带进来,她不止送王熙凤还送院子里的姑娘们,把事情做到任凭谁来也瞧不出这里面的私相授受的程度。
她在私相授受里收下礼物,然后把自己的礼回得好光明正大、好安全无虞。
认识到这个的红玉没办法再为自己委屈,王熙凤为那份心意估下的高价也让她根本没脸为自己委屈,因为在委屈之前她必须先得为自己的光明正大、为自己的安全无虞感到卑鄙。
她在试图沾染的同时试图规避任何可能由她来承担的风险,她为自己感到无耻。
她向平儿道了谢,然后又托了个妈妈到家里去一趟,传话说晚上她守夜所以就在这边院里住下。
红玉咬咬牙又进了屋里去。
王熙凤还站在原地没动,像具石塑的雕像似的正想什么想的出神,应该走的人又回来也没太引起她的太大动作。
红玉是被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驱进来的,可那勇气却到在进门之后戛然而止,让她变成了一尊和王熙凤相呼应的石像。
王熙凤先动了,她坐回到妆台前。
与她相呼应的红玉也动,走到了她的身后。
红玉看到王熙凤稠黑的长发被脖颈细白的皮肤衬托得秾丽又斑斓,黑白的对比构成一种过分鲜明的暗示,这暗示让红玉回想起了很多的东西。
她想自己并不是在林红玉的生命里遇见的王熙凤,在更遥远也更小的时候,她就在书里、在电视上遇见了这个过分鲜明的王熙凤,她遇见她的时候太小,小到目所能及的世界里还未有花朵绽放,于是难免的,她被这份鲜明吸引。
被里面过分装饰的神采辉煌眩住眼睛,被里面过分明晰的女性特质唤醒审美,又被里面过分张扬的嬉笑怒骂激起神往。
见识过太阳的飞蛾就再难扑向烛火。
她拿起桌上的篦子,开始梳理那一头乌黑凉滑的长发。
梳头是她做习惯了的事,无论是给自己还是给别人。
此刻的梳头却带给她一些陌生的感觉,她用指腹划过温热的头皮分出一缕发来,拿起夹在指间,篦子从这缕头发的顶端梳进去一路梳到末尾。
头发的长度让梳理的过程被拉长被变得无比缱绻,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乐膳百味,四梳四时充美,五梳甘冒不韪,六梳人言不畏,七梳常喜不悲,八梳不与愿违,九梳风月追陪,十梳怙终不悔。
她将无限的耐心倾注在这人还以猿的形态存在于世时就在使用交流里。
她心里燎原似的生出了很多的想法,她想,我不该怕的,飞蛾不会因为灼痛就不再飞向烛火,我还未吃到痛,怎么就先开始怕了。
头发梳的太久,王熙凤坐在镜前已经坐的困了,她捉袖捂嘴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然后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像是看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她发现自己的指尖狡猾地蹭过被灯罩柔化了的光,在地上投出一块边缘模糊的影。
那块影在她有意无意的拨弄里落进了地上属于红玉的阴影,直到指尖与指尖相触手背与手背相抵,红玉生了病似的有些发晕,她在心中暗恨王熙凤的狡猾,暗恨她一定要逼自己先说出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
可这狡猾和逼迫却在她的心尖上引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轻颤,在她的嘴角挂上一勺不知来源的糖和蜜。
她才注意到自己早已经停下了梳发,她捱着重病似的抬手,将自己的手往前挪动了一厘米,播放着影子戏的地幕上两只手重叠在了一起,手的影子捉住了另一只手的影子,好像就一个影子的实体捉住了另一个影子的实体。
红玉也不是每日都回家的,作为大丫头,她和平儿轮流在王熙凤的房里值夜,梳头之后的一切她都做得很熟,床被汤婆子暖过,绣被用浓香熏过然后平平整整地在床上铺散开,红玉只需要在王熙凤躺下之后,在她的身边一道躺下再一觉睡到天亮就是了。
王熙凤先上床去给里面那床绣被添上一个鼓包,红玉吹了灯后躺上去给外面的那张绣被添上一个类似的弧度。
这项已经变得熟悉的日常,又变得像第一晚那样陌生。
在这将屋外和屋内贯穿的黑色里,她睁着眼睛观察着这份陌生,她看见她们两个人的影子跟随着她们的动作一同躺下,在被汤婆子捂热被浓香熏暖的两个相似的鼓包里继续相连,她悄悄地伸手循着这相连的轨迹将实体滑出绣被,不期然地,在轨迹的半途上遇见了另外一个实体。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嘉宾碰手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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