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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鄞都。
沿着皇城中轴线从朱雀门出来,便是鄞都御街,宽约十来步,直贯鄞都十二居民坊中心。
御街两侧,是朝廷权力中枢办公机构,东边为北镇抚司、大理寺,西面为六部尚书府。
沿着御街朝前走约三百步,右转下长阶,入长平街,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夏开国时敇造的丞相府,足足占了大半条街。
丞相府邸历经几百年,如今依旧是红墙绿瓦,广宇重门,蔚为大观。
近日的相府门庭来客稀疏,门可罗雀,以至于看门下人都靠着廊下柱子悄悄打起了盹。
直到阴影罩在了跟前,那打盹的小厮才恍然惊觉。
打眼一瞧,登时睡意全消,“陛、陛陛下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不知道陛下驾到”
萧靖今日是微服出宫,作寻常装扮,身边仅跟着一个内侍,并没有摆威。
“罢了罢了,以后仔细些。”
他摆摆手,又问道“丞相斋戒结束了没”
这时,前边回廊一个年纪稍长的老者远远瞧见了,忙过来行礼拜见,他是谢家的老人了,见多了大人物,此时也不卑不吭,行止淡定。
“陛下,丞相还在祠堂,要到未时才出来。”
萧靖淡淡地“哦”了一声。
荀老引着他前往花厅小坐,让人奉上了茶,便垂手在旁伺候着。
谢含章自父母去世后,每年逢忌日都要告假十五日,在祠堂斋戒,再上山祭拜。
他深知他的习惯秉性,也没有去打扰,自顾自地在花厅里闲坐等着,并不着急。
此时还是深秋,外间碧空如洗,鸿雁南飞。
谢府的祠堂中却略显昏暗,微弱的光线从墙窗漏进来,浮着轻尘,飘飘洒洒。
高高的阶案次第摆放着谢氏列祖列宗的牌位,两侧门楣处挂着幽暗的油灯,影影幢幢,阴郁沉闷。
谢含章身着素色的衣裳,面色很疲倦,坐在交椅中,身形微微塌着。
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跪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衣衫褴褛,略显落魄。
“这么说,太傅是死于重物击打头颅,立时毙命的”谢含章声音轻轻的,却很冷,难掩威压。
男人似乎有些畏惧,却强自镇定,眼神坚定,“是,草民绝不会弄错。当时太傅和老夫人半脸都是血,下官当时还问过前来收殓尸身的大人,是否要为太傅清洗一番,以免吓到吓到丞相。”
谢含章缓缓闭上眼睛,喉咙哽硬得发痛,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亲耳听见爹娘的死因,还是痛得难以自制。
击中头颅而亡难怪要取走尸骨,否则血肉化去,从头盖骨便能瞧出端倪。
他爹爹是三朝老臣,一生与人为善,兢兢业业,临了告老还乡,为何还会在半途中遭人暗杀
到底是谁跟他有那么大的仇恨连他告老还乡了也不放过
半晌后,他才僵硬地开口,声音微哑,“你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男人面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当即欲言又止。
谢含章何其敏锐,当即厉声道“说。”
“当时深更半夜,草民没有亲眼看见凶手,接到报案赶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太傅和老夫人的尸身了。于是立即让人飞马报告上司,却没有想到次日便有北镇抚司的人来了,拿着圣旨,直接带走了太傅和老夫人的尸身。”
北镇抚司
谢含章顿时眯了眼睛,目光冷厉。
“丞相也觉得奇怪对吧,锦衣卫虽然行动迅速,却也不可能第二日就到吧何况是江州那里的穷乡僻壤,怎么可能这么及时何况还要一级一级向上通报,可当时的北镇抚司却似乎是早就知道了似的,人马直接就到了江州,强硬地带走了尸身。”
北镇抚司不同于其他官署,由皇帝直接管辖任命,许多案子,往往不需要经过三司会审,便可直接上呈皇帝定罪。
男人觑着谢含章的脸色,继续说下去,“后来的案件调查,草民就没有插手了,直到一个月后,接到了北镇抚司的邸报,调查结果是太傅和老夫人在江州一家客栈中误食了丹苏,中毒身亡,将客栈全部人等收押候审。”
“再后来,草民处理了这些事后不久,就无端被革职流放了,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要不是丞相的人把草民找来了,恐怕连命都没有了。”
谢含章不用再听下去了,官场上的弯弯绕绕,没有人比他更通透。
北镇抚司由萧靖直接管辖,除了皇帝的圣旨,还能听谁的
可他想不明白,他爹是萧靖的太傅,从小教导他,从来没有亏待过他,二人之间不是父子、胜似父子。
他究竟在怨恨什么要下这样的毒手
谢含章此时头痛欲裂,想不明白。
太阳西坠,祠堂外的树影婆娑,里间越发昏暗。
直到院子外沉沉的钟声响起来,谢含章才拖着疲倦的身体,缓缓推门出来,脚步散漫,游魂似的从角门出了祠堂。
抬起眼皮,便看见了不想看的人。
萧靖站在树下,一见他出来了,便走了过来。
凑近了,才发现他面色不好,忙关切地问“可贞,你没事吧”
谢含章此时没有心情应付他,拉开了点距离,面色疏冷,“谢陛下关心,臣无碍。”
萧靖知道他每到忌日都会心情不佳,也不介意他的无礼,便在跟在他身侧,同他穿过了廊下的垂花门,暗暗觑着他的脸色。
“可贞,明日是老师的忌日了,我同你上山祭拜。”
谢含章脚步微微一顿。
祭拜
他差点掩不住嘴角的冷笑。
好在他连日在祠堂里待着,懒得梳洗,一侧散落的长发遮去了他的神色。
他被他幽禁到死的日子犹然历历在目,现在还不是清算的时候。
忍了又忍,谢含章才勉强掩住声音里的冰冷,垂下眼皮,轻声道“好。”
萧靖原本还想留下陪他用膳,但被谢含章以身体不佳推辞了。
他面色一哂,毕竟等了他半天。
可见他面色委实不好,大抵是触及伤心事了,萧靖便也没再多说什么,悻悻离去。
荀老看着他的小轿消失在长平街尽头,方才回身进了府中。
“公子,祠堂里的那个人,已经从后门走了。”
谢含章疲惫地点点头,穿过长廊,“仔细护着,别让人知道了。”
“老奴明白。”
翌日,天光微微破晓,晨露未干。
为了避开萧靖,谢含章早早地便乘着一辆简朴的马车,带着几个仆人上了径山。
那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墓,谢含章便取了爹娘生前的衣裳,放进棺木中,暂时立了一处衣冠冢,聊以寄怀,不至于连凭吊都找不到地方。
荀老是谢家多年的老仆人,对老太傅感情深厚,此时默默地擦了墓碑,又取出朱笔沾了点漆,细致地将上面蒙尘的字迹描了一遍又一遍。
谢含章上完了香,缓缓道“荀叔,你也给兄长上一炷香吧。”
荀老错愕地望着他。
“大公子”
谢含章的声音缥缥缈渺的,“这么多年了,寻也寻不见,生死茫茫,给他上炷香,就当是生祭吧。”
世人都说谢氏门楣何等风光,他却只知道,他的兄长,七年前在战场上一败之后,从此寻觅无踪,他的爹娘,好不容易告老还乡了,却在半途中死于非命。
而他呢
死过一次了,如今是人还是鬼他自己也不知道。
烧完了纸钱,一地银灰,飘飘扬扬。
荀老刚想收拾祭品,便瞥见山道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拾级而上,后头跟着几个宫中侍卫。
他回头去看谢含章,面露厌弃,明显他也看见了。
萧靖虔诚了站在墓前,点了柱香插上,才回过头来看谢含章,“你昨日说了要等我,怎么就自己来了”
谢含章撇过头,面色冷淡,漫口道“天气不好,我怕来晚了下雨。”
萧靖吩咐侍卫们把祭品摆上,便踱步至谢含章身侧,瞧着他一身素服,更显得面如冠玉,赏心悦目,便温声道“也是,近来雨多,你素来体弱,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小心风寒。”
呵。
如今这些话听在谢含章耳里,只觉得格外讽刺。
见他神色懒懒的不说话,萧靖便自顾自道“可贞,你这段时间告假在家,不知道朝廷上发生了什么,最近南梁屡屡进犯西州,实在不堪其扰。西州知府已经给我上了好几道折子,要朝廷出兵支援,出兵倒还好说,只是筹集粮草这些事却只有你能周旋。”
谢含章神色淡淡地听着,却没什么反应。
上一世他为萧靖筹谋太多了,几乎事事都是经过他的手,如今国中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但是,这与他何干
谢含章这会子才蓦地想起来,今日已经是九月廿五了。
他依稀记得,当时萧衍已经上书求娶了,怎么现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如今重来一世,连发生事情也不同了
他微微蹙着眉头,萧靖以为他是在思虑筹集粮草一事,便扶住他的肩头,道“你如今身子不好,便多休息几天吧,朝堂上的事,也不急于一时。”
萧靖是抽空过来祭拜的,如今谢含章告假,朝堂上所有的事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待了片刻后,便也只能匆匆离去了。
他前脚刚走,谢含章便吩咐荀老,“把他带来的祭品,拿到山脚下喂野狗。”
荀老省得,不仅把祭品都收走了,还将他插的那柱香也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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