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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江厌辞知道,过了年大军就要出发。
月皊坐在窗下,一边小口吃着点心,一边喋喋不休地感慨没有想到李漳这么快就会继位。
“月皊。”江厌辞朝月皊伸出手。
月皊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点头放下来,又轻轻拍了拍手上沾的一点面屑,然后起身走到江厌辞面前,软声问“怎么啦”
江厌辞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腿上抱着,道“过了年,我就要随军出征。大概要两年才能回来。”
江厌辞以前也对月皊说过这件事情,可真的知道他马上要走了,月皊心里的不舍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张了张嘴,终是将话咽下去,她勾着江厌辞的脖子,将头搭在他的肩上,缓缓垂下眼睛,神情有一点低落。
江厌辞侧过脸来望向她,望见一对长长的眼睫。
他说“等我回来,带你回洛北,也带你去姚族。然后我们可以要孩子。”
月皊安静地听着,慢吞吞地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软声应了一个“好”。
江厌辞并不知道再如何去安慰她,只能抱着她,将她圈在怀里。自相识以来,两个人不曾分别超过一日,忽然要离开至少两年,江厌辞不仅不舍得,还对月皊很担心。她总是胆子很小,风吹草动就会惧怕。虽说今年下半年已经克服了许多曾经那些被囚的经历带给她的阴影,江厌辞还是放心不下。
他不得不嘱咐“时刻把阿凌带在身边,出门的时候能带多少侍卫就带多少侍卫。不要再和母亲、长姐分开。若实在遇到什么难事,不要找小师妹,她不靠谱。”
顿了顿,江厌辞再说“若家中遇到棘手的事情解决不了,去找李漳。”
月皊听着听着,慢慢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哽咽“三郎也要好好的。你没有痛觉,需要格外注意才是。尤其是若受了伤,要更加注意,不能再让伤情反复了”
“好,我都答应你。”江厌辞道。
月皊扯了扯嘴角,让自己摆出一张乖巧的笑脸来,她弯着眼睛望着江厌辞,故意拿出轻松的语气说“年后才走呢。现在还早。”
江厌辞将手掌撑在月皊的后颈,让她的脸更靠近些,去吻她努力翘起来的唇角。
月皊急急又推开江厌辞,问“会等到咱们过了生辰之后再出发吗”
江厌辞想了想,道“恐怕不行。最初会在二月初启程。”
月皊低下头,扒拉了一会儿手指头,算着日子。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后,说“等三郎回来了,我一定能学会做月饼。还能学会包饺子、包粽子,到时候做给三郎吃。”
“好。”江厌辞再应。
月皊已经很久没遇到余愉了。余愉忽然来江府的时候,月皊惊喜地迎上去拉住她的手,软声“好久不见你,怎么一直不来看我呀”
“唉。”余愉叹了口气,“我忙啊”
“忙什么呀”月皊问。
“忙着振兴师门啊”余愉将每枚被她修好的门主信物从衣领里扯出来给月皊看。“我现在可是羽剑门门主了,自然要忙死”
她吐了吐舌头,又说“我总算知道师兄以前怎么整日冷冰冰板着个脸,不板着脸的话,下面的人不听话啊”
月皊眉眼弯弯,含笑望着她,问“鱼鱼现在已经会板着脸了吗”
她抱住余愉的手腕,摇了摇她的手,撒娇一样的语气“你凶一个给我看看呀。好好奇鱼鱼板着脸训人是什么样子呀。”
“咳。”余愉轻咳了一声,半眯起眼睛瞪了月皊一眼,又将月皊摇着她的双手拂开,板起脸冷声“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月皊听着余愉压低的声音,顿时蹲下来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余愉仍旧板着脸,“再笑门规伺候将你踹进笼子里和野狼互咬”
月皊收了笑声,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灿烂着。她努力压一压自己语气里的笑声,平缓的语气开口“是,都听门主大人的”
这次,换成余愉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会传染,两个人相对着捧腹。乃至后来,余愉也蹲了下来。两个人手拉着手笑。
江厌辞坐在方厅里,听着外面的笑容,不由也略扬了唇角,他侧首,从开着的窗户朝外望出去。
待笑累了,余愉才特别认真地说“我对着镜子练习发火,练了很久呢”
月皊使劲儿点头,诚心说“那你练习得很成功呀”
余愉望了一眼方厅的方向,故意压低了声音,对月皊说道“我对着镜子练习的时候,就会努力去回忆师兄以前是怎么板着脸发号施令的”
月皊眉眼弯了又弯,忍俊不禁地望向方厅的方向。
江厌辞做事向来果决,他说要和过去断个干净,纵使羽剑门的人来求过他几次,也没有人能让他有分毫的动摇。
“以后得了闲,要多来看我呀。”月皊说,“我总是在这里,不像你来无影去,我想去看你都找不到人。”
“嗯嗯。”余愉跟着月皊往屋里走,进了方厅,她特别自来熟地去拿了桌子上的甜点吃。她咬了一口,笑嘻嘻地说“还是你这里的糕点好吃”
江厌辞恰巧喉间微痒,随意地轻咳了一声。
余愉的手一抖,手里拿着的那半块糕点掉到地上去。她下意识地望向江厌辞发现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咳嗽了一下余愉的嘴角抽了抽。
月皊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笑”余愉瞪月皊。
“嗯嗯”月皊收起脸上的笑容来,一本正经地说“回门主大人,我不笑了。”
说完,她从小碟里又拿了一块糕点来递给余愉。余愉瞥她一眼,板着脸接过来,又笑着冲她眨眨眼。
江厌辞正在翻阅着一本兵书。他再翻一页,目光仍停留在书页上,对余愉说道“过年之后我会从军离开长安。你闲来无事过来多陪一陪廿廿。”
“是。”余愉立刻站起来。
余愉站起身的动作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当她应了一声“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她拧了眉,嘟着嘴坐下来,在心里嘀嘀咕咕我现在才是门主
江厌辞没抬眼,一目十行地扫过这一页,又翻过一页。
一间布置简单的房中,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十一端着刚煎好的药往屋里去。屋子里正不停咳嗽的人,是羽剑门的前前门主江厌辞、十一、余愉等人的师父,籍光耀。
到底是曾经师徒一场,他对这些弟子有着养育之恩。当初谁也没舍得下手取他性命。
十一将他收留在身边,请了大夫,细细给他调理身体。
羽剑门的这些人,行走江湖过着刀光剑影的生活,没几个有善心,也并非人人都品质端正,何况籍光耀在他们小时候故意在他们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用一种不算正常的方式栽培他们。
籍光耀努力支撑着坐起身,用发抖的手接过十一递来的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他身上的伤那么重,若非求生的意志力过于强烈,早活不到今日。
一股脑喝了药,籍光耀倚靠在床头大口喘着气。又是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之后,他感觉稍微好一些时,才用沙哑的嗓音问“十一,你想不想恢复味觉”
十一刚要离开,听了这话不由停下脚步。世有百味,可是她什么都尝不到,不管吃什么东西,滋味都如水。正如以前每一次和师门的人一起吃酒烤肉,她总是面无表情地听着旁人点评,而她什么都品不出来。
籍光耀盯着十一的背影,再道“还可以让余愉的左耳恢复听力,让浮离重新有情绪,让你的心上人重新有痛觉”
十一转过身来,皱眉问“当初你说要学门中剑术,必要舍弃一件东西”
“哈哈哈”籍光耀声线干涩沙哑地桀桀笑出来,“我骗你们的。为师这样阴险狡诈之人,自然要留下退路。”
“是毒。”籍光耀道,“不仅是拿回你们丢失的东西。若不拿到解药,不久之后你们将会毒发身亡”
十一瞬间变了脸色,大步朝籍光耀走过去,抓起他的衣领,冷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杀了李漳,为师会给你们解药。”籍光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充满了疯狂之意。
他这一生都在为安祁王做事。圣人害得安祁王绝了后,能报答主人恩情的法子只有杀了圣人的儿子。
李渡、李淙皆是病弱之躯。李温是个没有势力的孩子。要杀,自然要去杀圣人苦心选出来的新帝
“解药在哪里”十一拔剑,抵在籍光耀的脖子上。
却也只换来籍光耀的一阵可怖狂笑。
“为师残躯如此本就命不久矣,不介意陪爱徒们共赴黄泉,到了地底下再赴师徒缘分。哈哈哈哈”
十一的脸色变了又变,握着剑柄的手紧了又紧,最终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她知道,如今的籍光耀根本不怕死。
她冷脸看着披头散发狂笑不止的籍光耀,皱着眉,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一日,月皊正在跟江厌辞学下棋。她以前也不是不会下棋。但是她那点“会”,好似只是懂下棋的规则,与人下棋几乎就没赢过。
她揪着个小眉头,看着棋盘之上的黑白子,冥思苦想。
江厌辞每落下一字,就会跟她讲解几句。月皊认真地听着,时而恍然而悟,时而想来想去也琢磨不透。
江厌辞本是懒得讲话的人,更懒得教别人东西。可是在面对月皊时,他终是格外有耐心。他耐心地给月皊讲着该如此落子,有时候说得太言简意赅,瞧出月皊听不懂的模样,他不得不琢磨着,换上浅白的语言,再与她说。
月皊捏着一颗棋子,琢磨了好一会儿,才将棋子放下来。她蹙着眉问“放在这里对不对呀”
江厌辞没有回答。
月皊诧异地抬起眼睛来,看见江厌辞侧着脸,视线落在北面墙上的窗户。
月皊疑惑地问“三郎,怎么啦”
江厌辞没有答话,而是站起身,快步朝着北面那扇窗户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越来越冷,这扇窗户已经很久没打开。见江厌辞的举动,月皊更疑惑了,不由站起身来,双手压在棋桌,翘着脚、伸长了脖子往外望去。
没多久,月皊只见什么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速度快得她根本看不清。等到她看清的时候,就看一个人已经躺在了屋内窗下。那人趴在地上,长发散乱看,遮挡住了她的脸。从身形都看出来是个女人。分明隔了一段距离,月皊还是闻到了躺在地上的女人身上的血腥味儿,她似乎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二十”女人唤了这样一声,便忍不住一声声地咳。
月皊听着这声音十分耳熟。待江厌辞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拉起来,月皊看认出来这人是十一。
月皊先是皱了下眉,再侧过脸望向江厌辞,说道“三郎,她身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江厌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半垂着眼,视线落在十一肩上的伤口。她身上有很多伤处,左肩的血肉里埋着一枚暗器。他微微用力,将这枚暗器扯出来,顿时溅起些许血柱。
江厌辞看着这枚暗器,皱眉,冷声“李漳的暗卫你去杀李漳”
十一想解释,可是她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便昏了过去,她能够撑着来到这里已经用尽了力气。
月皊走过去,见十一耷拉着头似乎昏过去了,她小声问“三郎,要给她请大夫吗”
江厌辞沉吟了片刻,没有请大夫。他让下人将十一扶到客房,然后飞书去寻浮离。
浮离懂医。
可是浮离没有回信。
不得已,江厌辞才请了大夫给十一医治。还好她身上的伤虽多,却并都没有伤及要害。
天色黑下来,江厌辞立在庭院里,望着夜幕里孤零零的两三颗星星。
月皊从屋子里走出来,臂弯里挂着一件江厌辞的外套。他走到江厌辞身边,展开臂弯里的外套,垫着脚给江厌辞披上。
“外面很冷的,我回屋去吧”
江厌辞不觉得冷,可他不愿意月皊陪他站在庭院里,怕她冷。所以他还是跟着月皊回了屋。进了屋后,江厌辞坐在窗下,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月皊犹豫了好一会儿,走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袖角轻轻地摇了摇。她软声问“十一是想杀李漳吗李漳现在已经是圣上了,她为何要冒这个险呀嗯总觉得怪怪的,其中应该有隐情吧”
江厌辞知道籍光耀没死,他隐约觉得这事跟籍光耀有关系。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已经不单单只是十一的事情,浮离没有回信,这似乎是个不好是预兆。
难道刺杀李漳的不止十一一个人
“歇下吧。”江厌辞站起身,握住月皊的手,朝着床榻走去。
两个人躺在床榻上,月皊蜷缩着面朝江厌辞侧躺着。江厌辞没睡,月皊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也不肯睡。
她身子往前挪了挪,将脸贴在江厌辞的肩头,低声道“三郎,我怕。”
江厌辞立刻从思绪里抽回神,伸出手臂来将月皊抱在怀里,他侧了侧身,一手探至月皊脖子下,一手搭在她后脊轻抚着,低声询问“怎么了,怕什么”
“李漳现在是圣上了”月皊的眉头蹙起来。
纵使不过问朝堂之上的事情,可月皊也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帝王者,无不纵权。她怕江厌辞如今和李漳关系匪浅,可日后终会因为君心难测而走向分崩。
“不用担心。”江厌辞道,“我不会准许有朝一日这种情况发生。”
第二天一早,江厌辞刚醒,白沙便立在门外叩门禀告十一醒过来了。
月皊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还没睡好,听了这话,也立马爬起来,和江厌辞一起过去。她心里总是很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事情。
江厌辞看一眼月皊焦急的样子,温声对她说“不用急,我等着你。”
说着,他弯下腰,亲自帮月皊穿上鞋子。
月皊立在江厌辞的身侧,听着十一说了去刺杀李漳的缘由后,脸色煞白,紧紧攥着江厌辞的手。她感觉自己的腿在发抖,强撑着才能站稳。
江厌辞平静地听完十一的解释,问“你去查证过他说的话”
十一愣住,顿了顿,才反问“怎么查证”
一腔无语之绪爬上江厌辞心头。他默了默,再问“除了你,还有谁去刺杀李漳了”
“浮离、十四、阿梅和小师妹。”
“那他们吗”月皊白着脸颤声追问。
十一咬牙“被抓了。死活不知。”
江厌辞头一次觉得当年若不是被摁头接下羽剑门门主之位,师门里这些一根筋只会练武的人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小声的啜涕声,惹得江厌辞垂目,望向月皊。
月皊很用力地去忍眼泪了,可是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担心余愉的安慰,不仅是余愉,还有那些只有几面之缘的浮离、十四和阿梅。除了这份担心,她更因为十一所说的刺杀李漳的原因而落泪。
三郎中毒了,随时都可以死吗
一想到有朝一日江厌辞会死,再也看不见他了,月皊哭得更凶了。
“别哭。”江厌辞放低了声音安慰。
月皊将脸埋在江厌辞的怀里,小声地哭着说“如果三郎死了,那我也不活了呜呜”
江厌辞有一些感动。可是更多的是无语。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的无语。
他叹息一声,将手搭在月皊的肩上轻轻拍着哄着她,用温柔的语调“他们都是傻子,廿廿这么聪明不要信那些傻话。”
十一没有血色的脸色越发苍白,目光复杂地盯着江厌辞,急问“你什么意思”
月皊也从江厌辞的怀里抬起一张泪水纵横的小脸,可怜兮兮地问“三郎没有中毒,也不会死对不对”
“没有中毒,但是会死。”
看见月皊眼睫轻颤着。江厌辞立刻再补一句“是人都会死。”
月皊蓄在眼眶里的又一颗泪珠儿滚落下来。江厌辞立刻再补一句“我答应你,一定死在后面。”
月皊吸了吸鼻子,很想说三郎说话一点也不算,最会板着脸反问“我说过”
可是这个时候,她心里好慌,只顾着哭了。
“好了,回房去洗把脸。我要进宫一趟。”江厌辞用指腹轻轻去抹月皊眼角的泪。
他这才将落在月皊身上的目光移开,望向十一。望向十一时,他眼中的柔情不再,只有冷冰冰的无语。他冷声“一个垂死的疯子所言,你不加查证不顾安危不自量力鼓动师门其他人进宫送死”
江厌辞的声音越发冷下去“下次死到外面去,别事后找到我这里”
望着江厌辞离去的背影,坐在床榻上的十一脸色变了又变,手搭在身前紧紧攥着被子,她眼中浮现巨大的困惑,难道真的是她做错了
李漳新帝登基,事务繁忙。遭遇刺杀一事,有暗卫保护,他毫发无伤。因有旁的事情在身,他只令手下将擒获的人暂时关起来。
今日下属前来询问要如何处置那些刺杀之人。
“不急。”李漳道。
他知道来刺杀他的那几个人和江厌辞有些关系。若他猜得没错,江厌辞今日会进宫来见他。
李漳一手负于身后,沿着鲜红的宫墙缓慢地往前走,正要往父皇身边去。
父皇虽然已经退位,成了太上皇,可是李漳刚登基没多久,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询问、请教。近日来,每日得了闲,李漳就会往父皇那边去。
今天他来到父皇这里,鬓发斑白的太上皇,给了他一道与江厌辞有关的秘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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