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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眠雪呆了一瞬,想要低头去捡地上的画,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住。
小美人努力踮起脚,摇摇摆摆地又抽出一只乌木匣子。
“小心。”
看他拿得不稳,白起州蹙了蹙眉,十分自然地抬手帮这小东西托住了沉重的木匣。
白眠雪就着白起州的手将匣子一起缓缓打开,果然瞧见里面仍是一模一样躺着满满一匣画儿。
而画中人,亦是和先前一样的那位女子。
只是每幅画儿上美人的情态都各不相同。
这一匣最上面的那一幅便画着美人对镜理妆。
画中没有珠光宝气的钗环首饰,只用浅淡的几笔勾勒了一面朴素的菱花镜。
镜里面容明媚的美貌女子轻扶鬓边,眸光似乎正望着自己身后浅笑。她的眉心轻点朱砂,仿佛落了朵胭脂色的寒梅。
而地上散落开来的那些画儿里,许多是简单勾勒而成的美人形态,唯独有一幅上了些许颜色。
赭石色长裙的明媚美人轻轻倚在藤黄栏杆上,手中把玩着钓竿,点点嫩黄花蕊落在溪面上,美人衣襟曳地,恰如柳怯云轻,姿态万千。
小美人呆呆地看了好久,又抬起头,只见这里整整齐齐放了满满一面墙的乌木匣。
不用再依次打开也知里面装的全都是一叠又一叠薄薄的画纸,画纸上的女子却只有一个。
白起州忽然“啪”得一声抬手关上了手里的乌木匣。
“啊”
小殿下终于回过神,刚想去握白起州的手腕,白起州已垂眸将那匣画儿重新放回去了。
顺便连地上散落的那一匣画儿也一并收拾了起来,完好无损地放了回去。
“二皇兄,让我再看看呀。”
小美人看着白起州的动作,不由得懵了懵。
只见他漂亮的眼儿呆呆地眨了眨,急得连忙去晃白起州的袖子,软着声音道,
“让,让我再看一眼好不好”
白起州抬眸看了身前的小东西一眼,方才的震惊已经一扫而空,淡定地问他,
“你之前见过敏妃娘娘吗”
小美人被问得愣了一下。
他乖乖地垂着头,仔细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发觉有过这个女子长相的印记。
“我未曾见过”
“你生下来,还不到几个月,敏妃娘娘便去世了。”
白起州似乎也在回忆,又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小美人,声音低沉,语调罕见地轻柔了一瞬,
“现在偶尔见了这些画像,难免又会回想起早先的事。只能是徒增伤心,倒不如不看。”
“早先的事”
白眠雪跟着白起州的话,不明所以地乖乖重复了一遍。
小美人漂亮纤弱的眼睫眨了眨,咬着唇轻轻道,
“但是”
小美人顿了一瞬。
敏妃、母妃
这个词语就像个禁制,每次提起他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察觉到原身记忆里铺天盖地的暴戾与怨恨。
敏妃的死,显然是一根早就埋进他肉里的刺。
不碰时那根刺便被皮肉紧紧裹着,微一触碰,便会刺骨钻心的疼。
他想起自己刚刚穿过来时,原主就因为在英帝跟前替敏妃说话,父子两人争论不休,被勃然大怒的英帝关进了冷宫一般的久思殿。
但若再往前回想些许,便会发觉英帝对他自幼以来的忽视与厌恶。
小美人眨眨眼儿,握着白起州袖子的纤弱指节忽然松了开来。
他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地呆了呆,神情看起来又乖又有点点可怜,
“我二皇兄”小殿下怯怯地仰起头,小声道,
“父皇一直不喜欢我,是,是因为我母妃吗”
白起州迟疑了一瞬,本能地想要去哄失落的小美人,却一时失语,半晌才拍拍小美人的脑袋,只说出一句,
“乖,不许乱想了。”
许是见小可怜的表情仍然可怜兮兮的,白起州轻叹一口气,
“这都是好些年前的宫闱秘事了,连我都不甚清楚就算敏妃娘娘当年真的与陛下不睦,那些杂事也与你无关。”
“不许因为这个难受了。”
眉眼锋利俊逸的少年爽朗的笑了笑,忽而贴在小美人的耳边放轻声音调笑道,
“再说你这小东西怕什么”
暗色的夜幕从明净的窗外透进来。
静风低低曳过,处处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二人立在密室里,对着一匣又一匣掩藏多年的秘密低声细语。
“就算父皇对你生出嫌隙,也有哥哥们护着你。”
少年有力的手掌抚过小美人的发顶,握过弓的薄茧让他猛然轻轻一抖。
小美人颤颤地抬起小脑袋,眉目间有点委屈和疲惫,茫然地软软唤了他一声,
“二皇兄”
“嗯。”
白起州应了他一声,眉眼间骤然又染上了些许笑意,
“走,带你出去看花儿去。”
两人退了半步,白起州重新按了按方才白眠雪不小心触碰到的机关。
这面墙重新合了起来,将所有匣子全部掩藏了进去。
沉沉夜色里,小美人走至门口,突然呆呆地又回头看了看这间小木屋,那一双鸳枕仍静静地卧在榻上。
他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这些是谁画的呢。”
“你还猜不出来吗”白起州昂首笑着,眉眼间的锐利消减了几分。
这里是英帝的书房,除了英帝,还能有谁敢在帝王居所造出机关,深深藏起无数张雪片也似的后宫妃嫔的画像
“唔,父皇”
小殿下低低呢喃着,似乎方才并不为发问,只是心中格外疑惑不解。
不喜欢她,又为何要亲手画出成千上百张他母妃的模样呢
小年夜。
北逸王府正堂里仍是烛火长明。
“王爷,那几个暹罗人和北戎人求见奴才拦不住他们,已经闯进来了”
季银桥急匆匆跑进来禀道。
“说了几次了,不要叫暹罗人、北戎人,直接称呼官名就好。记不住么”
谢枕溪将笔搁下,勾起一点唇角,随口训他道。
季银桥一怔,连忙低下头,刚要说话,身后已是阵阵脚步相接,人影恰好晃了过来。
那打头的暹罗男子一身奇装异服,闻言深深作了一揖,叹服道,
“王爷果然与大衍皇室之人不同,不会轻易看低我们。”
旁边那两个一身皮衣的北戎人也低头行礼。
谢枕溪勾唇笑了笑,抬手示意他们坐下,“以礼相待,自是我北逸王府的待客之道。”
“只不过,本王既是诚心以礼相待,那各位大人也该当遵从我王府的规矩,何必不等通报,直接闯进王府呢”
谢枕溪笑眯眯道。
季银桥方知他三两句话间就给那些人下足了套,当下擦了擦额角的汗,恭恭敬敬倒了茶上来。
又躬身退了出去。
“这,王爷”
那暹罗官员闻言一愣,来时的气势汹汹悉数被扑灭,只好尴尬一笑,抬起官服的袖子一边擦汗,一边结结巴巴道,
“我,我们实在不懂礼仪,给王爷赔罪了。只是此行确实是有要紧的事情,急着与王爷相商”
“无妨。”
谢枕溪懒怠细听一般随意地挥了挥手,唇角勾起一点笑,目光缓缓落回在桌上。
只见他堆满公务的桌案上摆着一只格格不入的木头小狗。
那小狗毛绒绒的,虽是个假的,奈何做得十分精巧。
谢枕溪的手轻轻抚过那只小狗,其他几人见状皆是好奇疑惑又不敢开口。
半晌方才见谢枕溪勾唇笑了笑,道,
“几位的来意我已知道了,可是为了行宫行刺一事么”
“王爷您果然料事如神”
暹罗官员看着眼前一直笑而不语,气定神闲的男子,不知为何自己反倒有些心慌。
来时原本已经琢磨好了的话术一时都忘了个干净,只好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两眼只敢瞧着脚下的地砖,结结巴巴道,
“我们已按王爷吩咐下来的,伪造成刺杀将人从玉山行宫带出来。按,按您先前说的,一来可以给我们报酬”
他说着说着又抬眼看了眼谢枕溪,见那人仍是笑而不语,方才继续道,
“二,二来您之前还答应过,会,会任命几个暹罗人在大衍做官。您,您可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这名暹罗官员便是在上一个暹罗使臣死在驿馆后,暹罗国重新派来的官员。
上一个使臣的死信传回国内,暹罗皇帝震怒。
奈何他们满心想要派人打探大衍情报的任务尚未完成,只好紧接着又打发了个人过来。
表面是为调查使臣的死因,背地里仍是继续留在大衍,伺机而动。
暹罗人说完,旁边一直默然不语的两个北戎人突然也开了口,其中一个用生硬的大衍话道,
“上次行宫行刺后,大衍的皇室下了禁令,拼命搜寻被我们带走的人。我们折了许多兄弟”
“他们的妻子和父兄还在等他们回去。”
另一个北戎男子用同样生硬的大衍话道,
“王爷如果想我们继续效命于您,您该赔偿给他们每一个人许多的银两。”
谢枕溪直到他们说完,方才勾唇一笑,漆黑的眼眸似是含了一汪幽深的潭水。
眯起眼儿笑时,威严亦有增无减。
“几位所说的,本王已知道了。”
“本王曾经亲口应允过几位的报酬,绝不会少分毫。”
看着那几人喜上眉梢,谢枕溪端起茶杯,兰雪茶的幽香沁人心脾。
他慢慢眯起一双丹凤眼儿,笑意却不达眼底,
“只是,本王有几句话,问完再兑现诸位亦不迟。”
“那日行宫里有暹罗士兵落下的香囊。本王特意查访,方才得知你们暹罗人素来没有作战时佩戴香囊的习惯。”
“既然你们未曾有过这种习惯,那当天遗失的数个暹罗香囊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手指轻叩桌案,
“还有本王派人去销毁京城的暹罗香囊,明明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那些暹罗人却连十倍的银钱都不肯要,拒绝卖给我们销毁,又是何人授意的呢”
他不紧不慢地一句接一句发问,直将暹罗使臣问得面色发白,汗出如浆,
“我我不知,我不知这些事情我都不知道,全都与我无关啊王爷”
谢枕溪却只是眯着眼儿一笑,又转头看向那两个北戎人,见他们也是满目愕然,方才挑着眉不慌不忙道,
“本王与各位大人合作,所有皆是坦诚相待。”
他收敛了笑意,一双凤眸气势凌人,
“只是本王亦不准有人吃里扒外,才领了本王的好处,转头又要做出那种出卖背叛之事。”
“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各位大人都是知道的吧”
屋内烛火惺忪,屋外明月漫洒。
谢枕溪不耐地提起狼毫笔,用笔杆拨弄了一下桌上的小狗。
“不肯说本王府里地牢的可是新修成的呢。”
“我是我对不起王爷。”
那暹罗官员似乎是挣扎了好一会儿,突然双膝一软,汗涔涔地跪了下来,吓得乱颤着道,
“是我对不起王爷,小人面软心活,被人随意挑拨了几句便做岔了事那日的香囊是我命他们戴着的,待到事成故意叫他们遗失了几个。”
“那日来的人我都替他们置办了假身份,只装出有人故意要陷害我们的样子来,用来用来,威胁大衍的皇帝”
“本王用你,你倒将本王也谋算了进去。”
谢枕溪眯起眼儿看着他冷笑,这人说的倒与自己之前猜测得一致。
只还有一件事。
“那几日绝不销毁香囊,也是你授意给他们的”
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苦着脸道,“小人确实这么吩咐了只是,只是这命令却不是我的主意”
谢枕溪明白了他的意思,长指流连那只木头小狗身上,似乎是回想着什么,半晌方道,
“是谁”
“是,是大衍的”那人反复擦着额角的汗,觑着谢枕溪的脸色,
“是大衍的太子殿下找到了我”
“我,我也是无奈若不如此做,只怕要被扔进天牢。”
暹罗官员开始磕头,烛火猛然跳动了数下。
“太子原来是太子啊。”
谢枕溪眯眼笑起来,屈指轻敲桌案,眼神间却浸染上了几分格外冷冽的神情。
“小笨蛋,你再不动,这树梅花许是要把你埋了。”
“冷不冷”
白起州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小美人,梅花的纤巧花瓣足足落了他一身。
莫说头发丝上,就连肩膀和脖颈里也都是胭脂色的花瓣。
凑近了,便有甜丝丝的幽香散发出来。
“唔我不冷的呀。”
小殿下刚刚软着声音说完,就哆嗦了一下,“阿嚏”一声,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
白起州眼睁睁看着这小东西漂亮的眼儿里抑制不住地蓄了泪。
在月色下看起来呆呆的,还有点儿可怜兮兮。
白起州简直是没了脾气。
这个小东西今晚显然是被那屋子里的画儿影响到了,这会儿格外的难哄。
说难哄也不恰当,因为小殿下今晚一直乖巧又懵懂地躲在枝叶伸展开来的梅树下。
就像只有心事的蔫哒哒小猫崽儿一样,偶尔抬头看看月亮和梅花,按个小小的爪印。
眉眼桀骜俊逸的少年看着这个小东西,无奈又利落地脱下自己的衣裳。
不由分说地披到他身上,顺便冷着脸吓唬乖巧的小美人,
“不许脱。若是明日再冻病了,那你就得日日都吃寡淡无味的白粥,连一颗点心也不许往你殿里送”
“啊”
小美人顿时吃了一惊,听到不许他吃点心还有点委屈巴巴的,只好乖乖裹紧白起州的外袍,这件冬日常服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一朵梅花忽然落下来。
白眠雪轻轻将它接住,摊开莹润白皙的掌心,在月光下,剔透的花瓣看起来犹如最纯正的胭脂。
明月入怀,小美人看着掌心的花儿,突然起了点顽皮的兴致。
“二皇兄,你低头”
“低一点点”
小美人伸手比划着,要比他高出许多的白起州低头配合他。
二殿下俊朗的眉眼间露出嫌弃的神色,动作却丝毫不迟疑,几乎是立刻就弯下腰来。
“小东西,你想做什么”
“唔,还有一点点高呀”
小美人不答,反而轻轻比划了一下,仍是软绵绵地看着他,乖巧漂亮的眼眸仿佛会说话一般。
白起州吸了一口气,索性直接蹲了下来。
现在他看白眠雪反倒需要稍稍仰头,少年微微笑着挑眉,
“小东西,这么闹腾,到底想做什么,嗯”
“现在好啦”
小殿下比划了一下,软声道,“二皇兄,你闭眼。”
白起州心头突然撞了一下,他沉下声缓缓道,“你说什么”
明月皎皎,犹如银霜洒落下来,照在他眼前的小东西身上。
乖乖裹着他衣裳的小美人看起来更像一只可爱的小鹌鹑。
“快闭上眼睛呀”小美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反而急得想去摸他的眼睫,撒娇也似的催着他,
“快闭上嘛”
明月高悬,万里无尘。
白起州依言闭上了眼睛。
一只细腻白皙的纤巧掌心忽然贴上他的眼眸,那小东西软绵绵道,
“真的闭上啦”
白起州不言,唯有眼睫眨动,在白眠雪小巧的掌心里不断轻轻扫过。
“唔,还挺好看呀”
白起州本是闭着眼睛,忽然觉得鬓边有点儿酥痒。
眉眼俊朗的少年郎不疑有他,直到听见这小东西压抑不住的软糯笑声,才猜到他在使坏。
“”
原来小美人捏着方才捉到的梅花,横七竖八地插在白起州的发间。
“唔,先别动呀”少年睁开眼,站起身来,却瞧不见自己这会儿的姿态。
白眠雪放了手,眨眨眼睛盯着他,笑得整张小脸都有些泛红了。
小殿下看着白起州满头星星点点的花朵儿,故意调侃他,含含糊糊,软软糯糯地仰头叫了他一声,
“漂亮哥哥”
白起州摸了摸发间,便猜到他干了什么。
少年挑挑眉,抬手把沾着露水的花儿从发丝间取下来,轻而易举地抬手捉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小美人,把冰冰凉凉的花瓣全部从他领口送了进去。
“啊凉的”
小美人叫了一声,表情顿时变得想哭又想笑,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白起州看着他的模样儿,忍不住笑了笑,随即又故意严肃道,
“殿下送我这满头的花儿,我也该给你回礼,想要什么”
他未穿外衣立在夜风中,银漆皮扣束腰,乌黑长发扎起,月光下愈发显得飒爽利落。
小殿下细细喘着把冰凉的花儿全部从颈间取出来,想了想,期待地抬起头道,
“唔想,想看烟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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