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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的错觉吗为何觉得这里比前世更冷了。陆乾珺穿着厚重的衣裳,马车已经驶离,街上无人知道他是谁,他就这样慢慢走着,雪越下越大,一路上人越来越少,快走到尽头了,陆乾珺身前窜出一个孩子。
说是孩子,如果不是他开口说话,陆乾珺甚至看不出这是个孩子,他身上的衣服黑乎乎的,瘦得像个小猴子。
“好心人,给点吃的吧。”
“你家大人呢”陆乾珺望了一圈也没看到有其他人,一个孩子下雪天穿的这样单薄,怕是凶多吉少。
“我家没有大人”小孩怯生生地说道,本来他是可以去救济所的,但是他爹是个杀人犯,他不好意思去。
“那你,咳咳咳,跟我走吧。”被冷风呛了一下,陆乾珺声音粗糙,见陆乾珺孤身一人这孩子才敢来的,陆乾珺让他跟着走,他犹豫了。
又看了眼陆乾珺,这人穿着讲究,应该是不缺钱的,也应该,不会把他卖掉吧
“好,我跟你走。”主动牵起陆乾珺空着的那只手,陆乾珺浑身一僵,领着孩子回到住处了。
许恭福已经打点好了一切,见陆乾珺领着个孩子回来,分外惊讶,“主子,这孩子”
“在路上捡的。”把孩子交给许恭福,“带下去洗洗,给买身厚衣裳。”
“是。”奇怪这孩子怎么不去救济所,许恭福在给他洗澡的间隙,问出了好多话。
比如这孩子叫阿卓,不去救济所是因为怕父亲是杀人犯救济所的人不收。
把情况如实告诉了陆乾珺,陆乾珺却对这个救济所产生了兴趣,“救济所是谁建的”
“在今年八月份建的,当地人不知道他们的姓名。管事的人是一高一矮两位长相十分好看的公子,其中一人还怀着身孕。”
许恭福每说一句,陆乾珺的心骤然发紧,他抬头和许恭福对视了一眼,显然二人的想法是一样的,“主子您说,这救济所会不会是皇后殿下”
“明日我去瞧瞧。”能够猜到多半是他们,陆乾珺心里反而萌生了怯意。他有些不敢面对姜容,怕从对方眼里看到轻视嫌隙,更怕对方眼里什么都没有。
整日与孩子们打交道,姜容变得更柔软活泼了些,陆乾珺去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救济所很多孩子围在一起打雪仗堆雪人,看到姜容来了都乖乖停下了动作,怕误伤到姜容。
“小公子”
“昨晚冷不冷呀”姜容披着大氅,头上戴着一顶兔毛帽,软乎乎的绒毛贴在他两颊上,让他整个人更加柔软。
“不冷。”孩子们齐声答道,姜容又摸了摸其中一个孩子的手,“玩一会儿就得回屋练字去,不要冻风寒了。”
“好”
陆乾珺站在一旁看着,手里牵着阿卓,姜容发现他时陆乾珺差点落荒而逃,摸了摸脸上的面具才抑制住了这股冲动。
“这位大哥是有什么事吗”姜容微笑着问道,他来这里几个月了,从没见过这人,见他还带着一个孩子,对他警戒心稍减。
“我是来这里做生意的,路上捡到一个孩子,就送到你们这儿了。”知道真的是姜容,陆乾珺就知道他一定不会在意这孩子父亲的身份。
一听是这样,姜容走过去看了看孩子,摸摸孩子的头,柔声道,“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吧。”
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温柔的人,像记忆深处的母亲一样温柔,阿卓很容易就对姜容放下了戒心,被姜容牵起一只手。
“谢谢这位大哥了,您救了这个孩子。”
“无妨。”陆乾珺又往里看了看,最后目光复杂地看了姜容一眼,“以后有这样的孩子还能送到你们这儿吗我出门总能遇到乞讨的孩子。”
“当然。”姜容失笑,见他穿着华贵,不难猜出这其中的原因,这时候姜容才发现眼前这人居然柱了根拐杖,眼睛里满是惊讶。陆乾珺咳嗽一声姜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抱歉,我有些失礼了。”
“没关系,你没必要因此道歉。”虽是这样说,陆乾珺还是寻了个理由赶紧离开了,只要一想到姜容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陆乾珺就恨不得步子迈的再大一点。
拐角近在眼前,只要走过拐角姜容就看不见他了,陆乾珺一想走的更加快,却没注意脚下被大雪埋在里面的石块,猛的一下被绊倒,狼狈的趴在地上。
姜容转过身还没走远,听到声音回头见有人摔了,赶忙扶着肚子走了过去。
“没事吧有没有摔伤啊”
趁着姜容还没走到他面前,陆乾珺赶紧站了起来,他顾不上左腿传来的剧痛,低着头话也没说就一瘸一拐离开了。
“奇怪”姜容站在原地嘟囔了句,派人清理了石块。
有这样的隐患姜容把救济所的管事罚了一顿,又让他们重新检查,不能留下任何一个隐患,毕竟这里孩子众多,受伤的几率更大。
算是碰过面了,姜容没认出他,陆乾珺神情恍惚一身狼狈的回到住处,把许恭福吓了一跳。
“主子,您这是”
“没事,去准备些热水。”他不想多说,许恭福也不敢多问,只点点头派人准备热水去了。
洗了个热水澡陆乾珺身上终于恢复了一些温度,他坐在床上方便随行的太医施针。
平时锻炼得当,陆乾珺双腿依旧肌肉结实,看上去修长有力。除了左腿膝盖上那处明显的凹陷,这双腿可以用完美二字来形容。
疤痕早已褪去,只有剜掉的髌骨生长不出。
陆乾珺神情不改,可额上慢慢沁出的汗珠还是暴露了他。
“主子,此地气候严寒,实在不适合主子您修养啊。”随行的太医忍不住劝道,他知道自己说这话没有丝毫意义,医者仁心,他总是想多劝几句。
“下去吧。”陆乾珺盖上了青紫的腿,太医叹息一声只得告退。
身体太过劳累,陆乾珺撑不住躺了下来,今日见到了姜容,他变得比之前还要耀眼。
凉城的风沙没有对他造成半点影响,依旧是那张白皙的脸,站在雪地里几乎与雪色融为一体。
他变得更温柔了,神色是陆乾珺从未见过的平和,这是一个陌生的姜容,不可否认的是,让他更加无法放手,可是他没有办法再去拥有了。
“今天去看孩子的时候碰到一个奇怪的人。”
“嗯哪里奇怪”陆瑾问道。
真要说哪里奇怪姜容又说不出,他回想了下见到的那人,处处都正常,又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算了,不说他了。”想不通姜容干脆不提这事了,反正是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而已,“城里还有无家可归的孩子,明天再派人找一下吧,再过几天就要冻死人了。”
“好。”陆瑾也没多问,今天的天气就已经很冷了,陆瑾百无聊赖坐在暖炉让昏昏欲睡,突然一下做了起来,雀跃道,“我们晚上吃热锅子吧”
凉城最不缺牛羊肉,来到这里他们也入乡随俗,姜容不孕吐之后,牛羊肉几乎成了他们最常吃的肉食。
“行,多准备一些,大家一起吃一顿,算是纪念今年的第一场雪。”
慢慢的,一个多月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陆乾珺和姜容都没闲着。陆乾珺暗中查访了凉城周围整个州的官吏,把贪污腐败之辈处置了,抄家时一共搜出百万两白银,够在整个北地再修建一座城池了。陆乾珺气得恨不得将已经斩首的贪官污吏挖出来鞭尸。
难怪北地一直贫穷,刁民恶民横出,他拨下来救灾的钱款,全被这些畜生贪了,好在现在及时发现,新上任的官员在陆乾珺的监督下不敢有任何小动作,除了现在天气冷不好施工外,其他一切顺利。
下雪后就有灾民,这一次朝廷速度迅速,在各地派了官兵驻扎,不仅负责救灾,也负责镇压动乱,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比前几年都要好。
突然出现的官兵一开始让姜容他们提高了警惕。他们之前和官府商讨过数次,甚至表示他们可以出银子官府只要出人就好,都没有让其同意雪后救灾,这次突然涌出如此多的官兵,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不过很快姜容就打消了顾虑,因为他发现这些官兵是真的以百姓为主,不落下任何一个灾民。不管这些人的出发点是什么,至少结局是好的。
一个多月姜容也快生产,他长得虽是不矮,可身量细,腰身尤其纤瘦,肚子就更为突出。最后这一个月陆瑾时时跟着他,姜容想出去是不能了,在府里闷得慌,只能无聊地在院子里闲逛。
“还有十二天。”陆瑾在心里默默算着日子,一天天越来越近,他比姜容还紧张,肉眼可见的暴瘦,反倒让姜容开始担心了。
“府里有大夫,有产婆,你也陪在爹爹身边呢,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姜容看着他好不容易长了点肉的脸又消瘦下去,心里止不住担忧。
“嗯,我知道”他就是害怕,想象不出那么大的肚子,孩子该怎么生出来。
“你呀。”屋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陆瑾趴在姜容腿上,姜容笑着点点他的额头,“快出去找些事做,免得总是乱想。”
“应该让男人生孩子才对,多数男人身强体壮,力气也大,不比双儿和女子容易多了”
“普通百姓家,男人要奔波劳碌、辛苦养家,官宦人家的男人要为民请命,或上战场厮杀、保卫山河。各有各的难处,再让他们生育孩子岂不是太辛苦”
“可不光男人辛苦”
“与之相比,相夫教子总是容易一些不是吗更何况要男人老实忠厚,谦良恭顺你才愿意为他养育子嗣,若是浪荡成性,为人奸诈,便要早早脱身的好。”
“那若是像梁小姐那样的女子呢”梁秋怡可不比男人差。
“那就要看她的选择了,两人真心相爱,哪一方付出的多一些也无可厚非,斤斤计较难以长久的。”
姜容语重心长地说道,他知道陆瑾是因为他的原因,总觉得他辛苦,可他也怕未来陆瑾会因为这个受骗。
不是所有的女子和双儿都如陆瑾想象中美好的,人都是有坏有好,凭心分辨才好。
他说的话陆瑾却不赞同,“爹爹就是觉得那人辛苦,就是为他考虑得太多,才让他得寸进尺的。”
“我只是爱错了人而已。”固然人性都是贪婪又得寸进尺的,可那人若是值得爱,他会考虑你的付出,尊敬珍惜你的付出,对你愈发怜惜。他不值得爱、更不爱你,才会不在意你或苦或累。
“那爹爹你,是不是还没彻底放下他”陆瑾有些犹豫地问道,他一般不会提起陆乾珺,今日话头到这儿了,陆瑾忍不住问了问,不然姜容怎么肯再怀上那人的孩子呢。
“没什么爱,似乎也没什么恨,再回头想一想,走马观花,就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那为什么”陆瑾看向姜容的肚子,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的姜容笑了出来。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怀了舍不得不要,就把他生下来。”姜容当然不可能说是为了冬知,他赌了一把能不能再遇到他的冬知,可他不能这么说,说了只会让陆瑾更难受而已。
怀胎九月,哪怕一开始是在赌这个孩子会不会是冬知,现在姜容也不在意了,是不是都无所谓,是他的孩子,他都爱。
“不应该要他的,让爹爹那么辛苦。”陆瑾怨气很大,暗暗想等姜容把孩子生下来他一定要好好教导这个差了很多岁的弟弟,永远把自己爹爹放在第一位。
“不辛苦,我唔”姜容突然感觉肚子有些疼,陆瑾被他的闷哼声吓得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想碰他又不敢碰,急得团团转,“爹爹,爹爹,我,我应该做什么”
“别紧张”姜容经历过一次,知道这种阵痛是要生的前兆,他显得比陆瑾镇静的多,“离生估计还有一会儿,你扶我走走,让人去请产婆和大夫。”说完一长串话,姜容有些累,主动扶住了陆瑾的胳膊。
“好,好。”陆瑾只能茫然地扶着姜容四处走动,一直到产婆来了陆瑾想继续跟着进产房才被赶了出去。
“公子,公子大男人不能进产房,晦气。”
“有什么晦气的明明是喜气”陆瑾急了,被姜容看了一眼才老实。
“你乖乖去街上转一圈,回来我就把孩子生出来了。”屋里传来姜容有些虚弱的声音,说着产房的门就被关上了。
陆瑾心里很乱,他满院子乱走,看的下人们忍俊不禁。“王爷不如就听主子的,去街上逛一圈再回来吧。”
听着产房里的声音,陆瑾眼前发黑,怕再待下去会丢人的晕过去,陆瑾深吸了一口气,出了大门。
街上此时陆陆续续多了很多人,都是听说姜容要生了才过来的,陆瑾一出门就被围住了。
“陆公子,小公子没事吧,生了吗”
“男孩还是双儿啊我家小子下个月就出生了,正好订个娃娃亲啊”
“我家小子已经出生了,长得一表人才,要订也是和我家订”
“哎,你这人怎么”
眼看着要闹起来,陆瑾不得不控制场面,他眼神很无奈,不过这么一闹他也不紧张了。
“安静安静”陆瑾出声道,“大家先回去,这里一切平安,孩子出生我们设流水宴,到时各位都可来参加。”
“好好好”都是挨过饿的人,一听有宴席吃也都开心了,人群散开了些,陆瑾才发现有个戴面具的一直朝里张望。
慢慢地人都走了,这个戴面具的人却没离开,这人看起来十分心急,陆瑾想了想主动走了过去,“你是什么人”
“我”在门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看到步履匆匆的下人进进出出,陆乾珺拄着拐杖又悄悄往前挪了一步,“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不行。”陆瑾打量他一番后,果断拒绝。这人他看着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像谁。
“求你了让我进去看看吧,我不进屋,就在外面看看。”不断有下人端出一盆盆血水,陆乾珺急了,“我没有恶意,你要是不放心把我绑起来也行。”
“你非要进去做什么,他与你非亲非故的,你表现的这么着急谁知道有什么阴谋。”那人在都不可能这么着急
不对陆瑾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人。
戴着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身形与他差不多高,拄着拐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人到底哪条腿残疾,陆瑾心里还是冒出一个想法。
“你把面具摘了。”
“我”陆乾珺知道陆瑾在怀疑他了,“我只是看一眼,看完我就走”
“除非把面具摘了,不然你绝无进去的可能。”
陆乾珺闭了闭眼,最后还是摘下了面具,“能让我进去了吗里面生孩子的是我”他声音晦涩发哑,带着些哽咽。
“果然是你”陆瑾从未见过这样的陆乾珺,他觉得可笑,又不免感到可悲。
他以为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受人尊敬的父亲,也有这样一日。
陆乾珺呵笑一声,眼底有些发红,“是你就更不能进去了,你没有资格”
二人就这样对峙着,陆乾珺站了很久身形开始不稳,陆瑾干脆让人搬了椅子来,环抱住双手看着陆乾珺,“坐。”
椅子被放下,陆乾珺只是右手扶住了椅背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身上开始冒出冷汗,陆乾珺眼前恍惚,突然一声惨叫从院子里传来,陆瑾和陆乾珺心里咯噔一下,骤然发紧,再也没了对峙的心情,纷纷往产房的方向冲。
“再用点力孩子要被憋死了”产婆急得不行,她富有技巧地推着姜容的肚子,双儿产道太窄了,根本不适合生孩子。
陆瑾顾忌着什么只能在门口急得打转,陆乾珺可没顾忌,他脱了外衣就直接推开了产房的门,让陆瑾连拦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容儿,容儿”突然冲进来的男人把产婆吓了一跳,她又不能分心,陆乾珺冲到姜容面前,才终于撑不住地跪了下去,看着姜容苍白的脸,陆乾珺心疼的不得了,抓着姜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再撑一会儿,容儿,再撑一会儿就结束了”
姜容脑子里也很乱,他疼得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觉得怎么这么久孩子还没出来,现在看到陆乾珺还以为在做梦,毕竟在他的认知里,陆乾珺现在应该在长安。
“唔”又是一阵宫缩,姜容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嘴里被产婆塞的木棍都咬出了牙印,陆乾珺见状把自己胳膊伸到了姜容面前,“别咬棍子了,咬我。”
疼得迷糊了,姜容也不管什么,一口咬住陆乾珺的手臂,血腥味也尝不出来。
陆乾珺在一旁安慰着,产婆慢慢引导,过了四五个时辰,一直到深夜,姜容才平安产下一子。
生产完姜容累得直接睡了过去,陆乾珺接过产婆手里的帕子擦拭着姜容的下身,他踉踉跄跄站起来,左腿已经完全没了力气,只能用一只腿支撑着身体,产婆看他一颗心扑在姜容身上,大抵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看他没有要看孩子的意思,产婆把孩子交给了在门口等着的陆瑾。第一次抱孩子,陆瑾只是笨拙地把孩子举在手里,心里却有些感动。
他也是这样出生的,从这么小,慢慢长大。
朝屋内看了一眼,陆瑾叹了口气没去把陆乾珺赶出来,只是把孩子抱走了,又吩咐下人准备了些温补的吃食。
屋内姜容睡得正沉,陆乾珺将他全身擦过一遍,就把姜容抱到了新铺好的床上,摸了摸姜容温热的脸,陆乾珺轻轻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容儿,谢谢你”
夜色深沉,陆乾珺的心放松下来,也终于沉沉睡去。
睡着后又是噩梦,这次的噩梦比以往更加清晰,他就像是身处现实,姜容死在他面前。
简陋的木屋透着风,屋外阴雨连绵,雨声滴答落在窗台,沉闷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
三岁的冬知不知道死亡是什么,被姜容拜托方氏抱走了,姜容不想给冬知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里间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姜容躺在床上,他瘦的厉害,闷热的夏季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伸出被子外的手,只剩一层皮包骨。
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脸色青灰,气若游丝,一片将死之态。
身上好疼,呼吸都好像有针在扎,姜容残破的声音像是年久失修的旧风箱。
屋里除了他还有柳苑在,姜容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急促的喘息,柳苑就来到了他身旁。
久病的人瘦弱的身子缩成一团,柳苑单薄的衣裳都被汗水浸湿,姜容却念叨着冷。
他神情早已恍惚不清醒,却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他问着柳苑,却听不清柳苑所回的话,只一双空洞的眼里不断流着眼泪。
陆乾珺看见了他流泪的眼,看清了他眼里的不甘和痛苦。
他听见姜容哽咽着说不该爱上他,爱上他成为了姜容此生所有痛苦的开始。原本无忧无虑的小公子,被他一次次伤害,再也不复从前的风华。
姜容是怨恨的,他一辈子被毁了,大好的年华像傍晚窗外的炊烟一样消散,他恨,怎能不恨恨。
姜容抱着柳苑的手,无望地说自己这一世好苦,陆乾珺这么看着,想上前将人搂住,却只能从姜容身体上穿过,他根本给不了这个可怜的人一丝一毫的温暖。
他想告诉姜容他悔了,他后悔这样伤害一个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人,他那时不知道姜容死后他会有多痛苦,不知道一个相依相伴的人突然离开,究竟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适应。
他是没有适应的,跨越了两辈子,他也没有适应,他依旧贪恋着曾经尝过的甜,贪恋着姜容偷笑着落在他脸颊上的轻吻。他求了半辈子换回一次重生的机会,姜容再也没有对他那样笑过。
死亡之所以让人恐惧,是因为人们阻止不了。陆乾珺知道他身处梦里,可姜容在他面前无助地吐着血,鲜红的颜色浸湿了姜容整个胸口,像是要把全身的血都吐尽,陆乾珺看得毛骨悚然,他一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死亡,没有哪一次让他这般惧怕。
姜容整张脸惨白如纸,嘴唇上的鲜血像是为他抹上了一层唇脂,是濒死之时留下的唯一一抹艳色。
呼吸间也带着血腥气,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慢慢风干成泪痕,姜容蓦地瞪大了双眼,明明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死亡,在场的人却都那样难以接受。柳苑紧紧抱着他,想把他冰凉的身子暖热,姜容却瑟缩着身子,笑着笑着闭上了眼睛。
下身涌出刺目的红,陆乾珺难以接受地大声喊叫着,他拼命唤着姜容的名字,求姜容不要死,可这是死亡,他阻止不了。
下身一缩一缩的疼痛让姜容绝望,他求救无果,掐住了下腹的皮肉,睁着眼死死瞪着,陆乾珺崩溃地说不要,他不想再经历一次姜容离开他的痛苦,可他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声嘶力竭也阻止不了任何事,姜容还是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身体慢慢轻了,连疼痛似乎也开始不再折磨他,姜容呜咽着抓紧了柳苑的手,他有太多太多遗憾,也有太多眷恋的人,他的冬知才三岁,明明他们之间还有无数个三岁,他却再也没有机会陪伴他的孩子长大。
这一切都是他爱了一辈子的那个人造成的,陆乾珺看着姜容的眼里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残喘着流着泪说恨他。
悔恨让他生不如死,陆乾珺从来都知道姜容恨他,可他第一次知道姜容临死都在说恨他。
他迟来的疼惜拯救不了姜容,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再也不会相信他,也不会相信任何人能让他幸福。
那双揪着柳苑衣裳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姜容求柳苑帮他照顾冬知,只要他的冬知能好好长大,他才能安心的死。
柳苑答应他了,姜容一下子放松下来,尘世间的一切都有了着落,冬知有人照顾,他洒脱地垂下了手。
“不不”面对这一切,陆乾珺在睡梦中呼喊出声,他声音嘶哑,崩溃地泣不成声。
高大的男人无助地蜷缩了起来,他被困在梦境中,拼了命的想要醒来。
北地无人知晓的小村庄里,阴雨连绵数日,姜容绝望地死在那里,在那场雨里丧失了温度,被匆匆安葬。
长安城里喜气洋洋,十里红妆铺满了整条街,头顶的艳阳照耀着百姓一张张欢呼雀跃的脸。
今日,是他们陛下封后的大喜之日,普天同乐。只有那座村庄,雨还没停,又响起丧葬的哀乐。
姜容醒了,他身体很好,只有些产后虚弱,他是被身旁之人睡梦中的喊叫声吵醒的,睁开眼看着陆乾珺布满泪痕的脸,姜容一时茫然起来。
原来陆乾珺真的来了,昨晚不是他的错觉。
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姜容垂眸看着睡在身旁的陆乾珺,这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脸色白的吓人,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想伸手试探下陆乾珺的体温,手心刚触上陆乾珺的额头,就被滚烫的温度惊到。
大概梦魇了,姜容心想,他推了推陆乾珺,“别睡了,天亮了。”
天亮了陆乾珺听见了姜容的声音。
他没死,他没死陆乾珺心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对这只是一场梦,他的容儿活得好好的,刚生了他们的孩子,现在就睡在他的身侧,他伸手可以触及的地方。
陆乾珺猛地睁开了眼,模糊地双眼看见了姜容,陆乾珺想仰天大笑几声,最后只颤抖地抱紧了姜容,脸埋在姜容颈侧,慢慢浸湿了姜容的衣裳。
劫后余生让他宣泄着心里的恐惧不安,陆乾珺低声呢喃着,卑微祈求着一丝怜悯,“不要再离开我,求你不要再离开我”
和他的失控不同,姜容是理智的,他承认这个可怜的陆乾珺让他的心里起了那么一点波澜,支配一个人的情绪原来如此简单。
“你要拿什么留住我”姜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我拿什么能够留住你”陆乾珺怔怔地看着姜容。
可怖的梦境太过真实,现在健健康康坐在他身边的姜容,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他最大的救赎,“只要你愿意留在朕身边,朕什么都给你。”
他们注定是要纠缠不休的,陆乾珺想过放手,也劝过自己放手,事实是放手了更加生不如死,他只能赌一把,赌他身上还有姜容在意的东西。
“可我什么都不想要。”姜容淡淡看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想要换身衣裳。
他一动,身下垫的东西掉了下来,上面沾染了血迹,陆乾珺一着急想给他披一件衣裳,却忘了左腿残缺,刚一站起就径直摔在了地上。
扶着床沿站起,对上姜容看不出喜怒的眉眼,陆乾珺为自己的残疾而感到窘迫,他一瘸一拐走到姜容面前,嘴唇变得苍白,强扯出一个笑来,“你想做什么,我帮你吧。”
“不必。”姜容神色平静地唤来下人,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陆乾珺一眼,“昨日就当做一场梦,如今梦醒了,陛下也该回去了。”
说这么多,姜容还是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的纠葛,陆乾珺扶着膝盖咬牙追了上去,“容儿你是嫌我残缺吗”
“不。”姜容好心给了他答案,“我只是不爱你,也不再相信你。”
“不是嫌我残缺就好。”陆乾珺朝他笑了下,“总有一日,你会愿意重新相信我的。”
陆乾珺没再提这个话题,他白天伺候姜容起居,月子期间帮他擦身,夜里回居所忙碌,没人知道他忙了些什么,陆乾珺的存在对姜容没有造成任何妨碍,姜容也就默许了他留下。
其实从他默许开始,有些事就注定有了结果。
十二月的凉城街上十分冷清,有一队人马踏雪而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封圣旨。
刚出生不足一月的孩子被封为太子,端王陆瑾监国有方,被封为摄政王。
接连两道册封圣旨,在整个凉城炸开了锅,百姓们这才知道他们口中的小公子,竟是当朝皇后。
一时间颂扬之语在北地各城传开,人人都知道当朝皇后慈悲仁爱,因为他北地才免于灾事。
长安城的姜府封无可封,陆乾珺知道姜容最在乎的人大概有三个,他们刚出世的皇儿、陆瑾、还有一个是生养他的傅冰墨。
陆乾珺派人在全国张贴了无数张寻人启事,终于在距离前世找到傅冰墨的边境一百公里外的城池再一次找到了他。
陆乾珺欣慰地笑了笑,前世所有的遗憾都被弥补了吧,不知道他的容儿还有什么心愿未达成。
“容儿,现在可以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姜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连日的操劳让他沧桑不少,男人长出了胡茬,身上穿着耐脏的棕褐色长袍,脊背微微弯着。他一条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要很努力才能坐下,姜容看着男人的背影。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时隔很久,他再一次对这个男人产生了疼惜。
这句话陆乾珺一天会问很多遍,所以也没期望姜容会给他回答。
看了看火炉烧得正旺,陆乾珺像往常一样端来热水给姜容擦身。刚拧好了帕子准备开始,陆乾珺的手被姜容抓住了。
男人茫然地抬头,却见姜容长长叹了口气,眼里噙着泪,嘴角却含着笑意,陆乾珺慌忙给姜容擦眼泪,又再一次被握住了手。
“这一次,别再伤害我了。”他听着耳边姜容的声音,脑海中嗡的一声,眼前一黑陆乾珺一头栽进了水盆里。
有些狼狈地重新爬了起来,陆乾珺激动地看着姜容,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容,容儿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姜容没说话,只眉眼弯了弯,在陆乾珺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一个熟悉的吻胜过千言万语,姜容以前总在他熟睡之时偷偷亲他,陆乾珺颤抖着捧住姜容的脸,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他现在的心情,他只想把眼前这人刻在骨子里,揉进骨血里。
好像就这样答应了也好,姜容笑着摸了摸陆乾珺眼角的纹路,放松了一直紧绷的心。
试试吧,若是还能相爱,那就彼此爱惜,互相救赎。若是不能相爱,便就好聚好散,两厢安好。
总归他这一次,再也不怕被伤害,被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有点匆忙,正文没交代的番外会陆续交代
这一章写的也匆忙,明天有时间捉一下虫。
容儿和陆狗的故事大概就是这样了,两个人都学会了如何爱人,后面的故事属于他们自己。
番外陆狗的腿会好,不会让他一直残疾。陆瑾的身份也会被陆狗知道,等等,我想到多少写多少叭
明天不更,休息一天,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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