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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伦佐僵住了,对她的压制也不自觉松开一点,好像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将她扣紧。
伊芙琳瞬间爆发出超出体格的力气,抽手缩腿,右手按地一撑一收,从劳伦佐四肢的空隙中滑出去,一个翻滚蹲地,同时挥臂投掷。
附有吸盘的机械小球黏在落地窗玻璃上,噼啪炸开。
爆炸威力不大,但足以震碎玻璃。
伊芙琳护住头胸,一个纵步跳窗而出。
她又一次从他手中逃脱。
路比宾馆事件落幕后,她度过了一段异常平静的日子。
在菲兹的坚持下,她到医院躺了几天接受全身检查。令她自己都惊讶的是,除了轻度肌肉拉伤和一些小伤口以外,这次的伤情还不及歌剧院那时。至于脱臼过的手臂,在她修养十多天后已经基本运动自如。
单单看病历,没人会相信路比宾馆的落地窗前是她至今为止距离死神最近的时刻。
出院后,伊芙琳没有重回此前昼伏夜出的日常,而是继续休假。
因为她被检举了。
有不止一位匿名市民向公会递交举报信,指控“她与吸血鬼劳伦佐有所勾连”“对待市民态度不端正”等等。不难猜想检举人是谁。勒诺与鲁吉家族伤亡惨重,嫌犯逍遥法外,他们总要找个出气筒。
公会内部对这些诉状也感到头大,但由于检举方人脉资源丰富,外加吸血鬼猎人近来在舆论中的形象本就不怎么样,他们不能不严肃对待。至少表面功夫必须做。
于是,伊芙琳有那么一周几乎天天在公会港城总部接受联合讯问。
参加质询的包括联邦政府和市民自治组织的代表,委员会严格遵照程序办事,对伊芙琳进行多轮交叉盘问,而且问得事无巨细,全程留存书面记录。即便伊芙琳问心无愧,这么一天折腾下来,她也疲惫得根本不想回公寓,直接在公会的临时房间过夜。
煎熬的一周终于结束,目送政府和市民代表们离开,伊芙琳长长呼了口气,很没形象地瘫回椅子上,单手遮住眼睛。
有人轻咳。
她睁开眼睛,看清来人立刻作势要起身“司各特女士。”
凯伦司各特是现任吸血鬼猎人公会港城分支副会长。她喜爱穿深灰色系,身材精瘦,早白的短发干练地垂落颊侧,她的眼窝很深,眼珠是极浅的蓝灰色,面部骨骼分明,再加上硬挺的鹰钩鼻,是位外表上就极有威严的人物。
司各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你需要恢复体力和精力。”这么说着,她手一扬。
只是一个动作,就显露出她是位退役猎人,当年的身手并未完全消磨在行政事务中。
伊芙琳下意识接住,发现是一条外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饼干棒,某几家高级百货商店橱窗极力推销的著名品牌。她的大脑确实亟需糖分,伊芙琳道谢,直接拆开包装纸,就着还没喝完的清水咬了一口。
司各特扯开一张椅子落座,等伊芙琳吃得差不多了才说道“对你我就直说了,公会方面受到很大压力,在公众注意力从罗密欧与朱丽叶惨案上转移前,你得留在后方。”
“罗密欧与朱丽叶惨案”是不知道哪位给路比宾馆事件起的名字,没几天就竞相被大小报纸采纳,成了最近两周港城市民无人不晓的新词汇。已经有以此次袭击为蓝本的小说开始连载,电影、音乐剧和轻歌剧也在筹备之中。勒诺和鲁吉家已经将其中一些作者还有剧团以侵害名誉为由告上法庭。
顺带一提,吸血鬼猎人在这些虚构作品中无一例外是争议较大的角色,甚至有个短篇小说紧跟关于对伊芙琳讯问的报导,直接将猎人刻画成了故意迟迟不介入、间接造成男女主角生死两隔的反派,进而引发多本文艺评论杂志上对于虚构自由界线的骂战。
至于真正的反派角色劳伦佐,更因为这次事件成为了都市恐怖传说。
这一切导致伊芙琳听到这个词就想翻白眼。
司各特察觉了伊芙琳的反应,薄而色淡的嘴唇轻微地勾了一下,仿佛心有同感。
对公会暂时禁止她狩猎的决定,伊芙琳并不意外“我明白了,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
司各特微笑了一下,十指交叠放在身前桌面。
伊芙琳硬生生将起身告辞的冲动憋回去。对方现在才要进入正题。
“在你修整期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考虑承担一些别的任务。”
“比如”
“上次你已经协助内部肃清取证,”副会长的口气很平和,措辞也颇为委婉,“但还有一些比取证更艰难、却也更重要的任务,我们总是苦于人手不足。而你会是个极佳的人选。”
伊芙琳立刻明白了。司各特说的是真正的“清道夫”工作--让与吸血鬼勾结、无法又或是不值得走程序抓捕的人类彻底从这世界上消失。
她将巧克力包装纸整齐叠成一个小方块,垂着视线说道“请容我拒绝您的邀请。”
“我理解你的抗拒,但伊芙琳,你也许可以开始考虑之后的路怎么走了。”
伊芙琳疑惑地挑起眉毛。
“可以当一辈子猎人,但也可以站到领导者的位置,制定对抗吸血鬼的战略,培养挑选下一代精英。”司各特显然认为她有资格迈向第二条路。
“我”伊芙琳停顿须臾,坦诚地说,“我没怎么想过这些事。”
司各特笑了一下“你今年24岁,正是适合开始考虑这些事的时候。”
伊芙琳的胸口像被这句话啃出一个空洞,从中溢出止不住的焦躁。阅读家中寄来的书信时也是这种心情。她只能报以微笑。
“你可以慢慢考虑,”副会长话锋一转,“但最近会有个高度机密的行动,我希望你能够参与。”
伊芙琳向房门扫了一眼。司各特在进来时就已经锁好门。
“想必你也深有体会,再优秀的猎人面对始祖时,也会被全面压制。普通吸血鬼受到的各种限制对他们几乎都不起效。”
伊芙琳颔首。劳伦佐并不是始祖就那么难缠,她根本想象不出来长年在首都附近活动的“白银女王”与“吸血鬼猎人杀手”会有多可怖。
“始祖吸血鬼体内都有某种特殊的力量结晶,我们暂且将它称为核。如果能获取一份始祖之核的样本,也许就能开发出对抗始祖的手段。”
伊芙琳对类似的提案早有耳闻“但是之前成功狩猎始祖时也没能带回核心。”
“至今成功的两次始祖狩猎,其中一个目标对象在战败后动手毁灭了自己的核,另一个则呼唤来同伴让他们将她的核吞噬。”
那也是公会有史以来伤亡最惨重的两次行动。相当于她老师的那位前辈就在两年前的那次牺牲。伊芙琳沉默地等待司各特说下去。
“在两个月内,会进行第三次始祖狩猎。”
伊芙琳不禁吞咽了一记,彻底坐直,脸上的疲态也瞬息间消失。
司各特露出了然的浅笑,不急不缓地继续说“但这一次的形式,会和此前都略有不同。具体内容在你签署保证书之前我不能透露。但公会无疑需要你参与。”
“请让我参加。当然,即便我最后无法上场,我也不会向任何人泄露消息。”伊芙琳立刻说道。
司各特没立刻作答,片刻后才神色复杂地说道“这次狩猎将会十分丑陋,希望我们都不会后悔。”
伊芙琳等待着狩猎的消息,转眼就又是半个月过去。
伊芙琳过上了几乎“普通”的生活晨曦中醒来,天黑前回到林德公寓;认真选择出门穿的衣服与配饰,光顾影剧院和书店,去公园散步;到市场购买食材和鲜花,拜托房东夫妇帮忙烹饪,遵照杂志上的养花贴士定期为花瓶换水。
她没有到公会总部露面,与其他猎人交集为零。
隔日在地下训练场严苛的体能训练,以及收集港城日报上关于重大袭击事件的报道,这是伊芙琳唯二与猎人生活维持的纽带。
劳伦佐出动了两次,相隔一天,那之后整整一周再无任何动静。
两起事件都没有生还者,伊芙琳是凭借报纸上的现场描述猜测的凶犯身份。具体事件细节她得等日后回总部时再查阅。她不想因为自己轻易行动为更重要的始祖狩猎带去变数。现在她能做的只有在那面地图上再划出两个鲜红的叉。
平静的新日常仿佛会一直持续下去。
房东老夫妇热心地为伊芙琳介绍工作,为了打发时间,她同意试试,在一次愉快的面谈后成为房东太太侄孙女的家庭教师。她的前任在冬天不幸病倒,到南方温泉胜地修养去了。
一周三天,伊芙琳坐市内列车到七个街区外的中产住宅区,教十岁女孩算数和美术。雇主对伊芙琳很满意,看过她的文法学校成绩单后希望她每周增加一天,顺便指导小姑娘的法语。伊芙琳婉拒了。她不能落下体能训练。
回家路上,经过商店橱窗看到自己怀抱应季花束的倒影时,伊芙琳偶尔会一愣,而后打个寒颤。这个红发女人是谁
相似的恐慌会在她入睡前、在她早晨挣开眼时突袭。
放弃猎人生涯搬到另一座城市的话,她的未来将是无数个与今天相似的明天。许多人,包括她的双亲会将这赞颂为平凡琐碎的幸福。
可这幸福正在缓慢地杀死她。
是她不正常。伊芙琳想。如果一条鱼声称自己在溺水,不应该责怪鱼群的同伴觉得无可理喻。
5月下旬的一天,伊芙琳突然收到加急电报她的弟弟安格斯放假了,打算来港城与文法学校时的同学聚一聚,顺便探望一下姐姐。他一时兴起,出发得突然,火车第二天中午就到。
伊芙琳怀疑探望同学只是名目,母亲才是这毫无先兆的来访背后真正的导演。即便清楚这点,她也不能晾着安格斯不去见面--不管怎么说,她和这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关系不差。有的时候,她会为把他卷进自己与双亲的战争之间感到抱歉。
翌日,伊芙琳按时到站台接人。
“伊芙”安格斯提着皮箱跑过来,用袖子抹掉额角的薄汗,不知所措地笑了两声,与她相对无言半晌才冒出句,“你好像长高了。”
伊芙琳和他拥抱了一下,仰起头挑眉“没你长得快。”
安格斯摸了摸鼻子,无言以对。他身材高大,站在车站人群里也极为显眼。姐弟都是红发,安格斯眸色遗传自父亲,是暖调的棕黄色。眼下他正在首都攻读医学位,也许因为学业太辛苦,又或许只是高个子不自觉养成的习惯,他还有些驼背,黑眼圈也重。
“你太瘦了,”伊芙琳捏了一把弟弟骨骼凸出的手腕,开玩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首都在闹饥荒。”
“但我确实饿坏了,餐车上的东西实在令人无法下咽。港城有什么吃午饭的好去处”安格斯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是会出去进餐的吧不会有危险”
伊芙琳没忍住,噗嗤笑了“走吧,我预定了。”
之后,伊芙琳尽最大努力,做了一个东道主会做的所有事带安格斯去用午餐,为他安排入住的宾馆并坚持由她付账。安格斯在港城确实有老同学,她猜想他更愿意与他们一起观光游乐。于是她只带着安格斯到林德公寓短暂坐了半小时,在街角人气颇高的糕饼屋购买可以带回家送人的曲奇礼盒。到城中心商业区随便逛了逛后,伊芙琳就在天黑前将弟弟送回了宾馆。
很奇怪地,与安格斯走在一起,渐沉的夕阳令伊芙琳感到不自在,总怀疑阴影中有谁正在窥视他们。独自一人时,她完全不会有这种心绪。
“我知道那会很困难,但你和你的朋友们都尽可能不要在深夜时在街上走动。”
“这已经是你第五次叮嘱我同一件事了。”安格斯站在套间门边整理行李,有些无奈地回头。他停下动作走到伊芙琳所在的沙发前,来回拨弄着房间钥匙,组织了很久语句,才轻声说道“妈妈想让我转达的话,我想你能猜到内容。”
伊芙琳侧过头去看客房里的雅致珐琅花瓶,没有答话。
“你似乎不打算带我去猎人公会看看,我可以理解。”
“我现在正在休假。而且确实,我不想带你去总部。”
她希望安格斯和双亲离她天黑后才开始的生活越远越好。
“就像你体贴地丝毫不过问我的学业进展如何一样,我也不会多问你工作上的事,”安格斯眨了眨眼,表情一瞬间又像是回到了当年那个黏着她从室内转到室外的小男孩,“伊芙,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我怀疑很少有人能对你这个问题给出肯定的答案,”伊芙以一本正经的讽刺口吻敷衍了一句,而后才轻缓地说,“我不知道,安格斯。但至少,如果当初选择了别的道路,我会比现在更不快乐。”
片刻的沉默。
“我该回家了。”伊芙琳起身。
“伊芙。”
她回头。
“我们我是说不止我,其实妈妈爸爸都为你骄傲。镇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保护人们的英雄,”安格斯捏了一下她的手,话语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再次发声时嗓音有些沙哑,“总之,你也千万保护好你自己。”
“不用你提醒。”伊芙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走到宾馆门前,她又改变了主意,回迎宾台询问是否还有空房。
直觉阻止她踏着夜色回林德公寓。她今天只在手袋里藏了一把小型枪。身为港城猎人公会的王牌,一晚的豪华套间,她还是负担得起的。
安格斯在港城逗留了四天就返程离开--医学生的假期实在短得可怜。
伊芙琳到车站送别,安格斯的朋友们也在场。不需要伊芙琳暗示,安格斯就默契地没在向同学介绍伊芙琳时提及姐姐职业相关的任何事。
至于姐弟之间,他们该说的话在第一晚就说完了。不用伊芙琳操心,安格斯知道该向双亲带回怎样的讯息和见闻。
白昼随夏日的脚步越来越长,伊芙琳顺路取了预定好的鲜花和冷餐,回到林德公寓时已经过了晚七点,太阳却还剩一半压在地平线上方。
电梯上升而后停住,夕照将朝西的公寓顶层电梯间染成炫目的橙红色。
伊芙琳迈出轿厢,猛地驻足。
穿过小窗的霞光流光溢彩,然而在艳色的夕阳照射不到的角落,有什么散发着异质的存在感,令她熟悉的空间变得陌生。
似曾相识的颤栗感攀上脊椎最上端。
着黑衣的青年从门边的阴影里踱出来,取下帽子在胸口一按致意,露出鸦羽般漆黑的头发,以及比落日更灼热的红眸。
“我是否能够有幸进门喝一杯茶呢”
他彬彬有礼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亲友点评
正常人能有幸请这位小姐喝杯茶吗
神经病我是否能够有幸进门喝一杯茶呢
脸皮好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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