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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死了。”
初秋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少女抬起头,明亮的光斑照得她眼前一阵模糊。
青衣的少年握着剑,骨节都捏得发白。他在她面前坐下,重复了一遍“婉娘死了。”
少女动了动嘴唇“怎么死的”
“陈家的纨绔要强娶她作妾,她不愿意,就上吊了。”少年喃喃道,“她还没有你大,她连生辰都没来得及过”
“哥”少女垂头,不知如何安慰。
婉娘与哥哥自小订了娃娃亲,从前家里还没出事的时候,也常来他们家走动。这些年她与哥哥虽苟活于世,却不敢再在京城露面,唯有每年到了婉娘生辰,哥哥会去偷偷看一眼她。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是当个念想。
可是婉娘死在了她十五岁的生辰当日。
“阿姣,你看,这世道便是这样。”少年的目光凄然落在她身上,“陈家派人去看过了,发现婉娘真的死了,随后就走了,连句收尸的话都没有。”
少女的眼神微微一动。
“哥,你是不是想”
少年摇头“我就是去杀了那小人又能如何反倒让婉娘家雪上加霜。”
婉娘刚死,陈家的纨绔就死于非命,无疑招来嫌疑,他不能这么做。
“阿姣,陈家在京城横行霸道,连一个旁支都敢在天子脚下强抢民女,不过都是因为有陈首辅在朝中撑腰。”少年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还有那阉狗刘钧,与他是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此生若不报仇,我简直枉为人子”
少女顿时一凛,四下张望,见没人注意他们,这才缓缓松了肩膀。
“哥,这些话,我们出了京城再说。”
“阿姣,我不打算走了。”
少女愕然望他。
“大仇未报,我们岂可躲躲藏藏一家惨死,都是拜这些人所赐”少年激动道,“这刘党、陈党,在朝中一日,世上便会多一户无辜百姓受难你还不懂么我们不过是沧海一粟,可既然活下来了,便不能白白地活”
少女猛地站起“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近日皇宫正在招收新人”
话未说完,便被少女打断“你想混进去当侍卫哥,我们四处漂泊,连个户籍都没有,怎么过得了皇宫核查”
少年的目光略有躲闪,侧过头,低声道“我会有办法的。”
他的背影渐渐远去,少女拔足焦急地追着,却无论如何都追不上。
“哥”
她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起,险些从树枝上滚落下去。
她一把扶住身旁树干,这才稳住了身形。
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腔,阿姣闭了闭眼,沉沉地吐了口气,复才睁开眼。
正值深夜,头顶月牙弯弯,星河高悬,远处依稀能看见灯火楼阁,是这方圆十里唯一的烟火之处。
快过子时了。
阿姣翻身下树,轻盈地落了地。确认周围无人后,她弓起身子,快速往那烟火之处奔去。
那是皇家的避暑行宫。
她一月前接到哥哥的来信,说自己被安排进了定州的避暑行宫当差,让家里人一切放心。语句朴实平淡,字也平平无奇,看得出是为了避开家信检查而刻意为之。但兄妹之间自有一套密语,阿姣看得懂哥哥的意思。
她三日前抵达定州行宫,在外隐秘游荡了几天,终于摸清了此处建筑构造和守卫换班时间。
按照哥哥的意思,子时过后他会在东南墙角水渠边等她。想到兄妹俩许久未见,她不禁有些雀跃。
行宫外有重兵把守,阿姣看着那一队巡逻侍卫绕过墙角,立时从树影中冲了出来。行宫附近大树皆被推平,防的就是像她这样的人藏匿其中,她需要在下一队侍卫到来之前就翻入宫墙。
她如一只雀鸟擦着草叶飞过,几息之间便掠上扎着荆棘的墙头。她贴着外壁,脚尖踩住一块微微外凸的墙砖,屏住呼吸,让自己的黑色身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但等了一会儿,却迟迟没听到下一队侍卫巡逻时盔甲摩擦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却也不敢错过这个机会,探头往宫墙内望了一眼。
不远处,一个人影立在水渠边,不是哥哥又能是谁
她心中一喜,立刻一个纵身翻过宫墙,贴着墙根朝他奔去。
哥哥听到响动回头,朝她在唇边比了个竖指。
她按捺住心头欣喜,待到了哥哥面前,才几乎用气声道“哥,外头怎么没有人”
害她紧张好久。
穿着粗布衣裳的少年轻轻摇头“不知道。前几日他们不是这个时间。”
阿姣蹙眉“该不会是我们被发现了罢等着瓮中捉鳖”
“不会。我们两个不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少年道,“皇帝和一众皇后妃嫔、皇子皇女现在都在行宫避暑,或许是贵人们另有什么安排。”
不欲再浪费时间,少年匆匆道“我喊你来,是因为我有东西要给你,这些留在宫里不安全,你到了宫外把这些看完,然后就烧了,不要留下痕迹。”
阿姣接过他递过来的一叠纸抄,塞入怀中,郑重点了点头。
“上个月入伏,皇帝刚来这行宫,随行的还有刘钧那厮,我身在外围,只能勉强打听一些东西,虽不知多少有用,但记下来总不会错。”少年道,“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就”
“哥”阿姣瞪着他。
少年看着许久不见的妹妹,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你从前总同我说,要徐徐图之,要韬光养晦,可是我等不及。阿姣,你看看父亲的下场便知道,这世上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大丈夫行于世,求的就是快意恩仇,若是瞻前顾后,只会夜长梦多。那刘钧常年在宫中,偶尔出宫也是周围围得跟个铁桶一样,我只有在宫里才有机会下手。不过你是个姑娘,你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倘若哥哥出了事,你就远离京城,好好过日子去。”
“哥,我和你是一条心的。”阿姣道,“我手上还保留了不少刘钧党羽的罪状,那些劣迹不是没有人报官,只是都被摆平了。还有与他沆瀣一气的陈家,陈家家大业大,旁支的阴私之事更是只多不少。你若需要,便在家信上提一句,我寻机会再详细转交你。”
少年应了一声,催促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回去罢。”
阿姣依依不舍地退了几步,终究还是有些小女儿家的眷恋,想和哥哥多说几句“哥,你在这里面,他们不会欺负你罢我听说能在宫里做侍卫的都得是成年男子,你就算篡改了人家的报名册混进来,可看着也不像”
少年脸上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表情,但黑夜里看不清楚。
他轻咳一声“少操心这些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闯荡,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阿姣撇撇嘴,终于不敢再留,按原路翻出了宫墙。少年仰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又很快被压下。
他匆匆往自己的住所赶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走后,阿姣攀着外墙,又悄悄探头,亲眼看着哥哥进了房间,才终于跳下了宫墙。
住得好偏僻啊,阿姣心想,她的哥哥一定是因为没有依仗,才只能被分到这些地方住着。
不过今夜也好奇怪,她在墙头看了那么久的哥哥,竟然一队巡逻侍卫都没有经过,莫非这就是运气
她回到幽深的树林中,靠着树根坐下,点上火折子,去看那纸抄上究竟写了些什么。
字是用磨细的炭笔写的,想来行宫也不会给他们这些下面的人配笔墨。阿姣凑近了看,愈看眉头愈紧。看罢,在心里长叹一声,把那纸抄上的东西都记下,点火烧了。
她熄了火折子,揉了揉眼睛,正准备趁夜色赶路离开,却忽然觉得周围声音好像不大对。
远远地,似有喧嚣。
她三两下踩着树干上了树,却发现远处的行宫竟然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子时已过,行宫中人早已歇下,怎么会又突然热闹了起来
她心里疑惑,却又不敢过去一探究竟。哥哥没有发话,她也不知里面是何情形,不敢莽撞乱来。
她犹豫着在树枝上坐下,心想要不等这夜过去了再说,万一哥哥有什么新安排呢
还没等她想明白,一声清晰的军号就传入耳畔。
阿姣瞳孔骤缩。
即便是在这幽幽深夜,也能看到从西面而来的黑色铁骑,举着火把朝行宫冲来。
她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是有刺客,也不至于出动军队,难不成
有人造反
造不造反,谁当皇帝,对阿姣来说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关心。
可是,哥哥还在里面啊这种时候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们这群最底层的侍卫
她再也忍不住,跃下树梢,朝行宫狂奔而去。
此刻的行宫外当然不会再有人巡视。她熟练地翻上宫墙,举目四望,只听杀声震天,行宫中央已是一片火海,有零零散散的宫人往外逃,却又被乱军一刀斩下。
阿姣心里一沉。
这里是行宫里最偏僻的地方,乱军的目标是皇帝等人,一时半会也不会特意往这里增派人手。阿姣咬唇跳下高墙,往哥哥的住所跑去。
乱军应当是从外围包抄而来,这里已经被路过的乱军清洗过一番,尸横遍野,死状可怖的宫人们七横八竖倒了一地。
阿姣与哥哥走南闯北这些年,也不是没见过死人,只是如此大规模的屠杀,还是叫人心悸。
哥哥的住所门没关,阿姣刚冲进去,就险些被门槛边的尸体绊了一跤。
她低头,借着月色,看清脚下是一名面白无须的少年人,喉咙已经被割开,死都没有瞑目。
“哥”
她又抬起头,看清倒在床脚的人,不由惊慌失措。
两炷香前还好端端的、会揉她脑袋的哥哥,此刻却倒在床边,被人一枪捅穿了左胸,闭着眼睛,生死不知。
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鼻息,可夜风呼啸,将门窗吹得哐哐响,她哪里探得出那点微弱的气息
她抓着哥哥的胳膊,肝胆欲碎。
其实从哥哥进宫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两人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阿姣曾想过,也许哥哥会被刘钧察觉身份,死在刘钧手里,又或者莫名其妙卷入宫廷斗争,受冤而亡可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过会是这种结局。
怎么、怎么就突然有人造反了呢
许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那满是血污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了开来。
“阿姣”他气息奄奄。
“哥”她惊喜地小声叫着,又抽抽鼻子,想要扶他起来。
“别。”他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很费力,“你走。”
“我带你一起走。”阿姣道,“现在外面没有人,我可以带你走的”
他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微不可察地摇头“来不及我快要”
他今夜不当值,按理不该出现在外面,是他与同屋的人借口说要解手,才出去见了妹妹一面。可不成想,回来刚睡下不久,便感觉大地一阵颤动,伴随着阵阵惊呼,铁甲交错之声接踵而至。
同屋的人是个急性子,打开门就要看看是怎么回事,不料正好被叛军一刀毙命。而他本来想躲一躲,却还是被叛军发现,他虽有武艺傍身,若在平时或许还能一战,但当时手无寸铁,屋内还没有其他出口,又岂是对方对手
他能感觉到生命从自己身体中快速流逝,他看着面前哽咽不已的妹妹,不由感到万分后悔。
倘若今夜不曾约她就好了。
可是上面的人做事,哪里会让他们这些尘土里的人知晓呢
“哥,哥,求你再坚持一下,我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阿姣收住眼泪,咬牙想找东西给他止血,却被哥哥按住了手指。
他没用什么力道,可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便不敢再动。
“听我的,现在就跑。”他几乎是在哀求她,“我们家也就剩你这一个了。”
他的血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袖子上,她下颌绷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她现在一个人逃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阿姣。”他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催促着。
她抬起头,努力握了握他的手“好,我这就走。”
她松开他,在他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退了出去,然后跑出了大门。
后背被汗水打湿,夏夜的风一吹,却又激起阵阵凉意。鼻端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血气,让她无端想起了早逝的父母。
他们死的时候,她才八岁,甚至都没有见到他们最后一面。
而如今,就连哥哥也要离自己而去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朋友们,好久不见,我回来写新文啦这预收放了三年,历经磨难,废了几万字,数易大纲,终于出生了呜呜呜
下面是一些阅读提示
1八岁年龄差姐弟恋,前期主剧情,后期男主长大了再感情变质,此前两人只是单纯的君臣关系帝王养成中
2架空,背景设定我说了算,部分官职参考明朝,其他的设定只按自己喜欢的写。虽然有东厂,但是锦衣卫存在感几乎为零,问就是我在多轮改大纲之后不想写厂卫了,而且偏离我的主题了。
3作者有20万存稿,言下之意就是更新稳定,坑品良好,不会轻易崩文,还会时不时加更。同时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果有读者对一些比较大的情节有修改指导意见的话,可能没法如愿,因为改不了了。
祝大家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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