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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院里那颗老树被吹得东倒西歪,黑漆漆的影子映在昏黄的窗户纸上,颇有些张牙舞爪的样子,寒风呜咽,卷起空中四散的雪花。
元栖感觉到康熙翻了几次身,间或幽幽叹气,索性披衣坐了起来,温声道:“若是没有睡意,咱们去门口赏雪吧,听外头这声音,一时半会估计也停不下来了。”
顿了顿又道:“今年的雪格外的大,都说瑞雪兆丰年,你是没见,那样的景象,好看着呢。”
于是宫人重新燃起烛火,把炕上的矮几搬了下来,地上置好了软垫,正殿门打开的瞬间,即刻就有寒风气势汹汹扑面而来,裹挟着雪花灌入衣襟,遍体寒凉,不过这刺骨的冷意顷刻间便被殿内的热气所驱赶。
元栖拢了拢脖间的厚绒,仰头望了一眼,只见天幕漆黑如点墨,朱墙映着白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永寿宫正殿并不高,一抬眼就能看得到上头的彩绘雕刻藻井,极尽繁美艳丽,却也显得逼仄压抑,平日里元栖是不大在屋里抬头看的,然而配着那一方深邃静谧的天空,和外头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鹅毛大雪,到有一种别样的美感。
大约是不知不觉间把话给说了出来,正捧着白瓷小盅小口小口饮酒的康熙停了片刻,道:\"干清宫的殿门大约有九个永寿宫那么高,我总觉得看那上头的藻井时,自己渺小如微尘一般,那一根根的柱子撑着大殿,直挺挺立在跟前,总担心什么时候倒了,恐怕到那个时候,我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元栖也顺势想了想,到底是永寿宫屋顶掉下来的速度快,还是干清宫的屋顶掉下来的速度快,只是她那点儿可怜的物理知识早已经忘在脑后了,良久才道:\"我小时候也想过,哪天屋顶掉下来,我可往哪儿跑去,后来一想,要是真有那个时候,可就不是人力所能干涉的了。\"
她穿越以来,康熙年间足足发生过六次地震,或大或小,入宫前的那一年最吓人,家里的房屋倒塌了不知多少,那是她离死亡最近的一天。
康熙似有所感,睁目望了她一眼,才感慨了一声道:“是啊,真要等到天塌下来的时候,就不是人力所能及的了。”
元栖心里一跳,面上却笑了起来,“您这是心情好了在说笑呢?这天哪儿可能塌的下来啊?”
四十年正月,康熙再度南巡,这回带了太子,直郡王和胤禛几个年长的阿哥,五阿哥和自小十以下的阿哥们留在京城。
内务府早早送来了皇子大婚所用的吉服,金黄色的蟒服,下缘饰以五色祥云,小十已经高出了元栖一头,身姿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挺拔朝气,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倒也英姿勃发。
元栖仔细端详了一阵,满意点点头,叹道:“不知不觉,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等你汗阿玛回了京,想必就要封爵出宫居住了,想想竟还有些舍不得。”
小十却好似有些迫不及待,道:“就是出了宫住,我也能时时回来给额娘请安,再不济,将来我叫福晋和四嫂一块,天天带着您孙子孙女儿来给您请安。”
元栖双手捧着茶杯,听罢想也不想道:“你这话说得,儿子能和儿媳妇一样吗?”
小十挑眉一笑,“额娘可前些时候还告诫我呢,说夫妻本一体,叫我日后行事务必要顾及福晋体面,怎么这会儿又是儿子和儿媳不一样了?”
“小兔崽子。”元栖皱皱眉,嘀咕了一声,心里也觉得自己最近是有些唠叨了,细细回想起来,这话似乎已经对小十说了不下七八回。
她径自摇摇头,喝了口手里渐渐变温的茶水,喃喃道:\"皇上给你选的这成婚日子也真是,偏偏在他们出巡后头,虽说你成婚是在宫外头,我和你汗阿玛都见不着,可他这一走,总觉着见不着的人就剩下我一个了。\"
小十面色有些凝重了,他低声道:“其实也不错了,要真等到汗阿玛他们回来,这天要变,估计又是一大摊子事儿,儿子没成婚,只好瞧着干瞪眼,提前成了婚,还能历练一二,将来也好帮上四哥的忙。”
“八哥前些日子递回来的消息,汗阿玛在杭州见了高士奇,还给他赐了一副字联,这个高士奇没发迹前被人荐给了索相,却被索相呼来换去,如奴仆一样使唤,后来得了汗阿玛提拔,索相却态度一如往常,这不,听说高士奇这一回在汗阿玛跟前还说了索相坏话呢。”
元栖起了点儿兴趣,问:“说了索相什么坏话?”
“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和太子那点事儿呗。我们兄弟几个都觉得,皇上这两年来对太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耐心宠着了?高士奇呀,估计也是感觉到了这一点,才敢说这个。”
小十说罢,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眨眨眼睛,问:“额娘,您和汗阿玛朝夕相处,难道没觉得?你要是还知道点儿什么,就给儿子透个口风,省得我整日里提心吊胆的,都不安生。”
元栖斜眼瞥他,嘴上只道:“我能知道些什么?以前还好,现在这情况,谁敢在你汗阿玛跟前议论太子,议论朝政?我只有一句话说给你听,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给人留一条后路,争储归争储,哪个当阿玛的喜欢看自己的儿子自相残杀?”
小十倒也没有失望,他摆摆手,满不在乎道:“这个额娘不说,儿子也知道。”
元栖眸色微深,低首看着他年轻的面容,道:“也不要做那牵头儿的,凡事三思而后行,有些事就如天塌地陷一样,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改,切记不要冲动行事。”
小十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四月初,康熙带着诸皇子回京的路上,太子因病暂留半途,康熙特意下旨命以年老乞求退休的索额图前去侍疾,一月之后返京。也就是在这一月之内,数次有人告发索额图与太子密谋篡位,其言辞详细之极,仿若亲眼所见。
京中的官员查案速度如雷霆闪电,索额图归京前一日,从各府搜罗出来的证据文书如雪花一般摆满了案头。
康熙这一次似乎是大动了肝火,在朝堂上斥责索额图议论国事,结党营私,这些年来清算过的,没清算过的罪名被林林总总列了出来,索额图入京第一日,就被押至宗人府囚禁,其子弟党羽,也被追罪罢官甚至处死。
前朝如此,后宫亦不能免俗,太子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便行动,但瓜尔佳氏的内眷还是明里暗里来请安,满人之间姻亲复杂,元栖就算极力筛选,也免不了失误了几回,更别提还有人求到了太后那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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