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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死就好。
云巧拿出背篓的草药和人参,问四祖爷搁哪儿。
四祖爷是个村野大夫,医术不高,见其中几样草药没见过,问云巧是什么。
云巧拿出人参,“这是人参,保命用的,这是土大黄,治咳血的”其他都是四祖爷认识的药材了。
四祖爷问她人参哪儿来的。
他做大夫几十年,自然听过人参,但从来没见过,爱不释手的拿起。
“山里挖的。”云巧道,“山长认出来的,山长是我见过最博学的人了。”
孙山长不仅懂花草,还懂怎么栽种,药材也懂,云巧说,“四祖爷,山里遍地是药材呢”
孙山长读过医术,在山里找了许多种药材出来。
四祖爷略微激动,“都有哪些”
云巧掰着手指,轻松数了十几种出来,四祖爷记不住,“你等等,我拿笔记下。”
云巧未给他机会,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就走了。
四祖爷急得跺脚,歇了找纸笔的念头,追出去问她要不要跟着他学医。
他瞧出来了,她记性确实好,又不怕吃苦,学医好。
会医术的话就能看病救人,云巧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好啊,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就跟着你学”
四祖爷是个急性子,哪儿等得了,不由得问,“你忙什么呢”
她掌心的伤结了疤,没有愈合前,老唐氏不会让她下地干活的。
云巧指着远处的山,“我跟孙山长学画画呢。”
唐钝说绘制舆图是秘密,尽量少往外说,黄氏也说别人知道她拿了李善的钱会找麻烦,她只字不提舆图的事儿。
而四祖爷从老唐氏嘴里听说孙山长的名号,不敢抢人,只道,“山长日理万机,你用功些”
“好。”
天空飘着雨,地面湿漉漉的,云巧撑着伞,慢慢走着。
脚上的草鞋湿了,但脚干干净净的,自从来了唐家,她雨天都是穿着鞋的,也没怎么淋过雨了,沈来安说她胖了呢。
她捏捏自己的脸颊,感觉不出来。
到岔口时,旁边蹿出两个姑娘,凶巴巴挡住路,瞪她。
云巧抬起伞,没看清人,嘴已经张开了,“四祖爷,四祖爷呐”
唐竹和唐菊吓得不轻,齐齐拽过她就往水沟钻。
云巧反手使劲回拽,不遂她们的意,嗓音愈发洪亮,“四祖爷,四祖爷”
唐竹脸色微变,唐菊反应快,抬手捂她的嘴,恨恨道,“你再喊信不信我打你。”
云巧静了瞬,随即拍掉两人的手,歇斯底里喊,“四祖爷,有人打我”
唐竹慌了神,甩开她就要跑,唐菊不甘心,还要将她往拐角拽。
但云巧劲儿大,她穿着厚重的蓑衣,根本使不上劲,没走两步,旁边就响起四祖爷威严的怒吼,“你们干什么”
唐竹和唐菊是曾孙辈的,打心底惧怕唐家这位老祖宗,闻言,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双手不自觉的松开,支支吾吾道,“我我们找她玩。”
上次在唐钝那儿受挫后,唐竹一直难受着。
唐菊劝她别灰心,钝叔猪油蒙了心无从下手,她就找云巧,想方设法威胁云巧离开唐家。
为此,她把家里的菜刀都拿来了。
哪晓得云巧反应太快,张嘴就把四祖爷引了来。
唐竹按着胸口冰凉的刀,话都不会说了。
唐菊硬着头皮坚持,“我们找云巧玩。”
云巧跑到四祖爷身边,告状,“不是,她们想打我。”
唐菊剜了云巧一眼,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好端端的我们打你干什么”
“你们就是很凶的呀。”云巧面不改色的回。
和她们拉扯的时候,云巧肩膀淋湿了,草鞋也沾了水沟里的稀泥,“四祖爷,你教训她们。”
唐菊“”
这傻女什么时候成了人精
四祖爷出来得急,没有撑伞,拐杖也没拿,皱纹横生的脸严肃又冷冽,“你们拉云巧干什么”
唐菊咬死找云巧玩。
四祖爷道,“你们俩和云巧很熟吗找她玩”
唐菊不说话了。
云巧连忙摇头,“不熟,我都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云巧认识她们,前些天她去地里除草,两人经常蹲河边说她的坏话,她知道圆脸姑娘是唐瑞堂姐,边上那位鼓起眼睛瞪她的姑娘是哪家的她不知道。
她往四祖爷背后躲,推四祖爷的肩膀,“四祖爷,你教训她们。”
四祖爷“”
四祖爷这把年纪,训斥两个晚辈没什么,但看云巧缩头缩尾的怂样,心里不愉,“你是长辈,怕她们干什么”
墩哥儿仪表堂堂,姿态高贵,她这样不是给墩哥儿丢脸吗
他用力拍她后背,“腰板挺直了。”
云巧后背吃疼,急忙端直脊背,脑袋抬得高高的,四祖爷这才训斥两人,“云巧是长辈,你们与她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名声还要不要了”
唐竹面红耳赤,唐菊满脸不服,又不敢反驳四祖爷,一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四祖爷敲打她,“你爹走的时候托我照看你们,顾及孩子太多,让你待在自己家,若因为这样你就肆意妄为,我待会就去小虎山把你爹喊回来”
唐菊爹是个暴脾气,极为好面子,四祖爷把他喊回来,他肯定会打她。
唐菊急红了眼,“我们又没把她怎么着”
四祖爷冷哼,“那是云巧机灵。”
唐菊“”
两人盯了云巧好些天才找了这个机会,不成想云巧先发制人,两人心里恨得不行,偏拿云巧没办法。
最后,不情不愿给云巧赔了个不是,灰头灰脸地走了。
四祖爷道,“往后遇到她们别害怕,搬出她们爹娘准能吓唬住她们。”
“哦。”
“雨大了,快回去吧。”
“好。”云巧挥挥手,撑着伞一阵风似的往唐家跑,四祖爷摇摇头,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淋着雨,叹道,“你这孩子”
也不知撑伞送他回家。
云巧一鼓作气跑回屋檐下,唐钝刚起床,睡眼惺忪,云巧收了伞给他端水洗脸,告诉他唐竹和唐菊拦路打她被四祖爷训斥的事儿。
唐钝取帕子打湿水,不发一言。
云巧伸手在他眼皮前晃了晃,“四祖爷说你不会死。”
唐钝“”
他本来就没事,擦脸时,瞥到她湿漉漉的肩,“她们打着你了”
“没。”她高兴地昂起头,“我很聪明的,看到她们我就喊四祖爷了。”
唐钝嘴角抽了抽,泼她冷水,“聪明没用对地方。”
唐竹和唐菊是晚辈,哪怕四周没人,她们哪儿敢打她,些难听的话膈应她还差不多,云巧喊来四祖爷撑腰,两人只怕愈发记恨她了。
云巧不懂那些,只觉得四祖爷给她撑了腰,心里欢喜得很。
去找老唐氏教她洗头,又和老唐氏说了一遍。
她的头发不长,但浓密又乌黑,老唐氏担心她弄湿衣服,不肯她动手,因此抹了皂角替她洗头,道,“她们嫉妒你过得好,往后不搭理她们就是了,我和老爷子还在,她们不敢动手的”
云巧的头发洗得勤,不脏,洗起来不费事,老唐氏乐得给她洗头。
但耐不住想学,老唐氏便教她,“洗头前先把头发梳顺,抹了皂角后先轻轻抠头皮,再搓头发,然后洗掉皂角泡泡就行了。”
冲洗时老唐氏没动手,云巧握着瓜瓢,自己舀水往头上浇。
老唐氏怕她打湿衣服,握着她手腕,防止位置偏了。
雨势渐渐密集,晌午那阵变成了瓢泼大雨,傍晚才停下。
天光昏暗,静了几日的村子突然喧闹起来,云巧跑出去一看,离家几日的村民们像回巢的鸟儿,叽叽喳喳往远处走来。
好些人抬着木头,抱着树枝。
说是晒干了做柴火烧。
经过院门前,热络的和云巧打招呼,“巧姐儿,吃晚饭了没啊”
“吃了。”
“吃的什么呀”
“豆腐。”
“还是你有福气。”
他们在山里累死累活食不果腹,云巧沾唐钝的光在家里享福,豆腐他舔了舔嘴唇,道,“待会我也泡些豆子,借你们的石磨用用啊”
云巧看屋里的唐钝,唐钝心有灵犀的抬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刻,云巧转过头去,“好呀。”
雨太大了没法动工,衙役们让他们回家休息两日,雨停泥路干了后再去。
忙了这些天,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回家放下柴火就接孩子回来,杀鸡的杀鸡,杀鸭的杀鸭,煮鸡蛋的煮鸡蛋,泡豆子的泡豆子。
这晚,来家里借石磨的有好几个。
老唐氏担心他们瞧不见,特意在院里留了盏灯笼。
纸糊的灯笼,唐钝自己做的,被风吹得东摇西晃,随时会熄灭似的。
百无聊赖,她们站在石磨边闲聊。
“秦大牛到底犯什么事了被打成那样子”
“偷懒,和他搭伙的人发现他去茅厕半天不见人影跟衙役说了”
“他不像偷奸耍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瞧见他媳妇被他揍成什么样了”
山里男女分开住的,秦大牛把春花叫出去拳打脚踢,好多人都听到动静了。
“他媳妇娘家都是些软蛋,闺女被打成那样子都不吱声”
“秦家给了半亩荒地做彩礼,刘家哪儿敢得罪他”
进山的几日,大家伙同吃同住,谁家发生什么事打听得一清二楚,秦大牛看着老实本分,打媳妇半点不留情。
幸亏衙役出现得及时,否则他媳妇恐怕就没命了。
云巧提着水桶来,只听到最后两句,问,“你们说大牛哥和春花吗”
秦大牛娶春花给了半亩地的彩礼。
说话的妇人恍惚记得云巧给春花野果子来着,点头道,“除了他们还有谁,你在家不知道,昨晚秦大牛差点把春花打死。”
衙役也差点把秦大牛打死。
“春花人好,大牛哥为什么打她”
“秦大牛的娘嫌春花生不出孩子。”
云巧拧起粗黑的眉,小脸不满,妇人不想辱她的耳朵,笑笑,“墩哥儿性子好,多等两年没关系的。”
要不绿水村的人怎么说云巧傻人有傻福呢
老唐氏和善,唐钝沉溺于读书,不太在意子嗣,否则以唐钝的年纪,儿子都能漫山遍野跑了。
云巧啊,苦过来了。
今后的日子甜着呢。
云巧不懂这话的意思,问春花伤得重吗
妇人道,“被人抬着下山的。”
秦大牛也是他兄弟抬回去的,夫妻俩同病相怜了。
云巧眉头拧成了疙瘩,“她会死吗”
妇人哪儿知道不过,她说,“秦大牛手劲大,他媳妇这次捡回条命,下次就难说了。”
云巧吓白了脸,转身就找唐钝要人参,要给春花送去。
唐钝不喜欢春花,见她风风火火的,脸色顿时不好,“活该,她死是她的事儿,你不准去。”
“我要去。”云巧道,“她死了我就见不到她了”
云巧注视他片刻,转身往院外跑,“我找四祖爷买”
唐钝“”
她还真会以德报怨,唐钝后悔给她银子了,本是想着沈云翔主意大,钱给他拿着或许有别的用处,不成想花到春花那种人身上去了。
唐钝心里憋得很,碍着家里有人,没有发作。
倒是挑着桶回去的妇人路过前院,见唐钝在自己屋看书,隔壁屋黑着,门窗大敞,不像有人的样子,问唐钝,“巧姐儿睡觉不关门吗”
村里没进过贼,但云巧这般也太心大了。
唐钝神色恢复如常,镇定道,“她嫌被褥厚了。”
妇人没有多想,又道,“她和春花要好,你劝她别掺和人两口子的事儿,秦大牛看着老实,揍人可狠了,小心他怀恨在心,报复巧姐儿”
秦大牛打春花好多人都听到了,没几个敢出去劝架。
云巧认亲不认理,很容易得罪秦大牛。
妇人是好心,“眼下秦大牛受了伤动弹不得,以后就不好说了”
唐钝佯装不解,“秦大牛怎么了”
“偷懒被衙役打了,北村那群偷懒的汉子被揍得没个人形,他怎么敢的呀”
唐钝嘲讽地扯了下嘴角,“谁知道呢”
妇人也不知道,左右衙役不会无缘无故动手,她道,“巧姐儿心眼实,别听春花两句抱怨就找秦大牛”
唐钝不好说她已经去了,道了声谢,低头继续看书。
最后一个磨完豆子的妇人忙完已经差不多亥时了。
灯笼里的烛火快燃尽了,她过意不去,特意吹灭了蜡烛才挑着桶离开,“灯笼放堂屋里的,今个儿打扰你们了,明天来我嫂子家吃豆腐。”
唐钝瞅了眼漆黑的天,说家里有豆腐,不去了。
妇人急着回家,没有多聊,走到院门口时,回眸道,“墩哥儿,劳烦你闩个门啊。”
“”唐钝吸了口气,拿起木拐,“好。”
妇人放心的走了。
唐钝放下木拐,坐了回去,心里暗忖,以云巧的脚程,便是去绿水村也该回来了,怎么不见人
唐钝翻开书,接着往下看。
此时的云巧端着人参汤喂春花喝呢。
刘家买不起油灯,屋里暗黑,云巧舀了勺汤,缓缓递到她嘴边位置。
“我那样对你,你还管我做什么”春花坐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的。
云巧怕惊动隔壁屋睡觉的春花爹娘,轻声细语道,“我说了要对你好的呀。”
“我”有些话春花羞于启齿,唐钝说得没错,她和云巧做朋友是觉得云巧丑,能衬托自己的美,事实的确如此,有了云巧,没人说她丑,便是秦大牛在她和云巧之间也选了她。
她明明应该过得比她好才是。
岂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脸上有伤,嘴张不开,只能小口小口抿,人参汤有种苦味,春花吃不惯,只能捏着鼻子往下咽。
这是云巧连夜送来的。
世上,恐怕就云巧念着她的好了。
秦家嫌她麻烦,傍晚抬着秦大牛就走,不过问她死活,她娘嫌她晦气,路上骂骂咧咧没有停过。
云巧拿着人参来,她娘不由分说想拿过手藏起来。
云巧生火熬汤,她娘扯着嗓门破口大骂。
“巧姐儿我娘打你了吗”
云巧稳稳握着汤勺,道,“她没打我,我说雨停后给她捡柴火”
春花怔住,“你不用管她。”
“我烧了她的柴,该还给她。”察觉勺里的汤没了,云巧又舀出一勺,“春花,秦大牛不好。”
丈夫打妻子是不对的,她爹从来不打她娘,云巧又道,“春花,改嫁”
春花苦笑,“哪有你说的简单。”
女子改嫁不是容易的事儿,况且她脸上有胎记,谁肯娶她呀。
“改嫁很难吗”云巧问。
她娘说了,丈夫不好趁早改嫁,否则日子越过越苦的,云妮也这么说的。
春花声音哑了许多,“其实大牛哥对我挺好的,是我肚子不争气,如果有个孩子就好了。”
黑暗中,春花看不清云巧的脸。
云巧从小就单纯,不懂男女,不懂婆媳龃龉,每天背个背篓,高高兴兴的扯猪草,饿肚子也不哭不闹,自然不懂她的顾虑。
“巧姐儿,你说我要是你该多好。”不会有杂念,不会难过,还能天天见到喜欢的人,春花羡慕不已。
云巧道,“我不好,太丑了重新投胎的话,做富裕人家的千金啊”
这话春花从小就爱说。
下辈子投胎,一定要做富裕人家的千金。
云巧记得的。
春花不禁想起说那番话的心情,脸上笑容愈发苦涩。
那时,她心里装着唐公子,想象自己是千金小姐的话就能和他举案齐眉,夜夜做着那个美梦
云巧喂她喝完汤,碗里的小片人参也喂她吃下,问她有没有好点。
春花浑身都痛,并无多少感觉,但嘴上道,“好多了。”
云巧欢喜起来,“山长没有骗我,人参真的能救命。”
她来的时候,春花躺在床上,鼻青脸肿,嘴唇发紫,春花娘直呼她快死了。
吃了人参就好起来了,云巧道,“我明天继续给你熬人参汤。”
“不用了。”春花侧身朝着里边,掀被子盖住自己的头,“我养两天就没事了,人参你留着”
“你不吃了吗”
“不吃了。”
“那我留着给你下次吃。”
春花“”
她宁愿这辈子都不吃人参得好,然而知云巧是好心,春花嗯了声,“好。”
云巧拿着碗出去,走到门口时,床上的春花叫她,“巧姐儿,秦大牛不是好人,以后离他远点。”
云巧点头如捣蒜“以后我不搭理他了,春花,你改嫁,不和他过日子。”
半晌不见春花答复,云巧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掩上门,回灶间洗了碗,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一出院子,旁边就伸出只手拽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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