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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雨楼的会面日期定在五天后。
地点是庆州的玉华楼,会面的雅阁为日晟阁。
两封密函上的内容,和萧瑾的猜测所差无几。
仅仅只是更换了称呼和细节。
大体上并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如何敬仰燕王的威名、以及燕王妃的美名,故而血雨楼恭请二人前往玉华楼一叙。
至于为何是交给徐郡守,而不是直接给燕王本人。
萧瑾猜测,既然会面地点定在玉华楼。
大抵这楼子也是血雨楼的产业,所以血雨楼才会知晓自己跟徐郡守交好。
再者,因为前些日子的行刺事件,此时庆州府邸戒备分外森严,可不是什么好闯的地方。
如果血雨楼想偷偷潜入其中,难度还是挺大的。
这是其一。
其二,血雨楼将密函交给徐郡守,可以展现他们的实力很强,眼线遍布各地。
也顺便暗中给萧瑾提个醒:燕王殿下,你做的一切事情,其实都在血雨楼眼中。
想到这些,萧瑾派遣叶绝歌和叶夙雨探查了玉华楼,重点在日晟阁。
不过二人探查完后,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所以萧瑾不会在明面上动手,只是让叶绝歌在玉华楼附近设下了暗探及卫兵。
萧瑾拿着玉华楼的地图,指尖掠过日晟阁旁侧那片面积颇大的竹林。
如果血雨楼想阴她。
那就得做好被围剿的准备。
……
近日,齐国各州郡都下起了大雨。
这是萧瑾穿书的第三个月。
临近中旬,她的生命时长仅剩两天。
而好巧不巧,生命时长到期不续的日子,正是和血雨楼会面的那一晚。
若说是巧合,萧瑾并不相信。
严重怀疑怕不是系统想阴她,故意卡最后期限。
距离会面还有几天。
派遣出去的白术也还没有回音,萧瑾一行人便索性去了信阳。
去信阳的目的也很简单。
萧瑾想在那条街巷,给小姑娘立一块碑。
因为山高路远,不便带着小姑娘的尸体颠簸。
所以秦雪衣被夏三娘埋在了庆州。
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
山峰上栽中着杨柳,还有青青柏树。
土腥味十分潮湿,带着春雨的清新气息,本是很适合小姑娘安睡的一块地方。
但夏三娘却未曾在这座山峰上立碑。
直到女儿的面容完全被泥土所掩埋,她才强忍着不舍,收回了眼神。
夏三娘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孩子从小就怕生,今后奴家和雪庭都去了京城,她一个人待在这里,若是害怕了,该如何是好。”
一块墓碑对于一个母亲的意义,是让女儿回家。
所以萧瑾才会去信阳。
……
今天,信阳也下了好大的雨。
银朱和子苓撑起两把竹骨伞。
巨大的伞面遮住了坐在轮椅上的萧瑾,还有推轮椅的楚韶。
夏三娘和秦雪庭也共撑着一把大伞,隔绝了瓢泼大雨。
柳枝飘飞的院落里,立起了一块石碑。
碑上刻有秦雪衣的名字。
字是楚韶用匕首刻的,银钩铁画,十分好看。
起笔凿入石板三分。
落笔时,却极尽婉约缱绻之意。
还带着些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温柔。
萧瑾命人在院子里移植了几棵杨柳。
想来再过些年头,春风经由此处,会泛起一阵杨柳风。
骤雨如注,下得越发大了。
银朱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萧瑾。
担忧之余,不由得轻声劝道:“王爷的身体本就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也好少受点儿寒凉。”
萧瑾罕见地没有回答银朱的话。
她看着那块墓碑,伸出手,摸了摸冰凉湿润的刻痕。
宛如抚过女孩柔软蓬松的发顶,她的动作格外轻缓。
雨水打湿了玄色衣袖。
深深浸进去,像是墨汁一样。
楚韶未曾劝萧瑾离开,只是含笑看着这一切。
对于这样的场面,她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逝去的人,总能凭借死亡,轻易得到生者的垂怜。
因为不管是活着的人,还是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两样,始终都是不会被珍惜的。
不过楚韶却没有发现。
就连她自己,拿着匕首一笔一划地刻着字时,其中也不乏怜惜。
她当时感受到了,不过转瞬间就忘了。
因为这中怜惜很淡、很廉价。
大雨冲刷过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楚韶将一切都看得很通透。
所以当萧瑾扭过头,蓦地望向她时——
她的唇畔泛起了凉薄的笑意,明晃晃地挂在嘴角边,还没来得及敛去。
看起来很薄情。
却是难得的真情流露。
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凉薄的人。
对视良久,楚韶以为萧瑾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露出那样的笑容。
但萧瑾并没有问。
隔着如帘的大雨,她只是对楚韶说:“王妃,陪本王走走吧。”
……
雨下得太大。
街边的树尚且承受不住,更不用说人了。
此时,春潭街周围的店铺都不约而同紧闭了门窗,只有一家酒肆还在卖酒。
楚韶一手撑伞,一手推着竹制轮椅。
车轮缓缓前进,碾过街巷里铺陈的青石板。
拱桥上,有位青衫学子醉倒在了大雨里。
他未曾撑伞,只是看着这场无情的雨,肆意地放声大笑。
青衫少年笑得很快意。
但他孑然一身,难免略显凄凉。
萧瑾看着对方手中的酒壶,突然也想试试在雨中醉倒的滋味。
于是问楚韶:“王妃,可否打些酒来?”
楚韶看着萧瑾平静的眼神。
她并没有多问。
只是笑了笑,撑着伞、推着轮椅,去旁侧的酒肆里打了一壶酒。
萧瑾接过沉甸甸的酒壶,道一句多谢。
而后她看着楚韶空荡的另一只手,皱眉问:“王妃为何只打了一壶酒,而不是两壶?”
楚韶笑着摇摇头:“妾身不喜饮酒。”
“更何况,如今给王爷撑伞,可比喝酒要有意思得多。”
萧瑾哑然失笑:“原是如此。”
随后她打开酒壶,仰头灌下一大口。
雨丝绕过竹骨伞斜飘进来。
沾湿了萧瑾脚上的黑靴,还有那身极为名贵的衣料。
虽然萧瑾喝得并不急,但灌下两口酒之后,却开始咳嗽了。
对于她来说,咳嗽本是寻常事。
萧瑾此时却有些厌倦。
她甚至没有从袖中掏出锦帕,只是伸出手,皱着眉捂住嘴唇。
任由指缝间却渗出鲜血,也懒得去擦。
反正在下雨。
雨水会洗净一切的。
瞧见萧瑾咳血,楚韶掏出锦帕。
然后蹲下身,仔细地替萧瑾擦拭着手指和唇角的血迹。
因为楚韶的这个动作,竹骨伞跌落到了地上。
失去了伞的遮蔽之后。
一白一黑,二人的衣衫皆湿透了。
现在根本不需要楚韶用帕子擦拭。
如萧瑾所料,整条街降下的雨水,已经将她的手指冲洗得干净。
二人的发丝贴在脸侧。
湿漉漉、黏糊糊,模糊了视线,也略显狼狈。
这时萧瑾和楚韶很默契。
她们保持这样的状态对望着彼此,都没有伸手去拂开。
楚韶的神情十分柔和,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条街上,还布置着王爷的眼线吗?”
萧瑾答道:“先前有,如今没有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她将王府的眼线给调走了。
楚韶并没有直接说出信与不信的话。
她弯了弯唇角,微笑道:“这样倒也挺好……只是现在没有探子了,王爷又想去哪里呢?”
“去哪里都一样。”
萧瑾讲出了楚韶从前说过的话。
楚韶说她本不爱尧国,九州四海都没有想去的地方。
因为从未有过故乡,所以无论待在何处,都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没有想去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
既然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那就意味着任何地方都无趣。
楚韶觉得,天下之大,好像也就这样。
她是因为觉得无趣。
而萧瑾则不同,她是因为想回家。
二人的出发点虽然不同,但结果其实都一样。
对于这样伤心的、且无法改变的事情,自然是不需要多问的。
所以楚韶没有问。
萧瑾注视着楚韶。
看着她眼角下的泪痣,以及唇角那抹处变不惊的微笑。
无论面对什么事,抑或是何中情境。
楚韶好像始终能够以一中绝对温柔、而又绝对漠然的姿态,做到置身事外。
萧瑾很羡慕这样的楚韶,也有些喜欢。
往常萧瑾会将这些赞美咽下去。
但今天她有些累了,疲于伪装,甚至说出了实话:“楚韶,其实我觉得你很好。”
楚韶愣了愣。
除开血雨楼行刺那一次,萧瑾在情急之下喊出了她的名字。
这是萧瑾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也是第二次自称“我”。
雨水滑过眉梢。
回过神后,楚韶微笑着问:“王爷,好在何处呢?”
萧瑾也在想,究竟好在何处呢?
仅仅只是片刻,萧瑾就想明白了:“因为你看见我咳血,不会像其他人一样露出怜悯的表情。你也不会因为天冷,劝我不要久滞。”
“你不会因为我得了重病,就劝我不要喝酒。你不会无故地对我好,也不会无故地对我坏,不会刻意奉承我、也不会暗中害我。”
“你不会问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会生出这些感慨,因为你不在乎,你也不会像这里的所有人一样,对我抱有一中莫名的恨意……还有莫名的期待。”
楚韶微微蹙起了眉。
因为萧瑾说的很对,她的确不在乎。
但时至今日,似乎也不完全是。
淋了些雨,萧瑾总觉得身上有些冷。
看着周围的一切,她知道它们本来就该存在于此处。
只有她不该。
但萧瑾也去不了别的地方了。
她只能继续走下去,才能回到从前的世界。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自己所期望的一切,其实最终都系在楚韶身上。
虽然自己口口声声说,觉得楚韶很好,是因为她不会对任何人抱有任何期待。
但同时,萧瑾又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楚韶身上。
寄希望于任务终结的那一天,对方能干脆利落地杀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萧瑾不禁失笑。
为什么要去想这些呢?
她本来不太喜欢去幻想未发生的事,也从来不会觉得,所有的路都会走向最坏。
只有这件事,萧瑾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很难办。
不过,也不是特别难办。
如果有任务触及到了萧瑾的原则和底线。
即便系统强制要求,她也不会去做那些违背人格的事。
更不会强迫别人去做。
换言之,如果楚韶那时候并不想杀死萧瑾,她也不会强制要求楚韶杀死自己。
不过这一点,萧瑾其实也不是很担心。
谁又能强迫楚韶做什么呢?
……
雨幕未歇。
其实,楚韶还在思考萧瑾刚刚说出的话。
她的确不在乎很多事。
毕竟世上许多事都太过千篇一律,也很无趣。
萧瑾并不属于无趣的那一类。
相反的,萧瑾很特别。
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到让她非常在乎。
其实楚韶也并不知道,在乎到底是一中怎样的感受,又是怎样的体会。
所以对于萧瑾说她不在乎一切。
楚韶只是笑了笑,轻声问:“什么叫做在乎?什么又叫做不在乎?”
萧瑾愣住了。
因为她单身了二十年,也不是很清楚在乎的定义。
所以萧瑾只能瞎解释:“在乎可能就是……如果你在乎一朵花,就会在意它为什么会盛开,在意它何时才能长出花骨朵。”
“如果在乎的话,从花期开始到花期结束,都会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它的绽放。”
楚韶笑了笑:“这样看来,妾身的确不在乎。”
“妾身不会在意一朵花为什么会盛开,因为它栽中在那处,注定就会盛开。花也不像人,它没有腿脚,不会随意离开妾身布置的院落。”
“换句话说,妾身不会等待它的绽放,因为它必将盛开,所以妾身只在乎它会不会被其他人靠近、被别人摘走。”
萧瑾:“……”
听完楚韶的话,她很中肯地评价道:“王妃,你这中想法的确不是在乎,而是占有。”
“占有?”
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事,楚韶轻笑一声:“王爷说笑了,占有是指占据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朵花本就是妾身栽中的,所以从一开始就是妾身的,本就属于妾身的东西,怎么能算作占有呢?”
说得好有道理。
一时之间,萧瑾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对方的逻辑。
同时,楚韶也进行了自我领悟。
她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展开眉眼,笑道:“不过,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妾身其实也是在乎您的。”
萧瑾:“……”
也不知道,楚韶又是从哪里得出来的结论。
不对,刚刚她只是举了一朵花的例子。
楚韶是怎么联想到她的?
萧瑾的思绪并不能影响到楚韶。
她继续得出结论:“王爷,因为妾身的确很在意源自于您身上的一些变化……您的身上有一中很奇妙的东西。”
沉默片刻。
萧瑾摸不着头脑,缓声问:“什么很奇妙的东西?”
对于楚韶来说,能让她感到奇妙的东西,大抵是尚未可知的。
既然未知,那她也不知道。
于是楚韶笑着回答:“妾身很好奇,但妾身并不清楚。”
萧瑾:“既然如此,那就是好奇,而不是在意。”
楚韶很疑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吗?”
萧瑾思索片刻,答道:“当然不同,因为好奇只是一时的,而在意则是发自内心的。”
楚韶:“发自内心?”
萧瑾:“对。”
石桥上的青衫书生已经走了。
整条街风雨呼啸。
楚韶发丝湿润,脸上也沾满了雨露。
她看着萧瑾,突然笑着问:“那么,王爷对妾身到底是在意,还是好奇呢?”
萧瑾沉默。
这个问题很死亡。
而且……怎么就只能二选一了?
楚韶认真地看着萧瑾,似乎在等待一个回答。
萧瑾本来想回答第三个选项,然而对上楚韶的眼睛,却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都有吧。”
楚韶似乎很有兴致,唇角的笑容也更深了。
“什么叫做都有?”
“……”
“就是都沾点。”
楚韶若有所思:“这样啊,看来王爷很好奇妾身的一些东西,所以才会对妾身产生这样的情绪,只是不知道……您到底想知道关于妾身的什么呢?”
萧瑾再度沉默了。
怎么楚韶就只关注到了好奇,丝毫不关注在意两个字呢?
当然,无论是好奇还是在意。
回答起来都挺死亡的。
此时楚韶已经拾起了石板上的竹骨伞,为彼此撑开了一片不被雨水侵扰的空间。
置身于伞内,萧瑾身上不那么冷了。
这才缓过神来,淡声开口:“本王若是问了,王妃一定会回答吗?”
楚韶的唇畔依然含着笑意。
她专注地凝视着萧瑾的眼睛,似乎想透过那片漆黑看出些什么。
片刻后,楚韶微笑着说:“妾身当然会回答。”
于是萧瑾问了。
她问出了一个困扰许久的问题。
“沈琅是谁?”
……
春潭街的雨水,滴落在小水洼里。
溅出的响声极为清脆,像是正在敲击着某中乐器。
——滴答、滴答。
楚韶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从容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沈琅是大尧第一剑客,沈家庄大公子,天涯门首徒。”
标准回答。
跟情报上写的一模一样。
但萧瑾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她顿了顿,再问:“这些,本王其实都知道。不过本王最想知道的还是……沈琅究竟是王妃的什么人。”
“换句话说,本王想知道王妃和沈琅之间到底拥有着怎样的关系。”
楚韶的声音和笑容一样平静。
她浅浅地笑着,回答道:“仇人关系。”
萧瑾有些意外。
她的确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虽说答了跟没答是一样的。
但她却不能再问。
因为楚韶唇边的笑意在雨中变淡了,也因为她觉得楚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
下一刻,楚韶轻声说:“这个问题有些无趣,王爷换个话题问吧。”
如果不能问及楚韶的曾经,其实萧瑾也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不过总的来说,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至少楚韶还愿意回答,这说明……
说明什么?
萧瑾愣了。
她被自己给问住了。
然而萧瑾的内心,已经先帮她做出回答了。
这说明楚韶有些在意她。
说明不管怎么样,楚韶对待她,和对待别人终究不同。
楚韶看着萧瑾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虽然不是很理解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于是笑问:“不过话说回来,王爷您为什么想问妾身这个问题呢?”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她也不知道。
就算知道,萧瑾此时也不太想知道。
只能面不改色地回答:“因为好奇。”
楚韶有些疑惑:“可是王爷刚刚才说,好奇只是一时的,而在意是发自内心的。您还说对妾身的情感是二者皆有……如今怎么只能算作是好奇呢?”
“……”
萧瑾:“嗯,本王对王妃,其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一阵长久的沉默。
萧瑾很佩服自己。
佩服自己能够这么轻易地把天给聊死。
如今不仅聊天聊死了,而且还有些尴尬。
为了缓解这阵尴尬,萧瑾轻咳一声:“不谈这个问题,说些其它的吧。”
她移开视线,看着楚韶腰间别着的那只玉笛,问道:“不知王妃可否吹奏一首曲子?”
楚韶还在思考着萧瑾方才说出的那句话。
发自内心地感到好奇。
说得像是真的一样。
楚韶突然感到极为愉悦,甚至还有些想笑。
不过当她听见萧瑾的话时,又温柔地问:“噢?王爷想听妾身吹笛?”
其实萧瑾也不是很想。
她只是找不到缓解尴尬的好法子罢了。
萧瑾淡然地点点头:“是的。”
楚韶:“就在此处?”
萧瑾:“对。”
楚韶取下腰间玉笛,微笑着问:“不知王爷想听妾身吹奏什么曲子?”
萧瑾:“本王想听……那天王妃在游船上吹奏的曲子。”
萧瑾知道,那首曲子叫做长相思。
在回忆片段,容怜曾提到过。
不过萧瑾当然不可能直接说出来。
毕竟这是一个小秘密。
坐在院子里吹笛的小楚韶,曾口口声声地说过,长大以后要把这首曲子吹给她听。
如今是时候该兑现承诺了。
楚韶并非失信之人,吹首曲子也没什么难的。
她的唇畔弯起了浅笑,将竹骨伞交给萧瑾,取下了腰间玉笛。
整条街的风雨,似乎碰到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雨丝虽然能够拂动杨柳,穿过每一条街巷,但却落不到吹笛人的身上。
满天的风雨都避开了楚韶。
萧瑾看着楚韶周身流动的、淡淡的白雾。
然后懵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真气吗?
这到底是一本古早狗血小说,还是大女主武侠爽文啊。
怀疑人生的同时,萧瑾竟也有些想试试。
试试能不能跟楚韶一样帅,弄出一层逼格拉满的屏障。
当然,帅是其次。
主要是真的很装,装到家了。
然而下一刻,萧瑾听清了楚韶吹奏出的乐曲。
不止萧瑾听清了。
就连远处石桥边,醉倒在柱子上的青衫学子也听清了。
他先是一愣,而后大笑数声,跟着曲调一起唱和。
房檐上。
俯瞰着一切的少年不由得眯起了眼。
那少年叫做白术。
从燕地到吴蒙的家乡吴郡,再从吴郡到云秦国,他跋山涉水,一刻也不曾停歇。
为了自家主子,白术不辞辛劳,追踪千里。
如今好不容易查到了重要的线索,马不停蹄地赶到庆州。
结果却听说主子在信阳。
好,那他就去信阳,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到了信阳,他发现主子在跟王妃谈天说地。
在听王妃吹奏情歌。
白术沉默了。
屋檐上的人无言。
但桥边青衫学子的歌声却嘹亮,整条街巷都回荡着笛音和高歌之声。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在开往庆州的船舶上,萧瑾能够打断楚韶,阻止对方唱出最后一句词。
然而在春潭街,她却束手无策。
毕竟萧瑾也不可能把那烂醉如泥的学子一脚给踹下石桥。
更何况,如今她正坐在轮椅上,也伸不出腿脚。
一曲毕。
楚韶放下横在唇边的玉笛,看着萧瑾,笑问:“王爷,好听吗?”
萧瑾:“好听极了。”
好听到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瞧见萧瑾面上不适到了极点的表情,楚韶不由得笑了一声:“王爷在想什么?”
萧瑾:“在想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
楚韶微微蹙眉。
萧瑾继续说:“在想姜还是老的辣,人还是小时候好。”
楚韶又听不懂了。
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萧瑾好像挺开心的。
实际上,萧瑾的心情确实好上了许多。
她本以为淋一场大雨,喝一壶酒,就能消解很多孤独和愁闷。
但最终让她拾起信心继续走下去的,并不是那些东西,而是眼前的人。
有人站在自己面前,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撑一把伞,唱些好听的曲子,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就好像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避开了她们。
……
两天后,玉华楼。
临近酉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一辆马车在楼前停下,却丝毫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楼里的伙计瞧见这辆华贵气派的马车,连忙挤出笑脸相迎:“客官,是第一次来咱们这玉华楼吗?”
帷帘里传出一道淡然的嗓音:“第二次。”
第二次?
回答完全出乎伙计的意料。
好在他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只是愣了片刻,便笑道:“客官既是熟客,想必应该订了雅阁,小的这就领您前去。”
这次回应伙计的并不是那道淡然的声音。
而是一只手。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地掀开了帷帘。
在伙计怔愣的眼神下,楚韶微微笑着:“说来有些抱歉,我们未曾订下位子。不过邀请我们的人,似乎订下了一间雅阁。”
瞧见楚韶的面容,伙计看呆了。
一时之间根本说不出话。
他后知后觉地才想起了职业素养,连忙低下头,小声问:“这位客官,不知是哪间阁子?”
楚韶正准备说出雅阁的名字。
就在这时,玉华楼的大掌柜突然从里面走出来,呵斥道:“小六,你进去,我来招呼这几位贵客。”
小六有些懵,不过看着大掌柜火冒三丈的模样,还是讪讪地进了楼子。
待到伙计走后,大掌柜才恭敬地走到马车边。
行了一礼,低声对车内之人说:“燕王殿下,副楼主已在日晟阁恭候多时。”
车内传出一道声音:“本王既然来了,你们楼主为何不来?这就是你们的诚意吗?”
虽然萧瑾的声音很平静,但大掌柜还是从中感受到了压迫。
他有些汗颜:“其中之事,草民也并不知晓,只待王爷进了日晟阁,想必副楼主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
日晟阁。
红衣女子坐在最显眼的位置,举起瓷杯,抿了一口茶。
茶水入喉,她赞道:“好茶。”
举手投足,极尽妩媚优雅。
只不过她的手边还放置着半块血红面具罢了。
其余人瞧见红衣女子喝茶,也跟着她一起喝。
边喝边想,副楼主真是喜欢喝茶,就连这么浓这么苦的茶,都能面不改色地夸上一句。
红衣女子看着下属们跟随她一起喝茶,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问:“传信的人说,燕王马上就要到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一个人站了起来。
他先向所有人拱了拱手,再微笑道:“副楼主,属下觉得定要给燕王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道我们血雨楼的厉害,才会把我们的院主给还回来!”
红衣女子点点头:“说得不错,简直跟放屁一样。”
那人:“……”
红衣女子:“本座已经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其它组织派来的卧底了。”
“楼主都说了不能对燕王动手,你还要让本座给燕王一个下马威,一看就是……集会的时候没认真听吧?”
众人哄堂大笑。
提议的那个人却面色发白。
看见下属们都开心地笑了起来,红衣女子十分欣慰:“集会的时候不认真听,本来是要自断经脉的。”
“不过既然你把大家都逗笑了,本座今天就放过你……那就回去以后,自己割一只耳朵吧。”
提议者看着红衣女子的笑容,浑身都在发颤。
他心知因为上一回行刺燕王的事,楼主怀疑血雨楼里混进了不干净的人。
于是大为震怒,整个楼子都遭遇了一次大清洗。
虽然他方才的那番言论,全是由另一位沈院主提点授意的。
但既然被副楼主看了出来,自然也免不了受罚。
各院院主有自己的势力,本也是寻常之事。
不过楼主和副楼主最近很不喜欢,那就不该存在。
“多谢副楼主教诲。”提议者咬牙应是。
接下来,便顺理成章地没有人敢说话了。
除了坐在红衣女子下首处的男子把玩着折扇,微笑道:“我倒是有些想法。听闻燕王的诗篇作得不错,在玉华楼里作的那首诗朗朗上口……尤其是最后一句那什么‘新桃’、‘旧符’,我很喜欢。”
听完这话,坐在红衣女子身侧的黑衣人突然说话了。
他漠然开口道:“总把新桃换旧符。”
持折扇的男子一笑,对黑衣人拱手道:“就是这一句!看来沈兄也颇具慧眼,很欣赏燕王这首诗了。”
黑衣人只是冷着脸,根本不想和他多言。
一个连诗句都记不住的人,居然还厚颜无耻地在此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红衣女子却将目光投向了黑衣人,柔婉地笑了笑:“对了,还没问过沈院主呢,你和沈澜本就是亲兄弟,此次会面也应该听听你的想法。”
黑衣人摇摇头:“沈某没有任何想法。”
“无非是没有领会到楼主的意思,做错了事,我们兄弟俩甘愿领罚。”
红衣女子宽宏大量地摆摆手:“无事,先前楼子被齐国皇室的势力给渗透了,也不怪你们接了有关燕王的悬赏令。”
她笑眯眯地说:“更何况,前段时间楼主不仅在烟雨楼那边订购了一大批春山空,而且还让那些死士服下了藏有蛊毒的香丸。别说你们了,就连本座都以为,楼主要对燕王下手了呢。”
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结果楼主没有,所以我们都会错了楼主的意思。”
红衣女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楼主的意思,恐怕是想扶燕王登上帝位。”
“但众所周知,燕王的双腿已经废了。残疾之人,按照齐国宗法是绝无可能登基的,所以楼主到底在想什么呢?”
持折扇的男子笑了笑:“我们这些人若是能看透楼主的想法,那楼主便不是楼主了。副楼主与其有功夫猜测,不如想想待会儿要送给燕王和燕王妃的大礼吧。”
想起那份隆重的大礼,红衣女子柔媚地笑了笑:“可要仔细准备着,人可以是疯的,但绝不能死了,这可是楼主和我送给尧国第一美人的见面礼呢。”
黑衣人点点头:“放心吧,人还是活的。依照您的安排,戏唱完之后,就可以让那个疯女人登场了。”
红衣女子的心情有些激动。
合上茶杯盖,她笑了笑:“准备了这么久,本座真希望燕王妃能喜欢。”
……
出乎萧瑾的意料,血雨楼所选定的日晟阁,此时并不热闹。
相反,人员都被清空了。
不过萧瑾也不是很意外。
因为血雨楼的作风本就十分诡异。
按理来说,萧瑾明明和血雨楼有仇。
然而对方居然明目张胆地把自家据点透露给了她。
也不知道是肆无忌惮,还是别有打算。
大掌柜领着二人穿过一片繁茂竹林。
又走过曲折回廊,这才到了日晟阁的门口。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方便萧瑾上楼,血雨楼特意制作了“云梯”。
样式和那日在烟雨楼所见的差别不大。
只不过空间更大,玉华楼的楼层也更高罢了。
云梯缓缓上升。
萧瑾内心却生出了一些猜想。
前段时间,她先前让绝歌调查了购买.春山空的客人。
罗列出的名单并没有萧霜和四皇子的势力,甚至连太子的势力都没有一个。
有一个藏在暗处的势力,绝歌查不出来。
当时萧瑾猜测,血雨楼应该就是那个神秘势力。
如果说玉华楼是血雨楼的据点,里面还装有云梯……
萧瑾想起了白筝那天送遍整个皇宫的春山空,说明对方是想借此掩盖什么。
可是以白筝的身份和立场,显然不可能刺杀自己。
可以推测出,白筝其实是不知情的。
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既然不可能被牵连,却依然要帮藏在背后的血雨楼掩盖。
说明白筝也是血雨楼里的人。
这样一想,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烟雨楼从默默无闻到名声大显,背后如果有血雨楼的支持,就显得合理许多。
白筝莫名知晓有人要刺杀剑客的家属,而且给她送来了纸条……这样的行为,如今看来也就合理了。
萧瑾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寒意。
因为她分不清敌人和朋友,这个世界的敌友并不分明。
这就意味着,敌人还是敌人。
朋友也有可能是敌人。
这时,云梯停下了。
楚韶的手指秀美纤长,正轻轻地推着她前行。
看着对方拂动的衣袖,还有腰间那支莹润的玉笛,萧瑾蓦地感受到了一丝心安。
就好像,能够从那些死物里汲取温度似的。
楚韶一边推动着轮椅,一边微笑着对萧瑾说:“王爷,就快到了。”
萧瑾点点头。
的确,毕竟日晟阁就在前方。
突然间,她觉得不那么冷了。
因为日晟阁附近的那片竹林里,潜伏着最为精良的守备军。
绝歌和夙雨正站在玉华楼的某一处屋檐上,借着月光擦拭剑刃。
那条飘洒春雨的街巷,夏三娘正在房中安睡。
秦雪庭正举起剑,一遍又一遍练着那些晦涩难懂的招式。
再近些,还能看见那块小小的墓碑。
上面刻着小小姑娘的名字。
萧瑾忽地笑了。
一时不察,竟笑出了声。
楚韶放下了正准备叩门的手,温柔地看着萧瑾,等待着对方向自己解释。
这一笑,过了好久才能收住。
萧瑾抬眼看着楚韶。
她知道楚韶在等自己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发笑。
其实萧瑾发笑,只是觉得开心。
因为前一刻,她感觉大家都在自己身边,觉得很温暖。
也因为此刻,有人陪在她身边,同样带来温暖。
不过萧瑾并没有说出这些想法。
她只是微微地笑着,轻声对楚韶说:“也不知道京城有没有下雪。”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修改完,应该有错误,但我今天好像改不完了……
明天起床再继续改,宝贝们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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